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因為昨晚沒去酒吧，我很早就睡了，也很早就醒了，只有遇到令我難忘的自殺者臉孔時，我才會變成酒鬼。當我醒來時馬上想到了昨天的事情，那個在酒吧裡看我睡到天亮的女店員，還有不想自殺卻聯絡助手的女孩……這年代年輕女孩的所作所為，真是讓我難以理解。

    整個上午石先生都沒有打電話來，今天應該會是平淡的一天吧，我想。

    但早上的我還沒查覺，今天將是徹底改變我助手生涯的一天。

    當石先生的電話打來時，我正照著今天原訂的計劃，坐在網咖裡玩一個我剛註冊的網路遊戲。

    網咖內的客人並不多，雜音不大，所以我決定在座位上接聽就好。我用右手操縱著滑鼠，左手接起手機：「石先生。」

    「早安，黑浩。」石先生那邊沒有半點背景的雜音，單純只有他的聲音：「我有收到你昨天那筆工作的回報簡訊。」

    昨天那筆工作，那個我沒有推下樓的女孩子……我在喉嚨裡吞下一口唾液，但沒發出聲音，「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是會廢話的人，黑浩，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昨天的工作，你確實完成了嗎？」石先生說。

    我的表情一下被石先生的這段話給板緊了，我關掉了線上遊戲，起身走向網咖的門口。「是的，我給了委託人一點心理建設，然後稍微推了她一把……」

    「但我沒看媒體上有報導。」

    石先生有時不光看助手的簡訊來確認工作是否完成，有時也會看媒體的報導，這點我早就知道：「台灣一年有三千多人自殺，可能媒體不想報導了吧。」

    石先生對我的話不予置評：「黑浩，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我打開網咖的門走到外面去，我先避開一堆正在抽菸聊天的小鬼，再閃進一旁的小巷，繼續跟石先生說話：「石先生，你懷疑我沒有幫助委託人自殺？」

    「我沒有懷疑，而是百分百確定。」石先生說，「你犯了錯，你沒有盡到身為助手的職責。」

    你有證據嗎……我本來想這樣問，但吞下來了，石先生會這樣說，就代表他手上已經有了底牌，可能他找到了那個女孩，發現她還活著，或者那個女孩根本就是石先生派來測試我的。

    石先生繼續說：「一小時後到昨天的那個頂樓去，等你到達那裡，就會知道我的意思了。」

    話剛說完，石先生就掛斷了電話，而我也沒有回撥的打算，我知道打回去無濟於事，現在的我只能照著石先生說的做。

    那個女孩在夕陽照映中的臉龐突然又浮現在我眼前，我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她被石先生抓到了嗎？還是她是石先生的親信？

    在回到那個頂樓前，我什麼都無法斷定。

    有一種感覺，叫做恍然大悟。

    當我隔了一天再度踏上這棟樓的頂樓時，我總算體會到這四個字的意思了。當我看到眼前的景象，真的就像石先生所說的一樣，懂了他的意思。

    頂樓上，女孩還在那裏，只不過少了美麗的夕陽，大片的白雲遮住了原本刺眼的陽光，而女孩身上穿著跟昨天一樣的衣服躺在頂樓邊緣上，兩手放在胸口安穩的睡著了。

    果然，石先生不知透過何種管道發現女孩沒有死，還把她抓到這裡來。

    我正打算走近那女孩時，手機響了，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誰打來的：「石先生。」

    「黑浩，你到了吧。」

    「……我在樓頂上了。」

    「那麼……你應該很明白我的意思了。」石先生的聲音就像平常交代工作時一樣，冰冷如霜：「你沒有幫助自殺者死亡，讓她活下來了，你不該這麼做的。」

    「但……石先生，這女孩原本就不打算自殺的，她只是……」

    「自殺者在死意動搖時，什麼謊言都說的出來，這時助手就該強制執行死亡，而不是放縱！」石先生的語氣有了一點激動，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石先生如此說話。

    「石先生，她沒有說謊，我感覺的出來。」

    「人的感覺要是可信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謊言了。黑浩，你在我手下做了那麼久，你也知道人類是說謊成性的動物，我們必須照著規定來做事，而不是憑感覺，懂嗎？」

    「……我懂。」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石先生說，不過就算他沒說出口，我也大概知道他所說的「選擇」是什麼。

    果然，石先生說：「第一，把那女孩推下去，執行她在昨天就應該完成的自殺，然後你可以繼續在我底下做事，你一樣是我最信任的助手，我保證不會虧待你。」

    是啊……我心裡想，果然是這樣。

    「第二，你可以就此轉身離開，以後我不會再打電話給你，你也不用再當助手，我們的關係就此一刀兩斷，至於那個女孩，我準備了其他的助手來處理她，你不用擔心。」

    「這兩種選擇很極端呢，石先生。」我抽了抽鼻子，眼神一邊往旁邊的其他建築物瞄。

    還有其他助手在旁邊待命嗎……如果我沒猜錯，其他的建築物可能有其他助手正用狙擊槍瞄準我，可能石先生也躲在某處觀察我。

    「但你還是必須做選擇，給你兩分鐘時間。」石先生把電話掛斷。

    兩分鐘時間……我低頭看了看手錶。

    我決定先閉上眼睛，傾聽內心裡的聲音。

    我等著那個每次都叫我「照規定來」的聲音出現，但很意外的，那個聲音卻消失了。在之前，石先生的聲音、良心的聲音、還有「照規定來」的聲音，三種聲音會不斷爭吵，並催促我做決定，但這次，卻只有一種聲音出現在我的內心裡。

    那是女孩的聲音：「……我覺得，如果人生是上帝給每個人的試煉，那麼自殺等於提早出局，就沒有辦法在未來得到幸福或上天堂了，很不划算的。」

    自殺是很不划算的決定，但還是很多人選擇了自殺，因為他們沒有勇氣面對未來，哪怕未來只有那萬分之一的機率可以贏回局面，但還是有人在自殺前找回了那份勇氣……

    助手的工作內容，根本是錯的，選擇自殺的人，我們給予幫助，但對於選擇活下去的人，我們則更應該幫助他們活下去，而不是什麼狗屁般的「強制執行死亡」吧？

    我管他兩分鐘到了沒有，此刻我的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
  
    我往前衝，伸出手抱起女孩，而不是推她下樓。我用右手抱起女孩的上半身，左手則繞過女孩的膝蓋把她抱起來。

    小心，其他建築物可能有狙擊手，心裡終於有另一個聲音在提醒我。

    我說，去他媽的狙擊手，他如果射的到我就開槍啊。

    抱起女孩後，我轉身往門口狂奔，並凝神耳聽八方，只要一聽到狙擊槍上膛的細微聲響或槍聲，那我就馬上抱著女孩趴下，這樣也許還可以躲開子彈。

    但一直到我抱著女孩衝進門口，我都沒有聽見狙擊槍的槍聲。

    走樓梯，別坐電梯，電梯容易被埋伏，那個聲音又說。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在心裡大吼。

    我抱著女孩狂衝下樓，女孩的頭隨著我的步伐在我的手臂上晃動，臉上的表情好似睡的很甜，好像自己只是在一台長途火車上睡著了，而不是被一個逃亡的男人抱著跑。

    口袋裡的手機響起，我知道是石先生打來的，他可能在某處用望遠鏡之類的目睹了我的行為吧，我不敢接電話，邁開腳步繼續跑。

    當我順著樓梯衝到一樓時，路上都沒有遇到半個人，直到我喘吁吁的衝出建築物門口時，我才看到一個我從未見過面的男人靠在我的車上，他用一種冷血、屠夫般的眼神盯著我，跟我手上的女孩。

    那個男人跟我一樣，身上散發著死亡的臭味，甚至比我還臭，我直覺想到這男人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條冷血且殺人不眨眼的蛇。

    「總算見面了，黑浩。」男人的聲音滑溜溜的，語調的冰冷度跟石先生相去不遠：「我常聽石先生提起你，結果你還是讓他失望了啊。」

    我不作聲，而是緩步且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在清楚對方的底細之前，不適合輕舉妄動，別忘了其他建築物可能有狙擊手……

    「沒有狙擊手，也沒有其他人，只有我一個人來，所以你的眼神不用再四處張望了。」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似的，男人說：「石先生認為，我一個人就夠了，本來我以為只是來處理那個女孩的，結果……沒想到你會帶著女孩一起跑啊，照規定來說，你應該把她推下樓的。」

    「我受夠了規定。」我說。

    「隨便你，石先生剛剛對我下達了新指示，現在的你一樣有兩種選擇，一個是把女孩抱回樓頂，丟下去。第二個是我先把你殺了，再由我把女孩抱上去，當然結果一樣是丟下來……女孩都是墜樓死，沒有差別。」

    我看向男人的雙手，他的手靠在我的車上，沒有拿槍或其他武器，「你那麼有把握可以殺了我？」

    男人眼睛瞇了起來，更像一條蛇了：「黑浩，我在石先生手下做事比你久，殺死的人也比你多，我可以現在馬上拔槍殺了你，而你呢？手上抱著一個小女孩，什麼事也做不了。」

    我嘖嘖：「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先拔槍再等我下來？」

    「沒有必要，如果要我拔槍，我只需要0.4秒就可以殺了你，畢竟我還是有給你選擇的，你還是可以選擇上樓把女孩丟下來，再回到石先生的旗下繼續當助手。」

    我嘿嘿苦笑了一下：「我想還是有第三種選擇的，不是嗎？」

    「喔？」男人的眼睛瞇成一條細線，幾乎快看不到了。
       
    「你犯了老手最容易犯的錯誤，自大菲薄，以為自己很厲害。」我說：「難道你還沒發現，我從一下樓到現在，槍口一直對著你嗎？」

    男人的眼睛突然張大了，接著他的手突然往後伸，準備把他插在腰後的槍拔出來。

    0.4秒，是嗎？綽綽有餘了。

    我把一直被女孩長髮蓋住的手槍往前伸出，以免開槍時會對女孩造成灼傷。

    剛下樓時雖然有點手忙腳亂，但我還是拿出手槍握在右手上，並用女孩的長髮掩蓋住了。從一下樓到現在，槍口都沒有離開過那個男人。

    男人有點誇大了他的拔槍速度，當他把槍拔出皮帶、開保險、瞄準、一連串動作完畢時，我的子彈已經飛到他的額頭上。

    噗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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