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這種地方,只要有詭異的傳言出現,就會吸引媒體跟人群前往一探究竟。

 

    就算那裡根本不是人類該接近的地方也是一樣,那些為了私自的利益而闖入那些地方的人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樹海正是這種地方,上帝會在這塊土地上創造出樹海,就是希望人們不要靠近,那是專屬於自殺者的安息領地。

 

    但是現在,網路上關於樹海的傳言越來越多,虛構的影片跟照片也隨之出現。

 

    有人自稱進入了樹海,拍下了裡面的環境跟自殺者的屍體,但很快都被踢爆是造假。

 

    越多的人造假,就有越多的人會懷疑樹海的真實性,以及樹海的真面目。

 

    目前已知的樹海傳言中,較具可信性的有這幾個:

 

    樹海位於台灣山區,有一個小火車站停靠於此,這個火車站沒有任何站務員,它是專屬於自殺者們的火車站。

 

    在站前有許多計程車,他們負責將自殺者載到樹海內,自殺者通常會付出身上所有不需要的財物當做車錢,有門路的司機才知道如何開車來到樹海。

 

    而在樹海中,存在著一名被稱為「站務員」的管理者。

 

    關於站務員的開端,是一張照片,那是某報記者到樹海做採訪時所拍的,但他沒有進去,只是在外面徘徊。在這位記者所拍下的樹海外圍照片中,有一張照片拍到了一個男子的身影隱藏在樹後,盯著鏡頭看。

   

    依男子身上的服裝,媒體將他取名為「站務員」。

 

    關於站務員的一切不詳,有人說他管理樹海,也有人說他只是樹海中的亡靈,就連他是否真實存在也是一個謎。

 

    在傳言中,警方會組織隊伍進去樹海搜索生還者,但這個傳言從沒有被警方證實過。或者說他們不願證實,因為就連政府本身,都不願意承認國家內存在著「樹海」這塊地方。

   

    因為那不是他們所能管轄的範圍。

 

    儘管如此,還是有許多自殺者之外的人,為了其他的目的,一個又一個的進入樹海,想找出樹海藏於森林後的真相。

 

    就像我一樣。

 

    這可不是相約去鬼屋探險之類的草率行動,因為一進入樹海,沒有人能百分百把握可以活著出來,聽說連進去搜救的警方人員,有幾個也是莫名其妙在裡面送了性命。

 

    在進入樹海前,要有百分百的覺悟。

 

    也因為這樣,要找到陪同進入樹海的同伴,花了我不少功夫。

 

    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找到了三個人願意跟我一起進入樹海,他們都不是自殺者,也不是想進去挖寶的媒體或探險家。

 

    我們四個人之所以要進入樹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跟原因。

 

    我們透過網路找到彼此,並約定彼此之間不用真名,只用暱稱。跟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出發到樹海的前兩天,在某家餐廳裡的碰面。

 

    除了我之外,還有兩男一女,除了其中一個是年過五十的男子外,其他兩人的年齡似乎跟我差不多。

 

    我們在餐廳裡認識彼此間的長相,以及傾聽為何要進入樹海的故事,就如我剛剛所說,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一開始由那個年過五十的男子先說起,他的暱稱是教授,據他自我介紹,他的真實身份的確是某個知名大學的教授。

 

    「我想進去找到妻兒,陪他們。」教授說,「所以我不確定我會不會活著出來。」

 

    我們不打擾他,仔細聽著。

 

    「我的妻子……不,或許那不能算是我的妻子,但是她懷了我的孩子,但我跟她之間是一段不能公佈的地下戀情,我不能跟她結婚,甚至不能跟她在公開場合牽手,可是我還是讓她懷孕了,因為我原本想,就算公佈了也沒差吧?但是她懷孕後,我開始害怕了,害怕大家對我的異樣眼光,到時大家一定會公開排擠我,說我不適合任教,讓我在大學間沒有位置……我在恐懼之下拒絕了孩子的出生,請她把孩子拿掉,然後……她就不告而別了,我也不敢問她的家人她的下落,因為她的家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認為她進入了樹海?」我問。

 

    「我希望如此,我希望我可以在裡面找到她,把她跟孩子帶出來,彌補我的罪過。」

 

    「如果找不到她呢?」

 

    教授的雙眼炯炯發光,發出強大的信念:「我相信樹海裡的『神』會幫我的。」

 

    看來教授也有在搜尋樹海的傳言啊,傳說樹海內有一個專門管理的神,祂不是上帝,也不屬於佛祖那邊,而是專屬於樹海,獨立出來的神。

 

    第二個訴說的是我。

 

    某種感覺上,我可能是四人當中最年輕的,我給自己取了「小仔」這個暱稱,另外兩人的外表雖然看起來跟我差不多,但他們從眼神中靈魂深處所散發出的氣勢,有一種凌駕於我的感覺。

 

    這兩人也許見識過許多悲慘的事情,所以才要進入樹海的吧。

 

    「我想問樹海,為什麼祂要存在?」我直接地說出我的目標:「我要走到樹海的最深處,找到掌管樹海的『神』,問祂為什麼要創造這片樹海,為什麼要讓數不盡的人成為自殺者,在對生命絕望的情況下走入樹海之中?明明生命沒有這麼容易就沉到谷底啊……」

 

    「你身邊有人成了樹海的犧牲者吧?」教授問。

 

    「是我妹妹。」某種不好的東西在我的腦中迅速蔓延,警方的人上門拜訪的那種感覺再度出現。

 

    另一個還沒開始介紹的男子盯著我問:「你怎麼知道她進去了樹海?」

 

    「她的運氣不曉得該算好或壞,後來她的屍體被警方發現,而身上還留著證件,所以警方最後連絡上我,歸還了屍體。」我握緊拳頭,說:「但這已經不能代表什麼,我徹底搜查過一遍,不管是人際關係或是感情,我妹妹……不管在哪方面,都沒有需要自殺的理由啊。」

 

    另一名女子臉上露出冰冷的微笑:「自殺的原因……如果能夠輕易查出來,那他們就不算是自殺者了。」

 

    「但是……我妹妹的確沒有非自殺不可的理由,我相信在樹海中喪命的無數人,有許多人如果咬著牙,一定都還有更好的人生,樹海沒有權利這樣召喚他們進去自殺。」

 

    「那你認為你能找到嗎?樹海的神?」

 

    「找不到,就一直到找到為止。」我說:「我跟教授一樣,可能不會活著出來,直到找到我想找的東西為止。」

 

    接下來是那個女子,剛剛說過,她年齡看起來雖然跟我差不多,但是她一開口,聲音所給人的感觸就不一樣:「換我了。」

 

    她的目的特別與眾不同,「我要找到站務員,問他是否還記得他是誰。」

 

    「站務員?」其他人忍不住問。

 

    這名暱稱為「御潔」的長髮女子,緩緩取出一張照片放到桌上,那是一張已有相當年代的照片,畫面已經泛黃。

 

    照片中站著一位穿著火車站制服的男子,站在月台邊緣,對著鏡頭露出靦腆的笑容。

 

    站務員的傳說,我也只在網路上看過那張模糊的照片,關於站務員的真實身分都是一團謎。御潔的這張照片跟關於站務員的發言,是積於什麼證據而如此肯定呢?

 

    「你們應該都知道,樹海那邊有著一個小火車站吧?」御潔問。

 

    「有查過樹海的資料的人都會先查到這點吧,聽說那火車站沒有人員駐守,是一個建來專門為自殺者服務的車站。」教授推了推眼鏡。

 

    御潔搖搖頭,用沉重的語氣指著那張照片說:「那傳言對也不對,那火車站的最後一個站務員,就是他,直到他也失蹤在樹海後,那火車站才沒有人再駐守。」   

 

    「那麼,這張照片裡的人是?」其實以御潔的語氣,已經不難猜出站務員的真實身分。

 

    「是我父親。」果然,御潔說:「我剛出生不久,他就失蹤在樹海之中,當我看到樹海站務員的傳言後,我知道那一定是他,說不定,我父親還活在樹海中。」

 

    御潔說出的話有一種莫名的信服力,不需要提出什麼證明,我們都相信站務員就是她的父親。「找到他後,我想問他,他到底是以什麼身份生活在樹海裡?他已經拋棄人類父親的身份了嗎?如果見不到他,我就在樹海裡待到見到他為止。」

 

    看來我們都是抱著一定要怎樣怎樣的決心而行動。

 

    沒有人再接過這個話題,四人之間沉默一段時間後,換最後的男子開口說話。

 

    男子的個性已經從暱稱上可以反應出來,他自稱自己為「孤」,消瘦的臉龐跟精銳的雙眼讓人感覺難以親近,也許他知道要進入樹海,一定需要同伴,才不得以的在網路上找到我們吧。

 

    孤的聲音沙啞低沉,沒什麼生氣,但每個字都很有力道:「我要進入樹海的理由其實簡單許多,搜集關於樹海的一切情報,向上級作回報,僅此而已。」

 

    這特殊的理由讓我們不由得好奇起來,御潔問:「你的上級?是指政府嗎?」

 

    孤搖搖頭:「關於我的單位,不能夠跟你們說,但請不要擔心我會造成任何困擾,我會跟你們一起進去樹海,得到足夠的情報後,我就會離開。」

 

    「是關於哪方面的情報呢?」教授問。

 

    「這點也無可奉告。」孤對一切都保密到家。

 

    我問:「為什麼要跟我們三個普通人一起進去呢?如果有人雇用你,那應該會有一個專業的團隊吧?」

 

    仿佛在嘲諷我「這問題太愚蠢」似的,孤的嘴角上揚,說:「因為在我的單位,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敢進去樹海,接受這份調查工作。」

 

    雖然孤最後還是沒有透露出他的雇主到底是誰,但我推測應該是政府部門,原因很簡單,政府知道樹海的存在,但從沒有承認過它……或許政府也受夠了樹海這片不受掌控的區域,在國家中,竟有混沌不明的模糊區域,聽說政府很早就想找人調查樹海的真相,但是除了定期搜救的警察外,沒有其他勇者敢進入樹海。

 

    雖然教授有車子,但我們仍決定不開車過去樹海,而是跟自殺者一樣,搭乘火車前往,再坐計程車到樹海。

 

    在出發當天,我們在火車站集合,每個人都揹了相當大的行李,裝滿了糧食跟飲水。聽說樹海中沒有活著的生物,也沒有河流,在裡面若想生存,就得自力更生。

 

    我們四個人走出傳說中的火車站時,可以感覺到在外面排班的計程車司機們都對我們的出現大吃一驚,我們的樣子看起來不像自殺者,而是登山客。

 

    吃驚歸吃驚,那些司機沒有多說廢話,我們上車後,司機只說了句:「覺得可以停的時候就叫我。」就開車了。

 

    該開到多遠,才要叫司機停車呢?這個時間點我們一致交給教授來決定,他覺得該停車時,就停車吧。

 

    車上每個人都閉口不語,司機更連收音機都沒開,像怕打開廣播就會吵到樹海中的死者似的。

 

    樹海最外圍的樹木從車外閃過,我觀察著那些樹木的模樣,感覺它們從某種角度來說就跟其他樹木不一樣。綠色的樹葉、咖啡色的樹幹……但它們少了生氣,它們只是隱蔽屍體的偽裝物,我甚至懷疑這些樹木會不會行光合作用。

 

    會不會……我突然有個奇想,政府是為了處理國家中過多的自殺者,所以用某種人造素材建造了這一片看似樹海的地方呢?

 

    也許,在樹海的最深處,其實是政府的某個秘密組織呢。

 

    「那個……」教授突然開口說話,大家以為他要停車了,但他卻說:「我想先跟大家做好約定。」

 

    「什麼約定?」

 

    「我們每個人進去樹海,都有不同的目標吧?」教授說:「如果先達到目標的人,就先離開樹海吧,不必陪其他人繼續待在裡面。」

 

    原來是這個啊,確實,教授要尋找妻兒,御潔要找到站務員,孤要蒐集情報,而我要找到樹海的真相……如果哪個人先完成目標,是要先離開呢?還是要繼續一起行動?

 

    「我也在想這個。」先接過去的是孤:「我對你們的事情沒有興趣,我的情報足夠後就會離開。」

 

    「我也贊成。」御潔說。

 

    「沒有意見。」我表示。

 

    這樣的話,一定會有人先走,也會有人在樹海裡留到最後,至於留到最後的是誰,要等進入樹海後才能知道。

 

    「好了,停車吧。」教授突然又說。

 

    計程車在路邊把車停穩,我們從後車廂中取出行李後,司機沒有多說話,也沒有計較五百塊的車資太少,他只是擔任運送者的角色,最後默默離開。

 

    我們四人踏出進入樹海的第一步,打前鋒的是教授,我跟其他兩人跟在身後。

 

    樹海的環境就跟設想中的那樣,充滿死寂,而我們四人間也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氣氛讓人感到窒息。

 

    我們很快就看到了第一具屍體,是一具肚子上破了個洞的男性屍體,手上還握著一把刀,是切腹自殺嗎?選擇這種悲壯的死法,算是少見的吧?

 

    看到屍體我們並不覺得害怕,相反的,在樹海裡若沒有看到屍體,才會讓人感到奇怪吧?

 

    我們無視這具屍體繼續往前走,每個人都依著自己的理由,在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屍體在接下來的路程陸續出現,每經過一具女性的屍體,教授就會停下腳步多看幾眼,看那是不是他的妻子。

 

    御潔的眼神則是在樹幹間來回穿梭,嘗試著捕捉管理樹海的站務員身影。

 

    而最讓我摸不清底細的,當然就是孤這個男人了。

 

    他雖然說是要進來樹海搜集情報,但卻沒有帶照相機或攝影機之類的器材。他在出發時還特地在我們面前整理行囊,他的行李裡也都是糧食飲水跟生活必需品,跟我們一樣。

 

    既然這樣,他要怎樣搜集情報呢?走在隊伍最後面的他,總是滿臉從容的跟著大家前進,像個置身事外的觀光客。

 

    走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們隨便選個地點坐下休息。

 

    算算幾個小時之後就會入夜,教授說再往前走一段路後就該準備找今晚的紮營地點了,我們都表示贊同,最年長的教授已經自然而然成為我們這群人的領導者。

 

    雖然不覺得有多疲累,我們直接在地上或樹根上找地方坐下。「這片地方真的很奇怪。」我沒有把在計程車上的奇想說出來,「沒有任何生命,特別是這裡的屍體,也很奇怪……」

 

    「沒錯,屍體的腐爛模式不一樣。」孤說:「這裡的自殺者屍體,好像只會慢慢的風乾,而不會滲出屍水,明明有那麼多屍體,屍臭味也不明顯,這片樹海的確是很獨特的地方。」

 

    「講的好像你常常看到屍體似的。」御潔說。

 

    孤沒有對這個問題作回應,打開了飲用水自己喝著,不想回答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不想讓彼此間的氣氛充滿敵意,教授先揹起了行李,叫大家準備出發。

 

    我回頭看了一下,身後遠方已經看不到柏油路面,或任何人工建築。

 

    不需要擔心怎麼出去,如果樹海願意讓我們出去,那該出去的時候就可以出去,從我們踏入這片樹林開始,就只是關在祂籠子的俘虜。

 

    趁著太陽還沒完全下山時,我們選了一塊屍體特別少的區域紮營,沒有人會想睡在屍體旁邊的。

 

    我們各自架起了簡易的小帳棚,用小瓦斯爐煮湯,四個人一起用餐。

 

    但這畢竟不是普通的露營活動,氣氛凝重的讓人吃不下東西,整片樹林實在太安靜了……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亡靈就躲在樹幹後面窺視,而我們四人只是捧著自己的碗,四雙眼睛隨時注意著周遭的動靜,沒人開口說話。

 

    「啊!」御潔突然站起來,手上抄起了手電筒,往樹林中一照。

 

    「怎麼了?」

 

    「是站務員,他剛剛在那棵樹後!」御潔拿著手電筒往那個方向跑了過去,我跟教授把碗擱在地上,拿起手電筒緊跟在後。

 

    孤坐在原地沒有追來,但我們沒有心思管他,眼睛緊盯著前方的身影,希望不要把御潔追丟。

 

    追著御潔在樹林中跑了一陣後,她終於停下腳步,彎腰喘著氣,我跟教授追上她,看來已經追丟了站務員的身影。

 

    現在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若沒有手電筒,根本看不到東西,剛剛的過程我好幾次都差點被樹根絆倒,這種情況根本不利尋找。

 

    「我們還是回去,等天亮後再行動吧,不然很容易走丟的。」我說。

 

    「我知道……」御潔的雙眼仍不死心的盯著樹林間,用手電筒到處掃著:「剛剛他就站在那邊,我都看到他了……可惡,到底跑去哪裡了?」

 

    暫且是失去了站務員的蹤影,也說服了御潔先回去在說,但正要回去時,我卻發現教授的模樣不太對勁。

 

    他直愣愣地看著某棵樹下,好像在那邊發現了什麼東西。

 

    「教授,怎麼了?」

 

    教授的身子突然間失去了力氣,整個身體突然往前跪倒,他用悲傷的語氣說道:「看來……站務員把我們帶來這裡,是有理由的。」

 

    我將手電筒照到那棵樹下,看到了兩具屍體。

 

    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女孩屍體,旁邊是一具男子的屍體,而這兩具屍體緊握著雙手。我仔細看了一下,發現了第三具屍體。

 

    在女孩屍體的腿下方,還有一具嬰兒的屍體。

 

    是殉情嗎?還是……不過看教授的模樣,對於這幾具屍體的身份,我心裡已有了底。

 

    「那就是我要找的人。」教授說。

 

    「那旁邊的男人是誰?」

 

    「是她的父親,我曾經見過他一次,沒想到他也死在這裡了……」教授跪爬著到女孩的身邊,用雙手抱起了嬰兒屍體,開始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喂,不能只哭啊,該做些什麼吧?」我說:「你不是說,要帶他們妻兒一起離開樹海嗎?」

 

    教授滿臉「對喔,還有這回事」的表情,他把嬰兒慢慢的放回地上,「屍袋放在行李裡,我要回去拿過來。」

 

    還好,從這裡還能看到紮營地傳來的火光,我們三人一起回到了營地,孤看到我們回來,他也沒問發生了什麼事,若無其事地吃著東西。

 

    教授從自己的行李裡拿出屍袋,要回去帶走他的妻兒屍體。

 

    「明天早上,我就會帶著屍體離開樹海。」教授說。

 

    我們沒有意見,一開始就約定好了,誰先找到目標,就可以先回去。

 

    我問教授需不需要幫忙,他說不用,自己就可以搞定,又一個人拿著屍袋進入了樹林間,往剛剛發現屍體的方向走。

 

    但,他沒有再回來了。

 

    一直到天亮,教授都沒有再回來。

 

    我們沒有去找他,他究竟做了怎樣的選擇,我們不知道,也不打算去干擾他。

 

    他的行李我們就留在原地沒有去動,天亮後,我們三個人整理好各自的行李繼續往前出發。

 

    或許當教授昨晚回到營地時,他的語氣跟動作已經透露出他的選擇了吧,我們都隱隱察覺會有這樣的結果,沒有人開口提起教授。

 

    為了各自的目標,我們繼續往前走,只是不知道下一個先離開的會是誰。

 

    「好奇怪,」再度出發後,御潔提出了一個我也納悶很久的問題:「為什麼站務員都不出現呢?」

 

    最後面的孤說:「或許只是他不想出來吧。」

 

    「但是他應該要出來啊,他的工作不是管理樹海嗎?我們並不是自殺者,卻在樹海裡逗留了這麼久,難道他都不管我們嗎?」御潔又說。

 

    「除非……我們是例外。」我有了另一種假設。

 

    「例外?」

 

    「樹海知道我們進來的原因。」我回想起昨天晚上那幕畫面,說:「昨晚,突然出現的站務員好像是故意把我們帶去那邊,讓教授發現他的妻兒的,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樹海知道我們進來的原因?」

 

    「樹海如果可以用某種方式看透我們的內心,那也是有可能的。」我說:「也許站務員認得妳,所以刻意不在妳面前出現吧,有這種可能性也不一定。」

 

    說到這邊,御潔停下了腳步,「說的也是,的確有這種可能性……這樣的話,我不就沒辦法見到站務員了……唔唔……」

 

    仿佛在思考什麼方法似的,御潔嘴巴裡不斷發出「嗯唔」的聲音,姑且斷定那是思考的聲音吧。

 

    「如果要見到站務員,我有個辦法喔。」孤提議說。

 

    御潔停下了「嗯唔」的思考,問:「什麼辦法?」

 

    「我們試試看違反規則,如何?」孤的臉上正露出詭譎的笑容:「聽說樹海中不能出現他殺的屍體,不是嗎?不然會造成災禍,樹海中會不得安寧。」

 

    這個傳聞我也曾經聽過。

 

    「所以,我們來試試看製造他殺的屍體吧。」孤笑著說。

 

    「製造……他殺?你瘋了嗎?」我哼了一聲:「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人,你想殺誰是嗎?」

 

    「不會是你的,放心吧,要殺的話也是殺妳啊……小女孩。」孤說著一邊放下行李,已經躍躍欲試的模樣。

 

    御潔還搞不太清楚孤的意圖:「孤先生……那麼你是想……」

 

    「很簡單,讓我試著殺死妳看看吧。」孤動作俐落地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如果站務員真的盡忠職守的話,那他就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殺掉妳,而是會出手阻止,不是嗎?」

 

    這還真是合理的歪理啊。

 

    孤把匕首在手上拋來拋去,看來他使用這類武器的經驗相當豐富,「如何?如果妳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決定權在妳,想見到站務員的人是妳,不是我。」

 

    「嗯唔……」御潔又發出了思考的聲音好一陣子,然後說:「你是真的會殺死我嗎?還是只是試探看看?」

 

    「我無法保證我的力道,如果演的太假,他可能不會現身阻止,所以我會把戲演真一點,刀子有可能會不小心刺進去,妳真的會死也不一定喔。」孤停止拋轉匕首,握緊了握柄,他已經準備好了,「妳的決定呢?御潔小女孩?」

 

     「嗯唔……」御潔又再次思考。

 

    我終於忍不住插嘴了:「喂,應該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引出站務員吧?例如……假裝要燒了樹海……」

 

    「我不會這麼嘗試的,燒掉樹海,等於是跟全部的自殺者為敵。」孤瞪著我,我只好又閉嘴。

 

    「好吧。」御潔終於停止思考,做出決定:「來吧,就在這邊,瞄準喔。」

 

    她一邊說著一邊指著自己的胸口。

 

    「準備好了?」孤問最後一遍。

 

    「好了。」御潔也做最後的確認。

 

    儘管我很擔心御潔,但這兩個人接下來要做的事我已經沒有插手的餘地,我能感覺的出御潔一定要見到站務員的決心。

 

    孤跟御潔原本維持著數公尺的距離,而現在,孤在瞬間中加速衝向御潔,手上的匕首也精準無比,即將插入御潔的胸口。

 

    刀尖將沒入御潔胸口的那一霎那,我閉上了眼睛,並祈求傳說中的站務員能夠現身。

 

    但是,我卻聽到了我最不想聽到的聲響。

 

    是刀子刺入肉體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目睹眼前的悲劇。

 

    匕首不偏不倚的插在御潔的胸口上。

 

    我跟御潔都不可置信地看著握著匕首的孤,不敢相信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

 

    「結果還是沒出現啊,那傢伙。」孤放開手,搔搔頭,說的好像自己只是失手打死了一隻蚊子一樣。

 

    御潔的身體搖搖欲墜,我趕緊衝上去扶住她,將她的身體慢慢放躺在地上。

 

    「……為什麼呢?」匕首仍插在御潔的胸口上,她的嘴角流出像咬碎草莓般的液體,「……為什麼沒阻止呢?為什麼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殺死呢?」

 

    孤拿出手帕,擦拭著噴到血液的手掌:「也許妳根本不是他女兒,是妳自己記錯了。」

 

    「喂!快來幫忙止血吧!現在還說這些幹嘛?」我對孤的態度十分火大。

 

    「沒用的,我沒有手下留情,她死定了。」孤若無其事地說:「我不是故意要殺她,只是認真的把戲演全套而已,只是沒想到那個站務員竟然沒阻止我。」

 

    「你……」暫且先壓抑對孤的怒火,把注意力移到御潔身上。

 

    但在沒有專業醫療的這種情形下,已經沒有辦法把御潔救回來了。

 

    御潔咳了幾次後,就沒有辦法再開口說話,她轉過頭,眼神凝視著樹海中的某一處,慢慢失焦。

 

    該怎麼辦呢?怎麼辦才好?從小到大學過的急救常識全部在這時蹦出來了,但沒有一個派的上用場。

 

    在現實裡,我只能看著她慢慢死去,而她的父親,傳說中的站務員並沒有出來拯救她。

 

    我無力地站起身來,將御潔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在這種情形,不能為她的遺體多做什麼,只能讓樹海接收她的屍體。

 

    「原來如此,也許是因為這樣才沒有阻止我吧。」孤突然說。

 

    「你在說什麼啊?」

 

    「關於站務員為什麼沒有出面阻止我啊,」孤像是看清了一切事物,分析著說:「雖然是我殺了她,但她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跟覺悟,她知道她有可能會死,這就跟其他的被殺者不同了,其他的被殺者,會有被殺死的怨恨跟不捨。所以站務員才沒有阻止我吧,因為這樣的死法,讓她也算是自殺者吧……得到了不錯的情報呢。」

 

    對於說出這番話的孤,我突然認為他比樹海更冷血無情。

 

    「既然又少了一個人,我接下來想單獨行動了,你呢?」孤挺起背包,試探性地詢問我。

 

    這還用回答嗎?雖然只進入樹海短短兩天,但我已經無法將這男人視為正常人,他比樹海還要可怕。

 

    若跟他一起行動,遲早也會被他利用吧,也許會被他犧牲掉以換取情報。

 

    我不發一語,拿起行李往樹海中離開,這動作已經表示了我的答案。

 

    我不會跟他繼續行動。

 

    傳說中的站務員,你到底在幹嘛呢?

 

    就算孤說的是真的好了,如果御潔真的是你女兒的話,你也不能對女兒的死亡視而不見吧?

 

    我在心中質問著站務員。

 

    但也要等他願意出來現身時,他才能回答我了。

 

    從一開始進來的四個人,現在只剩下我一人,孤接下來會去做些什麼呢?我沒有心思去管他了,也不會後悔跟他分開。

 

    在樹海裡一個人行走,好像走著走著就會有想自殺的唸頭。

 

    抬起頭看到樹枝,就會想上吊。

 

    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手,就會想割腕。

 

    就算閉上眼睛,還是會懷疑自己下一步會不會掉入死亡的坑洞。

 

    不能有這種想法,太危險了。

 

    我壓抑著死亡的妄想繼續往前進。

 

    而在前進的途中,我也發現了站務員的身影。

 

    他並不是突然出現在我前方,而是隱身在樹後。

 

    我並不是刻意發現,而是在某次休息時的眼角餘光發現他的。

 

    他是從頭到尾都這樣跟著我嗎?如果有話想跟我說,為什麼不直接出來呢?

 

    再次走累了後,我坐下來休息,對著他隱身其後的樹幹說:「喂,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後面喔。」

 

    對於我發現他,站務員並沒有表示出驚訝,他往旁邊跨了一大步,身體離開樹幹的掩蔽,終於現身在我眼前。

 

    「終於現身了啊你。」我挖苦似地對他說:「你一直跟著我嗎?」

 

    站務員點點頭,他看起來就跟御潔那張照片上一樣,絕對是同一個人沒錯。

 

    我再說:「剛剛那女孩子死的時候,你在幹嘛?」

 

    「我在觀察。」

 

    「觀察?」

 

    「觀察是否需要我出手阻止,事實證明不需要,那女孩已經做好了死亡的覺悟,雖說是死於他人之手,但她實質上也算是自殺者。」

 

    「放屁,你滿口胡言。」我說:「她是你女兒,你知道嗎?」

 

    「我沒有女兒。」

 

    「你怎麼知道?」

 

    「我是由母親所創造出來的,我沒有結婚,更沒有女兒。」站務員說話的口氣像在照本宣科,但我不相信他沒有任何情緒。

 

    他口中的母親,指的就是掌管樹海的那位神吧,我忍不住諷笑他:「可笑,那是因為你的母親剝奪了你還是人類時的記憶吧,你仔細想一想,一定可以想起來的,在這之前,你曾經是人類,有家庭,也有女兒……」

 

    「很抱歉,我沒有任何樹海之外的記憶。」站務員很直接地回答。

 

    「我就說吧,那是因為被奪走了。」我冷笑:「剛剛死去的,是你在活著時曾經擁有的女兒啊,你都不會傷心嗎?何必再做樹海的奴隸呢?」

 

    「這些疑問,你可以親自問我母親。」

 

    「親自問她?這也要祂肯現身吧。」

 

    「快了。」

 

    「快了?什麼意思?」

 

    「你就快到了。」站務員的眼神看向遠遠的前方,說:「母親說要見你,只要繼續往前走,你就會看到母親了。」

 

    「見到……樹海中的神是嗎?」我沒料想到會有這步發展:「這可真是奇怪,祂怎麼會讓我這種普通人見到祂呢?」

 

    「母親自然有祂的理由。」說完這句話,站務員又退回樹幹後,看不見蹤影了。

 

    他已經傳達完該說的訊息了吧,樹海中的神願意跟我見面。若真是這樣,我的目標就達到了,我要見識這位神的真面目。

 

    我抬起步伐繼續往前走。

 

    樹海裡的神到底是長什麼模樣呢?祂又會以怎樣的方式讓我跟祂見面?

  

    說不定會直接殺了我吧?不是有人說過嗎?見到上帝跟死去親人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也去死。

 

    但事實的發展沒有這麼殘忍,反而相反。我看到樹海之神出現時,整個過程相當和平,我仿佛變成了友善的觀光客,而祂像是管理森林的民宿主人。

 

    穿過幾根特別粗的樹幹後,我走到一片空地上,這是一小塊完全沒有樹木長在上面的土地,但是上面蓋了另外一個物體,在樹海中完全格格不入的物體。

 

    一幢小木屋,木屋的標準離渡假民宿還差很多,頂多只是能夠遮風避雨的小屋子。但在這種地方看到這種物體的出現,我先是吃驚,然後開始尋找有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在樹海中出現這種人工建物,就代表有其他人存在。

 

    但仔細一看,木屋的年代已經相當老舊了,不管木屋是誰蓋的,有很大的可能已經不存在於人世中了。

 

    但還是必需提高警覺才行,不知道木屋中有著什麼,況且在這種地方出現這棟屋子,反而像是個超顯眼的陷阱。

 

    我在屋子周遭徘徊,正思考著要不要進去時,木屋的正門打開了。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屋內緩緩走出來,我跟她對上雙眼,視覺所帶來的衝擊讓我說不出一句話。

 

    走出來的是我妹妹,已經死去的妹妹,曾經在樹海中自殺,遺體又被警方帶回來的妹妹,此刻卻站在我眼前,身上穿著自殺時的衣服。

 

    別被蒙蔽了,眼前的她並不是妹妹,而是祂。

 

    「我不知道該怎樣出現在你面前,所以我想……用這種模樣出現會比較自然吧。」連祂口中說出來的聲音,都跟妹妹一樣。

 

    祂擅自偷取了妹妹的外表,但我不知道為什麼無法感到生氣。我走過去木屋,與祂相對而坐,面對這樣的祂,讓我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進入樹海的原因,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吧?」先開口的是祂,「為什麼要召來自殺者?為什麼你妹妹也是其中之一?還有……你應該也想問關於站務員的事情吧?」

 

    「既然你都知道我想問你什麼了……那你最好有準備好答案給我。」

 

    「事實上,你是第一個真正見到我的人類。」祂說。

 

    儘管這不是你的真面目,是嗎?

 

    我問:「為什麼我是第一個呢?」

 

    「因為樹海裡將會發生一些事情,而且已經開始了。」祂說:「記得最後跟你一起行動的那個男人嗎?」

 

    「孤,他叫孤。」

 

    「他的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有一種我厭惡的味道,也是人類試圖要消滅樹海的味道。」

 

    「消滅樹海?消滅你?」

 

    「你知道為什麼樹海之所以存在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上帝為何創造這一塊死亡之地?

 

    「樹海的存在是給人類唯一的福利,人們在吵雜慌亂中出生,但最後至少能在寧靜的樹海中,選擇想要的死法。人類總是逃避真相,來到樹海的自殺者,都是看透了自己的可悲跟懦弱,而在外面的人們則花一輩子在逃避死亡,甚至到最後一刻還不願意承認,自己難免要死,也一定會死。」

 

    「所以可以在樹海自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囉?你是想這麼說囉?」

 

    「那要看每個人如何解答了,你的妹妹……就是看透了人生的短暫跟可悲,才會到我這裡來結束生命。」

 

    「閉嘴,不許你用她的外表說這種話。」我咬牙切齒。

 

    祂低下頭,表示了些許的愧疚:「很抱歉,擅自使用了你妹妹的外表。」

 

    「你已經奪走她的生命,我還能說什麼呢?」如果祂不是使用妹妹的外表,我很有可能已經一拳揍下去了。

 

    「正因為人類不停的逃避死亡,所以才想消滅我。」祂說:「但是,人類完全不知道樹海的真相。」

 

    「樹海的真相?」

 

    「你進來以後,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樹海裡沒有其他生命這個問題呢?」

 

    的確,樹海裡沒有其他動物跟昆蟲,就連樹木,也像是裝飾品一樣……

 

    「站務員,是我挑選來管理樹海的靈魂。」祂突然換了話題,說:「我從眾多的自殺者之中選了他,刪除了他還是人類時的記憶,讓他成為我的眼線,過濾進入樹海的人們。他所看到的東西,都會馬上傳到我的眼前。」

 

    「也就是說,你知道那個被殺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兒囉?」

 

    「是的,我知道。」

 

    「那你為何不阻止事情的發生?」

 

    「因為沒有必要,」祂嘆了一口氣說:「我最後決定讓站務員不插手這件事,因為他的女兒一死,就代表站務員跟世間的聯絡完全斷絕,沒有人會再來尋找他,他就可以專心管理樹海。」

 

    「真自私的想法。」我恨恨地說。

 

    「但是沒差了……因為樹海即將消失。」祂抬起頭,看向樹海遙遠的某一方,雙腳輕輕擺盪著,輕鬆地說:「你知道樹海如果消失,這個國家會變成怎樣嗎?」

 

    會怎樣?我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會減少很多自殺者,有很多人可以找到生命的希望。」

 

    祂聽完後噗哧地笑了:「所以才說你們人類根本不知道真相,樹海的真面目可不只是樹木而已。」

 

    所以呢?樹海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

 

    如果這些樹木只是偽裝,隱藏在樹木之下的又是什麼?

 

    祂把嘴巴湊到我耳朵邊,輕聲細語地說出樹海消失的結果。

 

    「如果上帝決定讓樹海消失,收回人類唯一的福利,就表示人類即將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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