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走進酒吧內就看到他了,不看到他也難,因為此時此刻酒吧內只有他一個客人。

他的桌上擺著一杯可樂,沒有喝過。他正搓弄著手,專心注視著可樂中一顆顆的氣泡,好似想從這些氣泡中看到一些預兆。

我到他身邊的座位坐下,服務生很自動地走了過來,服務生是個臉孔清純的女孩子,有一對漂亮的大眼睛,看起來活脫脫像是一個從少女漫畫中跳出來的人物。

我看了一下她的名牌,上面寫著一個簡單而且常見的暱稱,小希。

小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並不是要我點餐,而是睜大著眼睛,帶點驚訝的說:「哇,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嗯,我也快認不得這裡了。」我稍稍笑了一下,「跟以前一樣,謝謝。」小希點點頭,轉身走向櫃台。

這時坐在我身邊的他說話了:「你以前常來這裡?」

「可以這麼說吧,很久以前,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在這裡寫完一篇故事,也發生過一段故事……」我搔搔頭,不是很想談以前的事,於是轉了個話題:「話說回來,阿詭,找我來有事嗎?」

這時簡詭終於把手移向那杯可樂,放到嘴邊喝了一小口,然後問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聊什麼?」

簡詭轉過頭凝視著我,他的眼神無比清澈、認真,好似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非常非常重要。

他問我道:「我問你,阿攤,難道你不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總是比一般人孤單嗎?」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問題。我是作家,他是個畫家,這兩種工作都有一種共同點,就是在工作的過程中,沒有同事,只有你自己一個人。

創作的過程總是孤單的,你必須將自己封閉起來,一個稱職的創作者會全心全意專注於自己所創作的領域,就算在半途中女朋友叫你陪她出去逛街、老媽叫你下樓吃飯、甚至一顆該死的核子彈在你腳邊爆炸,你也不能離開你創作的過程,這就是我們。

而在我們工作的過程中,絕對會累積比一般人更多的寂寞感。

「其實……我覺得還好。」我決定回答一個比較緩和的答案:「像我,至少我還有許多讀者朋友……」

「你跟我不一樣,」簡詭說:「像我這種人……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對吧?」

是的,我知道。

我知道簡詭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藝術家,他是藝術家的異數,能夠畫出常人所看不到、所感覺不到的東西,將這些東西化成詭異風格的畫作。(請參祥異數與沉下)

就我所知,在台灣,總共有三個這類型的異數家,簡詭就是其中一個。

另外兩個異數家中有一個是音樂家,是個女孩,我曾在醫院裡見過她一次,當時她正因某次事件而住院,當然這是另外的故事。

而第三個異數家我從未見過,不過聽簡詭說他是個雕刻家,手技很好。

他們這些異數家跟一般藝術家另一個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不能想創作什麼就創作什麼,他們只能藉由感覺那些東西,並放任自己的手去創作。

「有時候,我也想畫一篇單純的畫,就像她。」簡詭指著正在櫃檯後面工作的小希,說:「畫一張簡單的、樸素的女孩素描畫,或許每個畫家都會,但我不行,我只能畫出一堆怪東西。」

我默不作聲,我開始明白簡詭這次找我出來,是要說什麼了。

這時,小希從櫃檯後面端了一杯可樂走出來,將可樂慢慢放到我的桌上。

但她放好可樂後,並沒有離開,而是用她那雙大眼睛盯著我跟簡詭兩個人看。

「怎麼了嗎?」我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們兩個很奇怪,每次都不喝酒,到我們這裡來都只喝可樂。」

「上廁所不喜歡擦屁股的人也是有的,不是嗎?」簡詭說。

小希點點頭,露出「你說的也是」的表情,回到櫃檯後工作去了。

我跟簡詭各喝了一口可樂後,他繼續說下去:「這種能力雖然讓我賺了大錢,但老實說,我現在只想變成一個普通的畫家,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否則,我跟那種獨裁時代被限制題材的畫家有什麼差別?」

「所以你想找辦法讓自己脫離這種能力?成為普通的畫家?」

「我是有這種想法。」

「你該不會是找我出來討論有什麼辦法可行的吧?」我無奈地攤了一下手,「說真的,這事我無法決定,上帝在某些人身上賦予特殊的能力,那一定有祂的意義。」

「老實說,我也不期待有可以解除我這種能力的辦法啦。」簡詭拍了拍我的肩膀,欣慰地說:「我會找你出來,那是因為,朋友,你一向會去傾聽別人的話,不是嗎?」

「但我不覺得我自己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有差嗎?至少我覺得你是。」簡詭揚起可樂,「喝一杯吧。」

我同樣舉起可樂,跟簡詭一起把可樂乾完,然後一起把空蕩蕩的玻璃杯放到桌上。

「你知道嗎?」簡詭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我覺得兩個不會喝酒的男人一起坐在酒吧裡,的確是有點奇怪。」

「確實是。」我同意。

但就在此時,簡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微笑一下垮了下來,抿著嘴唇,臉色變的十分凝重。

我還以為是不是我說錯話了,但只聽簡詭說了一句話:「你感覺到了嗎?」

我摸不著頭緒:「感覺到什麼?」

簡詭咬著牙,並甩了甩自己的右手:「那種東西呀,我感覺到了,而且是很強烈的……」

天啊,簡詭的右手在這裡有了感覺?這不就表示有「那種東西」在這間酒吧裡?

我緊張地轉頭環顧四周,但簡詭卻說:「不,感覺不是從這間酒吧裡傳來的。」

他站起來,開始往門口走去,我把可樂的錢放在桌上,跟著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的街道,原本是車水馬龍,但現在,行人們都停下了腳步,抬頭仰望著天空。

路上的車輛都停駛了,車內的人都下了車,跟行人一起看著天空。

天空上有著什麼?

簡詭抬頭,我也抬頭。

然後,我知道了是什麼東西帶給簡詭那種感覺。

有數百道發著綠色光芒的物體,正在夜晚的天空中掠過,看起來就像流星雨。

雖然我從沒親眼看過流星雨,但我知道那絕對不是流星雨。

因為那些綠色的物體不光只在天空中掠過而已,而且看起來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我的天,」路旁一個胖胖的男人開始自言自語:「看來我們得開始逃命了。」

是的,大家都看出來了,那些物體不光光只是經過天空,而是朝著地面掉落。

當大家終於瞭解這點時,那些綠色的發光物體,或者可以說那是燃燒著綠色火燄的殞石,已經開始展開對這座城市的攻擊。

第一顆殞石迅速的降落在我們的鄰近地帶,大概離我們四條街外……

我可以聽到那裡的人們發出喊叫聲,接著……

沒有聲音了。

沒有殞石落地時該發出的撞擊聲,也沒有任何爆炸聲,而是一片安靜,連原本那一區塊人們的喊叫聲也消失了。

但天空中的殞石仍在掉落著。

路上的人們開始慌亂,原本下車看熱鬧的人們開始重回車輛,準備逃命,行人開始奔跑。

「快來!」我拉著簡詭,跑進了黃泉路酒吧。

小希一看到我們兩人衝進來,驚慌地問:「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世界末日到了而已。」我故作輕鬆地說,但其實完全輕鬆不起來。

再看簡詭,他臉色蒼白,滿臉冷汗,嘴唇發紫,看上去跟殭屍一樣。我讓他坐在椅子上,「阿詭,你還好吧?」

簡詭沒有回答,他除了臉色糟糕外,右手還不斷抽蓄著。我壓住了他的右手,一邊要小希倒杯水來。

小希很快把水端過來,我一把拿過杯子,往簡詭頭上淋了下去,這時他的臉色才終於好了一點。

「媽呀!」簡詭看著自己的衣服,「你一定要用這麼直接的方法嗎?」

「你看起來快羊癲瘋發作了,不然我該怎麼辦?」

簡詭擦了擦臉上的水,看著外面,喃喃自語:「天啊,他們來了……」

「誰來了?」

「我不知道,但感覺的到……」簡詭說:「剛剛掉下來的,不只是殞石而已,那些東西帶給我很強烈的感覺……」

說的對,如果是殞石,那麼從剛剛開始,外面就應該傳來驚人的連續爆炸聲,那些該死的殞石會把整座城市炸的不留活口。但從剛剛到現在,外面除了傳來民眾的喊叫聲外,沒有半點巨大聲響。

剛剛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些東西,真的是殞石嗎?

「或許我們該去外面看看。」我如此說。

到外面一看,天空中已經沒有任何東西,那些綠色的殞石已經消失,或者說它們已經全落地了。

而城市,卻感覺不出來有半點毀壞,那些物體似乎沒有降落到我們這一帶。

路上的多數行人跟我們一樣,臉上滿是疑惑的表情,剛剛那些物體到底是什麼?當它們落地時又發生了什麼事?

而這時簡詭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冒出一句:「天啊,我必須去找白璞!」

「白璞?那個我上次陪你去醫院探望的女孩?」

「沒錯,就是她。」簡詭說:「如果我有這麼強烈的感覺,那麼她應該也會有……」

「我建議你先打電話給她,確認一下她有沒有事。」

簡詭二話不說隨即拿出手機,撥出了電話,對方很快就接了,我在旁邊聽著他們的對話。

「喂,妳還好吧……嗯嗯,妳也感覺到了嗎?妳確定妳那邊沒有事情?好……好好……」只簡短的說了幾句話後,簡詭便掛上了電話,對我說:「她那邊沒事,但她跟我一樣感覺到了,那些殞石……帶給我們很強烈的創作慾望。」

「你說的好像剛剛從天空中掉下來的並不是殞石,而是鬼魂一樣。」我說,但我一說完,簡詭跟我都突然瞪大了眼睛,豁然開朗。

如果我說的是真的呢?剛剛那些物體落下時沒有爆炸聲,而且現在整座城市似乎沒有受到損傷,我甚至沒有聽到警車或救護車出動的聲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跟簡詭一起走回酒吧,而裡面小希已經打開了電視,正專心看著電視新聞。

新聞已經在報導綠色殞石的新聞了,但並不是報導的很詳細。

目前只知道,國內並無災情傳出,無人員傷亡,而且此情況似乎只發生在台灣中南部一帶。

約半小時後,第一則有詳細資料的新聞才終於出現。

記者透過連線詢問許多專家那些物體到底是什麼,但專家們的答案都只有那幾個,不知道、不清楚、等待調查……

新聞中並撥出了有一個民眾在樓頂上拍下那些綠色殞石掉落在城市上的畫面,那些綠色殞石像雨滴一樣灑落在城市裡,但當它們落到地面的那一瞬間,那些綠色的光芒突然減弱,然後消失。

畫面上帶給人的感覺,那些東西根本不是殞石,但那是什麼呢?沒人說的上來。

而且我還有一個問題未解,當第一顆殞石掉落在周遭地區時,那地區突然變的安靜無聲,原本還有人們的喊叫聲,但卻在殞石落地後突然間消失了,當這些東西落地時,在降落範圍內的人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新聞上說,政府尚未想到該給這些東西取什麼名稱。

「政府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現在他們不知道,十天後也不會知道的……」簡詭看著新聞報導,忍不住說:「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掉下來的那些東西根本不是科學能解釋的。」

「阿詭,你該不會想說……那些掉下來的東西真的是鬼魂吧?」我說。

簡詭伸展了一下右手,認真地說:「很有可能,當那些東西掉下來時,我的感覺真的很強,我幾乎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右手,要不是你幫我壓著,我可能已經畫出一堆可怕的東西了……」

我回想起剛剛的場景,仍感覺驚魂未定,當時簡詭的確像是完全著魔一樣。「所以說,那些東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鬼魂,然後消逝在我們的城市裡?」

「我不確定,」簡詭說道:「但我敢肯定,那些發著綠色光芒的玩意,是不屬於地球、也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物』。」

我們兩人互視著,心裡都知道,新聞上說的「沒有災情」只是暫時的。

今晚從天下掉下來的那些『異物』,一定會發生些什麼事情。

說不定,在這些『異物』落地的瞬間,事情就已經發生了……只是我們還感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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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寫新連載了,但這次的連載速度可能會比較慢,不像沉下每個禮拜固定寫。

而且單位又要接新兵了,嗯嗯,來猜猜下次放假是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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