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從學校裡畢業了十幾年,但是每一年的校慶,大家都還是會相約回到學校,找老師聊天,同學間聚一聚,辦個小型的同學會。

 

        畢竟,彼此能當上同學也是特別的緣分。

 

        不過有句話這麼說過嗎?不要輕忽你在十六到二十歲時所交到的朋友,那有可能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而年齡證明,真的是如此,那段年少輕狂時所交到的朋友,真的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死黨。

 

        不管畢業了幾年都是如此,從彼此間打招呼的用語,就能感受到那份感情的存在。

 

        「喂,你還沒死啊?」

 

        「靠,你都沒死了,我哪敢先死啊?」

 

        「你這傢伙還不會是單身吧?」

 

        「過那麼多年你還這麼白爛,難怪單身一輩子啦!」

 

        只有在真正的好朋友中,才能聽到如此直接豁達的問候語。

 

        在校慶餐會上,我拿著飲料杯一一跟老師們致意,然後再去跟每一位老同學噓寒問暖,聊一些當年的風花雪月。

 

        然後,有人提到了一個話題:「喂喂,你們早上來學校的時候,有看到那位老伯嗎?」

 

        「老伯?坐在水池前那一位嗎?」

 

        我們學校的正中間,有一個頗精緻的噴水池,是校園裡的地標。

 

        「如果是那位老伯的話,我有印象。」我附和道。

 

        當我早上來到學校時,我就注意到了,那位老伯自己帶著一張椅子坐在水池前面,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凝視著校園,那位老伯的年齡可能已經八十好幾了,但實際年齡可能更高,他坐在校園裡面是個很突兀的存在,不過似乎沒有人主動去理會他,畢竟在校慶這一天裡,所有師生都忙翻了。

 

        一位女同學說:「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有聽到他在喃喃自語耶。」

 

        「他說些什麼?」

 

        「好像是什麼『最後一位了』『真的沒想到』之類的話,怪恐怖的……」

 

        「可能是不知道從哪來湊熱鬧的遊民吧,也許有什麼精神疾病。」

 

        「可是他看起來不像遊民耶。」

 

        這話題沒有持續太久,大家聊天的主題很快的轉移到以前的班對上。

 

        餐會一直持續到下午,校慶準備結束了。

 

        我們學校的歷史悠久,建校有一百多年了,校友也非常多,所以現在校園內除了年輕的學生之外,還有許多像我們這樣的老校友在逛著校園。

 

        我們幾位老同學決定找一間茶店續攤,好好的敘舊。

 

        在走向停車場,經過那個噴水池時,我看到那位老伯仍然坐在那邊,只是他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了,他此刻的表情是默默的哀愁,眼眶中似乎泛著淚。

 

        「哇,那老伯真的怪怪的耶。」同學們說道,「竟然在那邊坐了一整天。」

 

        在夕陽之下,老伯單獨的身影跟周遭成群的學生比起來,更顯孤寂,這讓我動了惻隱之心。

 

        「你們先走,我去問一下他需不需要幫忙,等等再跟過去。」我跟同學們這麼說,然後往老伯走去。

 

        老伯看到我走過來,他先伸手擦去眼眶的淚水,對著我點頭:「你好哇。」

 

        濃厚的口音跟滄桑的嗓門,讓我相信這位老伯的年齡絕對在八十以上,甚至接近九十歲了。

 

        「你好。」我對他點點頭:「伯伯需要什麼幫忙嗎?我看你在這邊坐一整天了耶,你也是校友嗎?」

 

        「嗯……我是最後一位了。」老伯說道,「真的沒想到啊,我是最後一位。」

 

        最後一位……女同學不久前有提到這點,只是「最後一位」是什麼意思呢?

 

        我再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喔喔,有喔,拜託你一下了。」老伯從懷中拿出一個龐然大物。

 

        對現代的人來說,那是龐然大物,但是對老一輩的人來說,那曾經是最袖珍時髦的物品。

 

        那是一台萊卡的底片型相機,黑色跟銀色的經典款。

 

        「能幫我拍張照片嗎……」老伯指手畫腳著說:「來,這相機給你,就站在那邊拍……在後面一點,在後面,左邊一點,好好……就那邊,對著水池來拍,可以嗎?」

 

        我順著老伯的指揮,站到了特定的位置上後,準備幫老伯拍照。

 

        突然,我覺得現在的這個位置,感覺好熟悉……

 

        而老伯坐的那個位置,感覺更是熟悉……

 

        「好好,等我一下喔。」我站定位後,老伯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張紙,他小心翼翼地把紙攤開後,擺在胸前,露出了微笑:「可以拍了。」

 

        我按下快門,年代久遠的萊卡相機發出讓人懷念的喀嚓聲,以防萬一,我多拍了好幾張,這才把相機還給老伯。

 

        「謝謝,謝謝啊。」老伯不斷彎腰,感激地接回相機,這時我也看清楚了老伯手上的那張紙是什麼。

 

        那是一張已經明顯泛黃的照片。

 

        看到照片內容的瞬間,我知道為什麼剛剛的感覺會如此熟悉了。

 

        老伯手上的,是一張年代久遠的班級畢業照。

 

        在十幾年,我也是坐在這邊,跟同學們一起拍下畢業照。

 

        老伯接回相機後,把相片收回口袋裡,折起椅子,青春氣息的笑容久違的出現在他滄桑的臉上。

 

        剛剛幫他拍的照,似乎讓老伯又回到了從學校畢業的那一年。

 

        我明白老伯所說的「最後一位」是什麼意思了。

 

        在他當年的班級畢業照上,他應該是最後一位還活在人世的了。

 

        也許,他們同學們彼此約定好了,在剩下「最後一位」的時候,那最後一位要再回到校園,帶著大家一起拍照。

 

        老伯所坐的位置,就是他當年拍照時的位置吧。

 

        相隔六、七十年後,重新回到學校,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其他的同學跟師長,只存在於那張老舊的畢業照上……

 

        我看著老伯把椅子還給警衛室,蹣跚離開校門口的背影。

 

        我想,哪一天也會換到我們吧。

 

        也許七十年後,也許八十年後,同樣的情況會發生在我身上。

 

        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那「最後一位」。

 

        當知道年少輕狂時班上那群朋友全都不可能再坐回自己旁邊時,那會是怎樣的感覺呢?

 

        現在的我還無法想像。

 

        也許要真正等到了那一刻才能知道。

 

        當自己真的成為「最後一位」,坐回當年的座位上,發覺身邊空蕩蕩一片時,才會感嘆年輕時沒有好好守護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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