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是個膚色黝黑、一臉憨厚老實的粗壯男子,他以「我現在在台北工作,我的老家在彰化,世世代代都是種田的......」當了一段開場白,開始說他的故事。


這故事發生在我彰化老家,這故事說了也許你們也不相信,但這也是難怪,因為真的太詭異了。

當時的我正在就讀高三,青春年少。當時我在夏天最喜歡的,就是找個樹陰下的草地,躺下去,閉上雙眼,靜靜聆聽蟬鳴,再加上徐徐吹來的涼風,很舒服。

當時的蟬很多,因為我們是鄉下地方,大樹多、草地跟田地也多,處處都有蟬。不像都市,就算有蟬,也只是零零落落的兩三隻。

喜歡這麼做的不只我,好多個年輕孩子都喜歡那麼做。當時沒有電腦,電視是有錢人看的東西,我們小孩子平常頂多打打球、下下棋、再來就是躺在樹下聽蟬。

我們天天聽蟬的聲音,當然也跟蟬成了好朋友。

直到一位奇人來到我們村莊裡。

為什麼稱他奇人?因為他實在很奇怪,一個人無聲無息孤零零的來到我們村中,什麼包袱也沒帶,似乎連住所也沒有。原本我是聽大人在討論,才想親眼見見這位奇人。我運氣好,這念頭剛在我心中定案,一出門,就看到了這位奇人。

他根本是個乞丐,渾身穿的破破爛爛,身上全是灰塵,衣服是什麼顏色都看不出來了。他的臉上有著一大把鬍子,把他的面貌一把蓋住,完全看不清。

不過我覺得他蠻帥的。

後來我跟幾個朋友給他起了個綽號,叫「蟬人」,為什麼會叫蟬人?那是我們去找他後才取的綽號,我們又為什麼會去找他?我這就一一說來。

當天,早自習,我正在自己座位上看著今天要考的國文,卻一眼瞄見剛進門的阿梁眉頭皺的緊緊的。

我這位叫阿梁的朋友,平常是不會輕易皺眉頭的,除非真的遇到了什麼大事。阿梁嘴巴常說:「幹麻皺眉頭?人皺眉頭就活像個短命鬼!皺呀皺的,哪天突然死了都不知道!」

阿梁坐到位置上頭,恰且他的位置就在我前面,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怎麼?今天眉頭皺的這樣緊?」

「沒什麼,只是昨天發現了些怪異事情。」阿梁往自己書包裡掏書。

「什麼怪異事情?」我問道。

「你難道都沒發覺嗎?」阿梁訝異道:「最近的蟬聲,似乎減少許多。」

阿梁這麼一說,我同時想了想,最近一次我到樹下聽蟬的時候是前天下午,本來都會有七八隻蟬在樹上,但前天似乎只聽到三四隻的聲音。

「是有點感覺,好像減少了。」我答道。

「是呀,蟬聲少了許多,總覺得渾身不自在。」阿梁拿出國語課本放在桌上,隨便翻了一頁,繼續道:「你覺得為什麼?」

「什麼東西為什麼?」

「蟬呀!為什麼蟬會減少了?」阿梁道:「而且就連我最喜歡的綠蟬也通通看不見了!」

咱門彰化除了肉圓之外,還有一項特產,就是綠色的蟬。這種綠色的蟬不同於都市中常見的黑蟬,綠蟬的數量相當稀少,而且在太陽照射下會反射出綠色的光芒,很漂亮。

「會不會跟奇人有關?」坐我身後的阿三突然插話。

我奇道:「奇人?全身破爛的那個人?說他幹麻?」

「這是我家隔壁的小維跟我說的......」阿三說道,「小維跟我說,前幾天他到學校旁邊的一棵大樹旁玩彈珠,玩呀玩的,遠遠瞧見那奇人走了過來,走到了小維旁邊的那棵大樹下面,當時那棵樹上有著許多隻蟬正在叫著,接著奇人手腳並用,靈活的爬上了樹,接著聽到樹上一陣窸窣窸窣的聲音,霎時,整棵樹上的蟬鳴全都消失了,奇人又躍下樹來,抖了抖身子,走了。」

「奇人上了樹,樹上的蟬登時不叫了?」我驚訝道。

「不是不叫了。」阿三加重語氣,「是不見了,後來小維找了一下那棵樹,那棵樹上的蟬竟全不見了。」

「會不會是飛走了?」我說。

「不是,小維都有在注意著樹,根本沒有蟬飛出來過。」阿三說道。

「等等,阿三,」阿梁突然問道:「你家隔壁的小維?他不是才在讀國小?」

阿三點了點頭,「是啊,國小四年級。」

阿梁笑了出來,說道:「你相信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小鬼說的話?」

「小維從沒騙過我,他不會騙人的。」阿三信誓旦旦的說道。

「那麼,那個奇人上樹去偷了蟬?」我趕緊插話,免的他們吵起來。

「我想不是,根據小維跟我說的,那個奇人空手上樹,又空著手下了樹。」阿三說道。

「好個妙手空空!」阿梁笑道。

「不然,我們改天去找那個奇人問問看。」阿三提議道。

「你知道奇人在哪裡?」我睜大眼睛。

「知道,聽說他住在張老頭的舊房子裡。」

「那間鬼屋?」我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張老頭的舊屋子,是我們村裡有名的鬼屋。聽說那間屋子以前住了個老頭,姓張,故名張老頭。張老頭的老婆很早就死了,只留下一個兒子,張老頭努力工作,終於存夠了錢,讓兒子去都市唸書、工作。

可是他的兒子卻被一個酒店的狐狸精給迷住了,錢都砸在了她身上,完全沒寄錢回家給張老頭。

張老頭為了顧面子,好歹他也是村裡的長輩,兒子的事情傳出去還得了?

於是,張老頭就這樣餓死在他的房子裡,而他的兒子再也沒有回來過。

據說在晚上,常常會有人看到張老頭的屋子亮起燈光,然後一條人影在屋裡飄啊飄的......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鬼故事,的確。

故事說完了,現在再把重點拉回來。仔細想想,張老頭的舊屋子的確是全村裡唯一一間沒有人住的房子,除非奇人是睡在荒郊野外,不然他必定會出現在張老頭的屋子裡。

「怎麼?想不想去?」阿三推了推正在發呆的我。

「呃?只是.....為了這點小事......」我吶吶的說道。

「什麼小事?」阿梁竟然生起氣來,「那些蟬可是我們的朋友欸!你想棄朋友於不顧嗎?」

阿梁的反應比我想像中的激烈,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好啦,去了吧?」阿三在後面推了推我。

「可是......我們......」我口中含糊的說著:「我們就因為蟬的原因去找那個奇人,會不會太奇怪了啊?」

「安啦,交給我搞定。」阿三狡詐的笑了一下。阿三在我們班上的成績雖然並不是頂好,但卻是滿腦鬼點子。


放學後,阿三說他回家準備些東西,要我跟阿梁在校門口等他。

在校門口,我疑惑的問阿梁:「阿三是要去準備些什麼東西啊?」

阿梁聳聳肩,「我哪知道,幹架的傢伙吧?」

「別鬧了。」我打了一下阿梁的肩膀。


當我們看到阿三時,他手上提著個水果禮盒,興沖沖的朝我們跑來。

「幹麻帶水果禮盒?」阿梁對著阿三劈頭問道。

「唉喔,我跟我媽要來的啦。」阿三解釋,「我們去找那個奇人,順便拿水果禮盒當理由,說這是歡迎他來到我們村子的禮物......」

「爛理由。」阿梁聽後,嘆口氣搖了搖頭。

「少來,難不成你想的出其他理由?」阿三躍躍欲試的先踏出了腳步,「走,咱們去鬼屋拜訪那個奇人。」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張老頭的鬼屋,之前我就有來過好幾次了。

但那幾次都是在大白天,並且在一群好友的陪伴下來到這裡探險的。在晚上來到張老頭的屋子,這可是第一次,而且只有三個人,創下最少人數紀錄。

張老頭的屋子透出淡淡的燈光,我想起了張老頭的鬼故事,全身顫抖了一下。

「幹麻?」阿梁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裡面八成就是那個奇人,有啥好怕的?」他嘴巴上雖這麼說,頭上卻也是冷汗直流。

在我們裡面,唯一不怕的就是阿三了,他手上提著水果禮盒,來到舊屋前面,敲了敲門,我跟阿梁則是站在他背後。事實上,我們是「躲」在他背後。

沒過多久,就有人來開門了。其實我們自己也可以先開門的,畢竟這棟舊屋的門鎖早已壞了的,但阿三說基於基本禮貌,硬是要先敲門不可。

開門的不是張老頭的鬼魂,是那個滿臉鬍子的奇人。他滿臉狐疑的看了看我們三人,接著又低下頭打量阿三手上的水果禮盒。

「啊......先生......你好......」阿三的三寸不爛之舌開始行動了,「這是為了歡迎你來到我們村子的禮物,你來到我們村子,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請不要客氣。」 阿三以後可以去做公關人員了,業績一定嚇嚇叫。

奇人偏了一下頭,接著把阿三手上的禮盒硬拿了過來,轉身走到屋裡去。

阿三愣了一下,接著隨後跟了進去。

我跟阿梁互看了一眼,心中都在想著:「這小子搞什麼?」

但為了阿三,我們也跟著進去了。


屋裡,幾張破舊的木桌雜亂的擺放著,屋裡唯一的照明工具,是一張木桌上的蠟燭,已經快燒完了。

奇人把禮盒放到一張木桌上,打開來,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先生?」阿三站到奇人的背後,聲音輕輕的,「請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奇人不理他,一口咬了半顆蘋果。

「呃......」阿三見此狀況,也說不出話來了。

現在,我們好像是專程來看奇人吃水果似的。我正打算先從這灰塵遍佈的屋子出去再說,身體便轉了轉,但很巧的,我的手肘弄倒了一張木桌,木桌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煞時間,我們全嚇到了。

不是桌子嚇到我們,而是奇人。

桌子一倒,奇人尖叫了一聲,狠很的瞪著我。

可怕的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竟然是蟬鳴!

雖然說有些人可以用獨特的口技來模仿出蟬叫聲,但絕對不可能一次模仿出好幾隻蟬在叫的聲音!但是現在的奇人,卻發出了數十隻......不,是數百隻蟬同時在鳴叫的聲音!

「哇啊!」我們本能反應的遮住耳朶。

只見奇人突然停止尖叫,彎腰咳了幾聲後,最可怕的畫面出現了。

數不清的蟬從奇人嘴巴裡飛了出來,並發出震耳的鳴叫聲。不到一秒,整個房間內全是蟬。

我緊閉住嘴巴,深怕蟬飛到我的嘴巴裡,再看看阿三跟阿梁,阿三正雙手抱頭跪在地上,阿梁揮舞著雙手,要在蟬牆中殺出一條生路。

「阿梁!快帶阿三出去!」我大膽的喊出這句話,幾隻蟬趁隙飛入了我的嘴巴裡,往我的喉嚨直鑽。

我雙手並用,開始挖著我的嘴巴,把幾隻就要鑽入我的喉嚨的蟬給抓了出來。

我脫下身上外套,在身旁揮舞,我看到阿梁正拉著阿三往門口衝,奇人呢?他正站在蟬群之中,有如一具屹立不搖的雕像。

「快走!」一聲大喊,阿梁的手抓住了我。三個人,阿梁拉著我跟阿三,跌跌撞撞的衝出了舊屋,狼狽的趴在地上。

「出來了!跑哇!」阿梁又是一聲大吼。數不清的蟬正從舊屋的門窗中飛出,撲天蓋地,有如一片黑壓壓的烏雲。

阿梁再度展現出神力,拉著我跟阿三以跑百米的速度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我們回過神來後,發現我們三個人正在派出所門口。

忽然我喉嚨感到一陣苦澀,那是蟬殘留下來的味道,我在一根電線桿旁乾嘔了起來。

「哇靠!我們要不要報警啊?」阿三顫抖的用手指著警察局。

「你瘋啦?這種事報警?」阿梁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不然呢?你沒看到剛剛那一群蟬......」阿三哭喪著臉。

「那群蟬又怎樣了?」我終於停止乾嘔,說道:「要說他怎麼了?綁架蟬?放蟬害人?」

「這......」阿三又說不出話來了。


我們三人驚魂未定的回到了家,沒有把這件事說給其他人聽,很簡單,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

那個奇人,不,我們已經稱他為「蟬人」了。

蟬人還是每天都在街上閒晃。但在我畢業典禮當天,他消失了,從我們村裡蒸發了,沒人知道他怎麼離開的,也沒人看到他離開。

後來,我考上了台北的一所大學,我便離開彰化,到台北住了。

但,我在大學時,收到阿三從彰化寄來的信。

他說,蟬人又回來了,仍是以前那副模樣,全身破爛,滿臉鬍子。

之後,阿三再也沒寄信給我了,我也沒有再回彰化去,回來以後的蟬人也不知道怎麼了,大概一段時間後又無聲無息的走了吧。

我只要一想起彰化跟阿三他們。

就會想起蟬人跟那群黑壓壓的蟬雲。



此篇文章由阿攤於2006/6/16張貼於BBS或個人Blog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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