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流很多血耶,會不會沒救了?」

 

        「別說這種話!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下面……從市區過來的?」

 

        「怎麼會撞成這樣?」

 

        「本來是要去死鎮的,結果撞上山壁……路上真的太暗了……」

 

        深夜中,這幾句讓人坐立難安的對話穿透窗戶進到了男人的耳中。

 

        在這小山村的夜裡,原本該是靜謐無聲的,但現在窗外卻不時傳出眾人驚慌的對話跟車子的引擎聲。

 

        男人從床上坐起來,抓了抓頭,甩掉睡夢的恍惚感。

 

        外面到底出了什麼事?

 

        「叫救護車了沒?」

 

        「已經打電話了,說二十分鐘就會到。」

 

        「太久了吧!血止不住啊!人都快死了!」

 

        「他們從山下市區飆車過來,二十分鐘已經算快了,沒辦法啊!」

 

        聽著這些對話,男人察覺到外面似乎出了危及性命的大事,有人就快死了。

 

        男人走下床,當他打開門時,眼睛頓時被幾束車燈給照的睜不開來,等適應之後,他看到對面的派出所前聚集了不少人。

 

        派駐在派出所的五名員警全部出現了,這在這個小村子裡是難得一見的場景。

 

        兩台警車停在派出所前方,男人還看到一台拖吊車,後面拖著一台前方被撞的稀巴爛的小客車。

 

        幾個從沒看過的年輕人束手無策地圍在警車前,他們身上都受了些微的擦撞傷,還有人已經哭了出來。

 

        有個年輕人躺在警車內,他的傷勢似乎是最嚴重的,一個年輕員警在車內幫他止血,不過也只是亂壓一通,車內跟員警身上都是血。

 

        男人往派出所走去。

 

        其中一名員警看到男人走近,也沒有攔住他,而是說:「吵醒你了嗎?對不起,山路在半夜裡出了意外,所以……」

 

        男人揮了揮手,說了句:「情況怎樣?」

 

        「什麼情況?」

 

        「傷者的情況,現在還活著嗎?」

 

        「目前還有呼吸跟心跳,不過救護車……」

 

        「我在屋內有聽到,還要二十分鐘吧?」打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男人就知道這個村子裡沒有醫院跟診所,最可靠的公共設施只有這個小派出所,男人往警車內瞄了一眼,受傷的年輕人腹部中似乎插了一片玻璃,「把他搬到我家吧。」

 

        「搬到你家?」員警覆問了一遍。

 

        「以他的情況,在救護車趕到之前,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可以救活,不過我可以把他變成百分之百,把他搬到我家,我來處理。」男人說完後,直接轉身往他的屋子走去,沒有給員警再質疑的空間。

 

        圍在警車旁的眾人面面相覷。

 

        「怎麼辦?」

 

        「先搬過去吧,不過小心一點。」

 

        「沒有擔架嗎?」

 

        「我們剛剛用床單做了一個,等一下,嘿咻。」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傷者抬到擔架上,然後搬到男人的家中。

 

        「到那個房間去。」男人對其中一個房間一指,「把他放到床上就好了。」

 

        眾人將傷者置在床上,然後魚貫退出房間,在男人進入房間時,每個人都看到他右手上拿著一盒工具箱,雙手已經套上了手套。

 

        他到底想幹什麼呢?眾人還疑惑著時,男人已經將房間的門關上,冷靜的聲音傳了出來:「救護車到的時候,叫他們先在外面等一下。」

 

        「喔,好的……」派出所所長說,男人說話的感覺給人一種信服感。

 

        所長看了一下其他四個員警,像在徵詢大家的意見,他問:「這個男人是誰?」

 

        「我記得他是剛搬來的吧?」

 

        「是啊,上個月剛搬到村子裡的,把這棟張伯伯要出租的空屋給租走了,他搬進來那天我有看到。」

 

        「我以為他只是來旅遊的背包客而已。」

 

        「我有來問候過他,不過他不太想跟我說話。」

 

        所有員警對男人的印象,都只有「剛搬到村裡的陌生人」這樣的印象。

 

        十幾分鐘後,救護車的聲音終於在外面響起,兩個醫護人員衝了進來,問:「傷患呢?」

 

        同時,房門打開了,男人走了出來,用拇指指著身後,說:「你們可以進去了,他運氣不錯,沒有傷到內臟,應該可以撐到醫院。」

 

        那兩個醫護人員用擔架把傷患抬出來時,原本插在腹部上的異物已經不見了,傷口被妥善的包紮起來。

 

        本來以為手術現場應該是血肉橫飛的,但是男人身後的房間卻一樣乾淨,仿佛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員警們又移回了派出所,他們要給其他年輕人作筆錄及排定安置的地方。

 

        但有一名員警留了下來,是那個一開始在警車裡幫傷者止血,整件制服都是血的年輕員警,他盯著醫生,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你不回去換件衣服嗎?」男人將手上的手套拔下來,只有手指的部分上沾滿了血。

 

        「很謝謝你的幫忙,」年輕員警說:「你是醫生嗎?」

 

        「以前曾經做過醫生,不過現在不是了。」男人將手套扔進垃圾筒裡,「還好雙手的肌肉還記得怎麼動手術,勉強可以救一些人。」

 

        「我叫倫軒,請問怎麼稱呼?」倫軒相當有禮貌地說。

 

        「叫我醫生就好了。」

 

        「啊……那麼,醫生先生。」倫軒笑了一下,好像對醫生十分好奇,又問:「可以請問你到我們村子裡,是來旅遊嗎?」

 

        「嗯,這棟房子我也只租三個月而已,所以不用擔心我會惹任何麻煩。」

 

        「怎麼會呢?如果你可以留久一點是最好不過了,我們村子裡正缺醫生呢!」這也是倫軒的肺腑之言,在這裡沒有醫院跟消防隊,平常派出所的五個員警就必須頂下所有任務,還包括抓蛇跟顧小孩。如果有村民生重病,也是由員警駕著警車送到山下的醫院。

 

        「這點我第一天就發現了。」醫生問:「出意外的那幾個年輕人,是遊客嗎?」

 

        「是啊。」

 

        醫生從鼻子裡哼了一口氣:「這可奇怪了,我來到這裡一個多月,沒看過其他觀光客,這村子也不是觀光景點,他們過來幹嘛?」

 

        「他們是要去死鎮的,結果山路太暗,他們的車撞上了山壁。」

 

        提到「死鎮」時,醫生的表情變了。

 

        對啊,一開始被吵醒時,他也有聽到「死鎮」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讓他渾身不對勁,「死鎮是什麼地方?我怎麼都沒聽村民聽過?」

 

        「那個地方是村民的禁忌之地,所以他們都不會談到這兩個字……」倫軒隔空指向村子的另一端,「在那邊,還有另一條路,你應該知道吧?」

 

        醫生之前在村中散步時曾經見過,除了一條通往山區的主要道路外,在另一邊還有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看情況已經很久沒有人通過了,連柏油都沒有鋪,是相當粗糙的砂石路,不過寬度還是足以讓一步車通過。

 

        「那條路再一路往上走,就是死鎮了,有時會有城市的年輕人上山想去探險。」

 

        「死鎮到底是什麼地方?」

 

        「本來只是一個小鎮啦,不過好多年前……二三十多年應該有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有土石流把那個小鎮淹沒了,當時還有村民來不及撤離,就這樣罹難了。活下來的村民就到這裡繼續發展,所以死鎮的罹難者有很多都是村民的親人,他們才不願意提起死鎮的事,連死鎮原本的名字,都被封印了。」

 

        「既然被土石流淹沒了,怎麼會變成年輕人的探險去處?」

 

        「應該是這幾年來又有大雨把土石沖走,建築物又回到地面上了。我問過幾個年輕人,他們好像是從衛星照片上看到的,網路上說那裡是一片無人居住的建築物,還有不少靈異傳言,死鎮的稱號也是網路上傳出來的,年輕人最喜歡這種東西了。」

 

        「真的有人去那邊探險過嗎?」

 

        「沒有,走上那條路的年輕人最後不是找不到地方只好循著原路下來,就是像剛剛那樣,撞上山壁或跌下山谷,不過這次是最嚴重的,之前的車子都只有輕微擦撞而已。」倫軒說:「雖然現在沒有人再找到死鎮過,不過網路上的衛星照片顯示他是真實存在的,所以現在還是有不少人會上山探險。」

 

        「嗯,聽起來的確挺吸引人的。」

 

        「如果好好運用這點應該可以當成觀光主題啦,不過村民們不想用過去的傷痛賺錢,所以大家都不願主動提死鎮的事。」倫軒似乎說到現在才想起自己制服上的鮮血,最後說:「啊,不知不覺就說了這麼久,總之,這次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忙。」

 

        「沒什麼,真的。」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可以待久一點,我們這裡真的很缺醫生。」

 

        「我會再考慮看看。」醫生決定先不要把話說死,勉得害他們失望。

 

        倫軒在離開屋子時,眼睛瞄到了放在房間內的一幅木雕。

 

        是個女性的上半身木雕,約一個手掌的大小,可以剛好放在手上欣賞。

 

        可以看的出來作為模特兒的是個相當美麗的女性,雕的栩栩如生,連倫軒都忍不住被木雕散發出的氣質所吸引。

 

        「那是你雕的嗎?」倫軒脫口問出。

 

        「嗯。」醫生簡單應道。

 

        倫軒又驚嘆:「不愧是醫生,雙手果然靈巧,所以你到處旅遊,是在尋找靈感完成木雕嗎?」

 

        「可以這麼說,你還是快點回去換衣服吧。」醫生半催著把倫軒請回派出所。

 

        關上門後,醫生感覺還無法安心。

 

        剛剛一提到「死鎮」這兩個字,自己的手就會感到抽蓄,他希望只是巧合……

 

        醫生並不是普通的雕刻家,他是藝術家中的異數者。

 

        他創作的,是常人所看不見的物體。

 

        他雖然看不到那些東西,但雙手卻能自動感應,再以雕刻作品的模式呈現出來。

 

        像這樣的異數者,在國內只有三個,他是其中一個。

 

        他們創造常人無法看見的物體,不管他們願不願意,而這些作品也將他們牽扯進未知的宿命中。

 

 

 

        當醫生下次再見到倫軒的時候,一樣是在深夜。

 

        他的眼睛先是被窗外的警車燈給逼的睜開,然後耳邊馬上聽到了敲門聲。

 

        看來今天晚上又會不得安寧了。

 

        倫軒就站在門口,穿著執勤時的制服,他先表達了歉意:「很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你。」

 

        「有什麼事情嗎?」醫生注意到警車旁邊還有另一個員警,而派出所裡有幾個村民聚在一起,似乎在跟所長討論事情,情緒相當激動。

 

        「村子有事想請你幫忙,」倫軒的眼神飄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要怎麼開口,最後他說:「所長想請你跟我們一起去死鎮一趟。」

 

        「死鎮?」醫生馬上想起幾天前關於死鎮的對話,「為什麼要去那裡?」

 

        「我們在剛剛接落村民的報案,」倫軒說:「有幾個就讀本地國小的小孩不見了,都是六年級的學生」

 

        「你們懷疑他們去了死鎮?」

 

        「本來村民都不會對小孩提起這些的,但他們好像從外地來的年輕人口中得知死鎮的存在,他們的同學說,失蹤的那幾個孩子在平常就會討論要怎麼去死鎮探險。」

 

        「有證據顯示他們確實去了死鎮嗎?」

 

        「目前還無法確定,但他們的腳踏車都不見了,所長也派了其他兩個人開車往山下跟山上去找,他也叫我跟另一個同事去死鎮找,於是我想,有你一起同行會比較保險,所長也同意了。」

 

        醫生搞不太懂這邏輯:「為什麼有我一起會比較保險?」

 

        「山路上很暗,他們應該只有手電筒,如果跟上次那些年輕人一樣,撞上山壁或跌下山谷,那可就慘了,如果有你在,至少可以馬上急救吧。」

 

        看來他曾經擔任過醫生的事情,全派出所的人應該都知道了。

 

        果真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自己如果拒絕了邀約,恐怕很難在村子裡待下去了。

 

        「失蹤的小孩有幾個?」醫生問。

 

        「三個,我們這裡國小的六年級總共只有一個班級,他們都是同班的。」

 

        「什麼時候出發?」

 

        聽到醫生這麼問,倫軒知道他答應同行了,便鬆了一口氣:「等你準備好就可以了。」

 

        「好吧,我收拾一下。」醫生關上門。

 

        等門再度打開,醫生走出屋子時,他的手上拿著倫軒上次看過的工具箱。

 

        所長特意出來致意,他說:「醫生先生,麻煩你走這一趟了,如果孩子們真的出了什麼意外,請你一定要幫忙。」

 

        派出所內的民眾也望著醫生,他們想必都是失蹤孩子的家長吧。

 

        「應該的,這應該的。」醫生揮揮手,坐進了警車的後座。

 

        倫軒負責開車,而另一位年長的員警坐在副手座上。

 

        另一位員警先自我介紹,他的名字叫克白,是本地人,從警校畢業後就申請回村裡服務,不過還是在城裡輪調了一段時間後,才終於回到村裡的派出所。

 

        「我對於山上的路況,是全派出所最熟的,絕不會有問題的。」他邊說著一邊跟倫軒指路:「那邊啊,往死鎮的小路在那裡,不注意看很容易看不到。」

 

        醫生將工具箱抱在腿上,打算在這時候將一個疑問提出來:「現在是要去死鎮,對吧?」

 

        「沒錯。」克白說。

 

        「但是倫軒有跟我說過,那些來探險的年輕人沒有一個可以找到死鎮,我們可以成功找到嗎?」

 

        「他們之所以找不到,是因為我們在路上做了障眼法。」克白說明道:「對我們來說,那是至親的村人罹難的地點,當然不希望他們被外人所打擾,所以我們在路上動了一些手腳,讓外人進不去。」

 

        「現在怕的是……」倫軒也說:「那些孩子可能從其他人口中知道通往死鎮的正確道路,所以他們有可能真的去了死鎮。」

 

        這個時候,車子已經轉入通往死鎮的那條小路,粗糙的砂石路讓車子相當巔簸,醫生手上的工具箱也跟著鏗鏗作響。

 

        這個地方已經沒有路燈,只能看到周遭的雜草像某種生物的觸角一樣不斷襲上車窗,山壁跟山谷在月光下顯得更為奇異。

 

        一路上三人的眼睛緊盯著路邊,那些孩子的身影有可能隨時出現。

 

        開到一半時,克白突然說:「好,在這裡停一下。」

 

        倫軒照著命令把車子停下來了。

 

        醫生問:「怎麼了?」

 

        「剛剛不是說過了?障眼法啊。」克白說完,便下車往草叢走去。

 

        在烏黑的山區中,被警燈這麼一照,克白的身影顯得十分詭異,醫生甚至以為草叢中會出現什麼怪物將克白拖走。

 

        但克白只是將幾叢草搬了起來往旁邊挪,另一條隱藏在雜草後的道路頓時出現,原來那幾叢草是被綁好的,插在路上把路擋住而已,如果沒有仔細看的話,真的看不出來。

 

        克白回到車上,臉上很是擔憂:「障眼用的假草有被移動過的跡象,痕跡很新,看來那些孩子真的有經過這裡。」

 

        隨後他馬上用無線電發了訊息回派出所,那些孩子真的往死鎮去了。

 

        克白掛上無線電後,倫軒說:「如果運氣好的話,會不會他們已經探險完了,正要回來?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在路上看到他們。」

 

        「不,沒有這麼簡單。」克白心事重重,連聲音都十分沉重:「我們之所以不讓外人進去,不讓死者受打擾是其中一個原因,在那個地方……唉……」

 

        克白最後只嘆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在那個被外人稱為「死鎮」的地方,還有什麼祕密嗎?

 

        醫生的手正自己蠢蠢欲動。

 

        順著隱藏的道路一直開,車燈的前方果然看到了建築物的影子。

 

        「你們之前曾來過這裡嗎?」醫生問道。

 

        倫軒搖搖頭:「我沒有。」

 

        「我也沒有,但我們每幾天會檢查一次藏起來的入口有沒有被破壞。」克白說。

 

        死鎮的建築物多是一、二層樓的平房,路上沒有路燈,連可以稱為道路的通道都沒有,街道上堆滿了砂石跟破舊的廢棄物,應該是土石流來襲時,被沖出建築物的傢俱堆積而成的。

 

        倫軒將警車停在道路盡頭,車子無法進入死鎮,因為道路無法容納車子通過。

 

        克白拿出兩支手電筒,一支交給倫軒:「接下來只得用走的了,沒有看到孩子們的腳踏車,他們應該是騎進去了,只能走進去找了。」

 

        倫軒接過手電筒,打開開關試照了一下,是警方專用的強力手電筒,甚至可以當做武器來使用,倫軒轉過頭說:「醫生,請你留在車上等我們就好了。」

 

        「為什麼?」醫生已經作好下車的準備,他也拿出了自己帶的小型手電筒,雖然體積小,但那也是市面上價格破千的聚光型強力手電筒。

 

        「如果有狀況,孩子們有受傷的話,我們會馬上叫你過去,鎮上的路況連我們都不是很清楚,如果害得你受傷,我們會很過意不去的。」倫軒解釋,醫生並不是公務人員,說穿了他只是來幫忙的民眾,倫軒有必要保證他的安全。

 

        醫生明白對方是出於善意,便說:「好吧,如果有狀況馬上叫我,用手電筒當信號,我應該可以立刻判別方位。」

 

        「別把車子開走囉。」克白最後開玩笑的說了一句,兩人便下了車。

 

        手電筒的燈光像雷射一樣照在廢墟般的死鎮中,沒一會兒,兩道光束一左一右的散開了,看來兩人是打算分頭行動吧。

 

        醫生打開了車門,也走下了車,他並不是要跟著進入死鎮,而是要宣洩雙手的欲望。

 

        是的,從車子一停下來開始,他的手就感覺到了。

 

        在因為土石流而造成罹難事件的現場,他的腳下應該埋著數十具遺體吧,沒有感應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次不太一樣,醫生知道對於普通的亡者,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但現在,雙手的感覺似乎在說:「快點讓我告訴你在這個地方有什麼危險的東西,然後快點離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醫生從口袋中拿出一把瑞士刀,工具雖然粗糙,但是只要交給雙手,不管什麼工具他都可以快速完成作品。

 

        他用手電筒到處照射,選定了一棵斷成一半的樹木。

 

        「就這邊了,我們開始吧。」他對著雙手喃喃自語,將刀子抵到樹上,接下來就是雙手自己的工作了。

 

 

 

        遠處還可以看到克白的手電筒燈光在照射著,這給了倫軒安定感,至少知道在這座廢墟之中還有其他同伴。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死鎮,就連身為老前輩的克白也是第一次,他看的出來克白在進入死鎮時,也顯得緊張兮兮的,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平常穩重的克白這麼緊張。

 

        平常所長所分配的任務,就只有巡視通往死鎮的道路,跟檢查障眼用的假草有沒有插好,再深入一點,就是禁入地帶了。

 

        這次是牽扯到有小孩失蹤,不然所長打死也不會派人到這裡來的。

 

        「阿泰!小國!你們在哪裡?」克白大聲宏亮的聲音從隔壁街道傳來,這聲音也給了倫軒信心,也一邊大聲呼喊著孩子們的名字,然後傾聽著有沒有回應。

 

        倫軒一邊用手電筒照著每個建築物的內部,所有的門板、窗戶都破爛不堪,找不到半個健全的。

 

        這裡出事時,到底是什麼時候?二十年前?三十年前?就連老村民也都說不準,他們對於死鎮,只有被土石流淹沒這項情報,但不知道是不是倫軒的錯覺,老村民們一談起死鎮,語氣總是有所保留。

 

        倫軒將其解讀為他們不願回想起失去親人時的悲傷感,所以不願多說。

 

        一想到腳底下埋著許多村民的遺體,倫軒也渾身不舒服,直想快點離開這裡。

 

        「啊!」倫軒的手電筒燈光似乎照到了什麼物體,再轉回去一照,有三台腳踏車倒在一棟建築物前。

 

        那並不是廢棄在這裡的腳踏車,倫軒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失蹤的孩子們所騎的車。

 

        他跑向那棟建築物前方,朝裡面喊:「喂!阿泰!你們在裡面嗎?」

 

        裡面有了一些動靜,是某種物體微微移動的聲音。

 

        「喂!這可不是在玩捉迷藏啊,快出來!」倫軒踏入建築物中,聲音是從裡面的一個房間傳出來的,房間的門板出乎意料是好的,雖然相當髒汙,但看起來很堅固。

 

        「你們在裡面嗎?我是倫軒啊!」

 

        門後傳出極為膽怯的聲音:「真的……真的是倫軒哥哥嗎?」

 

        「不是我是誰呢?快點出來吧!我跟克白叔叔都來找你們啦!」倫軒將右手放到門板上,推了一下,但門是鎖著的。

 

        喀喳一聲,後面的人將門鎖緩緩打開,三個孩子果然站在門後。

 

        倫軒本來以為孩子們看到他會相當害怕,畢竟終於被大人們給找到了,但孩子們卻做了他意料之外的行為。

 

        當中身材最高大的阿泰一把拉住倫軒的手臂,把他拉進房間裡,另一個孩子小國把門又鎖了起來,還有一個最膽小的小志,他躲在角落,納納地說:「真的是倫軒哥哥耶,你們終於來救我們了,太好了……」

 

        救我們?怎麼會這麼說呢?

 

        倫軒還沒反應過來,阿泰已經先問:「倫軒哥哥,剛剛你在外面,沒有看見其他人嗎?」

 

        「只有我跟克白叔叔啊,怎麼了?」

 

        阿泰像是不死心般,又問了一遍:「真的沒有其他人了?」

 

        「夠了吧,我不知道你們在玩什麼遊戲,就到這邊為止了,我們回去吧。」

 

        但在這個時候,門外傳出了聲音。

 

        是有人踏入建築物的聲音。

 

        「又來了嗎?」阿泰跟小國抵在房門上,全身冒滿冷汗,小志則躲在房角發抖,不敢往門的方向看。

 

        「怎麼回事?」倫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本來以為來的人應該是克白,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他猜錯了。

 

        來的人走到門前,先是用力推了推門板,接著後退了幾步。

 

        倫軒一聽到後退的腳步聲,馬上知道對方要做什麼,身體也跟著抵在門上。

 

        碰的一聲,對方狠狠撞上門板,還好門板夠堅固,倫軒感覺身體一震,但門並沒有破。

 

        不是克白,如果是他的話,只要說一聲就好了,沒必要撞門。

 

        「呼……呀……嗚……」對方發出詭異的聲音,既像哀嚎,又像哭泣。

 

        聲音像是男人發出的,卻又帶著女性的哭聲……感覺像是由數十人所發出的一樣。

 

        倫軒有種奇妙的感覺,站在門外的似乎不只一個人,而是一整群的人……

 

        聲音越來越小,隨著腳步聲慢慢消失。

 

        「這是怎麼回事?」倫軒喘著氣問。

 

        阿泰按著肩膀,上面已經有紅腫的痕跡:「我們也不知道,我們躲進來之後,那個怪人就一直試著把門撞破,我們差點就沒力了,還好倫軒哥哥你來了。」

 

        倫軒本來想問清楚他們為什麼會躲到這裡來,不過心念一轉,現在還是先離開這裡比較安全,回村子之後再問清楚事情經過吧。

 

        「警車就停在路上,我們快點走吧。」倫軒剛說完,屋中又傳出另一個進入的腳步聲。

 

        又來了嗎?倫軒再度將身體抵住門板。

 

        右手更在不自覺中握住了腰際的配槍。

 

        本來他認為只是來找人,沒必要帶槍,但是所長卻強烈要求他跟克白一定要把配槍帶上,雖然不知道所長如此堅決的根據是什麼,但現在他多少知道了。

 

        腳步聲一樣停在門前,倫軒已經準備好接受撞擊時,外面的人開口說話了。

 

        「你們在裡面嗎?」

 

        聽到這個聲音,倫軒將槍插回腰際,感覺找到了救星。

 

        他將門打開,差點沒抱住站在眼前的醫生,他問:「你怎麼沒在車上等?來這裡找我?」

 

        「先別問,快點走吧。」醫生四處張望,好像在提防著什麼般。

 

        走出建築物後,倫軒很快靠著手電筒的燈光找到克白,並慶幸他平安無事。

 

        克白說他剛剛都在死鎮的另一端搜尋,並沒有遇見其他人。

 

        三個孩子都找到了,六個人回到警車上,三個孩子跟醫生擠進了後座,孩子們的表情都是恨不得警車可以飛起來,盡快離開這裡。

 

        在上車時,倫軒注意到警車旁的一棵樹木。

 

        它的模樣變了,那已經不能稱為樹木了,而該稱為雕刻品。

 

        樹木被刻成一個人的模樣,雕像的雙手捲曲在胸前,身體也彎曲著,無法分辨雕像的性別,因為那個人沒有主要的臉孔、沒有五官。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全身上下都是臉孔。

 

        他的手臂、大小腿、頭部、臉部,全被刻滿了密密麻麻的人臉,那些臉的面貌都不一樣,但是表情都十分痛苦,他們掙扎著,像是想從這個身體中爬出來一樣。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這幅雕像仿佛是活的,而且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甚至能聽到那些臉孔所發出的痛苦叫聲。

 

        在倫軒照射後,克白也才發現這幅雕像,他張大嘴巴問:「這……這是什麼?」

 

        車上的三個小孩更是傻了眼。

 

      但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倫軒上車發動引擎,問:「醫生先生……那是你的作品嗎?」

       

        「嗯。」醫生沒有否認。

 

        「剛剛完成的嗎?」

 

        「對。」醫生臉色死白,「與其繼續問下去,還不如快點離開這裡。」

 

        倫軒踩下油門,速度比過來時要快了許多。

 

        那幅雕像帶給大家的震撼太過劇烈,一時之間車內充滿沉默。醫生心想這樣也好,他現在不太想回答關於他的能力方面的事。

 

        他下車完成那幅雕像之後,自己也站在原地呆了許久。

 

        這是雙手想傳給他的訊息,雕像所呈現出的感覺,跟一般的亡者完全不一樣。

 

        這不光是因為土石流而罹難的村民這麼簡單。

 

        因為自然災害而死去的人們,不會有這種可怕的意念,這幅雕像所傳達出的意思更為可怕。

 

        那些長滿全身的臉孔,每一個都在訴說著強烈的痛苦,他們更想讓其他人承受這種痛苦。

 

        不管這些臉孔們到底是誰,其真正的意義何在,醫生沒有去思考這些。

 

        潛藏在死鎮中的東西很危險,這是醫生馬上就確定的。

 

        他當下做出決定,要趕緊將其他人找出來,離開這裡。

 

        他打開手電筒進入死鎮,靠著倫軒手電筒燈光的方向前進,但倫軒的燈光卻突然不見了。

 

        還好他也找到了腳踏車,發現了倫軒他們。

 

        時間拉回現在,克白的聲音先打破了車上的沉默:「阿泰,你們怎麼會躲在裡面這麼久?就算是探險,也不該玩到這麼晚啊!」

 

        「我們知道,我們打算當晚就回去的,只是……」阿泰說到一半,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小國接著說下去:「我們被一個怪人纏上了,所以都不敢出來。」

 

        「怪人?」

 

        三人中似乎是小國的口齒跟腦袋較為清晰,他說明道:「本來我們只是騎腳踏車在死鎮裡面探險,可是後來……我們發現有人在跟著我們,他本來好像躲在房子裡面,是小志先看到屋子裡有人在動,後來我也看到有人影在後面跟蹤我們,再後來我們耳邊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他好像就在我們旁邊呼吸,可是看不到人……最後我們決定躲起來看看,我們躲在一個可以上鎖的房間裡,結果他竟然開始撞門想進來抓我們。」

 

        怪人有時候會離開,可是沒多久又會跑回來,可能是想趁三人離開時抓住他們,所以直到倫軒出現為止,三個人一直躲在房間裡。

 

        聽完經過之後,克白點點頭:「死鎮廢棄很久了,有流浪漢偷偷跑進去住也不意外,我會跟所長說的,要找時間把他們趕出死鎮。」

 

        「那才不是普通的人!」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志突然說:「他發出來的聲音,那才不是人類的聲音呢!你又沒有親耳聽過,問倫軒哥哥就知道了!」

 

        「真的嗎?」克白將頭轉向倫軒。

 

        但倫軒沒有回話,他的眼神在後照鏡跟前方道路上交互轉換,眼神中閃爍著懼怕的神情。

 

        克白發覺出不太對勁:「倫軒,怎麼了?」

 

        醫生也感覺到了,他的手此刻有跟在死鎮時同樣的感覺。

 

        醫生轉過頭去看後車窗,但在車子後方沒有任何東西。

 

        但是他的手跟他的直覺都告訴他,有東西正跟著車子。

 

        「我感覺……」倫軒不敢將車速放慢,卻又緊張兮兮地不停瞄後照鏡:「好像有人在後面跟著我們。」

 

      「我也感覺到了!」小國說:「在死鎮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有人在後面跟著我們!」

 

        克白也轉過頭去看,他看起來雖然仍十分沉穩,但眉頭已經緊皺起來:「後面沒有其他東西啊,好了,還是快點開回去吧。」

 

        語音剛落,傳來碰的一聲巨響,醫生也聽到了警燈破碎的聲音。

 

        聲音是從車頂上傳來的,車頂一沉,像是有什麼物體重重落在車上。

 

        「哇啊!」

 

        「什麼東西!」

 

        「所有人先冷靜!」克白放下車窗,說:「可能是樹枝或落石,我看一下是什麼東西掉在上面,大家都先不要動!倫軒,先繼續開不要停!」

 

        「喔,好。」倫軒雙手緊握著方向盤。

 

        克白將上半身伸出車窗外,他轉過身子,面對著車頂的方向。

 

        接下來的事情只發生在那一瞬間。

 

        克白發出「哇呀」一聲,還沒說出他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身體就被一股力量往外拉,雙腿咻的一下被往上拉扯,消失在車窗中。

 

        「克白叔叔!」

 

        「學長!」倫軒大叫。

 

        車頂上傳來撕裂物體的聲音。

 

        醫生可以猜到那是什麼聲音。

 

        如果這是惡夢,他只想快點醒來。

 

        但這個惡夢卻變本加厲。

 

        鮮紅的液體從車頂上流下,緩緩占據了車窗。

 

        「啊啊啊!」如果倫軒馬上打開雨刷,接下來的事情可能不會發生。

 

        但恐懼跟驚駭已經讓他喪失所有常識,倫軒用力踩下油門,方向盤沒有方位的亂轉。

 

        孩子們的尖叫聲、倫軒的驚叫聲,車體似乎撞到什麼的擦撞聲。

 

        車子好像在空中翻轉,是跌入了山谷嗎?

 

        醫生在喪失意識前,只記得他伸長了手臂,盡可能護住孩子們。

 

        而他的耳邊,仿佛聽到數十人、數百人同時發出的嚎叫聲。

 

 

 

        傍晚,夕陽灑落村莊,街道上已經不見半個村民。

 

        雖然這種小山村的人口本來就不多,但在這種時間,就已經沒有人在外面活動,這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景況。

 

        村民們並不是早早就回家休息,也不是去哪裡參加慶典,而是他們都知道,太陽落幕後就不能再出去。就連剛放學的孩子,也被大人們拉回家,並禁止在夜晚出門。

 

        雖然並沒有正式的命令叫大家不能出門,但每個村民心裡都可以感覺到,夜晚的村莊並不安全。

 

        倫軒打開門,提著便當盒走進屋子。

 

        醫生正在床上替傷口換藥,臉色很是痛苦。

 

        他的小腿上有一個穿刺傷,傷口不淺,這是那天晚上警車翻落山谷後留下的傷口。

 

        「需要幫忙嗎?」倫軒走到床邊問。

 

        醫生咬牙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除了醫生的腿部受了重傷外,倫軒跟三個孩子只有受到擦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警車卡在樹幹上一段時間後,其他員警才趕過來幫忙,將一夥人救起。

 

        但克白卻是慘烈犧牲了,倫軒將事發經過按實報告所長,所長雖然相信倫軒的說辭,但對上面卻不能如此交待,只能說路況不佳,造成警車翻落山谷,而克白被甩出窗外,身體撞到山壁上而殉職。

 

        醫生的傷口雖然可以到山下的醫院治療,但醫生拒絕了,他堅決在住處自己處理。

 

        主要原因是,他認為自己現在不能離開村子。

 

        「晚餐我先放在這裡囉。」倫軒將便當盒放在床頭。

 

        「嗯,謝謝……」醫生看向窗外,最後的一點陽光也即將要消逝,「又要來了,你快點回派出所吧。」

 

        「派出所在對面而已,跑一下就到了,你不用擔心。」雖然嘴巴這麼說,但面對將到來的夜晚,倫軒的心跳也緊湊的加快了節奏。

 

        那天晚上之後,村子只要一入夜,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覺到,有某種可怕的「東西」正在村子裡徘徊,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雖然看不到那東西的形體,但是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也可以感受到他散發出的恐懼氣息。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強烈,所有村民的動物本能都告訴自己,晚上絕對不能出門,否則就會被那東西殺掉。

 

        醫生跟倫軒相信,村子入夜後會有這種現象,正是他們造成的。

 

        他們把本來留在死鎮裡的怪物,帶到了這裡。

 

        所以醫生堅決留在村子,他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那怪物除了克白之外,在這兩天晚上,一天一個,又殺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晚上喝多了酒,出來閒晃的趙伯伯,他的屍體早上被人發現在街道上。

 

        還有一個是張嬸嬸,被人發現死在門口。

 

        雖然醫生沒有親眼見到屍體,但是透過輪軒的轉達,死法都跟克白一樣,非常可怕。

 

        那怪物是打算殺光全村的人嗎?

 

        傷口的包紮告一段落,醫生鬆了口氣:「對了,信寄了嗎?」

 

        「啊,今天早上有村民到市區辦事,請他幫忙寄了。」

 

        醫生稍微安心了一點,太好了,這樣一來,對方這兩天就可以收到信了,希望在這之前村中別再有人犧牲才好。

 

        村子裡並沒有網路,自己的手機也在那天晚上摔壞了,寄信是唯一的方法了。

       

        倫軒耐不住好奇心,問:「可以問信是寄給誰的嗎?」

 

        「一個可以幫上忙的朋友。」

 

        「真的?他可以幫什麼忙?」

 

        「也許可以解決村子目前的狀況,但我並不確定。」

 

        「……是這樣啊。」倫軒的眼神轉了轉,最後又落在那尊小巧的女性雕像上面。

 

        然後,他想起在離開死鎮時,看到的那幅可怕雕像。

 

        爬滿全身的痛苦臉孔,那些代表的是罹難的村民嗎?更重要的是,醫生怎麼在短時間中完成這樣的作品?

 

        雖然心中對於醫生這個人有滿滿的問號,但另一方面也感覺他是可以依靠的戰友,而且從他的一些說話細節看來,他並不想談論關於作品的事。

 

        當倫軒正想著這些事情時,醫生腦子裡想的是另一件事。

 

        ……簡詭,你會馬上趕過來嗎?

 

 

 

        原本明天約好要跟學生們一起參加一場獵奇藝術展覽的,不過現在恐怕要食言了。

 

        簡詭在看完剛收到的信後,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先打了通電話給大學的一個學生:「喂,禹安,我明天可能沒辦法跟你們去了。」

 

        「咦?為什麼?」

 

        「突然有些事情,有朋友需要幫忙。」

 

        「是比我們還重要的朋友嗎?」

 

        「沒錯。」

 

        禹安聽到簡詭如此肯定的語氣,她心裡也多少猜到對方的身份了,便說:「好吧,可是會場那邊……」

 

        「我會打電話跟他們說的,到時你們只要把證件給門口的人看,他們就會放行了。」

 

        「太好了,謝謝老師,你會馬上回來吧?」

 

        簡詭的話講到嘴邊卻又立刻吞了下去。

 

        會馬上回來嗎?這點他也不知道。

 

        平常根本聯絡不上的醫生這次主動跟他求助,信中寫到醫生受了傷,無法行動,而有其他民眾需要幫忙。

 

        雖然沒寫清楚,但是醫生竟然會跟他求援,代表一定是麻煩的事情。

 

        「我馬上就會回來,不用擔心。」為了不讓學生們擔心,簡詭如是說。

 

        「那麼,路上小心喔。」

 

        「我會的。」

 

        信中附上了醫生現在的地址,是個簡詭從未聽過的小山村,上網查了一下後,村莊位在山區,離市區有些距離,騎摩托車去嫌太遠,不過一天有兩班公車會經過那裡。

 

        看來只得坐公車去了。

 

        簡詭輕輕地甩著右手。

 

        不知道醫生這次會把他牽扯進什麼事件中?

 

        簡詭跟醫生一樣,都是藝術家中的異數者。

 

        簡詭的能力,是將那些肉眼看不到的事物用繪畫的方式表達出來,完成的作品多是畫風陰暗的獵奇類作品,而且往往能道出事件後的真相。

 

       

 

        簡詭坐公車抵達村莊時,馬上就面臨了問題,他發現這裡的建築物都沒有門牌,可能是村民們對於彼此間都十分熟悉了,不需要門牌也能找到地址,但這可苦了外地人。

 

        還好簡詭沒多久就找到了派出所,小小間的建築物讓派出所看起來像一間土地公廟。他走進派出所,拿出醫生信中的地址問門口的員警:「抱歉,可以問一下,這個地址是在哪裡嗎?」

 

      那員警只瞄了一眼就認出來了:「啊,就在派出所對面啊,你是來找那位醫生的嗎?」

 

        「呃,是啊。」簡詭錯愕地說,沒想到員警竟然認識醫生。

 

        「太好了,他等你很久了呢,我帶你過去吧。」這位員警正是倫軒,他轉頭跟其他同事交代了一下後,便帶著簡詭走過馬路,拜訪醫生的住處。

 

        當簡詭見到醫生時,他正坐在床上看書,腿上的傷口看似剛剛才換完藥,那個女性的小木雕則放在床頭上。

 

        倫軒說:「醫生,你朋友來找你囉!」

 

        醫生將書緩緩收起來,雙眼看向簡詭,相當無奈地說了句:「你看到我這樣,應該很想笑吧。」

 

        「有一點,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受傷。」

 

        「的確是第一次。」醫生向倫軒致意:「倫軒,謝謝你帶他來,你可以回派出所忙了。」

 

        雖然倫軒想知道兩人之間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但執勤時間本來就不能亂跑,何況現在村中的事情相當雜亂,所以他只能乖乖回派出所了。

 

        倫軒離開後,簡詭在床邊坐了下來,問:「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

 

        「嗯。」簡詭撫著右手,雖然感覺相當輕微,但這村莊中的確有什麼東西潛藏著,而且相當危險,那種感覺像是炸彈的引信,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繼續探索下去,便會觸發當中的炸藥。

 

        「好吧,我慢慢說給你聽。」醫生將他搬到這邊之後,過了一個多月安靜的生活,最後在前幾天發生於死鎮的事情,包括孩子失蹤、克白的死亡、現在村莊中的異常現象、晚上發生的離奇死亡等等……醫生用清晰的語氣將這些事說出來,好似在做一個學術報告,根本聯想不到這是他的親身經歷。

 

        「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暫時不能移動。」醫生稍微挪動了一下腿:「這村子需要我們的幫忙,不管在夜晚出現的那是什麼東西,但他已經害死三個人了,而且我有預感,他準備要傷害其他村民。」

 

        「你希望我做什麼?」

 

        「等到晚上,我想看你畫出那東西的模樣,再聽聽你的意見。」醫生問:「你會留下來幫忙嗎?」

 

        簡詭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用問題代替答案:「那晚餐要吃什麼?」

 

       

 

        等到黃昏時,簡詭的手已經蠢蠢欲動了,身為異數者的醫生當然也清楚這種感覺。

 

        但這還不是作畫的時間。

 

        當太陽完全落幕時,簡詭透過窗戶看向街道,完全空無一人,村民們都嗅到了危險的味道而躲回家中了。

 

        果然如醫生所說,有東西在街道上徘徊。

 

        明明肉眼看不到,但耳邊卻可以聽到有數十人的嚎哭聲,聲音四處遊移,像是數十個冤魂挨家挨戶在找人。

 

        「好了,來吧。」簡詭提起筆,開始作畫。

 

        在這裡當然沒有像樣的畫具,簡詭只是用鉛筆在一張白紙上面作畫,但是右手的技巧將鉛筆的線條運用的出神入化。

 

        「你那個時候在死鎮上所完成的作品,應該也是這個吧。」

 

        簡詭將完成的作品拿到醫生面前。

 

        跟醫生當時在死鎮完成的雕刻品不太一樣,醫生當時是雕出一個人形,但簡詭此刻畫出來的,卻像一種外星生物體。

 

        仿如無脊椎生物般的不規則形狀,讓醫生聯想到變形怪,唯一跟自己作品一樣的,就是在外表上都佈滿了痛苦的臉孔,簡詭的手更將這些人臉畫的栩栩如生,每張臉孔都不一樣,每張臉孔都代表曾經活著的村民。

 

        「這就是你們從死鎮帶回來的怪物嗎?」簡詭發表他的看法:「看起來是很可怕,不過一定有什麼原因,讓罹難的村民聚集在一起,才會變成這種東西吧?」

 

        「正是為了解開這些疑問,所以我才找你幫忙。」

 

        突然,村莊的一角傳出騷動。

 

        有人正在尖叫。

 

        那跟無形的怪物在村莊中發出的嚎叫聲不同,那是確確實實,有人正在尖叫的聲音。

 

        「果然又出事了嗎?」醫生眉頭一皺。

 

        「我過去看看吧。」簡詭從床上一躍而起,並將剛完成的畫塞進了口袋中。

 

        「小心一點啊。」

 

        「放心,我運勢很強。」

 

        簡詭跑出屋子,看到派出所也有兩個員警奪門而出,其中之一正是那個叫倫軒的員警,另一個看起來較年長的員警則對簡詭大喊:「請回屋子裡去!不要亂跑!」

 

        「你們會需要人幫忙的。」簡詭跟在他們後面。

 

        兩名員警對於村子的道路十分熟悉,在街道中一轉,沒一會兒已經到了傳出騷動的地方。

 

        屋子的門打開了,有個人倒在門口,燈光將血泊照的發亮,景像相當可怕。

 

        其他屋子的村民都擠在窗戶邊觀望,沒人敢出來。

 

        年長員警大吼:「所有人都不要出來,待在屋裡!」

 

        倫軒拿出了配槍,小心翼翼地朝門口逼近。

 

        倒在地上那人的皮膚黝黑,看起來不是台灣人,倫軒確認臉孔之後,說:「是張伯伯的外籍看護。」

 

        彎腰探了脈搏後,倫軒點點頭,說:「還活著。」

 

        接著他對著屋內一喊:「張伯伯,你在裡面嗎?」

 

        屋內沒有回應,倫軒決定攻進屋內,簡詭也跟在後面,年長的員警留在門口照料受傷的看護。

 

        屋中只見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躲在床上瑟瑟發抖,沒有再看見其他人。

 

        「好了,張伯伯,我們來了。」確定屋中淨空之後,倫軒才將槍收了起來,「我們來了,不用怕,是誰傷了阿宜,你有看到嗎?」

 

        「不知道……不知道……」張伯伯的口音模糊不清,「阿宜聽到有人敲門,就跑下去……然後就……他有叫……我還有聽到那些聲音……償命啊,是他們來償命了……他們以為開門的是我……」

 

        這樣下去完全不是辦法,年長員警留下來照顧張伯伯跟阿宜,簡詭跟倫軒則回到派出所找人幫忙。

 

        一回到派出所,倫軒說:「不好意思,還是要請你回屋子裡,所長不會允許你跟我們一起行動。」

 

        「沒關係,我能理解。」但在這之前,簡詭有幾個問題想問:「剛剛的張伯伯,是死鎮被土石流淹沒時,撤到這裡的倖存村民嗎?」

 

        「對。」

 

        「現在村中大概還有幾個從死鎮中徹過來,並還健在的人呢?」

 

        「不少,還有十幾個吧,我們所長也是其中一個。」

 

        「喔,」簡詭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暫時還不能回去了,我可能要拜訪一下你們所長。」

 

        倫軒報告了狀況後,所長派了另一名員警跟倫軒回去現場,自己留下來坐鎮派出所,只剩下簡詭跟他兩個人。

 

        「所長你不跟著一起過去嗎?」簡詭問。

 

        「不了,」除了「醫生的朋友」外,所長對簡詭一無所知,不過他說話還是相當客氣:「為了避免危險,你還是先回屋內照顧那位醫生吧。」

 

        「那不急,我想先問所長,為什麼不跟過去現場呢?在村中又出了人命,身為所長應該要過去查看吧。」

 

        「……」所長面如死灰,簡詭知道自己找對了攻入點。

 

        簡詭繼續逼問:「是不能過去呢?還是你不敢過去?因為你知道自己也會被殺掉。」

 

        「夠了,」所長抽動著嘴唇,感覺他說話極為艱難:「你到底想做什麼?」

 

        簡詭從口袋中拿出那幅畫,攤在所長面前,所長只看了一眼,就像看到極為可怕的事物一樣,緊閉著眼睛把頭扭轉到旁邊。

 

        「你認得上面的這些臉孔對吧?」

 

        「……我不知道。」

 

        「所長,再躲是沒有用的,那個怪物已經從死鎮來到這裡了,雖然我才剛來第一天,但是我也感覺的出來,那個怪物正在尋找目標一個一個殺掉。」

 

        「你在胡言亂語,沒有這種事。」

 

        「前幾天被殺死的趙伯伯跟張嬸嬸,都是當年倖存的村民嗎?」

 

        「……」所長不答。

 

        「已經去世的那位員警,也是當年從死鎮撤到這邊來的村民,對嗎?」

 

        說到去世的同僚,所長終於張開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滿罪惡感。「他……只有他不是,但是他已經去世的父母是跟我一起撤過來的。」

 

        「也就是說,那怪物連後裔都不放過嗎?」簡詭知道所長的防禦已經卸下了,是時候該問出真相了,「所長,如果不解決這件事情,村子會有更多人受害。告訴我吧,幾十年前,死鎮那邊發生土石流,在撤離時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並不是撤離……」所長終於鬆口:「那應該算是謀殺……」

 

        幾十年前,居住在死鎮上的村民分成兩派,一派希望可以將村子往外遷出去,向外發展,也就是搬到現今村子的位置。

 

        但村子若要往外發展,需要全村的人一起動員,只有一半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這計畫便擱下了。

 

        直到不得不搬離的日子終於到來。

 

        當時颱風來襲,山坡上的土石岌岌可危,村中每天都會派人上山觀察山坡的狀況,如果有危險便要馬上通知村中的人撤離。

 

        那天深夜,負責看守的人正是贊成向外發展村子的村民。

 

        他發現山坡即將崩塌,便馬上下山通知,他先叫醒其他跟他同一個立場的村民後,有人問:「其他人呢?要不要通知他們?」

 

        「管他的,他們那麼喜歡留在這裡,就讓他們留在這邊吧。」不知道是誰這麼說。

 

        由於之前在爭吵村子是不是應該向外發展的時候,兩派人馬都受了一肚子氣,加上現在時間緊迫,也不確定土石流何時會衝下來,於是一夥人趕緊先撤離了。

 

        而剩下沒接到通知的村民們,多數都在睡夢中就被土石流淹沒了。

 

        活下來的村民們刻意隱藏這件歷史,直到有人從衛星照片中發現了那些無人建築物,還取了死鎮的稱號,更成了冒險聖地,這讓充滿罪惡的回憶又回到村民們的腦中。

 

        而原本在死鎮中罹難的村民們,已經來到這個村子了。

 

        他們的目的除了報仇,沒有其他的了。

 

        終於說完這段歷史後,所長整個人好像卸下什麼重擔般,大大的吐了口氣:「聽完之後,你滿意了嗎?」

 

        「所長,你也有孩子吧?」簡詭問。

 

        「……對,他們都在城市裡。」

 

        「難保他們不會遭到毒手,不是嗎?那些跟你一樣活下來的村民們,都有許多孩子生活在各地吧,等那怪物把這裡的目標都殺掉後,應該會去找他們,你希望這樣嗎?」

 

        「不,當然不希望!」

 

        「既然如此,那就該在這裡把事情做個了結。」

 

        「你有什麼方法嗎?」

 

        簡詭指著所長的胸口:「你還不明白嗎?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在於你們啊。」

 

 

       

        醫生在早上才從簡詭口中聽完關於死鎮的歷史,他眉頭深鎖著說道:「雖然我早就猜到一定發生過什麼事,不過沒想到是集體謀殺。」

 

        「由罹難村民所組成的怪物,會一個一個把當年活下來的村民找出來殺掉,連後裔也不放過。」簡詭說:「那天失蹤的三個孩子裡,應該也有人符合這個條件,所以他們才會被怪物跟蹤,鎖在屋子裡。」

 

        「那麼,你有什麼計畫嗎?」醫生輕輕壓著右腿:「雖然我已經可以行走了,不過太過激烈的活動,可別叫我去做喔。」

 

        「你就待在屋子裡休息就好了。」簡詭拍拍醫生的肩膀,「今天晚上,我跟倫軒還有所長,我們三個人會試著把這個怪物帶回去死鎮。」

 

        「把他帶回去死鎮嗎?你們打算怎麼做?」

 

        「我想,那些罹難的村民一開始是只在死鎮徘徊,搜尋活下來的村民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無法離開那裡,不然的話早就下山來把村民殺光了,所以你們那一天一定有什麼媒介把他帶到了村子裡。」

 

        「克白跟孩子們。」醫生說。

 

        「沒錯,他聞著當年倖存村民的血統而來到這裡,所以,我們要想辦法再把他帶回去死鎮。」

 

        「你打算怎麼做?」

 

        「要完成這個任務,就要靠所長了。」

 

        這天晚上,趁著太陽沒有完全下山,所長、倫軒跟簡詭三個人都先坐上了警車,屏息以待夜晚的來臨。

 

        「那個怪物每天都會出現,今天應該也不例外的。」負責要開車的倫軒雙手輕輕拍著方向盤。

 

        「雖然我們都叫他怪物,不過他們都曾經只是無辜的村民,這樣叫其實有點不妥。」簡詭說,「特別他們都是所長你認識的人,不是嗎?」

 

        「……嗯。」所長伸出手,向簡詭問:「你昨晚給我看的那張畫,我可以再看一次嗎?」

 

        簡詭把畫拿給所長,所長凝神看了一段時間後,深深嘆氣:「唉,我還認得他們,甚至可以說出每張臉孔的名字……」

 

        這時,車外的天空已經暗了,夜晚已經來臨。

 

        倫軒發問道:「如果真的按照計畫,把……那些罹難村民引誘回死鎮,又該怎麼辦呢?我們回來的時候他不是又會跟著回到村子嗎?」

 

        倫軒本來又想說「怪物」,不過簡詭剛剛那一說後,他改變了講法。

 

        所長把畫還給簡詭,說:「沒關係,我有方法。」

 

        由當年拋棄罹難村民的人中其中之一的所長當誘餌,再把罹難村民的怨念引回死鎮,這是第一步的計畫。

 

        所長在今天已經派人向村民宣導,今天晚上絕對不能出門。

 

        事實上,這幾天死了三個人,已經沒有村民敢在晚上出門了。

 

        在戶外找不到目標的罹難村民們,一定會找上所長的。

 

        「來了嗎?」車上的氣氛異常緊張,對方既是無形的,那就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包圍住車輛了。

 

        「不,還沒。」簡詭這麼說的依據是因為右手的感覺。

 

        還不算很劇烈的反應……對方可能在村子的另一端,還沒到這邊來。

 

        簡詭說:「所長,你可能要搖下車窗,刻意讓他發現你在這裡。」

 

        「可是,如果所長像克白一樣……」倫軒想起當晚的悲劇,急忙說道。

 

        「他準備要襲擊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雖然不知道簡詭為何如此有自信,但所長還是照他所說的,放下了車窗,把頭探出去。

 

        這麼做果然有用,還不到三十秒,簡詭的右手猛然抽蓄,他急喊:「來了!所長你快點回車子裡!」

 

        所長驚慌地把頭縮回車內,關上車窗。

 

        車窗剛關上的那一秒,整個車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撞到一樣,碰的晃了一下。

 

        「好,快點開去死鎮!」

 

        「知道了!」倫軒發動引擎,往山路上狂奔。

 

        絕對不會錯,罹難的村民們正跟著我們,簡詭想著。

 

        在窗外,他可以聽到眾人哭喊的聲音,有手掌在拍打車窗的聲音,甚至可以看到有許多痛苦的臉孔湊上車窗,想要看清楚當年棄他們於不顧的仇人。

 

        倫軒將精神全力集中在駕駛上,如果此刻的他稍微分神,很有可能又會發生跟上次一樣的事情。

 

        數十、數百道兇狠的目光透過車窗射進來,所長將頭壓的低低的,不敢面對車窗。

 

        碰、碰,車頂上也傳來巨響,整個車體似乎要被壓碎般。

 

        「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跟著陪葬啊!」倫軒大喊。

 

        「不會的。」簡詭冷靜地說,「他們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打從聽完醫生說的故事之後,簡詭就這麼推測了。

 

        為什麼那三個孩子把自己鎖在死鎮的屋子裡時,罹難的村民們不選擇直接把門撞破?

 

        他們不希望除了目標之外的孩子因為破門而受到傷害,所以他們沒有攻擊倫軒跟醫生,在看到無辜的人一個接一個到來時,他就離開了。

 

        醫生會因為車禍而受傷,只能說是單純的意外。

 

        讓簡詭真的確定這一點的,還是因為昨晚的事件。

 

        那些罹難的村民,應該是看到出來應門的竟然是無辜的看護,收手不及,所以還是傷到了他,但並沒有殺死他。

 

        而簡詭跟倫軒趕到之後,他已經來不及殺死張伯伯,決定離開。

 

        那些罹難的村民只想殺死害死他們的兇手,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已經開到障眼用的路口,代表離死鎮已經不遠了。

 

        「所長,快要到了。」倫軒喊。

 

        「嗯。」所長低頭應著。

 

        「到了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放我下車,然後你們快點回去吧。」

 

        「什麼?」倫軒轉頭看了一下所長,「那你要怎麼辦?」

 

        所長自顧自地說著:「回去之後,找機具把那個路口完全破壞掉,不要再讓任何人進入死鎮,不要再讓罹難者回到村莊傷害其他人了……」

 

        「所長,那你怎麼辦啊?你會死在那裏的!」

 

        「我知道啊,」所長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直視著前方的道路,死鎮的建築物已經若隱若現,「幾十年沒回來了,是該還債的時候了。」

 

        簡詭不發一語,因為他已經大概猜到所長會這麼做了。

 

        車子停在了死鎮的入口,簡詭也在這時看到了醫生的雕像,雖然情況危急,但他還是忍不住驚嘆,醫生的能力完全沒有退步。

 

        「有件事我一直都瞞著你們,也瞞著所有村民。」所長伸手抓住門把,他終於準備面對那躲了幾十年的惡夢了,「當年,還是年輕小夥子的我,賭氣的說了那一句『他們喜歡留在這裡,就讓他們繼續留在這邊吧。』我沒想到所有大人都當真了,我活下來之後,每天都在後悔我當時說了那句話,害死他們的兇手是我,我早就該死了。」

 

        所長說完後,打開了車門,往死鎮內走去,回頭對我們說了聲:「趁我拖住他們時,你們快走吧。」

 

        原本圍繞在車旁的嚎哭聲,咻的一下往所長身邊捲去。

 

        沒有時間再多看所長一眼了,倫軒馬上倒車,開回路上。

 

        失去車燈的照耀,所長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了。

 

        開了一段路後,倫軒問:「他們有跟過來嗎?」

 

        「沒有。」簡詭的右手相當平靜。

 

        那些罹難村民們找到了當年的兇手,是不是因此就滿足了呢?還是他們會再下山來殺死所有後裔?

 

        如果他們再度下山來,村子裡應該就難逃一劫了。

 

        簡詭轉頭看了一下倫軒,相信他也正想著這些問題。

 

 

 

        簡詭決定隔天一早就坐公車下山,倫軒跟醫生刻意到公車站送行。

 

        簡詭問醫生:「你會繼續留在這邊嗎?」

 

        「房租合約還沒到,而且我的傷還不能到處跑,再加上……」醫生語帶保留地說:「如果村子裡又出事,我會再聯絡你的。」

 

        「我累了,你還是找白璞吧。」

 

        「你知道她不會理我的。」

 

        倫軒不知道他們兩人口中說的是誰,只能在旁邊陪笑,並送上伴手禮給簡詭。

 

        公車準時到來,三人在這裡分了手。

 

        原本還相當擔心村子的後續,但接下來幾天,簡詭在城裡都沒收到醫生的信,便放心了。

 

        但接下來的一個意外訪客,又讓他閒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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