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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真的把這件事寫出來。

    本來以為,我會把這件事一直隱瞞到我死去為止,但現在我卻正把這件事照我的記憶開始書寫。

    這可以說是贖罪的自白書吧,當我去世後,可能會有人發現這幾張文件,這裡記載著我之前所做過的壞事,那件壞事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噩夢。
 
    我本來以為我只是個平凡的上班族男子,但我壓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做出這麼喪盡天良、可惡至極的事情,事發當時,我恨不得殺死我自己。不過也因為這件事的發生,讓我發現了我心中魔物的存在。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魔物,只是缺乏適當的人事時地物喚醒牠而已。

    而我心中的魔物在當時被喚醒了。

    這則故事的主角,是關於我,還有住在我隔壁的公寓鄰居。

    關於我自己,就跟前面說的一樣,我是個平凡的上班族男子,我沒有足夠的存款買房子、車子,每天騎機車上下班、跑業務,在公司裡擔任基層的一個小職務,在老闆眼中,我們這種人可以說是無薪假跟裁員的優先選擇。

    在女同事眼中,我就像是辦公室裡一個乏味的裝飾品,可有可無。每天下班後,大家約吃飯唱歌,女同事絕對不會找上只有摩托車又薪水低微的我。

    當同事們準備續攤炫目的夜生活時,我總是低頭默默把工作做完,然後一個人孤獨的離開公司。現在回想,正是這種孤獨的落魄感,養肥了我心中的那隻魔物吧。

    故事中的另外兩個主角,是住在我對面的公寓鄰居。

    我租的是隱身於市區中一處不起眼的小公寓,而住在我對面的,是一對父女……或者說,我一直以為他們是一對父女。

    現在的人就是這樣吧,手機裡存了幾百個電話號碼,但打開來一看,沒半個是鄰居的。我也是這樣,我只曾經在出門上班或回家時看過鄰居的長相。

    出門上班時,我經常會在對面的門口看到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孩子背著書包出門,但她總是低頭穿好鞋子後,就快步下樓了,從沒跟我打過招呼。

    有時,我也會遇到女孩的父親,他是一個跟我一樣穿著上班族服裝的男人,但看起來比我年長五歲左右,臉上滿是滄桑與疲憊,不過比起那個女孩,他就有禮貌多了,他總會跟我說些「你好,早啊。」「下班了?今天辛苦啦。」諸如此類的招呼語。

    因為來這裡幾個月以來我都只看過這兩個人在門口出沒,我心裡也不知不覺中認定對面的住戶只住了他們兩個人,而他們應該是一對父女……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當命運註定好的那一天來臨時,我才發覺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尋常。

    那天我下班時,看到了那個高中女孩正蹲在她家門口玩手機,似乎沒有想進屋子裡的意思,而她看到我上樓,也沒有跟我打招呼,只是瞥了我一眼。

    我手上晃著自己家門口的鑰匙,基於對鄰居的關心,我還是對她問了一句:「妳怎麼蹲在這裡呢?」

    女孩抬起頭來看著我,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如此完全的看到她的正臉,她的臉型很美,像是一個經過完美雕塑過後的藝術品,而她的白皙肌膚更讓我感覺到有種無法親近的美感。

    她用淡淡的語氣說:「我沒有鑰匙,今天上學時忘記帶了。」

    「那……所以等妳爸爸回來後才能開門囉?」

    女孩的眼神閃動了一下,似乎我說的話有哪裡不對,因而觸犯到她。女孩的表情像結冰一樣,嘴唇微微抽動,冷冷的說道:「你認為他是我爸爸?」

    難道不是嗎?我差點把這句話脫口而出,但我感覺到女孩情緒的變化,因此沒說出來。

    「我的爸爸,是個可恥的廢物。」女孩盯著我,似乎想把某種情緒藉由眼神傳給我,「他把我媽打到重傷致死後,就消失了,是個不折不扣,只知道閃躲的廢物。」

    女孩所說的,是那個我印象中的上班族男子嗎?還是她指的是另一個人?聽到一個高中女孩突然說出這種話,我的腦袋有點打結。

    女孩好像很滿意我的反應,她又接著說:「不過放心吧,我口中的那個爸爸,應該已經在某個地方,被討債的人處決,死在荒郊野外了。」

    「那麼,跟妳一起住的人是……」我問。

    「那個大叔嗎?」女孩的眼神突然往某個不知名的方向飄去,「他只是個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奉命照顧我的男人而已。」

    「奉命照顧妳?」

    「很好笑對吧?」好像覺得這件事很可笑似的,女孩開口笑了,她的笑容很美麗,但笑容裡卻似乎隱藏著某些秘密,「我媽被打時,我都在旁邊看喔,最後我爸把我媽打到只剩最後一口氣後,他就逃走了,然後啊,我媽就躺在地上叫我過去,她那個時候看起來真的好慘,也好可憐,我打從心裡可憐她怎麼會嫁給這種敗類……她用血在紙上寫了一個電話,她說只要打電話給這個男人,跟他說我是媽媽的女兒,她就會負責照顧我了。」

    女孩說的話,該說是現實還是不切實際呢?我無法分辨,但我繼續問:「然後呢?」

   「哪還有什麼然後,然後我就出現在這裡啦。」 女孩回答,好像我問的是廢話。「大叔也很盡責啦,他會幫我出學費,還會給我零用錢,不過就是做人有點太無聊了。」

    「妳都不會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

    「為什麼一個跟妳沒有任何關係的人,要這麼盡責的照顧妳?還幫妳出學費?妳都不會好奇嗎?」

    「這根本不需要感到好奇吧?」女孩眉頭微微皺起,好像我又問了一個廢話問題,「我媽啊,之前可是酒店的紅牌耶,很多人迷戀過她,這位大叔應該也是迷戀我媽的人之一吧,而且他人又老實,一定是被我媽給利用了啦,說不定他哪天就會發現,啊,自己幹嘛這麼累的在照顧我,原來自己是被利用了,然後他就會把我趕出家門,這樣也沒差,我在外面一個人也活的下去。」

    女孩自顧自地說著超齡的話語,我不知道該表達些什麼,女孩接著突然站起來,眼睛往樓梯口看去:「大叔回來了。」

    果然,那個男人出現在樓梯口,大步往我們走來,他見到我跟女孩在交談,似乎嚇了一跳,但他還是鎮定地跟我打了招呼,接著他問女孩:「怎麼不進去?」

    女孩用刻版的語調回答:「我早上把鑰匙忘在房間裡了。」她說話的語調,少了剛剛跟我說話時的輕快跟狂妄感。

    男人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女孩沒再多說話,閃進了房間裡,而男人跟我點頭致意後,也進入了房裡,並關上大門。

    女孩剛剛所跟我說的內容,似乎還隱藏了一些弦外之音,而那些秘密正藏在門後。

    尤其當女孩說到「我在外面一個人也活的下去」時,我更聞到了一種禁忌的味道。

    事後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女孩在假日時,會去兼職特種行業,這是我在無意間發現的。

    那個周末假日,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同事,邀我出去玩,我原本想拒絕,但他不停說著:「快點啦,大哥,你不跟女同事出去玩就算了,偶爾也要跟我們出去玩一下啊,你再這樣一個人孤僻下去,會在公寓裡發霉的。」

    一邊聽著他說,我竟然覺得自己怎麼變的那麼可悲,於是我決定還是跟他們出去這一次就好。但就是這一次,讓我看到了那副景像。

    我穿上自認為跟我自己不符的時髦服裝,跟其他帥氣的年輕同事走在街上,老實說,對許久沒有逛街的我來說,這真是煎熬。

    當走到某處類似風化場所的街道時,一個年輕男子迎面走來,身上的穿著讓人感覺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更糟的是,他似乎跟其他年輕同事熟識。

    我看著其他同事跟那個男子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而年輕同事更把我介紹給了那個男子,男子一看到我,眼睛就為之一亮,說道:「唉呀,大哥,像我這種職業就是為了拯救你這種人而存在的呀。」

    我還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手上已經遞過來一張名片,我腦袋空白的接過名片一看,這傢伙果然是擔任特種行業經紀人的,俗稱馬伕。

    「大哥,我手下的妹妹都在那家店裡喔,你看看吧。」男子的手往身後的一家簡餐店一指,裡面果然坐了許多年輕女孩子,更糟糕的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個住在我對面的高中女孩。

    她穿著一件牛仔迷你裙,白皙的大腿被有詭異紋路但卻誘人的黑絲襪給包裹住,上半身穿著桃紅色的小可愛上衣,看上去十分誘人。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高中女生的樣子,現在的她,是個能喚醒男人心中狂野魔物的誘餌。

    而這時,我跟她剛好四目相對,她機靈地把頭轉向另一邊,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但我知道她看到我了。

    男子在我的耳邊不斷催促我選一個女孩,但我完全聽不進去。

    現在回想起來,當我看到女孩的裝扮時,我心中的魔物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幾天後的午休時間裡,我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裡遇到了那個男人,也就是那個女孩口中老實被利用的大叔。他正在座位上打開筆記型電腦,輸入著一些資料,桌上擺著一杯咖啡。

    我點了幾個三明治跟一杯咖啡,然後走到他的桌邊,當他抬頭看到我時,眼睛睜大了一下。我禮貌地問道:「我可以跟你坐同一桌嗎?」

    「唔?」男人的眼睛往周遭掃視,空座位還有很多,我其實沒必要跟他擠同一桌。

    我說:「其實……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一下,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不,我沒這麼想。」男人的老實個性在這點表露無遺,只要別人一開口要求,他就會答應。

    我坐下來,開始啃著三明治,一邊思考著開如何開口,而男人則把筆記型電腦蓋上,兩手撐在桌上,等著我開口。

    「我想請教關於你女兒的事情……」我隨即改口:「不,事實上,她根本不是你女兒,對吧?」

    男人驚訝了一下,問:「你怎麼知道她不是我女兒?」

    「她親口跟我說的。」我把女孩跟我說過的事情大略又說了一遍,只不過我略掉了女孩說如果她被趕出去還可以一個人活下去的那一段。

    「是這樣啊,她都跟你說了……」男人聽完後,露出沉思的表情。

    「只不過,我有一些問題無法解答,一直耿耿於懷。」

    「嗯?」

    「請問……女孩的母親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呢?還是就如女孩所說那樣,你曾經迷戀過她的母親,現在單純的幫她照顧女兒而已?」

    「不,當然不會這麼簡單。」男人露出苦笑,「那個女孩,本來應該是我女兒的。」

    這個答案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問:「可是,她跟你不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嗎?」

    「是啊,所以我用了『本來』這個詞。」男人說:「當時啊,有個男客人亂來,結果害她懷孕了,剛好,她年紀也大了,早就想退出這個行業了。」

    「那個男客人,就是後來打死女孩母親的那個男人吧?」

    「是啊,他就是女孩的親生父親。」男人嘆了一口氣,「當時酒店的老闆開出條件,只要付的出錢,她就能離開,不然,就必須把孩子打掉,繼續工作。」

    我凝神聽著男人開口述說這個故事,因為我感覺到,男人正在述說一個沒有好結局的唯美故事,而他正是主角之一。

    「當時我跟她開口了,我說我付得出足夠的錢帶她離開,而且等她一離開酒店,我們就結婚,把孩子帶大,就算孩子不是我的,也沒有關係,而她也答應了,我至今還記得她開心答應我的笑容。」男人稍微擦了一下眼角,好像先預防自己會掉淚。「不過,一個上班族的力量終究還是太薄弱了……結果對方出了更多的錢,就是那個害她懷孕的敗類,酒店老闆決定把她賣給那個敗類,而我什麼都不能做。」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最後,她在臨死前把女兒交付給你。」

    「一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後,我又看到她用血在紙上寫下我的電話號碼委託她女兒來找我……當時我就知道了,她希望我可以照顧她的女兒,而我也無怨無悔。」  

    「我很抱歉,逼你想起這些事情。」

    「不,我根本從來沒忘過這些事情,」男人說:「如果沒有那個敗類從中作梗的話,現在我們應該是一家三口一起快樂的生活,就算女兒不是我的,那也沒關係,真的。」

    我也被男人那悲傷的情緒給傳染了,剩下的三明治我幾乎食不下嚥,只好一口氣把咖啡喝完。

    就當我準備離開時,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轉頭問男人:「對了,我能問一下,她周末時都在家裡嗎?」

    我口中的她指的是那個高中女孩。

    「不,她一放假都不會在家裡,好像都跟同學出去玩了吧。」男人說。

    是嗎……我想起了那天看到的女孩,她的裝扮。

    我不打算把女孩從事特種行業的這件事跟男人說,那太可悲了。

    我不自覺的摸了摸皮包,那個馬伕給我的名片至今還收在我的皮包裡。
   
   

 

 


    當周的周末假日,我打了電話,沒錯,我打給了那個馬伕,而且他竟然還記得我。

    「喔,大哥,原來是你嗎?」男子笑的十分淫蕩,「如何?想叫外送嗎?」

    「我能問一下嗎?」我把那個女孩的特徵說給馬伕聽,馬伕一下就知道我在說誰了。

    「唉呀,大哥,原來你想指名她啊,她平常可是很搶手的說,是我們這裡的紅牌啊……」

    「廢話少說,她在嗎?」

    「沒問題,地址給我,兩小時後包準你會看到她。」

    我報上地址,結束了通話。

    兩小時後,電鈴聲響起,兩個人站在我的門外。

    其中一個人正是那個女孩,她穿著有黑色蕾絲邊的小可愛上衣,還有上次我看到的那件牛仔短裙、詭異紋路的黑色絲襪……我心中的魔物幾近完全甦醒。

    而另外一個人是我從沒看過的年輕男子,他把女孩交給我後,就打算離開,但我叫住他問:「你們會再過來接人嗎?」

    「應該不會,因為她說不需要。」男子指著女孩說道。

    我點點頭,回到房間裡,關上了大門。

    現在的我還沒意識到我心中的魔物將完全甦醒,甚至控制我的身體。

    回到房間裡,女孩正站在房間中央,已經開始脫衣服了。

    「喂,妳在幹嘛?」我急忙制止她。

    「脫衣服啊。」女孩把上衣扔到地上,上半身只剩下胸罩。「你打電話叫我過來,不就是想要我嗎?當我看到地址的時候,我還真的嚇了一跳,我本來以為你跟大叔一樣,是乏味的平凡人呢。」

    女孩伸手向後,把胸罩也解了下來,我看著女孩裸露的乳房,並開始感覺到,那魔物正開始撞擊著我的心房……

    「住手,我叫妳來不是來做那種事的。」我說:「我是想跟妳好好談一談,好嗎?」

    「談一談?」女孩停下正要脫下迷你裙的動作,好奇地問我:「我可不認為妓女跟男人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兩者之間應該只有金錢跟肉體而已。」

    「妳誤會了,我會指名妳,是因為我想問妳,為什麼妳要做這個?」

    「這個?」

    「就是妳現在在做的事情,妓女、援交妹……不管妳怎麼稱呼,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我還以為你是聰明人呢。」女孩走近我,我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泛紅,女孩似乎很滿意我的表情,開始說:「當然是為了存錢啊,不滿你說,我現在的薪水,就算只有假日才上班,但都比你還有那個大叔的薪水還要高喔。這樣一來,就算大叔哪天把我趕出去,我也可以自己過活。」

    「妳錯了,」我緊張地吞下一口唾液:「他不會把妳趕出去的,他是把妳當親生女兒在對待啊。」

    「少跟我說這些屁話。」女孩持續朝我逼近,並把我逼到牆邊,我已退無可退。

    女孩抓起我的手,往她的胸部湊去。

    接下來的觸感,終於讓我心中的魔物完全覺醒。

    我本來想把男人跟她母親之間的事情跟她說,我原本想化解他們之間的心結,我想制止女孩這樣錯誤的行為。

    但我心中的魔物沒有給我機會,牠完全支配了我的肉體。

    牠把我自己的意識封閉起來,我在心中大喊不要,並陷入黑暗中。

    我不知道那魔物利用我的身體做了些什麼,但我能聽到,女孩的喘息聲,女孩的尖叫聲,女孩的嗚咽聲,女孩的掙扎聲……

   

   

    隔天,女孩失蹤了,沒有再回來過。

    住對面的男人幾乎發瘋了,他把女孩班上的同學電話都打過一次,問她有沒有在誰的家裡過夜。

    他每天拿著尋人海報四處張貼,到處問有沒有人看到這個女孩……

    我打從心裡對他感到嘆惜,他失去了心愛的女人,而現在,又失去了心愛的「女兒」。

    而我,又何嘗不感到煎熬呢?

    好幾次,我想抓著男人的肩膀直接跟他坦承,是我殺了女孩,是我心中的魔物殺了她,而且,還對她的屍體做了無法原諒的處理……

    但是,一想到如果男人知道了真相,他會多麼崩潰啊,我無法預見到這樣的景象。

    他的「女兒」已經被魔物殺死了,但一直到現在,他仍抱著希望在全台各地尋找失蹤的女孩,這是多麼殘酷的事情。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我,則打算繼續隱瞞這件事情。

    直至我死去後,有人發現這份文件為止。

    到時,媒體會把這篇故事登上報紙吧?

    如果當時那個男人還沒死,而且還持續尋找著女孩,他的理智應該會完全斷線吧。

    如果事情真的演變至此,那我很抱歉,對不起。

    我知道,現在的我,說再多對不起也沒用了。

    我只能在這種煎熬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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