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麵攤很奇怪,只賣陽春麵,沒有小菜滷味、沒有啤酒,一碗十五元,份量大又便宜。在台灣現在這種什麼東西都要漲的社會,老闆做的無疑是虧本生意,但老闆卻不怎麼在意。

麵攤的地點也很奇怪,算是台灣的貧民窟,週遭的破爛公寓擠滿了毒蟲、翹家輟學的男女學生、妓女,還有黑道幫派的聚會場所,雖然說警察局就設在麵攤的兩個街外,但有跟沒有一樣,公寓裡可能發生很多情形,毒蟲吸毒吸到暴斃、妓女與嫖客徹夜狂歡、幫派執行家法等等……本地警察對這些事情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們偷偷搞沒關係,別鬧到馬路上讓社會看到就好。

麵攤的客人通常也只有上面的那幾種人,翹家的學生沒帶多少錢,久了就成了常客,錢都拿去買毒、沒什麼錢吃飯的毒蟲也是常客,幫派混混更常常集合了一群人提著幾瓶啤酒就到麵攤上吃吃喝喝,但從來沒有半個人對老闆找過碴,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麵攤開始擺設以來,算比較正常的客人就只有一個。


「妹妹,又一個人出來吃飯?」麵攤的熱氣把老闆的眼鏡弄的霧濛濛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嗯。」樣貌模糊的小妹妹嬌聲答道,墊高腳尖把十五元銅板放到麵攤桌子上。在隔壁桌喝酒的幾個混混看了小女生一眼,但馬上轉過頭去划拳,他們不會對一個國小低年級的小女孩有興趣的。

老闆摘下眼鏡把銅板扔進圍兜裡,丟了一團麵到熱水裡,他其實沒有近視,為什麼要戴眼鏡他自己也不清楚,戴上眼鏡看起來也沒有比較帥啊。

小妹妹吃麵時,手上的瘀青傷痕又吸引了老闆的注意,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了。這位小妹妹常常在晚上帶著錢來吃麵,她身上時常帶著像是被毆打的傷痕,每次都惹得他好不心疼,卻又不太好意思問。

旁邊的混混突然吹了個高嘯的口哨,還有幾個人在拍手起鬨,老闆轉頭一瞧,那是一個穿著樸素的女人,綠色襯衫、卡其褲,沒什麼特色。她沒有化妝,看起來並不怎麼漂亮,但看上去就讓人有一種舒服的感覺。混混吹口哨的原因不是因為女人漂亮,大概只是普通的調戲吧。

小妹妹看到了女人,塞著麵條的嘴巴吐出兩個不清不楚的字:「媽媽。」

女人沒有理那群混混,走到小妹妹旁摸了摸她的頭:「小晶,吃飽了嗎?」

「才吃一點點。」小妹妹看著沒吃多少的麵。

「爸爸回來了,該走了。」

「我不要。」

「不行喔。」

「我不要,爸爸每次都打我。」小晶。

老闆豎起耳朵。

「爸爸打妳是因為愛妳啊,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

幾個看起來像輟學學生的年輕人這時來到麵攤前,說:「老闆,四碗陽春麵。」

「馬上來。」老闆一邊答,順手扔了四團麵進去,這時,他發現女人正抬頭看著他。

他也發現,女人的脖子上有幾道明顯的勒痕,看起來像是用手掐的。

「你好。」女人朝他含蓄地點了點頭。

「妳好啊,妳女兒?」他說。

「嗯,她常常來你這邊,麻煩你了。」

「不會啦,這麼小就會一個人出來吃飯,很聰明。」

「謝謝。」女人淺淺地笑了,笑的很苦。

他的心被這笑容牽動了一下,幾句話卡在嘴邊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嗯……先讓妹妹把麵吃完吧,我可以跟妳說幾句話嗎?」

「嗯?」女人疑惑,小晶也歪著頭。

老闆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眼睛朝小晶轉了一下,女人馬上就懂了他的意思,「小晶,妳慢慢吃麵喔,媽媽跟叔叔有話要說。」她說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也很苦。

兩人來到麵攤後,老闆壓低了聲音:「是家暴?」

「嗯。」女人的聲音很悶。

「妳老公打妳們?」

「嗯。」

「妳老公有吸毒?還是酗酒?」他說。這兩種人在這裡多的是。

「吸毒,好幾年了。」女人的聲音苦澀,每字每句間都隱藏了忍受好幾年的哀怨。

「老闆?我們的麵呢?只顧著跟馬子說話就不管客人了嗎?」剛剛來的年輕人大聲叫喊,然後一起笑了出來。

老闆馬上陪笑臉:「抱歉,馬上送過去。」然後他撈起了四團麵,盛湯後送到桌上。

回來後,他用抹布擦了擦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任何事情。」

女人眼珠轉了一轉,打量了一下這位看起來不怎麼樣的麵攤老闆:「不,千萬不要逞英雄,也不要惹上我老公,他有在混的。」

老闆點頭,說:「有需要就跟我說,總不能讓你們女兒這樣下去。」

「我知道,謝謝。」女人簡單道謝,回到小晶身邊牽了手就要走。

「我叫謝寬,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他在她身後問。

女人的背影遲疑了一下,才說:「你可以叫我小沅,元朝的元,加上三點水。」

然後女人牽著小晶,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

「嗯,小沅。」他閉上了眼睛,印象裡在這幾條街上叫小沅的妓女跟太妹就有十幾個……搞屁啊。



今天小沅沒來麵攤,很合理,她本來就不常來,昨天是第一次。但常常來吃麵的小晶也沒來,這讓謝寬反而有點不安,雖然說小晶也不是天天會來報到,但經過昨天的事情……小晶年紀還小,若把昨天的事情跟她吸毒的爸爸說了,他搞不好會以為小沅在外面有了男人,然後就是一連串謝寬不敢去想的畫面。

謝寬一整天胡思亂想,好幾次有客人叫麵都沒有注意到,還被兩個遲遲等不到麵的妓女給罵了個狗血淋頭,謝寬只能苦笑著算兩人免費,不過才三十塊。

今天晚上的麵攤有一個新面孔,從新客人的穿著看起來,要嘛他是一個流浪漢,不然就是頹廢過度的骯髒鬼。破了個洞的橘色背包、雜亂的頭髮鬍子、滿是破洞的牛仔褲,真夠廢的了。

「啊啦,老闆你的麵那麼便宜?」新客人流浪漢問清楚價錢後很是驚喜。

「是啊,這裡的人都沒有什麼錢,調到二十元就沒人買了真是。」

「那好,我餓極了,來個兩碗吧。」流浪漢拿出三個十元放到桌上,喜孜孜地到位置上等麵。

謝寬一邊煮麵一邊東張西望,已經晚上八點了,看來小晶跟小沅是不會來了。麵送到流浪漢面前後,他狼吞虎嚥地不到半分鐘就吞完第一碗,打了個嗝後就要開始解決第二碗時,流浪漢的筷子卻凝在空中。

有種感覺,或有種氣息,讓他的筷子遲遲不肯下去。

那種感覺謝寬也察覺到了,不,應該說是看到了。

有一小隊人馬正朝著他的麵攤前進,大概有七八個人。讓謝寬心寒的是,小沅被兩個人押在後面,臉上佈滿了早已流乾的淚痕,脖子上、手臂、大腿都是全新的傷痕,。謝寬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小晶牽著一隻手一起隨著隊伍前進,手的主人是個男人,一個滿身肌肉、臉型卻削瘦的男人。他的眼神很空洞,像是直接朝他眼睛揮上一拳也不會有多少變化,只有吸毒的人會有這種眼神。

「靠么,是俊豪哥。」剛好在攤上吃麵的混混認出來人,脫口而出。

「看樣子是朝這裡來的。」另一個混混問:「老闆,你該不會惹上他了吧?」

謝寬苦苦地笑了:「看來是這樣沒錯。」

「媽的,閃啊。」麵攤上的混混一哄而散,看來不想跟這幫人馬扯上關係。攤上的客人只剩下新來的流浪漢,他終於把筷子伸進陽春麵裡,夾起幾條麵吃了起來。

人馬終於走到麵攤前了,路人不是閃的老遠,就是躲在車子這些掩護物後面看熱鬧。

謝寬看著後面被押著的小沅,心裡好痛好痛。

「就是你?」牽著小晶的男人問:「我女兒跟我說,你勾引我老婆?」

「不,那是誤會。」謝寬說:「剛剛聽別人說,你就是俊豪哥……」

謝寬一句話沒說完,男人一拳已經朝他臉上轟飛過來,謝寬只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劇痛,然後整個人側倒在地上,眼鏡也給打飛了。他開始暗罵自己沒近視還戴什麼鳥眼鏡。

「你這種姦夫不配說我的名字。」俊豪放開了小晶的手,蹲下來,十分不屑的拍拍謝寬的臉:「我女兒不會騙人,你勾引我老婆,錯不了的。」

小晶一雙純真的眼睛看著倒在地上的謝寬,還不清楚自己做出了什麼事、跟目前發生了什麼事。

謝寬回望著小晶,說:「小晶,快跟妳爸爸解釋清楚,我跟妳媽媽沒有……」

但換來的卻又是俊豪奮力揍往臉上的一拳,這下是讓謝寬痛的說不出話來了。

旁邊的流浪漢只是靜靜地吃麵,周遭發生的事對他來說好像只是一齣即興的鬧劇。

「那麼想上我老婆?好啊,就讓你如願。喂,拉上來。」俊豪拍拍屁股站起來,後面那兩個人把小沅給拉到前面,等著大哥指示。

俊豪說:「我現在讓你們兩個做一場,算你五萬就好了,你說好不好?喂,把他們兩人衣服都給脫了。」

小沅看著地上的謝寬,說不出一句話,在昨天俊豪徹夜的狂毆之下她的舌頭差點被自己咬斷,嘴巴裏都是鮮血。想哭,但眼淚早已哭乾了,身體上的疼痛幾乎把她所有的感覺給剝奪了,她連動都動不了一下。

有兩個人走到謝寬旁邊,想把他翻起來,但謝寬突然屈膝往那兩個人臉上一踹,把他們逼的按著臉退了回去,謝寬滾了個身子站起來,飛快閃到麵攤後面去。俊豪大喝一聲:「別讓他逃了!打死他!」

其他人一起衝往麵攤後面想抓住謝寬,不過謝寬從麵攤後面站起來時,右手上已經多了一樣東西,是一把手槍。

謝寬拿槍指著衝最前面的幾個人,大聲吼著:「退後!我是警察!通通退後!」

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的束手無策,只能慢慢退後。只有旁邊的流浪漢吃完了麵慢條斯理地開始喝湯。

「你是條子?」俊豪狠狠地瞪著謝寬手上的槍,他混了一段時間,可沒將警察放在眼裡。

謝寬的確是警察,是掃毒組派來這一區探查的,他的任務是用麵攤當幌子摸熟這一區的交易脈絡。儘管現在將自己的身分掀開來會讓已經進行四個月的任務失敗,但謝寬也顧不得了。

「想不到吧?渾球。」謝寬一笑,揮了一下手中的槍又說:「把小沅放開,快點!」

抓著小沅的那兩個人看了一下俊豪,俊豪一使眼色,他們便將小沅放開了。

但小沅只是癱在地上,連往前爬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站起來了。謝寬看到小沅這樣,整個人怒火中燒,恨不得開槍將這一群人都殺為後快,但當前還是救她們母女倆逃離這裡比較重要。

「你們後退,通通後退啊!媽的!」謝寬大吼,幾個膽小的小弟馬上往後跑了個十幾公尺,還邊跑邊跌倒,只有俊豪跟幾個大膽的親信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後退。

小晶眼框裡打轉著淚水站在媽媽旁邊,被謝寬給嚇壞了。謝寬走到小晶旁邊,柔聲說:「小晶,到後面去,叔叔等一下送你跟媽媽到醫院去好嗎?」

小晶點了頭,小跑步著躲到了麵攤後面。

謝寬一手拿槍指著俊豪眾人,一手抓著小沅的手,看能不能夠將她扶起,一邊喚著:「小沅,妳能站的起來嗎?」

小沅勉強抬起頭看了看謝寬,氣若游絲地說:「我不行了,你先帶著小晶走吧,很謝謝……」

謝寬搖著頭,要不是昨天他主動開口也不會走到這種地步,突然他感覺到手上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陣刺痛感快速傳達到他的神經,耳朵邊還聽到了手槍落地的「啪噠」
聲。

「快搶槍!」俊豪等人大喊,全都衝了上來。謝寬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一柄瑞士刀插在他的大拇指上。瑞士刀是俊豪的人丟的,他看謝寬跟小沅說話的時候一個分心,眼看機不可失便先下手為強,拿瑞士刀瞄準謝寬的手扔了出去。他瞄準的是手掌,雖然沒有命中,目的還是達到了。

謝寬也往前衝,他必須先搶到槍。他撲到槍前面,伸出左手正要拿,但左手剛伸出去就被一隻腳給結實地用力踩住了,痛的他咬牙切齒,只好伸出受傷的右手,但槍已經先被腳的主人給撿了起來,正是俊豪。

俊豪拿起槍,指著謝寬的臉,得意中帶著不屑的譏笑:「你剛剛不是還很囂張嗎?警察?哼。」

黑洞般的槍口對準著謝寬的眉心,謝寬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腦海裡全是以前聽過的一句話。

一個人在死亡的時候,一生所做的事會在眼前閃過。

真的是這樣嗎?

謝寬已經知道了答案,卻沒辦法回答了。


剛才,在週遭的人們因為恐懼俊豪的勢力而沒人敢報警,現在俊豪這一開槍,警察很快就會到。在公寓裡發生的大小事情這裡的警察不會去管,但鬧上外面馬路,警察就是要插手的了。

俊豪把槍插到褲子裡,心裡出了口氣總算是舒爽許多,但卻又開始擔心謝寬若真是警察,那這次奪槍殺警的麻煩可不小,雖然本地警方是看錢辦事的,但為了壓下這次事件可能要花不少錢了。

他心裡盤算怎麼處理這次事件後,對其他人說:「大家快散開逃吧,這次賺到了一支槍還算划算,躲好點警察就找不到我們,把那賤人……咦?」

俊豪呆了。

旁邊的小弟也呆了。

因為本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小沅此刻竟然不見了。

俊豪衝到麵攤後面,發現連小晶也不見了。

而且,連從頭到尾都在旁邊悠哉吃麵的流浪漢也消失了。





PS:算流浪殺手的續集,第一集有很多不滿意的爛地方,尤其我很多故事結局都很鳥,真希望這次能寫的帥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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