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今天的晨間新聞,平常的我是不會去看新聞的,因為現在新聞媒體的素質在我心中的地位,就跟菜渣桶裡的一隻蟑螂沒啥兩樣。

    但今天早上有一條我不得不去注意的新聞,我專心注視著電視螢幕下方的跑馬燈跟主播的嘴巴,等著那條新聞出來。

    終於,女主播的嘴巴說出了我想聽到的新聞,她身後的螢幕也跳出了凱達格蘭大道的畫面:「接下來這條新聞,可能會讓今天早上有經過凱達格蘭大道的民眾嚇到,聽說今天早上有人在凱達格蘭大道上發現了天使?是怎麼回事呢?請記者徐愛琳現場連線為我們報導。」

    接著畫面跳到了凱達格蘭大道上的SNG畫面,一名女記者有條理地說著:「好的,今天早上在凱道上傳出了發現天使的傳言,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是一名晨跑的民眾發現了一名女子身穿白色洋裝,躺在一張純白床單的床上,而不知道為什麼這張床被放置在凱道旁邊,民眾本來以為女子已經死亡,急而報警,等醫護人員到達後,才發現該女子仍有生命跡象,只是陷入了昏睡狀態,而其中一名抵達現場的醫護人員這麼形容,女子像是一名『沉睡的天使』。接下來我們聽聽看警方的說法。」

    螢幕上跳到了訪問一名中年警察的畫面,這名警察的口才沒有記者那麼好,不過他說的話還是能讓觀眾聽懂:「目前我們還不知道女子的身份……因為她身上並沒有攜帶任何證件,現在我們先把她已經送往醫院進行檢查,那個……血液檢查的結果是,該女子體內似乎有不明藥物的跡象,我們推測女子應該是在被歹徒下藥後,再被放到床上,然後擺放在凱達格蘭大道上……目前我們還不知道歹徒為什麼要這麼做,警方也正在尋找跟女子有關的人士……」

    報導到此為止,沒有更多相關新聞了,我把電視關掉,然後把遙控器隨手扔到地上。知道女孩還沒死,而且被送醫急救後,我鬆了一口氣。

    我一直害怕,當我看到新聞時,是看到民眾在凱達格蘭大道上發現無名女屍的消息……還好這件事沒有發生。

    一定會有人問我,為什麼我要那麼大費周章,幫女孩換上一襲白色洋裝,放到一張純白的床墊、床單上,再放到全台灣最顯眼的凱達格蘭大道上?

    可能是因為我心裡的愧疚感吧,就算女孩會死,我也不能讓她死在我這間破舊髒亂的小公寓裡,至少讓她以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出現在世人眼前,而很巧合的,醫護人員所形容的「沉睡的天使」,我也覺得再貼切不過。

    只不過,那個警察怎麼會用到「歹徒」這種詞呢?我搞不懂。就連我在幫女孩換上洋裝時,我也絕對沒有任何邪念或不規矩的動作。

    女孩現在應該正躺在醫院裡接受醫療人員的照顧吧?醫生知道她體內的是什麼藥物嗎?救的了她嗎?醫生能破解石先生對女孩所下的藥嗎?

    我正想著這些問題,突然手機響起了,也不能說是「突然」,因為我一直在等這通電話。

    「喂,石先生。」接起電話時,我發現我的心裡竟然異常平靜。

    「一天的時間到了,」石先生不多說廢話,開門見山:「要回來當助手嗎?」

    我咬了咬嘴唇,答道:「我想,現在我還無法回答你。」

    「為什麼?」石先生說:「把你現在無法回答的理由告訴我,我想聽聽看。」

    我毫無猶豫地把我的回答說了出來,這是我早就決定好的答案:「……因為我想當面跟你講,石先生。」

    果然,石先生傳來短暫的沉默,是嚇到了嗎?或是遲疑了?

    二十秒後,石先生才又說話:「你是第一個提出要跟我當面談話的助手,黑浩。」

    「嗯哼。」

    「跟我見面,你不後悔?」

    「我為什麼要後悔?」

    「很好,你待在家裡別亂跑,我會派人去你家接你。」石先生說完後,掛斷了電話。

    對於石先生怎麼會知道我住在哪裡,我並不感到意外,但他竟然會這麼爽快的答應我的要求,這次換我嚇到了,他不怕我對他不利嗎?他不怕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殺掉他嗎?

    不對,等一下,等一下……

    媽的,我真是蠢蛋,石先生那句「我會派人去你家接你」的意思其實是「我會派人去幹掉你」,再明顯不過了。

    可是這樣也不對啊,石先生應該一開始就查到我的住處了,他早就可以派人來殺我,甚至在我帶著女孩逃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派人來我家攔截我,為什麼他不這麼做呢?他在想些什麼?

    不,我完全無法猜透石先生的想法,我甚至可以聽到他的聲音環繞在我耳邊大笑著,嘲笑著我的無知,嘲笑著我的無能為力,我根本無法與他對抗。

    我該選擇逃命嗎?但又能逃到哪去?石先生遲早會找到我。

    或者我只能坐在原地,等石先生派來的殺手破門而入來取我性命?這樣似乎也不是辦法。

    「狗屎,反正人遲早會死。」我苦笑了一下,決定了最後的做法。

    我先打了一通電話,再把手槍取出來,放在膝蓋上,槍口對著門口。我不知道石先生會派多少殺手過來,如果打不過他們,那死就死吧,至少要讓石先生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我維持著這樣的動作,每一條神經都緊繃著,提防著有人從門、或是窗戶裡闖進來。

    而在四個小時後,我的門鈴聲響了,鈴聲響起的同時,我必須承認我的身子像觸電那樣抖了一下。

    我大聲問道:「是誰?」

    門口那邊沒有回應,門外的人只是又多按了一下門鈴。

    ……如果是殺手,早就闖進來了吧?

    我站起來走向門口,透過防盜眼往外看,門外的臉龐是一張普通的中年男子臉龐,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通常有這種長相的人不外乎是幾種身份,路人、清潔員、一般警衛或司機。總之,我無法把這張臉龐跟殺手聯想在一起。

    我用左手打開門,而右手上仍握著槍,隨時警戒著。

    門打開後,那個中年男子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把眼神停在我的右手上,他盯著我手上的手槍,搖了搖頭。

    「你是石先生派來的司機?」我問。

    他點了點頭,並用手指了指樓下,大概是指車子已經在樓下了。

    「我不能帶槍去嗎?」我判斷眼前的男子應該沒有威脅,於是我晃了晃手上的槍。

    男子搖頭。

    「……好吧。」我反手把手槍丟回客廳的沙發上。也沒必要帶手槍去找石先生了,如果他要殺我,早就動手了,而我現在卻還活著,看來他並沒有要殺我的意思,既然如此,帶槍去應該也只是多費工夫吧。

    男子看著我把槍丟回室內,然後他的雙手突然無預警地向我伸來,我還來不及阻擋,只見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拍來拍去,做了個簡單的搜身,確認沒有攜帶其他武器後,他點了點頭,轉身往樓下走去。

    我跟在他身後下樓,一台黑色的、我說不出型號的車子就停在公寓門口,男子二話不說上了駕駛座,而我則猶豫了一下後,決定坐上後座。

    眼看著我也上車以後,男子並沒有矇住我的眼還是幹嘛,而是直接開車,車子的引擎聲很小,而男子也沉默不語,再加上很冷的空調,整台車內充斥著令人難受的冰冷沉默,我忍不住說:「能開一下收音機,聽聽新聞嗎?」

    我還是關心著那個女孩的後續消息,男子也沒多說什麼,啪一下打開了收音機,新聞上正播放著路況消息。

    而這時,男子突然說話了:「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新聞,很有趣。」

    當男子的聲音傳到我的耳裡時,我整張臉,不,我整個心都整個涼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那是你做的吧,把那女孩換上衣服,再放到凱達格蘭大道上……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男子……不,該稱他為石先生了,石先生轉過頭,問著我。

    就算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石先生的事實正衝擊我,但我仍試圖讓我看起來臨危不亂:「你不會明白的。」

    「是嗎?」得到這個答案後,石先生把頭轉回去,繼續開著車道:「你說要當面給我回覆的,現在可以說了嗎?要回來當助手嗎?」

    「不,我不會。」我直接地回答,直接到連我自己也感到驚訝。

    石先生像是早知道我會這麼回答,並沒多說什麼,他轉了個話題:「剛剛你開門的時候手上拿著槍,是想殺我?」

    「不,我只是在提防你會派人來殺我。」我照實回答。

    「我就知道。」石先生嘖了一下:「黑浩,讓我猜猜看,在面對死意堅決的委託人時,你可以毫不猶豫的幫助他們死亡,但在面對死亡猶豫的委託人時,你會開始考慮是否該讓委託人繼續活下去,是不是這樣?」

    瞬間,我想起了那個被我強逼吃下毒藥的女孩,她死前的臉孔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她想活下去,但我……

    「是的。」我咬著牙。

    「我就知道,」石先生又說了這四個字,「你果然不適合當助手,你自認為已經拋棄一切情感,但你還是拋棄不了最基本的人性。」

     石先生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助手可以拋棄人性,每個人都只是在假裝自己是冷血動物,但事實上,每個委託者的死亡都是他們的惡夢,黑浩,我說的對不對?」

    石先生說的話字字切入我心,那些曾經成為我惡夢的自殺者又出現在我腦中,他們每個人的臉龐都是那個清楚,我以為已經忘記他們,但事實上他們的臉仍是我心中最大的惡夢。

    「每個助手都在躲避自己的惡夢,而你,黑浩,卻面對你自己的惡夢,選擇離開助手這個身份,很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石先生說。

    我回問道:「你是在誇獎我,還是在諷刺我?」

    「都有。」石先生的嘴角抹過一絲詭異的微笑:「反正你也活不久了。」

    什麼鬼話?雖然我現在沒帶槍,但是我還是可以從後面勒死你,或把你的脖子扭斷……咦,等等……怎麼回事?

    「你終於發現了。」石先生說,「你難道沒有覺得,車內的冷氣有點強嗎?」

    我試著移動我的手,但完全使不上力,完全動不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你放心,再過幾分鐘,你就完全沒感覺了。」石先生冷冷說,而我已經大致清楚他搞的什麼鬼,他在車子的空調裡動了手腳,而他自己想必先服下了解藥,而不會被空調中的毒氣所影響,真有你的啊,石先生。

    我動著已經有麻痺感的嘴唇說:「你在空調裡動了手腳,對吧?」

     「你發現了?不塊是我最得意的助手。」對於石先生的這句誇獎,我有點哭笑不得。

    「是啊,我發現了,不過你還沒發現嗎?」我笑了:「後面有一台車,已經跟了我們很久,很久……」

    石先生的眼睛警覺地瞄向後視鏡,但他一定不知道是哪台車在跟蹤我們,因為他剛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開車跟我身上,而沒瑕注意有沒有人跟蹤。

    還記得我在跟石先生講完電話後打了一通電話嗎?那通電話的內容很簡單,我打給警察,並叫他們派人到我的公寓去埋伏,一定會有所收獲。還好警方沒有把我的電話當成惡作劇電話,因為我在下樓時,一眼就看到了有兩個明顯是便衣警察的人坐在對面的便利商店,而我在上車前,偷偷跟他們揮了揮手。

    也還好,那兩個便衣警察不是笨蛋,他們跟著我們,一直到現在。

    我知道他們終會攔下石先生的這台車,到時車上會有我的屍體跟百口莫辯的石先生,這次該換我擺他一道了。

    石先生正慌亂地尋找是哪一台車在跟蹤我們,而這時,收音機中的一條新聞傳入我的耳中。

    「接下來是有關今早在凱達格蘭大道上『沉睡天使』的最新消息,該名女子經過醫院檢查後,證實體內有某種毒藥殘留,但經過醫療團隊搶救,女子已經甦醒,並沒有生命危險,但醫生表示女子身上仍有毒藥的後遺症,即為嚴重的失憶症,女子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跟身份,女子跟警方表示,她只記得一個名字叫『黑浩』的男子,警方表示請該男子盡速……」

    我沒有將這條新聞聽完,因為我的耳朶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只能笑著,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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