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難道放學後的寶貴時光，都要浪費在這裡嗎？

        這天傍晚，我搭上水利大樓的電梯，跟穿著其他學校制服的學生擠在密閉的小空間時，我這麼想著。

        擠在電梯內的每個學生身上的制服雖然不同，但是來到這裡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就是幫盲目黑暗的未來補習，因此來到了這棟補習班密集的水利大樓。

        每天在學校裡面，被強加硬灌了許多無法立即吸收的知識之後，又要被集中到這裡來，真的有任何意義嗎？

        只要看看那些學生們的臉，應該就能知道答案了，除非在電梯中遇到認識的朋友，彼此間才會笑著打招呼，不然學生們的臉都是一張比一張還要臭，表情上都是寫著：「我到底來這裡幹嘛？」

        我到底來這裡幹嘛？我也不知道。

        電梯內充滿著學生們的臭臉以及晚餐跟飲料的味道，電梯內的小小空間在此刻變成了全世界氣氛最低迷的所在。

        啊，好累。

        我所要去的補習班在十樓，每層樓都會有學生停靠離開電梯，而且電梯速度又龜速到讓人傻眼，所以離抵達十樓還有一段時間，我這時都會閉上眼睛暫時休息。

        畢竟這是難得的休息時間，當從學校離開後，身體跟心靈上的疲勞其實已經抵達一個限度，而且我所就讀補習班的老師又特別嚴格，絕對禁止睡覺，若現在不抓緊時間瞇一下，身體會承受不了。

        當閉上眼睛休息的時候，那個想法又來了。

        我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裡？

        父母說要來補習班上課才對得起繳的補習費，我就來了。

        補習班主任說要來補習班上課才對得起父母，我就來了。

        補習班的文宣上面寫著，要來補習班上課學習知識，才對得起自己。

        我覺得這句話不對。

        也許來補習班之後，我會對得起父母，也對得起班主任跟老師，但為什麼我總覺得對不起自己？

        在學校裡面聽了八個小時自己完全沒有興趣的知識以後，簡單在外面的便當街吃頓飯，再過來補習班聽四個小時的課，晚上十點多回到家後還要趕完作業……

        我有時想，當我長大以後，真的會感謝現在的自己嗎？

        我只覺得，現在真的好痛苦。

        好痛苦。

        我不知道其他同學口中說的那些最新遊戲是什麼，就算他們揪我去玩，我只能說：「我要補習。」

        好痛苦。

        我聽不懂他們所聽的歌，也不認識他們所說的每一位歌手，就算他們找我去CD行參加簽唱會，我只能說：「我要補習。」

        好痛苦。

        我無法參與他們的每一項運動，也聽不懂他們討論的職棒或NBA賽事，就算他們找我去看球賽，我只能說：「我要補習。」

        好痛苦。

        「你也跟我一樣痛苦嗎？」

        耳邊突然有聲音跟我說。

        是個女生的聲音。

        是電梯內的其他學生在問我嗎？

        不是，這聲音不太對勁。

        而且，從聲音出現的那一瞬間，電梯的老舊運轉聲、其他學生的咳嗽聲，還有晚餐的食物味，我突然間都感覺不到了，就連腳底下那電梯緩緩上升的觸感也消失了。

        就像是完全身處於另一個空間。

        我耳邊只聽到那個聲音在問我：「你也跟我一樣痛苦嗎？」

        我試圖睜開眼睛，但眼皮像是被壓上了大石頭，無法睜開一點隙縫。

        「你也跟我一樣痛苦嗎？」那女生又問。

        我問：「你有多痛苦？」

        「我痛苦到想去死。」

        去死。

        我真的有痛苦到想去死嗎？

        不知道，或許吧……

        我的腦袋突然開始自動幫我整理，我活著的理由是什麼？

        我不擅長運動，也不擅長與人應對，不會繪畫、不會寫作、不會演講、不會手工、不會煮菜……我到底會什麼？我人生的目標是什麼？

        我可以從課文中快速的整理重點記下來，我可以默寫論語或唐詩、我可以解開複雜的算術，我可以記下一整頁的英文單字……

        但做這些的意義，都是為了考試，而不是為了自己。

        說到底，跟其他同學相比，我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坐我旁邊的思琪，雖然整天只會在筆記本上亂畫，但每天看她都是開開心心的，而且很多同學都會找她畫大頭貼。

        戴眼鏡的韻涵，每天放學後就是跑去球場或家裡看棒球賽，只要兄弟隊贏球了，她隔天就會在教室裡如中樂透般到處誇耀。

        還有坐最後一排的智峰，他功課雖然是全班最後一名，可是班際籃球比賽都少不了他，贏球的時候同學都把他當英雄看。

        全班身材最矮小的凱惶，上禮拜天才跟父親去跑完馬拉松，還帶著完賽獎牌來教室炫耀。

        平時很宅的阿尼，只要班上有活動就會變成專屬攝影師，被每個同學拉去幫忙拍照，每個活動都不能少了他跟他的相機。

        個性有點糊塗像傻大姐的茉晶，因為被時尚雜誌的記者街頭隨機採訪，造成全班一陣轟動。

        特別安靜思文的學宏，也在線上遊戲星海爭霸打入了宗師級，變成男同學的偶像。

        而像我，這樣只會讀書考試的普通學生，根本沒有被當成英雄、受歡迎的經驗。

        我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這樣看起來，你跟我一樣，活著也沒有任何目標呢。」那女生的聲音在冷笑。

      我無法反駁，因為是事實，我只能說：「是的，我也跟你一樣痛苦，痛苦到想去死……」

        「睜開眼睛看看吧，我帶著你解脫。」

        她這麼一說，我這才發現眼睛已經可以睜開了。

        睜開雙眼，印入眼簾的是即將消逝且璀璨泛紅的夕陽美景，我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從電梯內跑到了大樓的頂樓陽台上。

        為了預防危險，大樓的管理員會把頂樓的門給鎖上，但我此時卻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頂樓，而且雙腳正站在邊緣上，只要再往前十公分，我就會墜落在一樓的廣場，粉身碎骨。

。

        一個身形模糊、穿著制服的女學生站在我旁邊，正在我耳邊低喃：「你剛剛不是說，你也跟我一樣痛苦嗎？只要往前走一步，就能離開了。」

        恍惚之中，我幾乎就要聽從她的指示了，但當我看著她的側臉時，我發現我認識她。

        「是妳嗎？」我脫口而出。

        「……」那女學生遲疑了一會，才認出我來：「啊，是你。」

        她是跟我讀同一個補習班的女生，雖然沒有交談過，不過還是認得彼此。

        我說不出話來，我不曉得竟然還可以見到她，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見面，因為她在上個月就因為課業壓力過大而在這棟大樓跳樓自殺了。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她說。

        「為什麼？我跟你一樣痛苦啊。」

        她笑了：「是啊，你跟我一樣，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但我們也都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你不該來這裡。」

        「妳現在應該更加痛苦吧？」

        「嗯。」她點點頭，慘澹地一笑：「我想，我這次還是自己來吧……」

        她雙腳一躍，跳下陽台，儘管從她上個月自殺到現在的這段時間內，她可能已經死了無數次……

        我看著她的身影無聲無息消失在一樓廣場中，腦袋裡思索著她剛剛所說的話。

        像我們這種人，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也沒什麼好失去了，更沒有放棄的理由。

        夕陽在這時剛好完全落下，最後的陽光完全消失無蹤。

        我踏下陽台，決定今天不補習了。

        在痛苦到想死之前，就先翹個課，看會不會有好玩的事情發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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