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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相當熱鬧的市區。路上充滿了豪華的汽車、拉風的摩托車、以及來來往往的行人。

行人大多是結伴成群的學生與趕著跑業務的上班族。只有一個人,他孤獨的站立在這群人中間。

他只有一隻手,而且那隻僅存的手只剩下三根手指頭,他的頭髮亂蓬蓬的,活像個被風吹亂的鳥巢,他穿著一件灰色外套,整件外套上的破洞多到數不清,灰塵也不知道積了多少層。

另外還有一雙破爛的舊皮鞋跟破褲子,這些都是他撿來的。

經過他的人們總是將頭轉過,似乎沒他這個人似的,若無其事的快速走過。

沒關係的,他早已習慣了,這種當隱形人的滋味。

他開始走動,走到附近的一處工地。

「請問缺工人嗎?」

「唔......」工地主管看著他全身骯髒破爛的穿著,眉頭緊的皺了起來。

「我們的確有缺工人......」

工地主管整句話還沒說完,他就急忙插嘴道:「真的?我可以做麼?」

「做?」工地主管的眉頭又更緊了一些,他說:「朋友,你看看你,你沒有左手阿?怎麼作工?」

他心頭一緊,忙求道:「拜託你,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工地主管搖搖頭,道:「但你只有一隻手啊!而且只有三根手指!怎麼幹活?你找別人去吧!」

「求求你......我還有老婆跟孩子......」

「我才不管你老婆孩子怎樣!反正你不能幹!」工地主管揮了揮手,示意他滾出去。

「拜託......」他做了最後的乞求。

「再不滾我就叫人來啦!」工地主管做勢要叫人過來。

看來這工作是無望了,他主動的走了出去,垂頭喪氣。

他看看天空,已經開始慢慢轉為刺眼的黃色,黃昏了。

該回家了。




他的家,是一台停在鄉間小路的休旅車。

車子不是他的,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車子停在這,輪胎也全不見了,很明顯的是報廢不要了。

他理所當然的住了進去,車裡還有沙發座椅,挺不錯的。

車雖不大,至少還能夠遮風避雨。

他打開後車門,看見兩個人,一名抱著嬰兒的女子,他最摯愛的老婆跟兒子。

「還沒找到工作?」女子對著剛進入車內的他問。

其實就算他不回答,女子也早知道了答案,早在他進來之前,女子就聽到了他那沉重的腳步聲。

他搖搖頭,說:「素琳......」欲言又止。

女子放下懷中的嬰兒,從她的口袋拿出了兩張紅色的鈔票。

「素琳......」他看著女子手中的兩百塊鈔票。

「這是我今天賺來的,雖說不多,買晚餐也應該夠了吧?」

他一愣,竟說不出話來。

「阿廣,」素琳將那兩百塊塞到他手裡,說:「別傷心了,總有一天會找到工作的。」

阿廣微微點了下頭,正準備開門出去,身後的素琳喊了聲:「別忘了給小子買奶粉!」

阿廣回應了一下,抓著兩百塊,頭也不回的往商店衝去。

搞什麼?妻子每天辛苦的洗著衣服賺錢,而他到現在還找不到工作?

他眼睛中竟流了淚。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左手會斷?害的他現在沒工作做?

淚,如水庫洩洪般留了出來,好嚇人。

等他回到家時,手上多了一罐奶粉跟一袋土司。

素琳見到奶粉,便對阿廣說道:「我這就泡牛奶去,你幫我看著小子。」說完,她便拿了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奶瓶,走出車外,向附近的一間廟宇走去。那間廟宇有一台免費的熱水機。

阿廣低頭看著小子,這個他親生的、最可愛的兒子,現在才剛滿四個月大而已。

「嗨,小子,」阿廣用他右手僅剩的拇指、食指跟中指,輕輕的放在小子的頭上,他說:「別擔心,爸爸會找到工作的。」

小子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轉了一下。

這小子的眼睛真漂亮。阿廣用右手懷抱起小子,親了他的額頭一下。

「碰!」

一聲大響突然從車外響起。

素琳?阿廣心中閃過一個不好的預感。

他衝出去,看到素琳躺在不遠的一條路上,奶瓶破了,牛奶灑了一地。

「痛......」素琳按著腿,哀嚎著。

「別動!」阿廣來到素琳身邊。不遠處,一台車正發出刺耳的咆啸聲,往遠處逃離。

「我的腿是不是斷了?」素琳痛的流出淚來。

「先別動,我抱妳回車上。」阿廣正想用雙手抱起素琳,突然驚覺,他只有一隻手啊!

「你扶我回去吧。」素琳勉強用沒事的那支腿撐起身子,另一邊埃在阿廣身上,兩人就這樣一跛一跛的回到了車上。

素琳的右大腿淤黑了一大片,把阿廣給嚇的不知所措。

「別慌,」素琳安慰道:「會慢慢好的。」

阿廣知道,素琳只是想讓他放心罷了。

「只不過奶瓶破了,沒法餵小子喝牛奶了。」素琳苦笑道。

阿廣痛苦的用右手撐著頭。

「你怎麼了?快吃土司吧!」素琳把那袋土司給打了開來。

振作點吧,快些吃飽吧,否則明天怎麼找工作?

他、素琳、小子三個人,一人一口的把那袋土司給解決掉了。

「妳這樣要怎麼洗澡?」阿廣看著素琳的腿問。

「我今晚索性不洗了,你帶著小子洗澡去吧!」素琳說。

阿廣又感到心中一緊,雖然現在的生活環境很糟,但素琳還是每天會洗澡,素琳現在這麼說,只不過為了讓他省些力氣。

他帶著小子到了附近的公共廁所,在洗手台洗了個簡單的澡。

公共廁所白天會有人用,當然不能白天去洗,就算是晚上,也得確定不會有人來才行。

當晚,他們三人緊緊靠著,入睡了。

素琳不時發出的呻吟聲,總是讓阿廣的心不斷淌血。




早上,阿廣先起了床,他看著熟睡中的素琳與小子。他知道,素琳今天是不能去洗衣服了,他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搞到一頓晚餐才行。

昨天的兩百塊買了奶粉與土司,還剩下四十塊。

他把三十塊留在素琳的身邊,當作她們今天的午餐錢,他又突然想起,素琳的腿受傷了,怎麼去買東西吃?

於是他又跑到附近的商店,買了一袋土司。便宜的土司總是他們填飽肚子的最佳選擇。

等他回來,素琳已經醒了。

「妳今天就別去洗衣服了。」阿廣把土司放在素琳旁邊,說:「我今天會設法找些吃的回來,讓小子吃個飽。」

「你有帶錢吧?」素琳不放心的問道。

「有,買頓飯夠了。」阿廣身上這時只帶了十六塊。可以買兩包統一脆麵了,這個便宜又好吃的東西是阿廣的最愛。

「路上小心點。」

「放心吧,等我回來。」阿廣說完,便關上車門,朝著市區前進。




街道上,一個老人盤坐在地上,拉著他腿上的舊二胡,前面放了個塑膠做的小臉盆。

悲哀的音調傳進阿廣的耳裡,讓他心裡產生了無法形容的共鳴。

他看著那個老人,老人穿的衣服雖然比他好上一些,但還是顯的相當破舊。

老人的雙眼全白,無疑是個瞎子。

把錢給他吧?

阿廣用他僅剩的三根手指捏緊了口袋裡的三枚硬幣,十六元的硬幣。

阿廣心中開始拔河。把錢給他吧?這老人比我還需要這筆錢,他是個瞎子,而我沒瞎,他也是個老人,而我還很年輕,還能找工作。所以,把錢給他吧?

不自覺中,阿廣走到老人的面前,將手伸到塑膠臉盆的上面,一鬆,三枚硬幣落在臉盆裡。

老人聽見硬幣掉落的聲音,便微微點頭答謝道:「多謝。」

若老人看到施捨的是個斷手的遊民,他會怎麼想?

不知是怎麼了,也許是阿廣的行為讓許多人感動了,許多行人紛紛走到老人面前,投下零錢。

「謝謝,謝謝,謝謝。」老人的答謝聲不斷發出,他可能從沒聽過那麼多零錢落入他的臉盆。他也在吶悶,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間施捨的人變多了?

直到一個好心的路人將嘴巴靠到老人耳朵旁,附耳說了些東西。老人聽後身子一震,那雙瞎了的眼睛竟留下淚來。

這時,阿廣早走遠了。

這下可好,自己的餐錢也給了別人。

可阿廣並不懊惱,他竟感到無比的輕鬆。

晚餐的著落該從哪找?

他看到一台捐血車停在公園裡。




素琳聽到了阿廣的腳步聲,但,這次的腳步聲竟有點不一樣。

阿廣進入車內,手上提了個塑膠袋。

「這是什麼?」素琳疑惑的問道。

「晚餐。」阿廣從袋子裡拿出一個鋁箔裝的牛奶,「給小子喝了吧,這可憐的小傢伙一定餓極了。」

接著,阿廣繼續從袋子裡拿出了三盒的蔬菜餅乾。

「這是怎麼來的?」素琳問。其實她早就知道了答案,「捐血中心」四個字正印在塑膠袋上。

「我找到了個臨時工,買了這些東西。」阿廣接著說:「妳餵小子吃吧,我去外面散散心。」語畢,阿廣又走了出去。

他走到休旅車旁的稻田旁,沿著路邊坐下,欣賞著天上圓圓的滿月。

好美的月亮,他想起他與素琳相遇的夜晚。

一樣是滿月,唯一不同的,是圍繞素琳的那群混混。

他挺身向混混戰鬥,他雖趕走了混混,卻被砍掉了左手跟右手的兩根手指。

沒關係,至少他認識了素琳,這個貼心的好女孩。

一陣急促的喘氣聲從他身後傳來,他轉頭,竟看到素琳抱著小子靠著休旅車朝他走來。

阿廣急忙衝上去,扶住搖搖欲墜的素琳。

「妳幹麻?那麼不注意身子?」阿廣把素琳扶到稻田旁,讓她坐在地上。他發現素琳手上提著捐血中心的袋子。

「我想我們應該一起吃。」素琳苦笑著,晃了晃手中的袋子。

「噢......」阿廣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發啥呆?坐下吧。」素琳把餅乾包裝打開,拿出一塊餅乾,放進嘴裡。

阿廣坐在素琳身邊,素琳的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中感覺暖洋洋的。

素琳把餅乾嚼碎後,再放到小子的嘴巴裡。

而阿廣,則是癡癡的望著滿月。

是阿,我有一個最體貼的妻子,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我該抱怨什麼呢?

這樣就夠了。

滿月下,一對甜蜜的夫妻,一個不懂世事的嬰兒,幾塊互相分享的餅乾。

好幸福。


阿攤 2006/5/16



父親的懷抱


賣菜的父子


誰在施捨誰?

拉二胡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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