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旅館的房間,總有幾個奇特的共通之處。陰暗的燈光,角落中散發出見不得人的氣息,床單上似乎還殘留著辦完事後的痕跡……

    這種地方,是藏身於社會低層的鼠輩作亂的最佳地點。

    「擺設一模一樣,都沒有變動過嗎?」我把行李丟到床上,四處端詳著房間。

    那件事發生之後,這家旅館還能繼續營業,該說是奇蹟嗎?或者該說是官員收賄後的奇特現象?

    我不想開電視,不想整理行李,也不想打開冰箱看有沒有免費的礦泉水。我坐到床上,從行李中拿出那則剪報,那是兩個禮拜前的頭條。

    在台灣嗜血的媒體拍攝下,報導照片上的馬賽克有等於沒有,頂多擋住了死者的雙眼。

    照片中的地點,正是我所處的這間房間,而現在我坐的這張床上,在照片中卻有一具屍體。

    我不想去看那具屍體,而是觀察照片中關於房間的細節。

    一切都跟這裡一樣,沒有變,整理得很乾淨,很難看出這裡在兩個禮拜前才發生過命案。

    眼神往上移動,看到頭條的標題。

    「兇殘嫖客殺妓割乳,血濺旅館。」

    真佩服下標題的記者,完全反應現場的慘況……我閉上眼,想著那一天的場景。

    那一天,我跟平常一樣上班,坐在辦公室裡,一個在下屬眼中可有可無的小主管,就只是這樣一個平凡的身份而已。

    偶爾請下屬喝飲料,跟大家一起團購一堆有的沒的,出去KTV聚餐時聽那些年輕人唱歌。

    但那兩個刑警的出現,打亂了這一切。

    當公司的總機打電話通知我有兩名刑警在會客室等我時,我腦中想出了數十種到底為什麼警察要在上班時間跑來找我的理由,但沒有一種有說服力。

    直到其中一個刑警把當天的報紙攤在我眼前,問我有沒有看過今天的報紙時,我才發覺不對勁。我牽涉進去的,似乎是不尋常的案件。

    「你看過今天的報紙了嗎?」刑警問。

    「一早就忙著上班……所以還沒有。」

    「那麼,你可以先花幾分鐘看一下。」

    我快速把報導內容看了一遍,但不知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嫖妓,也不殺人,報導中的這間旅館我更沒有住過,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看這篇報導?

    看完這天的頭條新聞後,我問:「對不起,我看完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跟這篇報導有什麼關係……」

    「報導中沒有提到死者的名字。」另一名刑警說:「你聽過湯佳靜這個名字嗎?」

    何止聽過?

    那是我女兒的名字啊!

    「那是死者身分證上的名字。」刑警從口袋中拿出兩張照片,「這是死者的身分證跟臉部照片,希望你能幫我們指認一下……」

    「等一下!」我用手勢阻止他,「你們一定搞錯了,我女兒……她不是妓女,她在北部的一家設計室上班,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她怎麼可能……你們一定搞錯了。」

    「很抱歉……」刑警放輕了聲音,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似的:「我們調查過了,死者之前的確在一家室內設計室工作,但一個月前離職了,現在她……」

    「閉嘴!」我用力拍向桌子,「死在旅館裡的骯髒妓女,怎麼可能是我的女兒!」

    我當時一定真的是無法接受,才會說出那種話。

    就算死者不是我女兒,我也不該說那種話,那畢竟是某對父母的女兒,某個家庭的成員……

    我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前去認屍,而後果讓我的心被哀傷壓成粉末。

    我跟女兒已經兩年沒見面了,我以為她一直以成為設計師為目標在努力,我想不通為什麼她要離開夢想,自甘墮落,成為旅館床單上的妓女屍體,無情媒體的拍攝目標。

    僅管警方已經蒐查過,但我相信房間內一定還有線索。

    我張開眼睛,停止回憶。

    兇手尚未落網,兇手以某種奸詐的方法從旅館裡逃走了。

    房間裡一定還留有兇手的線索,我在房間中四處走動,翻遍所有櫃子、抽屜,浴室的每個角落,馬桶的縫隙……

    但這些地方警方一定早就搜查過了。

    警察當時應該也把地毯給翻過來檢查了吧,我不禁懊惱,我一個普通中年上班族,怎麼可能妄想找到警察找不到的線索?

    我站起來,看著擺在床正對面的梳妝鏡。

    這面鏡子沒有移動過的痕跡,在那天晚上,兇手的身影也曾經倒映在這面鏡子上。

    「喂,」我敲了一下鏡面,「你知道兇手長什麼樣子吧?」

    我開始對鏡子自言自語。

    「不是有什麼對著鏡子削蘋果就可以看到未來的說法嗎?這樣的話,你應該也可以回到過去吧?」

    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讓我看看兇手的長相吧,你一定有記錄下來了吧?」

    「不要不理我啊,混帳!」我掄起右拳,又氣又怒打向鏡子正中央。

    劈鏘,鏡子上出現了蜘蛛網狀的裂痕,我的拳頭上也冒出了鮮血,少許的血跡留在鏡面中央。

    只要有那麼一秒就好了,如果我能看到兇手,我一定會記住他的臉,找到他,殺死他。

    「可惡!」我雙拳用力擊向桌面,滲血的拳頭傳來劇痛。

    嘶。

    耳邊突然傳來奇異的聲音。

    嘶嘶的聲音,像是某個東西正在燃燒。

    我抬起頭。

    看到了在那被血染紅的鏡面正中央,有一小區的範圍開始改變。

    那裡所倒映出來的,並不是我的身影。

    但範圍太小了,我看不出倒映出來的是誰。

    我伸手摸了一下那一區塊。

    原來是這樣。

    染了血後的鏡面,所映出來的畫面,似乎不是現在這個時空的?

    要證實只有一個方法。

    我把邊緣一塊不算小的三角錐形鏡片用手摳出來,然後用力在右手腕一劃……

    完全不會痛,渴望見到兇手的慾望已經壓過了我的其他感覺。

    我將右手不斷噴湧而出的鮮血塗抹到鏡面上。

    雖然透過血液後有些模糊,但能看得出來,有染上鮮血的鏡面,所照出來的房間是幽暗的,而現在我卻是開著燈的。

    鏡子正反映出另一個時刻的畫面,那是曾經存在於這個房間的某一刻。

    一個我沒見過的年輕男子站在面前,嘴裡叼著菸,正對著我裝模作樣的梳著頭髮。

    他嘴裡的菸火把他照的猶如惡鬼,而透過這微小的火光,我也看到了他的身後,在那床上躺著……

    「佳靜!」我雙手抓住鏡框,對著眼前的男子憤怒大喊:「就是你嗎?你殺死了她!」

    男子沒有理會我的大喊,只是繼續梳著頭髮,他收起梳子後,對著我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那是一種「沒有人拿我有辦法」的狂妄笑容。

    殺了他,必須現在就殺了他。

    這是我此時此刻唯一的唸頭。

    用來割開手腕的錐形鏡片還在手上,我右手握緊了鏡片,將它刺向眼前的男子。

    男子不存在於這裡,他只是曾經存在於鏡子裡的影像。

    我這麼想。

    但事實的發展超乎我的想法。

    我的右手沒有撞到鏡面,而是穿過了某種東西,就像是穿過了水面,或是某種力場的感覺。

    然後我感覺到鏡片刺中了什麼東西。

    「噫!」我收回右手,看著鏡面。

    染著血的鏡面,只有骯髒的紅色,我的身影在鮮血中勉強站著,剛剛的畫面已經消失,讓我不禁懷疑剛剛看到的是不是幻覺。

    我眨著眼,身體慢慢的在鏡子前癱倒。

    右手所握著的錐形鏡片,頂端沾滿了滿滿的鮮血。

    但那不是我劃破手腕時的血。

    果然,剛剛刺中了他吧?

    鮮血仍從右手腕中湧出,像無法扭緊開關的水龍頭。

    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我最後的的眼神焦點是看著那張飄落到我面前的報紙頭條。

    上面的標題改變了。

    「兇殘嫖客殺妓後自裁……」

    我沒有辦法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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