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有外送單喔！」

        「喔喔！」我應和著，從做好的比薩盒上抽起印著地址的貼紙，但上面並不是標示地址，而是地點，「咦，這個地方不是……」

        「對啊，就是那個現場，客人說你送到之後再打給他就好了，他會出來跟你拿。」值班經理不忘補了一句：「可別在那邊待太久，加入了他們的活動喔，不要忘記你現在還在上班。」

        「我知道啦！」我戴上安全帽，將比薩放入保溫袋中，報出時間之後就出門了。

        要外送的地點是附近的一個政府機關，那裡近日聚集了不少人潮，為的是一個由學生發起的政策抗議活動，學生們堵住建築物的出入口，官員們進出都需要警察開道。

        那群學生們已經在那邊夜宿好幾天了，甚至在那邊架設了舞台、移動廁所等任何你想的到的東西。

        如果我不用打工，應該也會跑過去參一腳吧，不過還是得向現實低頭啊。

        我騎著機車靠近那邊時，已經出現不少警方的人在附近的路口管制，聽說這幾日都有滋事份子跑來亂搞，警察也很頭痛。

        一個警察更把我攔了下來，問：「是要去裡面的？」

        「對，裡面有人訂的。」我說。

        「能看看嗎？」

        「呃，也是可以啦。」

        警察翻開機車後面的比薩盒，熱氣跟香味撲鼻而來，他還補了一句廢話：「喔，真的是比薩啊。」

        「當然啦，總不可能是炸彈吧。」

        「抱歉，因為怕有人帶危險物品進去。」警察揮揮手，示意我可以繼續往前。

        繼續往前騎，前方的路口除了警察外，更有許多的年輕學生站在路旁，似乎是參與活動的學生自願幫忙交管。

        我在路口處停下來，先抬頭望了望裡面的活動現場。

        舞台上有一個人在演講，許多人在地上席地而坐專心聽著演講，距離太遠，麥克風的聲音相當模糊，我聽不清楚演講者的內容。

        不對，這不是重點啊，還是工作要緊，我拿出手機，開始輸入客人的手機號碼。

        現場中傳來掌聲，剛剛那個演講者下台了，換下一個演講者走了上來。

        應該是採取群眾自由上台演講的方法吧，不過現在走上來的這個演講者相當眼熟。

        我停下手指，瞇起眼睛看著台上。

        我身邊不少同學都有來參加這場活動，所以我懷疑是不是我認識的人，仔細一看，果然是班上的一個女同學。

        差點就要跟她揮手了，不過就算在這邊揮手她也看不到吧。

        算了，還是先聯絡客人吧。

        我繼續輸入客人的手機號碼，然後耳邊聽到女同學似乎在舞台上講了幾句話。

        碰。

        現場中突然一聲巨響，手機從沒有防備的我手中摔了下去。

        這是幹嘛？裡面在放鞭炮嗎？

        我看向會場內，但是那位女同學已經從舞台上消失了。

        舞台上滿是火光。

        有許多物體灑落在舞台前方的學生身上。

        他們放聲尖叫。

        原本坐著的學生們都站了起來，往馬路上跑，警察的身影跟他們交錯而過，警方正往會場內移動。

        幾個學生從我身邊跑過去，把機車撞倒了，

        但我沒有心思管這個，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剛那位同學呢？

        陸續跑出的學生口中不斷說著一個詞。

        「炸彈……」

        「炸彈啊，剛剛爆炸了。」

        「快點跑，不知道炸彈還有沒有，快跑！」

        唯一呆立在原地的我，仿佛成了人群中的異類。

        炸彈？

        一個警察抓住我，指著我的機車：「你在幹嘛？快點離開這裡！」

        我撿起手機，沒有心思再聯絡客人了，相信對方也沒有心情吃比薩了吧。

        路況非常混亂，到處都是拔足狂奔的人，我騎著機車在人群之中穿梭，終於回到流暢的大馬路上。

        我拿著稍微摔到的保溫袋回到店裡，值班經裡看到比薩還在，便問我：「唉啊，怎麼了？找不到人嗎？」

        「不是，」我將比薩放在櫃檯，「爆炸了。」

        「爆炸了？」

        「那裡爆炸了。」我只說的出這幾個字。

        這天晚上，所有新聞頻道都插入了這條快報。

        先是只有文字的報導。

        發生於抗議現場的恐怖攻擊。

        除攻擊者死亡外，多人受傷。

        抗議現場宛如煉獄，傷者陸續送出。

        有一地下組織在事發後已經快速表態，此次攻擊事件是他們所為，其真實性還需調查。

        接著，各媒體拍到了畫面，還有爆炸當時的瞬間。

        在舞台上的女學生講到一半時，她按下了什麼東西，然後以她為中心，爆發出火光。

        在台上的演講者就是人肉炸彈。

        當主播說出這些話時，我懷疑我的腦子已經錯亂了。

        我撥打那位女同學的電話，但是沒有接通。

        我打給其他同學，問他們可以找到那位女同學嗎？

        沒人可以找的到她，就連她最好的朋友也是。

        直到新聞終於播出確認攻擊者身份的消息，那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畫面上時，我才死了心。

        同班的同學是人肉炸彈，這件事情聽在正常人耳裡，需要幾天才能夠理解呢？

        媒體、政府官員、各地人民少見的共同譴責犯下這起攻擊事件的組織，那個地下組織還發表了宣言，說若政府沒有達成他們的訴求，還會有第二次。

        但是他們並沒有說出訴求。

        身為攻擊者的同學，我們也被約談過，更被詳細問過她的交友狀況。

        有沒有見過她去一些奇怪的地方？或是跟可疑的人見面？我的回答都是沒有。

        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就這樣而已。

        那個地下組織的下一個行動很快就展開。

        我是在上班時從手機得知這件事的。

        他們劫持了一輛校車，上面有滿滿的學生，據稱車上有好幾個穿著炸藥背心的人，只要其中一個爆炸，整車的學生就會跟著陪葬。

        「真是太可惡了。」我目不轉睛盯著手機。

        「是很可惡，完全搞不清楚他們到底要幹嘛。」值班經理也盯著手機，這起事件正被媒體二十四小時直播，「就這樣引起全體社會的憤怒嗎？他們這樣做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新聞說，組織完全沒有要求贖金，也沒有任何訴求，只是劫持了車輛，然後跟警方僵持著。

        或許全國的民眾也都在電視機前盯著這條新聞吧，今天的生意並不是很多。

        但在我下班前，來了一通訂餐的電話，是值班經理接的。

        值班經理接起電話後，講話的臉色相當凝重，我以為是總公司的協理打來罵說為什麼今天業績不好之類的，沒想到她掛上電話後，深深嘆了一口氣，對我說：「你可能得去送一筆外送了。」

        「沒關係啦，反正快下班了，要送去哪裡？」

        值班經理亮出手機的直播畫面，對我晃了晃：「送去那台車上。」

        「呵呵，妳在開玩笑嗎？」

        「不是開玩笑，剛剛是警方打來的，我們要做五個大比薩，然後由人送過去，而且必須是由員工送到車上，這是歹徒要求的。」

        該死，偏偏是我們這家店？偏偏是我？

        不，連鎖店中離劫持地點最近的就是我們了，除了我送去之外，還有誰呢？

        經理開始趕做比薩時，我在旁邊說：「那些警方沒有想過由他們的人扮裝成外送員，然後送上車嗎？」

        「大概是風險太大了吧，一露出破綻就會，碰。」

        「真討厭，所以我等一下要上全國轉播了嗎？」

        等等……這樣也好，我可以親眼見到那個組織的人。

        或許可以問他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國家內還不夠亂嗎？為什麼要再出來傷害人民？

        在騎到現場時，我的心情不是普通的緊張。

        抵達後，看到現場的警方跟媒體陣仗，我更傻了眼，有種闖入好萊塢電影場景的錯覺。

        被劫持的遊覽車停在路邊，周遭的建築物都已經撤離了。

        在我出發前，一個警察跑過來，在保溫袋裡塞了幾個東西，可能是竊聽器之類的，他還不忘叮嚀我：「不要緊張，把比薩送給犯人就好了，知道嗎？」

        「我知道。」我點點頭，捧著裝有五片比薩的保溫袋朝遊覽車走去。

        遊覽車的窗簾都被拉上了，從外面看不到裡面的情況，看可以從光影看出有幾個人在裡面走動。

        全國現在都在看我吧，他們可能會擔心這個倒楣的外送小弟會不會變成犧牲者。

        我走近遊覽車時，車門緩緩打開，在我身後的警察用喊話器說：「你可以直接走上去，把東西交給他們再走出來！」

        我小聲的應了一聲，然後抬腳走上遊覽車。

        可能是電影害的，我本來以為會看到滿臉鬍子的中東人。

        但是出現在我面前的是跟我一樣的年輕男子，他穿著高中運動服，外套內綁滿了我說不出名稱的物體，不過看起來很危險。

        「好了，」年輕人接過比薩，輕輕放到旁邊，「你可以下車了。」

        「不，等一下。」我試著觀察車內的情況，大約十幾個學生坐在車內，不過大家的表情都很輕鬆，沒有被劫持的緊張感，另外還有兩個外套也鼓鼓的年輕人站著警戒。

        年輕人盯著我問：「你還要幹嘛？」

        「之前那個……」我決定說出口：「你們之前在抗議現場的爆炸，那個人……是我同學……」

        「這我知道。」

        「你知道？」我呆住了。

        「她跟我們說，你在這一區的比薩店工作，所以一看到你出現，我們就知道你不是警方派來的人了。」

        「是這樣嗎？如果我沒出現的話呢？」

        「我們會再打電話，指定由你來送比薩。」年輕人說：「除了確定你是員工之外，其他來的人都可能是警察。」

        所以就算我今天沒上班，也會被警方抓過來外送囉？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問出重點。

        對方卻急著趕我走：「你的任務結束了，已經可以回去了。」

        「等一下，」我拉住他的外套，也不顧裡面的炸藥了，「我有一個朋友因為你們的行為而死了，至少我要知道原因，你們是怎麼說服她這樣做的？」

        對方嚇到了，他緊忙護住外套內的炸藥，「好吧，我告訴你就是了，不過先等一下。」

        他將手伸進比薩的保溫袋中，沒多久就摸到了那個竊聽器，他把竊聽器扔到地上踩碎，「還有嗎？」

        我一恍神才知道他是在問我，便說：「沒有了，警方只放了這麼一個竊聽器。」

        「好吧，我相信你。」男子說：「如果我跟你說，這一台車上的人質都是自願的，你會怎麼說？」

        「……這是笑話吧。」

        「不，這不是笑話，我們整台車上的人質，全都是自願的。第一次的行動會選擇在舞台上爆炸，而不是在人群中，就是不想讓無辜的學生死亡，你懂嗎？」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要策劃這些攻擊？」

        「為了國家啊，為了國家的未來。」男子抓住我的肩膀，雙眼爍爍有神：「你看看外面的那些人，你覺得國家有未來嗎？」

        「呃……」

        「不可能會有的吧！該死的，你以為外面的人整天都在幹嘛？政府官員整天都在幹嘛？他們分成派系在自相殘殺，你知道嗎？就連人民也是一樣！人民各自分成哪幾派，互相鬥爭，這樣的國家會有未來嗎？」

        「……不會。」

        「所以這就是我們的目的。」男子說：「我們在塑造一個共同的敵人，就是我們組織本身。你沒看到這幾天的新聞嗎？那些官員終於砲火一致，對準我們組織譴責，就連人民也是一樣，終於不再分一些狗屁派系政黨了，現在他們眼中的敵人，只有我們。」

        「所以我們才會自願來送死，就算犧牲了這些生命也是值得的，你想想看，在這些事件過後，他們會記得團結合作的美好，不是嗎？人民會感嘆，除了恐怖份子之外，其他的人民都是可以倚靠的，而不是自相殘殺。」

        的確，這幾天，新聞上的政黨紛爭幾乎消失了，全國都在進行緝凶。

        「這就是我們組織的真正訴求，讓政府記得團結的力量，而不是一遇到什麼事情，就只會鬥爭。」

        我忍不住吐槽：「呃……但你們會不會把官員們想的太有良心了？這些事情落幕後，他們會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爭取自己的政治利益啊。」

        「我知道，但是……」男子咬了咬牙：「如果在犧牲這麼多生命後，他們還是捨棄了擁有共同敵人的團結感，那麼，只能說這個國家沒有救了。」

        其實這些傢伙都是好人，我忍不住問：「你們會投降吧？」

        「不會，我們會僵持一段時間，不然怎麼會叫食物進來？」男子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炸藥：「但是引爆這些東西，是在所難免的，等我們死去後，接下來會有第三起……第四起……我們組織還有很多人在外面，等著下一步的行動，為的就是讓全國都記得這種感覺。」

        「都擁有同樣的敵人，並一起戰鬥的感覺吧？」

        我終於理解他們的感受了。

        不是我悲觀，但是我覺得，他們最後仍會失敗。

        當我離開車子後，媒體跟警方都圍了過來，問我歹徒有沒有跟我說什麼，警察還問我為什麼他們會發現竊聽器。

        我一語不發，默默地騎機車回到店裡。

        心頭百種想法盤旋著。

        在現實裡，團結只是一時的事情，最後仍會因為利益而破裂。

        當恐怖攻擊事件發生時，有人仍在網路上放話，說哪些派系的人死的好，住哪裡的人死的好怎麼不多死一點，卻不懂得團結時，國家就沒救了。

        當恐怖攻擊事件發生時，官員們慎選發言，毫無作為，只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時，國家就沒救了。

        明明敵人如此明確，團結在一起就可以將之打倒，但是政府內部卻繼續分化，人民罵著政府無能不團結，卻沒想過自己也是如此的在區分地區宗教。

        到底誰才是恐怖份子？

        是犧牲自己想激發大家團結的他們？

        還是持續殘殺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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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背景可以用任一國家帶入。

對不起，這篇並不是恐怖小說。

在最近的新聞看多之後，有時會覺得，怎麼大家會有種想法呢？

所以順手寫了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