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9531_1736190819788723_1981959687_o.jpg

 

   

        大家好,我是阿攤,在開始前我先說一些雜話。

 

        先感謝大家對詭誌系列的支持,我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喜歡我將都市傳說改編後的這些故事,真的很感謝。

 

        以下的這篇故事是2011年的第一版詭誌,當時還沒有以都市傳說為主題去發展。

 

        原本這篇應該是主體故事的,不過現在以都市傳說為主題後,這篇反而變成前傳屬性的故事了。

 

        裡面描述了風海一開始來到詭誌出版社時的狀況,以及最初的事件,還有每個人物的出場。

 

        全文共有五萬多字,本來有考慮要不要分開來PO,不過我最後還是決定一口氣把他PO上來,因為整體劇情都是有連貫的,斷掉感覺就很奇怪了。

 

        PO完這篇故事後,我會重新動筆寫新的都市傳說,將詭誌的故事延續下去,希望不會讓大家失望,有任何缺點也請大家再多多包含。

 

 

 

========

       

 

 

 

(0)

 

 

    我不會忘記我搬進來,看到簡婕時的那一天。

 

    那天她就站在公寓的門口處,就像是特地為了等我一樣,當我將摩托車停在公寓前的那排停車格上時,她不等我下車,便問了我一句:「徐先生?」

 

    「啊,我是。」我不太俐落地從摩托車上跨下來,一邊挺了挺身後的旅行大背包,裡面裝著我的全身家當。此時我還不知道她是誰,便禮貌性地問道:「請問妳是?」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她簡潔有力地說:「我是簡婕。」

 

    我在心裡狐疑了一下,眼前的這個簡婕,看上去似乎……十九歲或二十歲附近吧,留著一頭到頸部的長髮,我打量了一下她的臉,很漂亮,有點像東方版的艾薇兒。

 

    但如果她真的是簡婕,那可就奇怪了。

 

    「妳是簡婕?」為了確認,我如此問道。

 

    簡婕沒有回答,只是瞪著我的眼睛,皺了皺眉頭,好像我剛剛問的是一句廢話。我別開她的眼神,抬頭看了看這棟公寓,從外觀上來看,公寓算挺新的,又在市區正中央黃金地帶,一個月的租金想必不便宜。

 

    如果可以,我不會來這個新德市這個城市,也不會住進這棟公寓。但我還是來了,因為一個老朋友他的公司就在這城市裡,而且他還幫我保留了一份職缺,並邀我到他的公司上班,基於某種原因,我沒辦法拒絕他。

 

    而我也從網路上找到了有人願意跟我合租一間公寓房間,共同分擔租金,兩個人一起住也有個照應。而那個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簡婕。

 

    「就這些?」簡婕伸出她細長的手指,指著我身後的背包。她似乎是在問我的行李就只有這個背包而已嗎?

 

    我說:「嗯,就這一包而已。」

 

    「喔。」簡婕轉過身,往公寓內走去:「跟我來吧,我帶你去房間。」

 

    我跟在她身後,心裡琢磨著百種想法。怎麼會這樣?跟我合租房間的竟然是一個小女孩?原本我還以為簡婕這個名字應該只是網路上的假名,真實的簡婕應該是個單身男性上班族或男大學生,怎麼會是女孩子?難道她不怕碰上壞人?就這樣大方的跟陌生男人同住一個房間?

 

    想著想著,我們已經坐上電梯,到了我們在六樓的房間,門牌號碼是606,不吉利的數字啊……

 

    簡婕拿鑰匙打開了房門,並順便把另一支鑰匙給了我:「鑰匙就這兩支,你一支,我一支,別弄丟了。」

 

    「沒問題。」我拿過鑰匙,跟著她踏入房間。房間裡整理的非常整齊,客廳的地板擦的光亮,沙發是溫馨的橘色,旁邊可以看到廚房,也是非常乾淨。

 

    「這裡的規矩很簡單,」簡婕指著左手邊的一間臥室房間,說:「那是我的房間,沒事不要進去。」

 

    接著,她又指著右手邊的另一個房間:「那是你的房間,沒事我也不會進去,每間房間裡都有衛浴設備,所以請你不要用洗澡之類的藉口想進入我房間借浴室。」

 

    對於她這麼坦白地一開始就把我跟她、男生跟女生間劃清界線,我感到有點吃驚,既然她敢跟一個從網路上找到的網友共租一間公寓,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應該是個豪放女才對,不過我似乎猜錯了。

 

    不過回想起在網路上跟簡婕談論租屋的問題時,她也都是用「嗯」或「喔」之類的字詞來回答,當時我還以為她是不擅言詞的宅男呢。

 

    「客廳,廚房、冰箱都可以隨意使用,不過記得,別弄亂了。」簡婕又說明著:「每個月的房租,我們就各分擔一半,還有問題嗎?」

 

    「呃,大致上是沒有,可是……」我指著我自己的房間,問:「那麼,我自己房間的鑰匙呢?」

 

    「沒有。」

 

    「嗄?」

 

    「我搬進來的第一天,兩間臥室的鑰匙就都不見了,沒有鑰匙。所以記得臥室不要鎖門,不然可是沒有鑰匙可以開的。」

 

    搞什麼,這樣不就我隨時可以進妳房間,妳也可以隨時來我房間?完全沒有限制了?

 

    「如果沒有問題,那就這樣了。」簡婕轉了轉眼珠,直盯著我,好像等著我發問。看我沒有再問問題後,她便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看來我雖然跟一個漂亮的女孩同租了一間房間,但這女孩的個性似乎怪怪的啊。不過話說,我也沒正常到哪去啊,所謂同類會互相吸引吧……我一邊自嘲著,一邊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內經過簡單的打掃,灰塵不是很多,裡面還有一張單人的彈簧床、一組書桌椅、一個衣櫃,最基本的配備都有。我把背包裡的衣物拿出來,整齊地吊在衣櫃裡,然後把帶來的幾本書跟筆記型電腦放在書桌上,打理完畢後,我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心想或許該打電話給老熊了。

 

    老熊便是我剛剛說在新德市裡開了家公司、並邀我去他的公司上班的老朋友。他的本名很有趣,叫熊觀魚,不過跟他熟的人都直接叫他老熊,他開的公司並不是一般的公司,而是一家雜誌的出版社。

 

    在這城市裡,有許許多多話題的雜誌,但專門做靈異驚悚類的雜誌,就只有老熊的出版社了,他的雜誌有個簡單易懂的名字:詭誌。

 

    而我在來到這座城市前是個不出名的恐怖小說家,賺的不多,勉強能填飽肚子。於是老熊邀我到他的出版社當長期寫手,還在出版社裡規劃了一個什麼專屬於我的「辦公寫作區」。

 

    本來我想說網路交稿就好了,但老熊卻強烈要求請我到他的出版社寫作,這樣一來雜誌的文章有問題雙方便可以當面請教。再來我也從網路上找到了有人願意跟我共同租一間公寓住,於是我答應了老熊的要求,來到了這座城市。

 

    我撥出了手機,老熊很快就接起了電話:「唉呀?風海啊,你到了?」

 

    風海是我的筆名,在我們這一圈子,總是習慣互稱筆名跟綽號。我說:「到了,剛到公寓呢。」

 

    「這城市的環境還可以吧?」

 

    「嗯,還可以,基本是先安定下來了……」我想起了簡婕,漂亮的模樣跟有點古怪的個性,希望這城市裡的其他人不要跟她一樣啊。

 

    「那你明天可以過來嗎?」老熊指的是過去出版社。

 

    「應該沒問題。」

 

    「那太好啦,詭誌這個月有好多篇專欄都開天窗啦,極需你支援啊!」

 

    「專欄?你不是請我在雜誌上寫短篇或連載小說的嗎?」

 

    「沒那麼簡單啦,如果只是小說,那網路交稿就好啦,但我們雜誌還有許多關於都市傳說的分析解說、最近盛傳靈異事件的報導啦,這些都要有人寫啊,而且啊……我們新德市還有蠻多都市傳說的喔。」

 

    「喔喔,我瞭解了……」難怪老熊那麼堅持要我親身到他的出版社上班了。

 

    「那麼,明天就過來上班喔!還記得地址吧?」

 

    「當然記得,新德市大岸路八十一號,沒錯吧?早上八點見囉。」

 

    「好,明天早上見。」

 

    掛上了電話,我繼續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思考著短篇小說的題材。明天還是先下馬威,飆出幾篇短篇給老熊,再去寫他什麼都市傳說分析跟靈異事件報導這些無聊的東西吧。

 

    等題材都思考的差不多後,我睜開眼看向手錶,剛好是晚上九點整,而我有種全身都不想動的懶散感。

 

    乾脆今天就早點睡,明天早上再洗澡吧。

 

    我再度閉上了眼睛。

 

    等明天一早睜開眼睛,新的城市,新的工作在等著我。

 

    喔,還有新的室友,簡婕,給我第一印像怪怪的女孩子……

 

   

 

   

(1)紅點與聞到死亡的女孩

 

 

    當我起床離開房間時,沒有遇到簡婕。但她在餐桌上留下了一個吃過的餐盤,由餐盤上的痕跡判斷,她早餐應該是吃吐司加荷包蛋,很陽春的早餐……我猜她應該是吃完早餐後就出門了吧。

 

    如果現在要我對簡婕這個人進行人物側寫的話,那我會猜她是一個就讀於市內大學的學生,可能還有透過打工或兼差來賺房租費,並把一些薪水匯回去給父母親,大概是這樣吧。

 

    多猜無益,反正都跟她合租一間房間了,對於這個女孩,以後總有多加認識的機會……

 

    我背起筆記型電腦,腦中回憶了一下詭誌出版社的地址,新德市大岸路八十一號。我嘴巴裡念著這串地址,出了門,展開全新工作的第一天。

 

    從租屋處騎摩托車到詭誌出版社,路程總共要十五分鐘,剛剛好的時間。

 

    詭誌出版社不像某些出版社那樣設在水利大樓裡,他是獨立一棟的建築物,外觀很像青山剛昌漫畫裡的「毛利小五郎偵探事務所」,這樣簡單純樸的建築物卻蓋在市中心,有點不搭嘎的感覺。

 

    當我把摩托車停在樓下時,老熊剛好在二樓,並透過窗戶看到了我,還興奮地朝我揮手。我不禁對他誇張的動作感到有點好笑,但還是稍稍揮手回應了他。

 

    而當我走到門口正要進去時,老熊已經從二樓飛奔下來,打開門來迎接我:「嗨!風海你終於來了!」

 

    「不是都說好要來你這裡工作的嗎?怎麼敢不來?」

 

    「你早到了,其他的人幾乎都還沒來上班說。」

 

    「第一天上班總不能遲到吧。」我笑笑,跟著老熊一起走了進去。

 

    就如老熊所說,現在出版社裡面除了老熊跟我以外,只有兩個人來上班,一個正在泡咖啡,一個正在電腦前甩動著滑鼠,兩個都是女孩子。

 

    老熊簡單介紹了一下,那個正在泡咖啡的女生叫陳希,是就讀市內大學的工讀生,而那個坐在電腦前的是詭誌出版社的專屬繪圖家,有個很可愛的筆名,叫做笑笑。

 

    「笑笑呀……」我思索了一下,以前的確曾在許多驚悚小說封面上看過這個名字,真沒想到她的筆名跟畫風差這麼多。

 

    而老熊幫我設置的「辦公寫作區」位於二樓,剛好就座落在窗戶旁邊,轉頭就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當然,座位上插座、網路線這些該有的都有。

 

    「很抱歉你剛來就要請你趕工,因為我們這個月真的要開天窗啦。」好像真的要出包似的,老熊催促著我:「可以請你在今天趕出兩篇驚悚短篇來嗎?字數不用多,三千到五千就好,如果你有存稿,那也可以用……」

 

    這時陳希泡了杯咖啡拿到我桌上,我點頭跟她微笑致謝後,對老熊說道:「沒問題,我電腦裡剛好有存稿,都可以馬上拿去用。」

 

    「太好啦!」老熊高興地說道:「那能馬上傳給我審稿嗎?」

 

    「嗯嗯,沒問題。」我馬上把筆記型電腦拿出來,接上網路線,開機。

 

    一天的工作開始了。

 

    把兩篇存稿的短篇傳給老熊後,我開始動手寫下一篇短篇,但在這段期間內,除了偶爾會來看情況的老熊以外,竟然都沒有其他人到二樓來。

 

    二樓除了我的座位外,還有另一張辦公桌,上面擺放著一台桌上型電腦,但卻始終沒有人上樓來操作。

 

    我不免懷疑起來,這家出版社,到底有多少員工?

 

    於是我把咖啡喝完,想說藉著倒咖啡的理由,到樓下看看。

 

    拿著空咖啡杯晃到樓下,我發現樓下的人變多了,除了老熊跟一開始就在的陳希還有笑笑外,另外還多了四個人。老熊一見我走下來,便急忙拉住我,大聲地說:「唉呀,對不起,一忙起來就把你一個人丟在樓上了,還沒把你正式跟大家介紹呢。」

 

    一樓的所有人都把視線移到我身上,我登時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只能微微低著頭,聽著老熊在那邊說著:「他是我們今天來任職的專欄作家,筆名叫作風海,就是我之前一直跟大家提過的那一位。」

 

    一聽到我的筆名,大家紛紛點頭,一邊說:「喔喔,就是他喔。」「你好,歡迎你來。」「剛剛校稿那兩篇短篇都是你寫的?寫的很好說。」

 

    接著,老熊開始對我介紹其他人的職務,目前這裡共有請三個工讀生,除了一開始就出現的陳希外,還有兩位女工讀生,筱柔跟謙慧,她們三個都是就讀於市內大學的學生,主要是負責整理稿件跟一些文書作業。

 

    繪圖家笑笑一開始就介紹過了,另外還有一個高高的男生叫蘇羿,老熊說他是負責美工部分,感覺起來個性挺木訥的,他只是跟我簡單的點了一下頭,算是跟我說:「很高興認識你。」

 

    而最後一個人則跟我一樣,是任職於這家雜誌的專欄作家,有個怪怪的筆名,叫酒鬼。我之前曾看過幾篇他的文章,個人風格蠻獨特的,但如果接受不了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接受不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本人,是個年記體型都跟我差不多的男人,但他的臉色只能用慘白來形容,臉頰上還滲著許多沒刮乾淨的鬍渣,果然人如其名,一副酒鬼樣。

 

    目前有在出版社裡的人,就這些了,但……總覺得少了一個人?

 

    「喂,老熊。」我拉過老熊,低聲說:「二樓另外一個辦公桌,是誰坐的啊?」

 

    「喔,那是另一個專欄作家的位置啦,不過她現在請了長假,會休稿一段時間。」

 

    我好奇地繼續問:「是誰呀?」

 

    「夜貓子,聽過嗎?」

 

    我搖搖頭:「從沒聽過這號作家。」

 

    「那你還問這麼多幹嘛?」老熊拍了我一下,笑道:「快回岡位去工作吧,今天晚上已經幫你約好了,咱們出版社的人一起出去聚餐,算是歡迎你來到這裡。」

 

    我苦笑了一下,說:「那……這家出版社只有我、酒鬼跟夜貓子三個專欄作家嗎?」

 

    「怎麼說呢……如果說出版社是一家城堡的話,那麼你們就是守護城堡的騎士,只不過,大部分時間還是要倚靠傭兵的幫助啦。」

 

    「喔。」這比喻不錯,我馬上懂了。

 

    詭誌出版社的下班時間是下午六點,但我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老熊所說的那個「歡迎餐會」,畢竟不好意思不去啊。

 

    而第一天的上班內容,我除了趕出幾篇短篇跟大綱給老熊外,還跟其他人多聊了一下,並且瞭解一下他們的個性。

 

    陳希、筱柔跟謙慧都是活潑開朗的大學女生,並且都說買過我的書,還一致認同很好看。呵,還真是謝謝了,我目前只出版過五本書,銷售量普普通通,至於內容……見仁見智囉。

 

    而笑笑也挺健談的,她常常會拿她的身高開玩笑,她的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六公分,常常坐在電腦後面就看不到人了。

 

    至於蘇羿,是標準的沉默大男孩,跟他說話,他只會用微笑跟「嗯」或「喔」來回應你,但工作態度倒是挺認真。至於最後一個人,酒鬼,當我想跟他說話時,他的手卻總在鍵盤上敲個不停,並一邊回答我:「我在趕稿,晚點再聊。」

 

    我懷疑他是屬於已經步入走火入魔階段的瘋狂作家。

 

    由以上每個人的個性來判斷,大概就能知道晚上的餐會有誰會去,有誰不會去了。

 

    當然,酒鬼缺席,那個請長假的作家夜貓子也不見人影。

 

    三個活潑的女學生當然出席了,而且出乎意料,沉默男孩蘇羿也出現了,我懷疑他是喜歡某個女孩才參加的。而笑笑說她要回家找素材,所以一下班就走了。

 

    所以晚上聚餐的就只有我、老熊、蘇羿跟那三個開朗的工讀生。

 

    我們到了一家名叫「角落」的簡餐咖啡店用餐,飯局的主控權都在老熊跟那三個女孩手上,三個女孩彼此間會聊著最近學校內的趣事,而老熊則會說現在又出現了一個什麼什麼的新銳作家,其實寫的不怎麼樣之類的。

 

    而我跟蘇羿,則擔任傾聽跟陪笑的工作。

 

    說實在,我也不算是那種活潑開朗的人,我只能算是比蘇羿還要再開放一點點,敢主動跟女孩子說話的人。而蘇羿呢?他則是一語不發,微笑著看著大家開心聊天,好像大家開心他就開心。

 

    突然,老熊在聊天的話題中插了一份工作給我:「喂,風海,接下來我想請你寫一系列以真實案列改編的的寫實長篇,可以嗎?」

 

    「嗯?是什麼真實案例?」我眨眨眼,對老熊說的有點興趣。

 

    老熊突然換了個表情,正色說道:「你知道我們新德市前陣子所發生的『紅點』事件吧?」

 

    「嗯,那不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嗎……」我揉了一下太陽穴,在腦中搜尋了一下關於「紅點」事件的記憶。「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當時有四名學生死亡……而且事發地點就在市內的新德大學。」

 

    「沒錯,就發生在我們學校,而且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才剛入學。」陳希在一旁補充,「當時才剛開學而已……全校的氣氛就很恐怖,大家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死人。」

 

    「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年了,不是嗎?」我算了算時間,離上次看到紅點事件相關報導的時間點,差不多隔了一年。「這一年之間,不是都沒有出現受害者?」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大家對於這件事開始慢慢忘了,所以說啊……」老熊說:「如果事發當時就推出相關的文章,那麼應該會被社會大眾罵吧,說我們消費死者之類的……不過現在應該已經沒問題了,就請你以『紅點』事件為主題,寫一系列的長篇作品吧?你就想像一下這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然後寫出來,因為是真實案例改編,出成實體書應該也很有賣點。」

 

    老熊雖然說的頭頭是道,但到底要不要寫,我倒是猶豫了。

 

    在我的許多作品中,鮮少……不,應該說是完全沒有半則故事是真實案例所改編的。因為真實案例改編的故事,會有真實的「當事者」這一角色存在,而這角色會在作者創作時、甚至創作後無時無刻的影響作者。

 

    特別是紅點事件,共有四名死者,這幾位死者有各自的家人,不知道他們的家人會如何看待我寫出來的作品呢?

 

    我還記得那些關於紅點事件的報導,整體來說,那是一連串的學生自殺事件……

 

    受害的學生們會在下課時間或放學時間,走到人來人往的大操場,然後停在操場的中心點上。

 

    他們會站在那裡,像個木頭人一動也不動,持續數分鐘左右。

 

    然後,他們會拿出準備好的刀子,往自己的脖子上奮力一劃,脖子上所噴出的血泉在數十秒內就會在死者周圍形成一個血池塘,但更可怕的是,當事人並不會馬上隨之倒下,他們會享受的看著自己脖子所噴出的血泉,不管周遭來幫忙的同學怎麼喊叫、怎麼施壓止血,他們都不會有所反應,他們只會看著,然後慢慢倒在自己的鮮血所匯聚而成的血塘中。

 

    總共有四名學生成了此事件的受害者,每件個案發生的時間都間隔了三天左右。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有人懷疑這四個人互相認識,而且還可能是類似自殺俱樂部這類組織的成員……但關於這些推測,都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整體事件中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死亡的位置,他們都選擇走到操場的中心點了斷,而且站的位置幾乎完全一致,分毫不差……在四個人的鮮血浸泡後,操場的中心點竟比周遭的地面還要滲出一層詭異的暗紅色,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大滴鮮血,灑落在操場上一樣。

 

    所以這起事件後來被稱為「紅點」。

 

    四名死者之間並不互相認識,但卻因為某種原因選擇走到學校操場的中心點上結束自己的生命,至於那個「原因」,還是個謎,一年過去了仍無法解答……

 

    但如果把這起事件寫成小說,並在故事中解答這一切……聽起來挺迷人,也很有挑戰性。

 

    「好吧,」我終於決定了:「我試試看好了。」

 

    老熊高興地拍了拍手:「好極了!不要說我對你不好,這兩天我就放你假,讓你在市區裡晃一下,休息一下構思題材,兩天以後開工,沒問題吧?」

 

    「嗯……可以。」我實在也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耶,」陳希這時又插話說:「如果風海你決定要寫,那要不要來實地勘查一下?」

 

    「到你們學校去嗎?」

 

    「對啊,」筱柔說道:「我們可以帶你親眼去看一下那個紅點喔。」

 

    說實話,當我聽到紅點事件時,還真的會懷疑新德大學的操場上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個詭異的紅點存在,如果有機會可以親眼證實,那我當然求之不得。

 

    於是陳希跟筱柔約定明天再帶我去新德大學的操場上親眼見識那個紅點,老熊也再給我兩天時間構思新題材,餐會便在決定這兩件事情後結束了。

 

    當然,大家互相留下電話揮手道再見時,蘇羿仍然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微笑著跟大家一一揮手,然後騎上自己的摩托車回家。

 

    我對於這種沉默寡言的男生有著說不出的好感,他們往往會沉默的做完某些事情,或是默默地陪伴在某個人身邊,不管她知不知道……他們總會陪伴在自己喜歡的另一半身邊,默默守候。

 

    我猜蘇羿一定喜歡某個女孩,至於是誰,我還猜不出來。

 

    當我回到公寓時,客廳的燈是亮的。

 

    打開門,我看到簡婕正坐在裡面,吃著一碗可能是自己煮的拉麵,正看著電視上播出的HBO電影。我進門時,她只轉頭看了我那麼零點三秒,然後轉頭回去繼續看她的電視。

 

    對於她冷淡的反應我已經有一定程度的準備,不過心裡還是唸了一下這女孩怎麼這麼沒禮貌。

 

    我繞過沙發後面走進房間裡,過程中簡婕沒有轉頭多看我一眼。

 

    很多人認為作家的生活作息跟別人不同,特別是恐怖小說家應該都是習慣在深夜裡寫作,但我的作息卻比許多人還要規律,我是屬於上午特別有精神寫作的那種人,到了下午,思考構思的時間則會比動手的時間還要多。而晚上,沒事的話我則完全不想碰電腦。

 

    隔天我起的很早,但當我打開房門時看到簡婕已經起床了,她正在餐桌旁用吐司夾著荷包蛋吃。

 

    「早安。」我跟她說。

 

    但她卻只是咬下一口荷包蛋,眼睛瞄了我一下,好像這個動作就代表了「早安」。

 

    眼見踢了個鐵板,我只能摸摸鼻子,提著筆電往門口的方向走。雖然老熊說這兩天時間讓我放假構思題材,但我還是決定到出版社去,可能比起一個人在不熟悉的城市亂晃想題材,我寧可再去多認識一下其他的同事。

 

    在路上的早餐店買完早點後,我直接騎到了出版社,那三個活潑的工讀生今天只有筱柔來上班,筱柔說其他兩個人今天早上有課,所以只有她一個人上班。

 

    至於其他人,除了那個夜貓子以外,都出現了。老熊一看到我,還大呼小叫:「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叫你在家好好構思一下紅點事件該怎麼寫嗎?」

 

    「饒了我吧,我想還是這裡比較適合我,我怕我在那家公寓待太久會悶死。」我苦笑著說。

 

    而酒鬼則坐在電腦後方,雙手枕在頭後,皺眉緊盯著電腦螢幕,似乎在苦思著下一步的小說情節。

 

    笑笑也在電腦前用繪圖軟體忙碌著,我從後面看了一下,她似乎正在畫雜誌的插畫,內容是一個人正挖著胸前的彈孔,但臉上卻帶著狂歡般的笑容。

 

    蘇羿則坐在一邊吃早餐,我想了一下後,決定提著早餐加入他的行列。

 

    我在桌上把路上買的火腿蛋吐司拿出來,並一邊跟蘇羿打了招呼:「嗨,早安。」

 

    蘇羿雖然話少,但他並不像簡婕那樣給人冷淡的感覺,比起簡婕的完全不理睬,蘇羿則是微笑著對我點頭。

 

    我坐在他身邊,兩人一起默默地吃著各自的早餐。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簡婕,想起了她冷淡的態度。

 

    在這個已經走樣的社會,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對她們沒興趣的東西都是抱持著冷漠的態度在看待的,譬如說:像我這樣普通的男生,她們決不會多看一眼。她們只對她們想要的東西有熱誠而已。

 

    但簡婕不一樣,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有跟她有更多的互動,但她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就是她似乎不管對什麼事情都是冷漠以對……不管是對家人、同學、或我這個同居的房客,她的態度都是一樣冷淡,不會有所變動。

 

    我正回憶著簡婕那張漂亮卻冷漠的臉孔時,一隻手突然從旁邊拍上了我的肩膀,還有一聲活潑的招呼聲:「嗨!你們兩個幹嘛這麼憂鬱的吃早餐啊?」

 

    回頭一看,筱柔的笑臉就在眼前,她直接坐到我跟蘇羿的中間,說:「我們現在有蘇羿一個憂鬱派的男生就夠了,拜託風海你可不要也跟他一樣,我們會受不了的。」

 

    一聽筱柔這樣說,蘇羿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好像在表示:「唉呀,我話太少真是不好意思。」

 

    「像我們這種小說家跟……作美工的,有時候話少並不是代表憂鬱,而是我們正在思考題材啊。」我解釋。

 

    筱柔嘟了嘟嘴:「少來,你們每個搞創作的都這麼說,事實上都在搞憂鬱,裝帥。」

 

    「既然妳都這麼想了,那我也想不出藉口了。」我聳了聳肩膀,繼續咬我的火腿蛋吐司。但筱柔似乎不想讓憂鬱病毒繼續停留在我們身上,又對我丟來一個問題:「欸,風海,既然你決定寫紅點事件的改編小說,那麼想不想聽一些傳言啊?」

 

    「傳言?」

 

    「對啊,就我們學校的學生所流傳出來的傳言,有些還蠻可怕的。」

 

    「那說來聽聽吧。」我沒有特殊意見。

 

    「嗯……至於為什麼紅點事件的四名死者都要走到同一個點上自殺……有人說,那是互相抓交替的結果,不過這種說法已經老套了,對吧?」

 

    我點頭,抓交替這個梗我已經看很多人用過,也用到不想再用了。

 

    「不過現在學校裡有一個新的傳言喔,」筱柔眨了眨眼,說:「最近在操場上,似乎有人看到那四個已經死掉的學生出現,他們會在紅點的周圍圍成一圈,好像在悄悄討論什麼一樣……」

 

    「那麼目擊者有沒有走過去問他們:『喂!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或是過去跟他們互動呢?」

 

    「笨蛋,光是看到他們四個又重新出現就嚇死了,哪敢走過去啊!」筱柔沒好氣地說:「而且……如果走過去就被他們抓交替的話怎麼辦?說不定之前的四個學生都是這樣才死的喔。」

 

    「你說的也有道理啦……可是如果是我的話,我說不定會過去拍拍他們的肩膀,問他們事情的真相呢。」

 

    筱柔張嘴正要回話,突然耳邊傳來老熊的聲音:「筱柔!能過來一下嗎?」

 

    筱柔吐了吐舌頭:「好啦,老闆在叫我了,晚點再說。」

 

    接著她從我跟蘇羿中間跳了起來,往老熊所在的座位小跑步過去。而這時原本一直低頭吃早餐默默聆聽的蘇羿抬起頭來,凝視著筱柔離去忙碌的背影。

 

    蘇羿的眼神似乎引起了我的某種遐想,我自然地脫口問道:「你喜歡她?」       

 

    「咦?」蘇羿猛地轉頭面對我,好像剛回過神一樣,「什麼?」

 

    「你喜歡她嗎?」我指著剛跑到老熊旁邊的筱柔,「筱柔啊,你明明知道我在問什麼。」

 

    蘇羿順著我的手指再度看向筱柔的背影,然後低下頭,小聲回答:「……沒有。」

 

    「是嗎?」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壞人:「我看的出來喔。」

 

    蘇羿的臉上透露出一股羞澀的情感,他開始動手收拾早餐,並說:「對不起,先去忙了。」

 

    果然啊,會刻意逃避這種話題……自己以前似乎也是這樣呢。

 

    蘇羿從我旁邊跑回自己的座位後,這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不過很快老熊就跑來找我了,他交待完筱柔工作後,便走過來跟我說:「我想過了,要嘛你好好在家休息,你忙搬家應該也夠累了,要不然,你多逛逛這個城市也不錯,沒必要又跑來這裡,以後若遇上趕稿的顛峰期,你可能就要24小時都待在這裡拼命了。」

 

    我將眼睛往上挑,開玩笑地問:「感覺你好像在趕我走耶?你們等一下有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不是,只是建議。」老熊回答的態度很認真。

 

    好吧,我決定認真採納老熊的建議,為了不浪費上午的最佳寫作時間,我決定先回家,開筆記型電腦開始寫文章,以我的構思能力,應該可以先把紅點事件的序章先寫出來,順便思考一下該幫這篇故事下什麼標題。

 

    跟出版社裡的大家簡單說再見後,我走出門口,跨上我停在路邊的機車。

 

    先回去吧,現在簡婕應該也已經出門上班上課去了吧……但也說不定會在家中再遇見她。

 

    我是想要再遇到她呢?還是不想?

 

    這個問題,連我都不知道答案……

 

 

 

 

    回到家中,有點出乎意料的,我一開門就看到了簡婕,她一副正準備要出門的樣子,身上背了個簡便型的參謀包,穿著也很簡單,僅是一件黑色的T桖配上藍色牛仔褲。

 

    她看到我走進門,嘴巴裡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咦」,雖然聲音很輕,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以為她可能是驚訝我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吧,所以沒有多加在意,而是隨便一聲「嗨」跟她打了聲招呼。

 

    她跟之前一樣,對我的問候沒有回應,但她雖然沒有回話,但卻一直盯著剛入門的我看,好像第一次看到我似的。

 

    我被她看的全身不自然,便問:「怎麼了嗎?」

 

    她搖了搖頭,但瞪大的眼神一直沒離開過我身上。因為不習慣一直被她盯著看,所以我趕緊回到了房間內。

 

    房間裡,我心裡琢思著,剛剛的簡婕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比起之前的冷漠,她剛才卻好像第一次看到我一樣,不停打量著我。

 

    我把外套扔到床上,正打算先上床躺一下時,無預警的,房門被打開了,當然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簡婕。

 

    如果是一般的男生,可能會大呼小叫:「幹嘛突然開門啊?如果我正在換衣服怎麼辦?」

 

    但我沒有這樣說,而是看著開門的她,等待著她開口。我想起了搬進來第一天時她所說的話:「那是我的房間,沒事不要進去。那是你的房間,沒事我也不會進去。」

 

    現在她主動跑到我的房間來,代表她有事情囉?

 

    她也看著我,卻什麼話也不說,就只是看著我,但從她的眼神裡,我能感覺到她似乎有些話想跟我說。

 

    為了防止沉默尷尬的氣氛會一直下去,我先開口:「抱歉,妳有話想跟我說嗎?」

 

    她仍搖了搖頭:「不,沒有……」

 

    沒有才怪,我看妳的樣子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真的嗎?」我眨了眨眼。

 

    「……你今天早上去哪裡了?」她終於問了第一個問題。

 

    我回答:「到公司去了。」

 

    「什麼樣的公司?」

 

    「市內的一家出版社。」

 

    「你是出版社的編輯?」

 

    「不,我是作家。」

 

    「喔……」最後簡婕歪了一下頭,說:「沒什麼,我只是想問一下你的工作,以免怕你沒有錢負擔房租。」

 

    「放心吧,房租我會照期跟妳分擔的。」我說。

 

    「那沒事了。」簡婕說完這句話,直接反手關上了門,關門的速度快到連我再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我相信,簡婕跑來我房間的目地絕對不只是「問我的工作」這麼簡單而已,她一定有話想跟我說,不過她卻沒跟我說。是不敢說?還是不能說?不想說?我也不想去猜了,管他的……

 

    我躺回床上,腦袋裡不知道該想些什麼。下午已經跟陳希她們約好了要去新德大學,去看那個操場上傳說中的紅點……真的有那個紅點的存在嗎?我可以把這件事情改編成一部好看的小說嗎?

 

    「你可以嗎?」我脫口而出,問的是自己,但卻沒有回答。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啊……

 

    突然,手機響起,我拿起一看,是陳希打來的,可能是要說下午的事情吧……我接聽起來。

 

    果然,陳希一開頭就說:「嗨,風海,下午三點大學正門口見面,別忘了喔。」

 

    「嗯……沒問題。」我問:「還有誰啊?」

 

    「會有我跟筱柔陪你,你只要準時到就好了。」

 

    「下午三點,我知道了。」我說。

 

    「那就這樣,不要遲到囉。」陳希爽快地掛掉電話。

 

    我收回手機,決定稍微睡個回籠覺,起床後差不多就該前往新德大學了。

 

    說真的,我還真有點受不了現在女孩子豪爽的個性啊,也受不了像簡婕那樣冷淡的個性……難道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那麼極端嗎?

 

    心中無解,我決定閉上眼睛。

 

   

 

 

 

 

 

 

    新德大學是市內唯一一所大學,市政府也在這所大學上下了很多工夫,站在門口看著這所大學的外觀,看起來反而像是美輪美奐的藝術園區。

 

    我站在正門口,現在的時間是兩點五十分,為了不讓她們久等,我早到了。

 

    門口處許多年輕學生來來去去,雖然我的年紀跟他們相差不多,但我身上過時的服裝跟超齡的外表,讓我站在這裡反而顯得格格不入。

 

    還好,不到幾分鐘陳希就出現了,她開心地揮手跟我打招呼,我也回應了她,並問:「妳一個人來?筱柔沒跟妳來嗎?」

 

    「她可能會晚點到吧,我打給她看看。」陳希拿出手機,作勢要打電話。

 

    「她會不會還在出版社裡來不及過來?」我說。

 

    「嗯?你怎麼知道她早上有班?」陳希抬頭問我,我把我今天早上有去出版社的事情說給她聽,陳希聽後說道:「應該不可能,她中午就有打給我說她離開出版社了,她會先到學校餐廳吃午餐,然後等我們來的……」

 

    陳希接著撥出了筱柔的手機,但沒等電話接通,她便放下手機搖搖頭:「筱柔的手機關機了,打不通。」

 

    我再看了一下手錶,剛好三點了,於是我說:「不然我們先去操場吧?如果筱柔來了找不到我們,她應該也會到操場去找。」

 

    陳希同意了我的意見,於是我們兩人進入校園,往操場走去。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新德大學,校區內整治的很漂亮,我不得不佩服校方跟市政府的用心,校區內隨處可見擺置的行動藝術品,以及許多水池清澈、精美的小池塘,這裡反而像一個漂亮的大公園。

 

    陳希帶著我往操場的方向走,操場其實就在正門口走進去的右邊,但校方為了怕路過的學生被操場上脫軌丟出的籃球或網球打到,所以用一層高至少兩公尺半的鐵網隔開了校區跟操場,我們必須繞過一段路才能真正進入操場。

 

    該說是冥冥間註定好的嗎?在前往操場的這段路上,我看到了簡婕,她站在一棟建築物的前面,正在開一罐鐵鋁罐咖啡。

 

    這是我第一次在公寓以外的地方看到簡婕,我差點要出聲叫她,但心裡還是忍住了,現在喊她的名字應該只會丟臉而已吧。

 

    她開完那罐咖啡後,仰頭喝了一口,在仰頭時,她也看到了我。她睜大眼睛盯住我所在的方向,但她很明顯沒有要跟我打招呼的意思,只是持續盯著我,一口一口啜飲著咖啡。

 

    「喂,陳希。」就算我知道陳希可能不知道,但我還是想問她一下。

 

    「怎麼了?」正在前進中的陳希停下腳步。

 

    我用不太明顯的小動作指向簡婕,問:「你認識她嗎?那個站在……圖書館前的女生。」話說到一半時,我看了一下簡婕所在圖書館的招牌,上面用金燙燙的文字標示著「圖書館」。

 

    陳希的回答嚇了我一大跳:「喔,我知道她啊。」

 

    「妳認識她?」我驚訝的看著陳希,這世界真的那麼小?

 

    「不,也不能說認識啦。」陳希搔搔頭,繼續說:「她在圖書館工作啊,常常在櫃檯幫學生辦理借書退書之類的……因為長的很漂亮,所以在校內的男生間蠻有名氣的,聽說她好像是一邊在圖書館打工,一邊在校內讀書吧。」

 

    「喔,這樣嗎……」知道簡婕的工作是什麼後,她在我心裡總算不是那麼謎一般了。

 

    而這時,簡婕已經放下咖啡,轉身走回圖書館內了,是因為看到我跟陳希在竊竊私語,覺得我跟陳希在說她壞話,所以覺得不高興嗎?

 

    陳希還在旁邊說:「怎麼啦?你也對她有興趣嗎?她在學校裡的愛慕者可是有一卡車喔。」

 

    「沒有啦,我只是好奇問問而已。」我並沒有打算把我跟簡婕間的關係透漏給其他人知道,那樣應該只會給簡婕徒增困擾吧。

 

    當我們兩人終於繞過鐵網來到操場時,我們很驚訝的發現,筱柔她已經先早我們一步到達操場了。

 

    「奇怪,她先到了也不跟我們說,害我們還在門口等她。」陳希揮手跟筱柔喊道:「喂!妳怎麼先來了?」

 

    我瞇起眼睛,看著筱柔的動作。

 

    她背對著我們,正在走路,在操場上走路,她正逕自穿越過那些打籃球跟玩鬧的學生,她對陳希的呼喊完全不理不睬,好像她現在的目標就是走到某個位置……

 

    陳希還在對著筱柔大喊,還對我抱怨道:「奇怪,她怎麼都不理我?」

 

    這時筱柔已經走到了她所要的位置,她停下腳步,直挺挺的站立著。

 

    我看了一下她停下來的位置,正是操場的中心點。

 

    突然,一股近乎恐怖的感覺纏繞上我的全身。

 

    我嘴裡輕輕唸出「糟糕」兩個字,然後拔起腿朝筱柔衝鋒而去。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我現在阻止她,應該還有機會。

 

    一邊衝刺,我一邊大喊著她的名字,我能感覺到操場上所有學生的視線都轉移到我身上,他們可能還沒聯想到那件恐怖的紅點傳言,而是覺得我瘋了。

 

    還有時間嗎?來的及嗎?我衝刺著,筱柔背對我的身影越來越近……

 

    就在我離她僅剩五步距離的時候,筱柔的手晃了一下,多了一柄亮晃晃的小刀,然後迅速一劃。

 

    沒有遲疑,沒有猶豫。

 

    她的動作,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結束了。

 

    但她仍站著,就像傳說裡的一樣。

 

    我跑到她身邊,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外套脫下來,壓在她的脖子上,周遭許多學生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少數幾個人則總算回想起那件恐怖的紅點事件,開始紛紛大叫。

 

    「天啊!是自殺……」

 

    「救護車!誰快去幫忙叫一下救護車!」

 

    「別發呆,大家快來幫忙止血!」

 

    人群開始朝操場中心點靠了過來,陳希也在其中,但她跑過來後只是呆站著,從她的表情我能看出她已經被完全嚇傻了。

 

    而我繼續雙手用力按著筱柔脖子上的傷口,然後瞄了一下她的臉……她面無表情,沒有笑、也沒有哭。

 

    那是一種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在乎的空洞表情。

 

    「妳不能死,」我把嘴巴貼近她的耳朵,說著一些連我都不知道為什要說的話:「我們早上不是才聊過天嗎?妳不能死,千萬不能死,蘇羿喜歡妳,妳知道嗎?」

 

    筱柔轉頭,以空洞的眼神回應我,然後倒下。

 

    我抱著她,慢慢蹲倒在地,這時我發現,她所流出的血已經在操場上形成一個有詭異深層紅色的小點,而我跟她就在這一個點上……

 

    等到耳邊傳來救護車的聲音,我感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當我回到公寓裡,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過後的事了,難熬的一天還不算渡過。我打開門,房間裡全是黑的,簡婕不在家,或有可能她在她自己的房間,兩種可能選一個,但我不想去選。

 

    我打開客廳的燈,然後像個剛跑完長程馬拉松的選手一樣,全身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

 

    外面的天氣溫很低,很冷,而我那件沾滿血的外套則留在醫院裡,沒帶回來,我也不想帶回來。

 

    今天夠了,真是夠了。

 

    我閉上眼睛,但只要我一閉上眼,在醫院裡的場景馬上像倒帶一樣出現在我眼前,出版社裡的人除了酒鬼跟夜貓子以外,都趕來了,大家一起陪著筱柔的家人等待著醫生的消息。筱柔的弟弟正在上課,而母親則在外縣市出差,只有父親到場。

 

    筱柔的父親看起來四十多歲了,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個沉默寡言、從事教職類工作的中年人。而他除了到場時有跟醫護人員詢問筱柔的近況,然後跟老熊點點頭打招呼以外,其他時間都沒說什麼話,只是坐在椅子上,凝視著眼前白色的牆壁。外表看起來冷靜,但我知道,他的內心一定波濤洶湧。

 

    至於其他人,蘇羿跟筱柔的父親一樣,什麼都不說,就只是站在急診室的入口,雙手抱胸看著地板發呆,心裡可能也在淌血。

 

    謙慧跟陳希兩個人靠在一起,兩隻手緊握著,嘴巴裡唸唸有詞,是在啜泣或是在禱告?只有她們兩個知道。

 

    老熊則坐到我的身邊,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把在學校操場上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他聽後卻只是搖搖頭,不語。

 

    一直等到了十點,醫生才終於走出來,用他那疲累、乾巴巴的聲音說出答案:「抱歉。」

 

    兩個原本依靠在一起的女孩崩潰,相擁大哭,蘇羿抬頭仰天,低語說了一句不知道什麼話。

 

    相比之下,筱柔的父親沒有太誇張的反應,只是舉起了手往門口擺了一擺,淡淡地說:「謝謝你們來這裡……夠了,請你們回去吧。」

 

    我原本奇怪為何筱柔的父親要請我們出去,在離開醫院時老熊跟我說:「筱柔的家人本來就不希望她來我這裡工作,女孩子本來就不該碰這些有的沒的,他們可能認為……筱柔太熱衷於這些鬼怪靈異的工作,所以才丟了性命。」

 

    經老熊這樣一說,我大概明白了。

 

    我睜開眼睛,場景跳回客廳裡,這時簡婕已經不知道何時從她的房間裡走出來,正站在沙發前低頭看著我。她的突然出現嚇了我一跳,但我並沒有表現出來。

 

    「怎麼了嗎?」我問。

 

    「你看起來很難過。」她說。

 

    「嗯,是有一點。」我支撐起身子,讓自己半坐在沙發上,而不是維持癱躺這樣沒禮貌的姿勢。

 

    「我很遺憾。」她又說。

 

    「遺憾什麼?」

 

    「你朋友的死。」

 

    這句話讓我原本半坐著的姿勢一下挺立起來,她怎麼知道……啊,簡婕在大學的圖書館工作,那麼「今天下午有個學生在操場上自殺了」這樣的新聞她當然也會知道,但她怎麼知道我認識那個學生?

 

    毫無預警的,簡婕突然坐了下來,就坐在我身邊,我們的距離很近,真的很近,幾乎要相互依偎在一起了……雖然我用這種形容詞,但我們的身體仍然沒相互碰觸到。

 

    她可能剛洗完澡,頭髮還濕濕的,身上穿著一件看起來像是睡衣的白色短上衣跟咖啡色短褲。

 

    「如果我說……」簡婕咬了一下嘴唇,像在思考著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可能你不會相信這些,有些人可以從面相來判斷一個人的死期,如果我說……我可以從氣味來聞出一個人離死亡有多近,你相信嗎?」

 

    我把眼睛閉上,兩秒鐘後再度張開,我得稍微思考一下簡婕說的話,今天所發生的事已經很可怕了,而簡婕……她似乎也有某種可怕的事情要告訴我。我說:「妳聞的到死亡的味道?」

 

    「如果我這樣說,你相信嗎?」

 

    「可能會,可能不會。」

 

    「好吧,不管你信不信,但我可以大致解釋給你聽。」簡婕說:「死亡這種東西……是有味道的,我從小就聞的到這種味道,我覺得……可能死神在死期將至的人身上作記號時,便會留下那種味道,所以我可以聞出哪些人快死了,哪些人不是。」

 

    我並沒有否決簡婕所說的一切,而是繼續聽著。

 

    「味道也有輕重之分,如果一個人身上發出的死亡味道已經重到我受不了了,那代表這個人在接下來一個小時內就會死,這是我從小就有的能力,就跟某些人天生就有陰陽眼一樣,我天賦異稟。」簡潔在說這些話時,她的語氣仍跟之前一樣冷漠,沒夾帶任何感情。

 

    「我有問題,」我發問:「死亡的味道……是怎樣的?」

 

    原本以為簡婕會用很多修辭解釋,但她只是簡短地說:「無法用言語形容,就只是……單純死亡的味道,就只是這樣而已。」

 

    「喔。」既然她都這麼解釋了,那我也無話可說:「繼續說吧。」

 

    「好吧,你今天早上回來的時候,我就從你身上聞到了,有一股淡淡的死亡味道……很淡,所以代表不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是別人傳到你身上的,想必你早上一定跟某個快死掉了的人相處過,而那個人的死亡味道則傳到了你身上。」

 

    「抱歉,」一聽到簡婕用「某個快死掉了的人」來形容筱柔,我忍不住開口:「雖然我跟她只認識了短短幾天,但好歹她也是我的朋友,麻煩用詞上注意一下。」

 

    「對不起。」簡婕雖然這樣說,但她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歉意,而是繼續說:「然後我又看到了你出現在學校,而剛好學校內又有一股很重的死亡氣味……所以我知道,今天學校一定會有人死,而那個人大概就是你早上去找過的那個同事吧。」

 

    原來如此,難怪今天我早上回來時,簡婕會問我去了哪裡,因為她已經從我身上聞道了死亡的味道,知道我身邊有一個朋友將會死……我想起今天早上在出版社跟蘇羿還有筱柔相處的情景,心中酸了一下。

 

    很奇怪,我完全相信了簡婕所說的話,或許作家的腦袋就是這樣,不管耳朶聽到什麼總是來者不拒。

 

    「既然如此,」我伸出舌頭,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今天從到下午以後我就沒喝過水了,「妳為什不早點跟我說呢?」

 

    「為什麼要跟你說?」

 

    「也許,妳跟我說了以後,我可以去找出到底是誰把死亡的味道傳到我身上的,然後進一步阻止……」

 

    「沒用的,只要被死神做了記號,就逃不掉的。」

 

    「試都沒試,妳怎麼知道?」

 

    「誰說我沒試過?」簡婕突然猛一轉頭,用一副銳利到能殺人的眼神瞪視著我:「從我發覺自己擁有這個能力開始,我就開始試著,能不能保護那些發出死亡氣味的人,不讓他們死亡……我曾經試著保護我的家人,以及朋友,但沒有用,他們都死了,不管我怎麼努力都一樣,只要我聞到他們身上發出的死亡氣味,他們一定會死……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沒用……」

 

    是我聽錯了嗎?簡婕說到最後似乎有點說不下去了,甚至有點哭腔出現。

 

    「抱歉。」簡婕別過頭,像是不想再跟我談下去了,直接起身走回房間。

 

    突然間我覺得有點對不起她,可能我剛剛問的問題觸犯到她了吧。從她最後說的那段話聽起來,她自己也不好過,也難怪她的個性會這麼古怪。

 

    啊,感覺今天好像在作夢,太不切實際了……

 

    筱柔成為紅點的另一個受害者、簡婕又突然說她可以聞到死亡……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好累,好想睡。

 

    我不想再站起來走回房間,好累。

 

    於是我就這樣再度把身子躺倒在沙發上,直接睡著了。

 

 

  

 

 

 

    醒來時,頭痛欲裂,我從不喝酒,所以也從不知道宿醉的感覺,但我現在可以體會到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客廳,早上的太陽往往特別刺眼,我必須持續眨眼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張開眼睛。睜開眼,我看到簡婕已經起來了,她正坐在餐桌旁邊吃早餐,早餐內容仍然是荷包蛋加吐司,她的早餐似乎總是吃這兩樣東西。

 

    「唉喔……」我按按太陽穴,哀嚎了一下後,看看手錶,早上七點半。

 

    「昨天晚上你的手機一直在響,」簡婕嘴裡咬著吐司說話:「可是你一直沒起來接,吵死了。」

 

    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果然看到裡面躺滿了未接來電,都是老熊打來的,還有一封老熊傳給我的簡訊,應該是看我都沒接電話,所以直接把要說的話用簡訊傳過來了吧。

 

    我把簡訊打開,裡面寫著:「風海,關於紅點事件的改編小說就不要寫了,目前出版社會休息一個禮拜,這個月也會先休刊,發生了這種事,大家的心情都很糟。下禮拜一再回出版社上班吧,現在我都讓大家先好好休息,沉澱一下心情。」

 

    是啊,真是多謝了。

 

    再看簡婕,她正吃完最後一片吐司,正在擦嘴巴。我問道:「妳等一下一樣會去大學的圖書館上班嗎?」

 

    「嗯。」簡婕回答,她沒有問我為什麼知道她在大學的圖書館打工,似乎她根本不在意。

 

    吃完早餐,簡婕把桌椅靠好後,提起包包直接出了門。

 

    而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之前就冰好的礦泉水,整瓶一口氣灌掉,把頭痛的難受感沖掉了不少。

 

    回浴室簡單梳洗一下後,我從行李裡挑了另外一件外套穿上,一邊想著那件沾滿筱柔鮮血的外套是否還在醫院裡?還是已經被丟了?

 

    管他的,我披上外套後直接離開了公寓,當我到外面時,已經沒看到簡婕的身影。

 

    跨上機車,我知道我要去哪裡,我必須再去大學一趟,我要再到操場上,我要再看看那個紅點……那該死的紅點。

 

 

 

 

 

 

    在新德大學的操場上,我還見到了另一個人,而且我完全不意外他此刻會出現在這裡。

 

    蘇羿站在操場的邊緣,用他憂鬱的雙眼盯著操場……我知道他在看哪裡,他也在看著正中央那一個點,我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對於我的這個動作他沒有被嚇到,他只是稍微轉過頭來瞄了我一下,說了簡短的幾個字:「喔,你也來了。」

 

    「是啊,我來了。」我看著操場,雖然筱柔的事件不過才在昨天發生,但學生們似乎不受影響,仍然有許多人在操場上打球。那個點……應該被校方派人清理過了吧?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滲透著一層詭異的紅色呢?

 

    我想去看看。

 

    我問蘇羿:「我要去看一下那個點,要一起去嗎?」

 

    「不,」蘇羿搖搖頭:「我待在這裡就好。」

 

    我大概能明白蘇羿的心情,來到了這裡,卻不敢走近那個點,是怕會傷心吧……如果是我,我也不想靠近喜歡的人喪命的地方,那只會更讓人心碎。

 

    「蘇羿,」我說:「那個時候……筱柔倒在我懷裡的時候,我有跟她說喔。」

 

    「說什麼?」

 

    「你喜歡她啊。」我想起當時的場景,不自覺地講了起來:「那個時候,我不斷的跟她說話,我說:『妳不能死,蘇羿喜歡妳,妳知道嗎?所以妳千萬不能死……有個一直喜歡妳的人在等妳回去喔。』大概是這些話吧。」

 

    其實,當時我到底在筱柔耳邊說了什麼話,我也差不多忘了,但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是喔,你這樣跟她說嗎……」蘇羿突然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是有淚水跑出來了嗎?我不知道。

 

    我說:「是啊,所以她知道了,知道你喜歡她。」

 

    「那,可以改變什麼嗎?」蘇羿說:「她還是不會回來了,不是嗎?」

 

    突然,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我完全沒料想到蘇羿會這麼說。

 

    蘇羿又眨了一下眼睛,嘆了長長一口氣後,說:「不過,還是謝謝你,跟她說這些……如果可以,我寧可當時是我抱著她,讓我親口跟她說,我喜歡她……」

 

    「蘇羿……」

 

    「到此為止了。」蘇羿說:「我要回去了,我來這裡只是想看看這不祥之地到底長什麼樣子……」

 

    「你是說那個紅點?」

 

    「對,」蘇羿點點頭,接著說了一句讓我顫慄的話:「我有預感,筱柔不會是最後一個。」

 

    不會是最後一個……這幾個字在我的心裡埋下一顆不定時炸彈。

 

    還會有其他受害者嗎?

 

    現在說還太早,但是也沒人可以保證不會再有人死於紅點上……這一天,我決定跟蘇羿一起離開,突然間我也開始害怕起那個紅點了,說不定我一走近紅點,我也會失去身體的主控權、失去意識,不能自主的在紅點上自殺……

 

 

 

 

    一天後,陳希打電話給我,說校方把操場圍起來了,說是要施工,要把操場改建成室內體育場。

 

    聽說校方原本在第四名死者出現時就想這麼做了,但沒想到接下來一年內都沒有受害者再出現,正當校方以為事情已經結束時,筱柔卻成為了第五名受害者,於是校方決定這次就一次解決,把操場打掉,蓋一間全新的室內運動場。

 

    原本我以為校方的工程一定會遭遇到什麼怪事,沒想到完全沒有類似的傳言,工程順利的進行。

 

    一個禮拜後,大家開始回到詭誌出版社上班,詭誌回復出刊,雖然活潑的工讀生三人組少了筱柔,出版社內的氣氛變的有點悶,但至少大家仍是照常工作。

 

    紅點事件的改編小說不寫了,老熊決定讓我寫專欄短篇,還好短篇原本就是我最拿手的,所以寫的得心應手,往往能按時交稿。

 

    簡婕對我的態度仍然是一樣冷淡,而且沒有再跟我提過「死亡氣味」的事情,大概是她不想提起吧。

 

    乍看之下,生活似乎回歸自然,但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時的我們還不知道,其實校方在紅點的正下方,挖出了某些東西……

 

    而當我們知道時,事情已經到了完全無法收拾的地步了。

 

    就像蘇羿說的那樣,筱柔不會是最後一個。

 

 

 

   

(2)巷橋與誤入的女孩

 

 

   我必須承認,我並不是很會說話的人,在許多方面,我一向是做的比說的多,要我開口講故事不如直接叫我動手寫。

 

    也因為如此,當謙慧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去大學內幫她的社團擔任臨時講師時,我考慮了許久才決定接下這個邀約。那是新德大學內一個叫「網文社」的社團,全名可想而知是「網路文學社」,謙慧說原本請了另一位作家來,主要是給社團內其他喜歡寫作的學生一些建議跟研討,可是卻被無預警爽約了,所以臨時來找我求救。

 

    本來我因為擔心自己的口才而想拒絕,但卻被謙慧的一番說辭給打動了:「放心啦!在我的大力推薦之下,幾乎每個社員都知道你的書,所以不用怕沒人認識你,而且還有鐘點費拿喔!」

 

    一扯到錢我的意念又動搖了,畢竟小說家這行賺不到多少錢是眾所皆知,雖然現在詭誌給了我固定出稿的機會,但也僅算是勉強能吃飽的狀況。

 

    「好吧,我答應了。」我說。

 

    「真的喔!」謙慧在手機裡顯得很高興:「那麼今天下午喔,別遲到,更別放我鴿子喔!」

 

    「今天?太臨時了吧?妳剛剛只說……」

 

    「好了啦,我問過老熊,知道你今天休假,就拜託你啦!」好像怕我臨時反悔似的,謙慧很快掛掉了電話。

 

    的確就如謙慧所說,我今天休假,當接到謙慧的電話時,我正懶洋洋地趴在床上看一本推理小說,而簡婕一早就去新德大學圖書館上班了。

 

    紅點事件已經是兩個月之前的事了,在這段期間內,我沒有再進入過新德大學,並不是我在刻意閃躲新德大學,而是我在平時本來就沒有進入這所學校的理由。

 

    但上次我曾在經過新德大學時注意了一下他們的操場,校方已經在操場周邊圍起鐵柵,且傳來震耳的施工聲,似乎正在進行地基工程。

 

    對某些人來說,會希望這塊操場根本不存在過吧,像蘇羿……雖然校方決定重蓋操場,但紅點給人的記憶仍不會就此被輕易遺忘,而是會像夢靨一樣藏在人們的內心裡伺機而動。   

 

    在謙慧約定的時間裡我再度踏入了新德大學,操場仍是圍起來轟轟轟的在施工,讓人不想去靠近,而我也繞過了操場往社團大學前進。

 

    新德大學的社團大樓蓋的非常漂亮,整棟樓的玻璃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炫目耀眼,就連門口的部分也是相當漂亮的彩繪自動門。

 

    謙慧就站在門口的地方等我,她一個人站在那邊觀望,似在在尋找我的身影。在那一瞬間,我的眼前突然浮現筱柔當時站在操場上孤獨的身影……但僅僅也就那麼一瞬間,我馬上強制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走過去跟謙慧打招呼。謙慧看到我很是高興,抓著我又蹦又跳的進入社團大樓。

 

    大樓裡的冷氣開的很強,而且裡面的裝潢也高級到讓我以為是不是來到五星級旅館了。趁著等電梯的空檔,我問謙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妳們學校好像很有錢耶,很多東西都好高級。」

 

    「這是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不把校園蓋好一點,怎麼招學生?現在的學生選學校主要是看設備,什麼師資啊……哪管他這些啊。」謙慧說著說著,說的好像她就是因為設備才進入新德大學就讀的樣子。

 

    電梯到了,我跟謙慧還有其他四五個學生一起進入電梯,謙慧按下了十一樓的按鈕,而電梯的另一面牆壁是透明的,隨著電梯的上升,我也能慢慢看到新德大學校園的全貌,我原本想看操場內施工的模樣,但視線卻被一棟教學大樓給檔住了。

 

    「到了。」謙慧拉拉我的衣角,我一時只注意著外面的風景,而沒注意到十一樓已經到了。

 

    走出電梯,謙慧帶著我在走廊上走,一邊比手劃腳跟我說:「我們學校很注重社團,所以特地把這一棟大樓空出來給社團運用,通常每一層樓分給三個社團使用,空間都夠大,社室裡什麼都有……」

 

    這時我只是覺得聽聽就算了,反正我這次只是來賺鐘點費的,直到走進網文社的社室裡,我才知道謙慧所說的「什麼都有」是什麼意思。

 

    一走進去,我就看到有三個學生正開著三台電腦,一個正在逛論壇,一個在玩線上遊戲,一個在看電影。而另一邊,幾個學生圍在一台液晶電視前看著綜藝節目,在旁邊還有一個擺滿DVD跟書籍的櫃子,然後一邊還有沙發座椅跟餐桌冰箱……

 

    我被這些東西給嚇傻了眼,在我的年代,社室不就是一張桌子、幾張椅子,然後一堆人圍在一起討論東西嗎?

 

    「現在人還沒到齊,你先坐一下吧,冰箱裡有飲料,可以自己拿。」謙慧對我說著,然後一邊拍了拍手:「各位,鼎鼎有名的風海來了喔。」

 

    學生們各自從螢幕前轉開了頭看向我,各自說了聲「你好」後,又把頭轉回去了,而我只能難堪地笑了笑。

 

    看來比起我,他們更寧願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視跟電腦上。

 

    雖然說是這樣說,不過活動開始的時候,他們都乖乖的關上了電視跟電腦,各自坐的好好的等我說話。此時集合在社室裡的人大約有二十五人左右,活動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的問題就讓我有點招架不住了。

 

    「風海大哥,可以問一下你的靈感都從哪裡來的嗎?」一個似乎想跟我裝熟的男學生問了這樣一個老套的問題,而我用很老套的方法回答了:「很多方式啊……不過我的靈感幾乎都是胡思亂想的比較多,特別像是睡覺前、洗澡的時候……這些時間點常常會靈光一現,大家可以試試看。」

 

   然後 一個臉上寫著「我也要成為作家」的女學生問道:「可以問一下你出書的經過嗎?是經過投稿嗎?還是其他方式?」

 

    「一開始是學生時代在網路上發表而已,後來就慢慢被出版社注意到了,算是被挖掘的那一種吧。」我說。

 

    另一個學生接著又問:「怎麼會想到要在網路上寫小說?」

   

    「我生長的那個時代沒有太多娛樂,租小說來看是最普通的休閒,然後哪天我想,或許我可以自己寫來自己看……然後就開始動手寫了……」我回答道。

 

    接著,學生們各式各樣的問題接踵而來,淺一點的,大部分的人會問下一本書何時會出?作家這項工作是不是很賺錢?版稅怎麼算……等等這些常人都會有的問題。

 

    但我面對的是一群喜愛網路文學的大學生,所以甚至有人提出了關於寫作方面的問題,整本書劇情的起承轉合、劇情的流暢度、還有我哪本書的結局寫的不夠好,他們都開口問了。

 

    當然,也有人問我的電子信箱,想把他的小說寄給我過目,並要我提出一些建議。

 

    我當然來者不拒,不管他們是要電子信箱還是手機電話,我全都公佈了。

 

    整體上來說我跟學生之間的互動還算不錯,我盡可能把自己沉悶的那一面藏起來,用有活力的那一面來面對他們,等到大家的問題都問完後,謙慧在活動開始前叫的午餐外送比薩剛好送來了,六塊大比薩跟可樂擺在桌上供大家拿,學生們更打開電腦喇叭放起流行歌,網路文學研討會瞬間便成了一場派對。

 

    「這是用社團經費支出的,千萬不要客氣啊!」謙慧拉著我,一邊把海鮮比薩塞到我手裡,一邊也在她自己嘴裡塞了一塊。

 

    我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正打算要不要吃完手上這一塊比薩就回家去時,幾乎同時間,一個女學生突然坐到我身邊,似乎她早就決定要坐在我旁邊似的,我轉過頭看向她,她也正盯著我,而我注意到她懷裡正抱著一本書,不過書的封面我沒看過,不是我的書。

 

    「抱歉……」女學生開口說道,聲音裡充滿了典型的羞澀:「剛剛有個問題我一直不敢問你,不過我想還是問你好了……」

 

    「嗯?什麼問題?」我張嘴咬著比薩,一邊注視著她的臉,但眼前的這位女學生剛剛可能都躲在人群裡沒有發問,所以我對她沒有太多印象。

 

    「請問,你認識酒鬼嗎?」

 

    聽到這個問題,我正要咬下比薩的嘴巴停頓了那麼一秒後,才動作僵硬的咬下比薩……搞什麼,是來問酒鬼的?我的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一邊咀嚼著起司,我一邊說:「認識啊,他跟我都是詭誌的作家。」

 

    「那太好了,」女學生的臉上露出笑容:「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我之前有請謙慧幫我……可是她都說酒鬼很忙,不可能幫我簽名。」

 

   喔,原來如此,她這麼一說,我知道了眼前這個女孩子的目的:「謙慧說的沒錯,酒鬼這個人……的確很忙。」我想起了酒鬼在電腦前瘋狂寫作的模樣,不由得一笑。

 

    「不過,應該還是可以麻煩你吧?可以幫我把書給他嗎?」她把那本書從懷中拿出來,正面遞給我,「很簡單的,就請他幫我簽個名,然後你可以請謙慧再把書還給我。」

 

    「我的手上都是起司,妳先放著吧。」我指了指我旁邊的空位,然後舔了一下滿是起司的手指,問:「要他署名嗎?」

 

    「喔……就請他簽……給馨文,溫馨的馨,文章的文。」她把書放到我的大腿旁邊,微笑著等著我回覆。

 

    雖然我也不是很有把握酒鬼會幫這個女孩簽名,但我還是先給她一個樂觀的答案:「放心吧,我會把書交給他的。」

 

    「太好了,多謝你了,你的書以後我都會買的!」馨文的微笑整個綻放開來,整個人幾乎是從沙發椅上雀躍的跳起來,轉身加入其他同學的聊天行列。

 

    而我則把手指擦乾淨,輕輕拿起了那本馨文留下的書,書名是「顫動」,作者當然是酒鬼了,封面是走詭異黑暗風,黑暗中有個模糊清幽的人影,而人影周遭則圍著一條暗紅色的線條,我不清楚這封面代表什麼意思,不過相當簡潔有力,總比走華而不實的噁爛畫風要好多了。

 

    我翻開內頁,那裡有著酒鬼的作者介紹,寫的相當簡單:「作者,酒鬼,沒什麼好說,就只是個酒鬼。」果真是沒什麼好說的作者介紹,我看完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蓋回書頁,突然,我感覺到社室裡有另一個視線在看我,我抬起頭,很快發現注視著我的視線並不是來自於社室裡,而是外面。可能因為剛剛有人離開社室,所以社室的門並沒有關上,而在社室的門口,有個人站在門外,正直盯盯的瞧著我。

 

    我馬上認出站在那裡的人是簡婕,而她發現我注意到她後,竟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一個轉身消失在門口。我馬上站起來追出門外,三步併兩步的追上了正走向電梯的簡婕,我超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等等,怎麼一看到我就跑啊。」

 

    眼見我擋在正前方,簡婕也沒有想推開我的意思,只是低下頭,沒有回話。

 

    我又問:「妳不是在圖書館工作嗎?怎麼出現在這裡?」

 

    「這是我的學校,我想去哪就去哪吧。」簡婕的聲音很輕,我幾乎聽不太到她在說些什麼。

 

    「妳怎麼了?妳跟平常不太一樣……」雖然平常跟簡婕相處的時間原本就不是很多,但我還是感覺的出來現在的她似乎有某些地方不對勁。

 

    簡婕沒有回答,而是稍微抽動了一下鼻子……雖然她的這個動作很小,但我還是察覺到了,並馬上想起她所擁有的「能力」,並體會到她所要表達的意思:「該不會……妳又聞到了吧?」

 

    「嗯。」簡婕的頭又更低下去了一點。

 

    「……在哪邊聞到的?」

 

    「就你剛剛所在那間社室裡。」

 

    我急了:「說清楚一點,在誰身上聞到的?」

 

    「剛剛跟你說話的那個女生身上,她今天晚上就會死。」簡婕表達的相當直接,但我不能接受。

 

    「拜託,跟我說妳在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剛剛我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跟你說,沒想到你卻追出來了……」簡婕的頭更低了,她伸手推開我的身子,匆匆走開:「我要去圖書館了,對不起……」

 

    我不知道她的這句對不起有什麼意思,是對我說呢?或是對馨文所說?

 

    我如遊魂野鬼一樣回到社室,裡面的氣氛仍跟開派對一樣,讓我融入不了,而馨文正一手拿著飲料跟其他同學聊天,我走到她背後,靜靜地看著她。

 

    或許也感受到了我的視線吧,馨文慢慢的轉過頭來,看到是我站在她後面,不由得驚道:「哇……風海老師,你怎麼突然站在我後面,嚇到我了。」

 

    「啊,沒什麼……」我有點尷尬地在臉上擠出一絲微笑。

 

    這個女孩,今天晚上就會死嗎?

 

    或許我不該質疑簡婕的能力,但我打從心裡不願相信個事實。

 

    我走回原來的座位上,拿起那本馨文要給酒鬼簽名的書,會不會等酒鬼簽好了名,這本書卻無法再交回到她手中了?

 

    「風海,你怎麼了?」謙慧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對勁,走近我說:「你的臉色好奇怪。」

 

    「有嗎?」我仍然試著在臉上擠出微笑,「可能是前幾天熬夜趕稿,身體有點受不了吧……」

 

    「我可以體會這種感覺,你想早點回去休息嗎?」

 

    我說:「如果妳們放我走的話,我確實想快點回家補眠。」

 

    「哈,你的任務已經結束啦,大家想問的都問了,如果你想先回去休息,沒關係的。」

 

    我就是在等謙慧這句話,網文社的社員看到我要走了,紛紛跟我道別,馨文也揮著手跟我說再見,她臉上洋溢著笑容,心裡應該還期待著酒鬼的簽名吧,但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把酒鬼簽好名的書再交到她的手上。

 

    離開社團大樓後,我的下一站並不是回去公寓,而是圖書館,我必須再去找一次簡婕。

 

    一踏進圖書館,我就看到簡婕站在圖書館的櫃台後面,好像在幫其他學生辦理借書手續,此時站在櫃檯前的是四個男學生,他們一邊看著彎腰操作電腦的簡婕,一邊竊竊私語著什麼。我大致可以想像他們的對話內容,若是我年輕時見到簡婕這樣的女孩,也會跟死黨說些不倫不類的話。

 

    等那四個男學生走後,我走向櫃檯,簡婕看到我走來,並沒有多大反應,只是低頭繼續操作電腦,很明顯想當作沒看到我。

 

    我把手臂靠到櫃檯桌上,開口說道:「嘿,簡婕……」

 

    「不管你接下來要說什麼,我都不想聽。」簡婕的拒絕之意在一開始就表露無遺,但我不想因此放棄。

 

    「我想問妳,妳能從那個女生身上聞到的死亡氣味……推測出她的死亡時間嗎?」

 

    簡婕似乎沒料想到我會問這種問題,她的眼睛總算離開電腦螢幕看向我:「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我記得妳曾經說過……妳能從味道的輕重聞出一個人離死亡還有多遠,既然如此,妳應該也能推測出死亡時間吧?」

 

    「……是沒錯。」

 

    「那麼妳能告訴我,那個女生今天晚上的死亡時間嗎?」我放在桌上的拳頭一下握緊起來。

 

    簡婕盯著我的眼睛,她那雙看似冷淡的雙眼,此時卻有某種複雜的情緒在流離著。她說:「大概晚上七點過後,這是我僅能推測的範圍。」

 

    「我知道了。」我點了一下頭,算是致謝。

 

    但在我將要轉身離開時,簡婕又出聲叫住我:「我知道你想幹嘛,你想阻止死神,對吧?」

 

    我對於簡婕能猜出我的作法並不感到意外,簡婕又說:「你只會讓你的努力變成白費,我之前曾經試著救我的朋友跟家人,但我告訴你,只要人的身上一旦被死神作上記號,就逃不了……一般人是阻止不了死神的,我勸你還是放棄。」

 

    「但很抱歉,我不是一般人。」

 

    「嗯?」

 

    「妳不能把作家跟一般人相提並論,作家比一般人還危險上好幾倍。」

 

    「這是冷笑話嗎?」雖然簡婕這麼說,但她臉上的表情仍如冰霜。

 

    「不,我很認真。」

 

    我從沒有這麼認真過。

 

    離開圖書館後,我馬上打了通電話給謙慧,我沒有再回到社團大樓的打算,而是想請謙慧幫忙。

 

    謙慧接起電話後,從她那邊的背景聲音,我知道她人還在社室裡,我問道:「你們社上有一個叫做馨文的社員,她現在還留在那裡嗎?」

 

    謙慧似乎花時間找了一下,然後說:「還在啊,怎麼了?」

 

    「妳能幫我跟她說,請她放學後,大概六點半的時候在校門口等我,可以嗎?」

 

    「怎麼了?你喜歡這一型的喔?」

 

    「別胡說八道啦,妳就跟她說,到時我會帶她一起去出版社找酒鬼簽名,可以嗎?」

 

    「等一下喔,我直接把電話給她。」接著我聽到謙慧在叫著馨文的名字,接著話筒內馬上傳出了馨文的聲音:「喂,風海老師?」

 

    「嗨……是這樣啦,我出校門口的時候才想到,不知道妳放學後有沒有空,我可以直接載妳去出版社找酒鬼簽名。」

 

    「真的?」

 

    「嗯,因為我想如果我拿書給酒鬼,他大概也不會幫我簽名,可是如果是讀者親自去的話,他大概拒絕不了吧,而且你也可以看到他本人喔。如果妳放學後還有事的話,那也沒關係……」

 

    「不,我沒有其他事,如果風海老師你要載我去的話是最好不過的了。」馨文的語氣聽起來十分高興,大概她沒有想過我竟然會帶她去見酒鬼吧。

 

    約好時間跟要了馨文的手機號碼後,我掛上了電話,不過我也很意外酒鬼竟然會有這麼死忠的讀者,而且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我的想法很簡單,在七點之前把馨文約出來,然後盡一切可能保護她,帶她去出版社找酒鬼,或是先吃晚餐,不管如何,把她保護好就對了,別讓死神的魔手靠近她。

 

    這是一場我跟死神的戰鬥,為了一個我今天才認識的女孩子。

 

    我可以不管馨文的死活,任由死神取走她的性命,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無法這麼做。

 

    大概就像我說的那樣,作家是一種比常人還危險上好幾倍的危險動物,危險到會去跟死神作對。

 

    不過這時我還沒想到,這場戰鬥我從一開始就輸了。

 

    我在六點時就到了校門口等馨文的出現,並有耐心的等到了約定的六點半,但除了留在校內打完球或自習的學生成群出來以外,我沒有看到馨文的人。

 

    而這時,我還是打算繼續照著計劃來,先把馨文約出來,讓她待在我的身邊。我打了通電話給馨文,但無人接聽,我連接著打了五通,結果都是一樣。

 

    我開始感覺到,有隻名為「不安」的怪獸慢慢在我的心中成形。我沒有閒下來,而是打了電話給謙慧,問她有沒有看到馨文,而謙慧則說:「放學的時候我還有在社室裡看到她啊,大概是五點的事吧……我還有提醒她不要忘記跟你約好的時間,她說她會回家拿一下東西,馬上就回來……」

 

    「……妳手邊有她家的住址跟電話嗎?」

 

    「應該有吧,要找一下……」

   

    那隻名為「不安」的怪獸似乎越來越茁壯,我的語氣甚至有點變了:「給我,快點。」

 

    「風海,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為什麼要這些資料……」

 

    「快把她的地址跟家中電話給我,不然就會出事了!」我帶著點嘶吼的對著手機說話,謙慧似乎被我這種口氣嚇到了,她那邊傳來翻找資料的聲音,接著謙慧把馨文的地址跟住家電話唸了出來,我快速地抄在隨身小筆記本上面。

 

    然後我馬上掛掉電話,撥出了馨文家中的電話,一個有著沉穩聲音的婦女接起了電話,應該是馨文的母親,我把語氣鎮定下來,說道:「阿姨,我是馨文的同學啦,請問她現在在家嗎?」

 

    「喔……你是跟她約好要出去的那個同學嗎?馨文她剛剛有回家拿東西,然後說跟同學有約就又出去了,她還沒到嗎?」

 

    「……那她應該快到了,謝謝阿姨。」我深呼吸著收起手機,然後轉頭觀望四周。

 

    當然,馨文的身影還沒有出現,而現在的時間已經到六點五十五分了,要繼續等,還是主動出擊?

 

    我決定採取後者,馨文家的地址離學校並沒有太遠,騎車過去只需十分鐘左右,可能馨文在她家附近被耽擱了,我也許可以在她家附近找到她……

 

    但我也清楚,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我甚至害怕,到時找到的會是馨文冰冷的屍體。

 

    此時,名為「不安」的怪獸已經完全吞噬了我,我騎車前往馨文她家附近,像個巡警那樣,不斷巡遶著……但什麼都沒有找到。

 

    我找不到馨文,她不在街道上,電話也沒有人接,我甚至每隔十分鐘就騎回校門口看她是否出現了,我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還活著嗎?或是已經遭到死神的毒手?

 

    隨著我徒勞無功的搜尋行為,當手錶的時針無情的指向八點時,我知道我必須面對這次的事實,接受輸給死神的結果。

 

    目前的情況對我來說,有如一場噩夢。

 

    而這場噩夢在隔天早上成真。

 

    是簡婕叫我起床的,我睜開眼睛後才發現自己睡在沙發上,就跟我們失去筱柔的那一天一樣,我回到公寓後似乎就直接在沙發上躺平,而我的頭也跟上次一樣痛,幾乎無法思考。

 

    我在沙發上坐起來,問簡婕:「我是幾點回來的?」

 

    「大概十點多吧,你一回來就在沙發上睡著了。」簡潔的手上拿著吐司,嘴角邊殘留著荷包蛋的碎屑,一如往常,除了吐司跟荷包蛋外,我沒看過她吃其他的早餐。

 

    而我注意到簡潔的腋下夾著一份報紙,我從未看過簡婕在家裡看報紙,正覺得奇怪時,簡婕把報紙丟到我旁邊的位置上,說:「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了,這是今天的報紙,我剛剛才去買回來的,你看一看吧。」

 

    看?看什麼?我登時冒出這個問題,但很快的,我馬上理解了簡婕的意思,我抓起身邊的報紙,馬上翻閱起來,並一邊喃喃唸著:「該不會……果然出事了嗎……」

 

    而簡婕的視線已經沒有放在我身上,她把手上的那片吐司塞到嘴裡,拿起吊在椅子上的包包,直接往門口走去。她自己也想逃避、不想面對這件事情吧,那個讓她聞到死亡氣味的女孩,果然按時死亡了……

 

    頭版是金融市場大跌的消息,我把它當垃圾新聞一樣翻過,第二版、第三版……

 

    最後,我在五版看到了那篇報導,我把報紙壓到桌上。「市內女大學生被發現陳屍暗巷內……」我唸出標題,並一個字一個字讀起這篇報導。

 

    雖然報導中沒有提及這位女學生的名字,但記者在旁邊附上了一張死者在社群網站上的名片照,而那張照片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馨文。

 

    她死了,死神終究奪走了她,某個王八蛋殺死了她。

 

    一股情緒突然衝上胸口,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那是一股由沮喪、悲傷、挫敗所組成的情緒,我的喉嚨發出一種接近哽咽的呻吟聲,但我馬上忍了下去。

 

    不能哭,還不能,我必須搞清楚馨文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拿出紅筆,繼續細讀著那篇報導。

 

    屍體的發現時間……晚上九點四十分左右,我把這個時間圈了起來。

 

    報導中沒有提到死亡時間,但我想馨文應該是回家拿完東西後要到學校來找我時所遇害的吧。王八蛋,真是王八蛋,我昨天在找馨文時,似乎就是漏掉了這類的暗巷,如果我有注意到的話……可惡。

 

    發現人是一名進修部的學生,同樣也是新德大學的學生。

 

    死因……頸後遭人以利器刺穿,一擊斃命,現場沒有遺留兇器,被人發現時屍體仰臥在路面,沒有被侵犯的情況,錢財也沒有少……聽起來,有點像是「巷口之狼」那樣隨機殺人發洩的案件。

 

    報導最後面提到,警方已經掌握某些可疑人物,正在加以追查……最好是啦。

 

    我把報導撕下來,我今天得去出版社上班寫稿,而我相信酒鬼今天也會在,他似乎都會到出版社去寫稿,我跟他之間的交流也只僅限於幾句簡短對話,在我的印象中,他就像是專為寫作而生的寫稿機器。

 

    我把那篇報導跟馨文交給我的書帶在身上,這才出門。

 

   

 

 

   

 

    今天上午出版社裡只有四個人在,老熊在他的位置上講著電話,好像在跟其他邀稿作家交涉某些條件,蘇羿跟笑笑也在各自的座位上忙碌著,而酒鬼則不出我所料,坐在電腦前雙手如雨點般落在鍵盤上。

 

    他的臉色一樣慘白,鬍渣一樣雜亂,說白一點,如果寫作是一種毒藥,那麼他就像是一個重度上癮的毒蟲。

 

    我默默地走到他的座位旁邊,手上握著那本馨文交給我的「顫動」,我輕聲說:「酒鬼……」

 

    聲音雖小,但酒鬼還是聽到了,他的手停頓了那麼零點五秒,但接著又迅速打起字來,並問我:「怎?」

 

    「有個你的讀者把這本書交給我,想請你幫她簽名。」我把書拿出來,想吸引他的住意。

 

    但沒想到他連轉頭看一眼都沒有,而是冷冷的說:「放旁邊就好。」

 

    我咬了咬嘴唇,問:「你會幫她簽名嗎?」

 

    「我說放旁邊。」

 

    「你會幫她簽名嗎?」

 

    「放著。」

 

    「拜託回答我,你會幫她簽名嗎?」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放著。」酒鬼的眉頭微微皺起。

 

    我把書輕輕放到他的電腦桌上:「這名讀者想請你署名,她叫做馨文,溫馨的馨,文章的文……」

 

    這次,酒鬼的手徹底停住了,就像被凍結那樣停在鍵盤上,他的脖子硬生生的轉過來看著我,說:「你是說,馨文?」

 

    「對。」酒鬼的反應讓我有點愣住,怎麼了?他認識馨文?

 

    我問道:「你認識她?」

 

    「算是認識吧……她怎麼把書給你的?」

 

    我把謙慧邀請我到網文社擔任臨時講師的事情說出來,並且補了一句:「馨文昨天晚上被殺害了,你知道嗎?」

 

    酒鬼原本凍結在鍵盤上方的手瞬間握起拳頭,我能看出他的手腕稍稍抽動了一下,他的眉頭也更緊皺了:「你說什麼?」

 

    我不回話,而是把那篇報導從口袋拿出來,遞給了他,酒鬼的眼睛緊瞪著那篇報導,眼神好似要把報紙給穿出洞來一樣,他花了快十分鐘讀完這篇報導後,幾個字從他的牙縫中蹦了出來:「原來……是那條巷子嗎……」

 

    「巷子?」

 

    酒鬼看著我,搖搖頭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對吧?」

 

    「對,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會認識馨文?她遇害的那條巷子又怎麼了?她是被誰殺害的?這些你都知道對不對?」

 

    「你當我是誰?我只知道一些消息而已……」酒鬼把他的椅子轉過來,整個人面對我,「馨文是我的讀者,相信這點你已經知道了,不過她是我的讀者中……唯一一個有在跟我保持聯絡的,不,正確來說,是只有她聯絡我,我從來沒有理過她。」

 

    我仔細聆聽,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從酒鬼嘴巴裡可以說出這麼多話,酒鬼繼續說道:「她會寄電子郵件給我,甚至還加我的即時通,不過這些我都很少在用,所以她開始寄信過來出版社給我了,大多數都是自己親手寫的信,也有她畫的圖。」

 

    我忍不住問:「你都會看嗎?」

 

    「當然,我討厭電子郵件跟即時通這種虛擬交友之類的東西,但對於紙本信件……我並不排斥。」酒鬼說著,一邊伸手拉開了他桌子的抽屜,一堆信紙躺在裡面:「她寄來的信我都留在這裡了,你自己看。」

 

    我看著那堆信件,心裡吃了一驚,我原本以為酒鬼的個性應該會把馨文寄給他的信件都丟掉,沒想到還留著。我又忍不住問了另一個問題:「你說你討厭虛擬交友……那麼你平常怎麼跟讀者交流?」

 

    「我不跟讀者交流,」在我驚訝的眼神下,酒鬼平定地說:「所以我才說,馨文是唯一一個有在跟我聯絡的,因為我從不看讀者寄來的電子信件,即時通更是沒有登入過,只有看過馨文寄給我的這些信。」

 

    「但你沒有回過信?」

 

    「沒有,我會盡量跟讀者保持距離。」

 

    「為什麼?」

 

    「我寫作的目的不是為了把年輕的讀者妹妹,懂嗎?」酒鬼嘖嘖說:「那麼,對於我跟馨文之間的關係,你還有問題嗎?」

 

    我搖搖頭,代表沒有問題,但還有一個問題還沒解開:「剛剛你說『原來……是那條巷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馨文遇害的那條巷子,有什麼問題嗎?」

 

    「所以我才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酒鬼翻了一下那個放滿信件的抽屜,從裡面挑出了一封信遞給我:「你可以看看這封信,然後上網查查那條巷子的消息,在幾年前,那條巷子在市內大學生間還挺熱門的。」

 

    我對酒鬼說的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呃?什麼意思?」

 

    「我說的很簡單明瞭了,你現在回你二樓的位置上去,看完這封信,再上網查查消息,你大概就知道那條暗巷的來歷了。」酒鬼甩了甩他的雙手,說道:「現在我要繼續趕稿了,請別再打擾我。」

 

    「你就這樣繼續寫稿?」我瞪大眼睛:「你的一位忠實讀者死了,在暗巷中被某個殘忍的王八蛋給……」

 

    「所以呢?」酒鬼硬生生打斷我的話:「她死了,我就不用繼續寫作了嗎?那換我問你,她死了對你的生活有什麼影響?為什麼你要問這麼多問題?」

 

    這個問題有一個連我自己都想逃避的答案,我不想說,但我還是說了:「某方面來說,我該對她的死負責,所以我才問你這些問題,我想找出哪個王八蛋殺了她。」

 

    聽到我的話,酒鬼的嘴角牽動了一下:「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搶警察的工作,我不知道她的死跟你之間有什麼關係,但與我無關。」

 

    「如果你真的毫不關心馨文,那為什麼還要特地停止寫作聽我說這些?」

 

    「我只是好奇,這個會寫信給我的讀者是怎麼死的,就這樣而已。」酒鬼一邊用手指戳戳那篇報導,「現在你可以把這張紙拿走了。」

 

    聽到這種回答,我真的一拳差點沒揮下去,我原本來以為酒鬼會關心自己的讀者,但他竟然說出這種麻木不仁的話。「至少跟我說,馨文遇害的那條暗巷到底有什麼問題。」

 

    酒鬼的雙手已經重新在鍵盤上躍動起來,並一邊回答我:「自己去查,你就會得到答案,我只能跟你說,那根本不是一條巷子,那女孩根本不該走那裡的。」

 

    我還想再問,但酒鬼用右手在他的喉嚨上迅速的劃過一下,代表他不會再回答其他問題了。

 

    我只能忍著想揍他的怒氣,一步步踏上往二樓的階梯,我在樓梯口遇到了笑笑,她滿臉擔憂地問我:「怎麼了?你跟酒鬼吵架了?」

 

    「沒有,只是討論寫作上的問題。」我扯謊,然後一個人走上二樓。

 

    二樓仍擺放著兩個辦公座位,一個是我的,一個是我還沒見過面的夜貓子,聽老熊說這個夜貓子下個月就會回來了,我只希望他是個正常一點的人,可別像酒鬼那樣……

 

    我手裡拿著那張馨文寫給酒鬼的信,坐下來開始看。馨文的筆跡很娟秀,令人賞心悅目,但現在帶給我的感覺只有感傷。

 

    信件的內容並不長,整體如下:

 

 

 

 

 

    酒鬼老師,很久沒寫信給你了,還好嗎?這次出書隔了比較久喔。

 

    最近發現了一件事,我前天在我們大學的論壇上看到了「巷橋」的傳言,結果我嚇到了,因為我發現那條巷子不就是我每天上下學時所抄的小路嗎?原來我每天都會經過那個禁忌之地啊,哈,難怪我看那裡的其他住戶都不敢走那條巷子,而是繞遠路,好像都只有我一個人在走那裡,原來是因為那個傳言啊。

 

    不過看到那個傳言後,我都還是繼續走那條巷子說,畢竟都在不知情的情況走那麼久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巷橋」也是個好題材喔,印象中沒有作家把它當題材寫過,酒鬼老師可以試試看喔!

 

    祝文思泉湧,你的讀者馨文。

 

 

 

 

 

 

    大概就是這樣,感覺馨文寫這封信時的口吻是對酒鬼用一種亦師亦友的感覺在寫的,但酒鬼卻完全不理睬她……真是無可救藥。

 

    不過,那個「巷橋」的傳言到底是什麼呢?

 

    一上網搜尋後,果然在新德大學的論壇內發現了許多關於巷橋的討論串,但都已經遭到刪除,刪除時間是……今天早上?

 

    這並不難猜,校方得知有學生在那條巷子遇害後,怕像上次的紅點事件那樣鬧的沸沸揚揚,所以強制把學校論壇內有關「巷橋」的討論串給刪除了。

 

    在學校論壇上暫時找不到相關的消息,我決定聯絡一個人,謙慧。我拿出手機撥出了她的電話,她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接起電話,她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感,似乎剛剛才哭過,我問她知不知道馨文的事情,她稍微哽咽了一下,說:「今天早上網文社的人就都知道了,大家都很難過。」

 

    「我看到報紙的時候,我也很難過……不過現在我有個問題想問妳,跟馨文有關的。」

 

    「嗯?」

 

    「『巷橋』是什麼?妳知道嗎?」我說:「你們學校把論壇上所有有關的文章都刪除了,所以我想問妳知不知道。」

 

    「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照實把馨文寄給酒鬼的那封有關巷橋的信件內容轉述給謙慧聽,謙慧聽後很是驚奇:「所以馨文是走進了『巷橋』裡?天啊……太可怕了……」

 

    「巷橋到底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那是一個……好幾年前在學校內傳的很火熱的傳言,許多好奇的學生都想找到『巷橋』在哪裡,但從沒有人知道確切的地點在哪裡……」

 

    「能把那個傳言的內容告訴我嗎?」

 

    「嗯……等一下,我現在在社室裡,等一下我可以把相關的資料寄給你,傳言出現當時我就已經在詭誌工讀了,老熊有交待我要注意一下這類有趣的傳言,並存查起來。」

 

    不過現在有人死了,而且還是我跟謙慧都認識的人,這已經不是一個有趣的傳言了,而是一個真實的、會致命的危機。

 

    我聽到謙慧在那邊操作電腦的聲音,沒多久後,我的電子信箱裡馬上有了一封新郵件,跟謙慧道謝後並掛上電話後,我馬上打開了那封新郵件。

 

    裡面只有一小段文章,應該是謙慧從網路傳言隨便截取一段下來的,不過對我來說已經很有幫助了。

 

    從內容來看,似乎是某個網友對巷橋的調查報告:

 

 

 

 

 

    關於巷橋這件傳言,我調查很久了。

 

    首先,當你走在一條窄巷裡時,最怕遇到的是什麼事情?

 

    後面有人在跟蹤你?走不到巷子的出口?或是在巷子裡迷路?

 

    ……又或者,你發現你走進的並不是一條巷子,而是一條橋梁。

 

    要小心,在城市裡就有這樣一條巷子的存在,它偽裝成一般的窄巷,但事實上,它是一座橋梁,通往另一個世界。

 

    這條橋梁只能給另一個世界的生物通行,如果人類想通過,那就必須付出代價。

 

    如果自認為夠格付出代價的人,試試這樣做吧,在巷橋內閉上眼睛,往前走四步,然後睜開眼,那麼這條巷子在你眼中就會轉換成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而你則會在橋上付出代價。

 

    沒有人類可以通過那座橋,而在許多付出代價的人中,只有一個男人曾經成功的從橋上回到人世,我曾經親眼看著他消失在巷子裡,又突然全身浴血的出現在巷子裡。

 

    男人說,他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所以他回來了。

 

    關於男人的身份,跟巷橋的地點,恕我不能公佈,以免有其他人去嘗試進入那座橋梁,而付出代價……

 

 

 

 

 

 

   

 

    文章的內容很簡短,但寫的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很容易讓一般人在無意中相信了這種傳言,這正是這種傳言可怕的地方,就算它是假的,你還是會在無心中相信它。

 

    大概清楚巷橋的傳言是什麼後,一種想法蹦的在我腦中跳出來,或許我該親自去一下那條巷子,我拿出剪報,還好報導上有提到巷子的地點,應該不會太難找。

 

    我走下樓時,酒鬼仍坐在位置上瘋狂打字,眼睛完全沒看我,我哼了一聲,往門口走去,老熊出聲問我要去哪裡,我胡扯說我要去買早餐,老熊也沒懷疑我,便放我出門了。

 

    當然,我跨上摩托車後,要做的事情就是直奔那條巷子,那條害馨文失去性命的窄巷、巷橋……雖然我還不知道我會在那裡發現什麼。

 

    我沒花太多時間就找到了那條巷子,地點離馨文家不遠,那天晚上我在馨文的家附近找她時,有經過這裡嗎?有看過這條巷子嗎?當時的我心慌意亂,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了。

 

    這是一條毫不起眼的小巷子,夾在兩棟建築物之間,左邊是一棟類似工廠的鐵皮建築,看起來已經荒廢了,右邊是一棟小民宅,從窗戶上的坑坑洞洞看來,應該也沒有人住了。

 

    而就跟我預料的一樣,巷子裡空無一物,沒有隨意亂丟的垃圾,沒有流浪漢,沒有任何雜物……陰影蓋住了整條巷子,我感覺到裡面只有潮濕跟霉臭……還有陰暗跟死亡的氣息。

 

    可能因為現在是上班時間,而且這裡早上又傳出了發現屍體的消息,巷子周遭的道路完全沒有半個人,每個人似乎都在刻意閃躲這裡。

 

    我把摩托車停在巷口,大步跨進巷子裡,現場沒有警方遺留下來的封鎖線,看來他們已經蒐證完畢了,或者說他們在這裡根本什麼都找不到。

 

    剛走進巷口,我就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巷子的路面……也未免太乾淨了點?

 

    我抽動了一下鼻子,但發覺除了有些霉臭味外,什麼都沒聞到。我又把那張剪報從口袋裡拿出來,像是複習一樣,我邊看邊唸,上面的內容就像我記得的那樣:「死因……頸後遭人以利器刺穿,一擊斃命,現場沒有遺留兇器,被人發現時屍體仰臥在路面。」

 

    既然如此,那血跡呢?

 

    我知道警方會派人用水沖刷現場的血跡,但不可能這麼徹底,半點痕跡都不留,甚至半點血腥味都沒留下,一定多少會有血跡滲入柏油路面……但現在這條巷子的柏油路面完全沒有這種痕跡。

 

    我走到巷子中間,仍試圖尋找著血跡殘留的痕跡,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不過血跡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我會來到這裡,是還想做另一件事。

 

    但真的要這麼做嗎?我問我自己,如果一去就回不來了怎麼辦?

 

    當然,自己問自己是永遠不會有答案的。

 

    就只是幾個很簡單的動作,何不直接做做看,看看傳言是真是假?

 

    而且我應該不會死,理由很簡單,如果我今天就會死在巷橋的話,那麼今天早上簡婕就會在我身上聞到死亡的味道,然後用她一貫的冷血語氣告訴我:「喂,你今天之內就會死喔。」

 

    但她沒有跟我說這種話,等等,也可能是她不忍心跟我說而已……哇操,不管,豁出去了。

 

    我閉上眼睛,腳步往前跨出。

 

    一、二、三、四,我飛快走出四步,然後快速睜開眼睛。

 

    ……呃?

 

    我一樣站在巷子的正中央,沒有什麼差別,兩邊的巷口透出兩道微微的亮光,指引著我出去的方向。

 

    所以,巷橋的傳言是假的?我心裡不免感到嘔氣,如果傳言是假的,那到底是什麼殺了馨文?

 

    我開始往我停摩托車那邊的巷口走去,腦袋裡一邊思索著有關傳言真假的問題,但很快的,腦袋裡的那些問題很快的被恐懼感給取代了。

 

    根本沒有思考那些問題的必要,我發現我的腳步明明是朝著巷口移動,但巷口的亮光卻是離我越來越遠。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是我的幻覺,但多走了幾步路後,我知道這不是幻覺。

 

   這條巷子,正隨著我的腳步而被拉長,出口也因此離我越來越遠。

 

    「搞什麼?」我氣急敗壞,開始朝著出口狂奔起來,而我腳下的柏油路面、頭上的天空、兩邊的建築物,竟隨著我的腳步開始被拉扯,我感覺到巷子越來越長,而周遭的景物像是黏土一樣被逐漸拉長、拉長。

 

    我終於意識到,現在的我不是在一條巷子裡面了,這條巷子正逐漸轉換成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

 

    在這種情況,試著逃離巷橋是沒有必要的,因為根本逃不掉。我想起傳言中所提到的那個男人,那個全身浴血離開巷橋的男人,他所說的「代價」指的到底是什麼?

 

    忽然,我感覺頸後涼颼颼的一陣,馨文的死因瞬間浮上我心頭,我警覺性地轉頭,但身後什麼也沒有。馨文的死因是頸後遭利器刺穿,而剛剛我確實也感覺到有某種東西晃過我身後,並在我的頸部掠過……那是什麼?

 

    我還驚魂未定,突然一個男人大吼的聲音出現在我耳邊:「趴下!」

 

    我往聲音的來源一看,在遙遠的巷口處,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正若隱若現,不到幾秒鐘,男人的身影清楚的浮現出來,他朝著我奔跑,並一邊大叫:「趴下!快趴下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男人竟然是酒鬼!

 

    酒鬼跑到我的身邊,直接強硬地把我已經僵住的身體撲倒,我們兩人趴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酒鬼喘著氣道:「不是叫你趴下來嗎?還好我趕上了……」

 

    「什麼意思?」

 

    「噓……」酒鬼提醒我降低音量,並一邊伸手指了指上面,「仔細看,有很多東西在上面晃來晃去,你沒發現嗎?」

 

    我以四十五度角仰頭觀看,果然發現有許多模糊、青白色的物體在整條巷子中晃動著,剛剛我怎麼沒發現?而這些物體晃動的範圍,是在人體的腰部以上……

 

    我問:「那是什麼?」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手,他們的目的是找出不小心誤入這座橋的人類,並要人類付出代價。」酒鬼滿臉都是汗,看來他是奔了老命才在千鈞一髮之際趕來這裡,「還好我有跟過來,在出版社看你出門時我就在猜你會不會跑到這裡來,結果你真的來了,而且還做了那個動作……」

 

    「你是說閉上眼睛,然後……」

 

    「對,就是那個。」酒鬼沒好氣地說:「你以為那個傳言是假的嗎?我的讀者就是一個犧牲者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我只是,想查真相。」

 

    「真相就是,巷橋的傳言是真的,人類如果誤入巷橋,就必須付出代價。雖然我把信給你然後叫你自己去查,可是你這樣做也太過火了吧。」酒鬼的眼睛往上瞄,盯著那些在上面不停甩動,青白色的死白手臂:「看過你給我的剪報後我就知道了,我的那個讀者……就是不小心進入了這座橋,然後被這些手臂抓住,殺死了……」

 

    你的那個讀者叫做馨文,我想提醒酒鬼,但我知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比較在意另一個問題:「那我們現在該怎麼逃離這裡?」

 

    「很簡單,給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就會放我們走了。」酒鬼說完,竟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瑞士刀,並把刀鋒亮了出來。

 

    「你要幹嘛?」

 

    「如果你還想活命,就照我說的做,不然只是等死而已。」酒鬼說道:「我們必須在巷子跟橋轉換完畢之前離開,不然就回不去了,我們會被強制送往另一個世界……」

 

    酒鬼說完後,他咬著牙,用刀鋒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劃下,他可能有稍微割到動脈,血液在瞬間中泉湧而出,酒鬼也不止血,而是任由血液流到柏油路面。

 

    「換你了。」酒鬼的手仍緊握著刀子,我還無法理解他說的「換你了」是什麼意思,他的一刀已經毫無防備的往我的手腕劃下來,我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只能看著我的血在突然之間流向路面。

 

    「別去壓,別去止血。」酒鬼忍受住失血的暈眩感,跟我說:「等他們覺得夠了,就會讓我們離開了。」

 

    夠了,什麼東西夠了?

 

    我看向那些流到柏油路面的鮮血,而此時路面竟像是海綿一樣,血液直接滲入了柏油路,半點痕跡也不留。我突然想起我剛到巷子裡時的那些問題,為什麼現場沒有血跡殘留的痕跡?

 

    原來……現場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血跡,而媒體跟警方隱瞞了這件事。

 

    「撐住。」酒鬼咬緊了牙關,對著我打氣:「不要昏倒,我們必須撐到他們覺得滿足,肯讓我們走為止,如果我們昏倒,只會在這裡失血過多而死……」

 

    但我的眼神卻開始迷濛,並伴隨著嚴重的暈眩感,突然間的大失血已經開始對我的身體造成影響。但酒鬼臉上的表情仍是那麼堅毅,他用力拍打我的臉,要我打起精神,但……

 

    我想起了那段文章中,關於那個男人的傳言。那個全身浴血離開巷橋的男人,他會不會是……

 

    我閉起眼睛,耳邊只剩下酒鬼那「撐住」的聲音。

 

    陷入昏迷後應該是沒有意識的,但我卻做了個夢,一個關於「巷橋」真相的夢。

 

    傳言中所提到的,人類誤入巷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正是人們的鮮血。馨文誤入巷橋後,被那些在橋上甩動的蒼白死手襲擊了,那些手刺穿了馨文的頸後,強制她送出她的鮮血,而她也因此喪命。

 

    但之前曾有個男人渾身是血的逃離了巷橋,並說他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所以他回來了。

 

    意思是,只要付出夠份量的鮮血,撐住不死的話,還有機會活著離開巷橋。之前那個男人這麼做,而酒鬼現在也試著這麼做。

 

    但我不知道我的身體能否撐住失血,也許我會死,死在這條巷子裡……

 

    我的夢境正跳到關於死在巷橋裡的恐懼時,我睜開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我死了。

 

    但我發現傳入我鼻子裡的不是巷橋裡那潮濕的霉臭味,而是醫院裡的消毒水味時,我奮力掙開雙眼,努力看清四周的景象。

 

    我正躺在急診室裡的病床,吊著點滴,而床邊坐著老熊跟笑笑,兩人都正低頭看著我。

 

    「醒啦?」老熊嘟著嘴說:「你也未免睡太久了吧?」

 

    我不理會老熊這句話,而是反問:「酒鬼呢?」

 

    「他已經包紮完傷口,先回去了,」笑笑接過話題幫忙回答:「他跟你倒在巷子裡,兩個人都嚴重失血,不過酒鬼還是叫了救護車,還把你背到巷口……酒鬼說你們遇上隨機行兇的巷口之狼了,真的嗎?」

 

    我支吾其詞,不過老熊一下就看穿了真相,他說:「是跟『巷橋』有關吧?你們進去了?」

 

    「嗯……」我知道沒有否認的必要。

 

    「唉,你們真是……」老熊原本似乎想斥責我,但他嘆了口氣,改口道:「……算了,你們還活著就好,當酒鬼通知我到急診室的時候,我還以為……失去筱柔我已經很傷心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抱歉,老大。」我也知道自己太過衝動了,隨意就去嘗試巷橋的傳言,如果不是酒鬼,現在的我應該是躺在下面的太平間裡。

 

    我在當天晚上就出院了,老熊開車送我回家,而簡婕看到我手上纏著繃帶走進門時,連一句問候語也沒有,依然自顧自的看著電視。

 

    但我總感覺,她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只是她總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從紅點事件到現在,她總是如此……

 

    除非她選擇敞開心胸,不然我也沒辦法幫她。

 

    隔天我照常到出版社寫稿,而酒鬼也仍在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寫作,手傷對他的手似乎不成困擾,纏著繃帶的手仍在鍵盤上輕快飛舞,我走到他的座位旁邊,問候道:「手傷還好吧?」

 

    一如酒鬼的個性,他沒有轉頭看我一眼,而是繼續寫作一邊回答:「死不了。」

 

    「那個,我想謝謝你……」這是一句遲到的感謝,但我知道我必須親口跟他說出來:「很感謝你趕來救我,還連帶你也受了傷,真的很抱歉……」

 

    我說完這些話後,酒鬼不發一語沒有回應,雙手繼續舞動,但我知道他聽到了。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他,傳言中那個全身浴血逃離巷橋的男人是你嗎?

 

    但我沒有問,我知道問了他也不會給我答案。

 

    就當我轉身要回到我二樓的寫作辦公桌時,酒鬼突然叫住我,我剛轉過頭,他已經丟了一本書過來。我單手接住,轉過書的封面一看,是那本「顫動」。

 

    我翻開封面,在書的內頁已經簽上了酒鬼的名,下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給某個讀者的署名,跟一段句子。

 

    我想起了酒鬼曾跟我說過:「我寫作的目地不是為了把年輕的讀者妹妹,懂嗎?」

 

    而寫在內頁的那段句子寫著:「創作不為其他的,只是為了宣洩心中的痛。」

 

    再看酒鬼,他的眼睛已經回到螢幕上,注視著那隨他雙手舞動而誕生的文字。

 

    我想,他跟簡婕都是屬於同一種人,除非他主動告訴我,不然他寫這句話的涵意、跟他所謂心中的痛指的是什麼,我永遠也不知道。

 

 

 

 

(3)秘密與死過兩次的男人

 

 

    今天是特別的一天……算是吧。我今天一踏進出版社,老熊就把我抓過去,跟我說:「今天把你的座位好好整理一下,夜貓子今天要回來了,給人家的第一印象別太差。」

 

    老熊說這話的口氣怪怪的,我問:「都是同一家出版社的作家,幹嘛還要這樣做作?」

 

    「等你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了,哈。」老熊拍了拍我的肩膀,感覺他似乎話中有話。

 

    我走上二樓,回到我自己的專屬寫作座位上,然後看向那個從我來到這裡後就沒有人坐的位置……夜貓子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感覺出版社內的其他人都沒有談論過有關她的話題。

 

    我曾經跟謙慧簡單問過關於夜貓子的資訊,而謙慧也沒見過夜貓子太多次,她只知道夜貓子是一個女生,年齡不詳,目前只出版了三本書,著作不多,難怪我沒聽過她。

 

    不管怎樣,她今天回來後,二樓終於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打電腦了,至少多了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用這個角度去想,我開始期待夜貓子的歸隊。

 

    我獨自一人在樓上開始往常的寫作工作,在接近中午時,樓梯上終於傳來了腳步聲,不是老熊的腳步聲、也不是謙慧或其他人的腳步聲,這是個我從未在出版社內聽到過的腳步聲,聲音很輕,好像腳步聲的主人深怕把樓梯給踩傷了似的。

 

    腳步聲的主人很快的出現在樓梯口,我一看到她,終於瞭解老熊跟我說的那些話是怎麼回事了。夜貓子是個很白的女孩……她的黑色長髮跟她白皙的皮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身上穿著一套奶油色的洋裝,手上提著一個大提包,而她的臉龐像是經過藝術師雕塑那樣,我一見到她的臉,甚至忍不住憋住了呼吸。

 

    而她也用那雙迷濛的大眼睛打量著我,然後用一種不刻意做作,但明顯溫柔的聲音問我:「你就是風海嗎?」

 

    她剛剛在樓下時應該就聽老熊說過我的事情了吧,所以她知道我的名字也不意外。我回道:「嗯,我就是。」

 

    「很高興二樓多了你的加入。」夜貓子對我微微的笑道,然後提著提包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原本想去幫她,但她直接說了句「我自己來就好」,把我拒於門外。

 

    我看著她把提包裡的書本、文件、筆記型電腦一樣一樣放到座位上,而這時我發現,我的眼睛竟然沒有辦法離開她。

 

    這樣下去可不妙……我直接站起來,往樓下走去,而夜貓子也沒問我幹嘛去樓下,只是埋頭整理自己的東西。

 

    老熊就站在樓下的樓梯口等我,好像早料到我會下來似的,他衝著我就是一笑:「如何?見到你的新伙伴了吧?」

 

    「是啊,我沒想到原來她是個這樣有特色的人……」

 

    「怎麼說?」

 

    「她給我的第一印象,該怎麼形容……『冰山美人』吧?」我如此說。

 

    但老熊卻搖了搖頭,說:「光是這四個字還無法形容她,等你多跟她相處久一點就知道了,她不是這麼簡單的。」

 

    「什麼意思?」

 

    「她跟酒鬼,其實都是屬於同一種人。」老熊的眼睛瞄向依舊在座位上埋頭寫作的酒鬼,對我揚了揚眉毛:「現在你可能聽不懂……算了,等時間久了,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事實上,也用不了多久,我就知道老熊的意思了。

 

    接下來的整個下午,我除了一邊寫自己的短篇作品以外,還不時的觀察夜貓子的情形,我發現她跟酒鬼一樣,都是醉心於寫作的瘋狂寫手,夜貓子整個下午除了上廁所跟泡咖啡以外,沒有離開過座位,而她坐在座位上時,手指沒有一刻離開過鍵盤。

 

    不過我雖然把她跟酒鬼歸類到同一種瘋狂作家,但是她跟酒鬼還是有些許不同……應該說,是風格上的不同。

 

    如果酒鬼是用暴力式的寫作方式虐待鍵盤,夜貓子卻是帶著優雅風格、像彈一首古典樂曲似的,以彈鋼琴的方式在鍵盤上譜奏小說,這是我所感覺出來兩人很明顯不同的地方。

 

    但他們兩人卻共同擁有一個特點,當他們在寫作時會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氣勢,像是在跟別人警告著:「別來打擾我。」

 

    而一直到傍晚大家離開出版社時,夜貓子沒有再主動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在她的寫作過程中,似乎只是旁邊的一個花瓶罷了,有跟沒有都一樣。

 

    下班時我故意跟老熊一起離開,而老熊也知道我的用意,我們先去附近的一家餐廳吃晚餐,在用餐中我問:「老熊,夜貓子之前請長假,是去哪裡啊?」

 

    「取材,這是她的說法。」老熊用湯匙攪拌著酥皮濃湯。

 

    「去哪取材?」

 

    「……我哪知道,她沒說,我也沒問。」

 

    「她在你手下寫文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那酒鬼呢?」我再問。

 

    「兩年。」

 

    「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已經是這種走火入魔模式了嗎?」

 

    「差不多吧,他們兩個已經陷入了每個作家踏進去後就出不來的心魔了。」老熊說:「他們是想藉著不停的寫作,來達成某個『目的』啊。」

 

    「目的?」我想起了酒鬼在給馨文的那本書中所附註的那句話。

 

    「我問你,你有看過夜貓子的書嗎?」

 

    我搖搖頭,老熊又接著說:「有時間的話去書店找一找,應該還找的到,只有三本,如果你三本書都看完的話,你大概就知道了……」

 

    老熊若有所思地說著,並舀起湯匙喝起了酥皮濃湯。

 

    吃完飯後,老熊自己開車回家了,而我則決定騎車到市內最大的書局找夜貓子所寫的那三本書,連我也很意外自己竟然有那麼大的動力想去挖掘這件事情,或許這跟夜貓子本身就帶著一種神祕的味道有關,而且我也很想看看夜貓子所寫出來的書是什麼樣子的。

 

    書局的店員花了些時間才找到夜貓子所寫的那三本書,我一次結帳了,但結帳時的心情卻異常複雜。

 

    我感覺自己像是個想偷窺別人秘密的小偷,照老熊的說法,夜貓子可能把自己寫作的秘密藏在自己的書裡,而我則試著挖掘。

 

 雖然心裡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愧疚感,但我還是決定先把夜貓子的書帶回家看完,至於會在當中發現什麼秘密,我想,夜貓子也是希望被人發現吧,不然她怎麼會刻意寫在書中。

 

 畢竟一個人如果真心要隱藏某種秘密,是不會露出線索的。

 

    回到公寓後,我馬上翻開夜貓子的那三本書,三本書的風格都差不多,都是驚悚又帶著愛情的故事,而在夜貓子的文字中,能感覺到一種優雅的古典美,她似乎把每個人物都刻劃成優雅的貴族,沒有粗俗的文字,就算是描述戀愛的片段,也沒有過度老套的句子,每一字每一句都能感覺到愛情的滋味。

 

    我自認為看書的速度很快,平均一本書我只需要一個小時就可以大略看完,而我現在也是用這種不用大腦的閱讀法對待夜貓子的書,三個多小時後,我把她的三本書快速遊覽完,大概瞭解了這三本書的故事劇情,更重要的是,我已經知道了夜貓子藏在這三本書中的秘密是什麼。

 

    我打算明天去出版社時再問老熊,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

 

    有什麼差別呢?如果老熊不知道就算了,我又何苦要硬找出夜貓子的秘密?

 

    我揉著因為過度閱讀而疲累的雙眼,房間門外傳來簡婕看電視的聲音,突然覺得好累。

 

 

 

 

 

    隔天上班時我睡過頭,而稍微遲到了一下,雖然老熊從沒跟我說過何謂正確的上班時間,而我自己是把上班時間定在早上九點。

 

    而我在停摩托車時就先看了一下出版社的二樓窗戶,夜貓子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樓上,她比我先到了。在上二樓前,我走去老熊的辦公桌,跟他打了個招呼:「嗨,熊哥。」

 

    老熊挑了挑眉毛,嘖嘖道:「幹嘛?每次聽你這麼叫我,準沒好事。」

 

    「幹嘛這樣說呢?」我問:「你有聽過『愷翔』這個名字嗎?」

 

    老熊原本還笑臉對我,但一聽到我說出的那個名字,他的笑臉僵持了那麼一下,說道:「你發現啦?」

 

    「恩,我昨天晚上大概把夜貓子的書看過了。」我說,夜貓子藏在書中的秘密便是「愷翔」這個名字,在每本書中,都有一個名叫「愷翔」的男子,這名男子在三本書中的角色都不一樣,但都是擔任配角。

 

    第一本書中他擔任一名警官的助手,第二本書中他是主角的同學,第三本書他則成了主角樓下的便利商店店員,三種角色都有落差,我無法聯想起什麼。我想夜貓子的秘密,就在「愷翔」這個名字裡面吧。

 

    老熊說:「其實,對於這個名字,我也不是知道很多,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很好奇,而去問過夜貓子。」

 

    「然後她說什麼?」

 

    「她沒說什麼。」老熊把手湊到嘴邊,呼出一口氣,像是在抽一根不存在的香菸:「一開始她根本不想回答我,但後來她鬆口告訴我,這個名字,是屬於一個已死的男人的,這樣你大概瞭解了吧?」

 

    「總之,這個名字是她心中最深層的秘密,我們無法知道真正的答案。」老熊說:「也有可能這麼名字只是障眼法,她的秘密其實是藏在小說中其他地方也不一定。」

 

    經老熊這樣說,我的心裡大概有了底,愷翔這個名字,可能曾經屬於夜貓子的愛人或親人,而他逝世後,夜貓子便將他的名字寫在故事中,以思念他……但事實也是如此嗎?

 

    我走上二樓後,正在寫作的夜貓子只稍微轉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問候。我坐到自己的座位,打開電腦,一邊心不在焉地往她的位置上瞄。

 

    她的行為舉止讓我聯想到簡婕,兩人都是待人冷淡的冰山美女,而且都各有一個秘密。

 

    簡婕的秘密是關於死亡的氣味,而夜貓子的秘密則是那個叫「愷翔」的男子。

 

    我打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工作,老實說,二樓多了一個夜貓子,頂多是我身邊多了一股敲打鍵盤的聲音,跟會害我分心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變化。

 

    除了昨天,夜貓子沒有再主動跟我說過話,她總是盯著電腦,打著鍵盤,偶爾會關掉螢幕,翻開放在電腦旁的一本小說翻看,當作休息。我也沒有勇氣主動跟她說話,畢竟我正偷偷透過她的小說想尋找她的秘密,這樣做讓我有一股愧疚感。

 

    如果愷翔這個名字真是屬於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那我更感到愧疚了,像我這樣的陌生人,實在沒有資格去過問亡者跟夜貓子之間的關係。

 

    一直到下班,我都沒有跟夜貓子說上半句話,而我跟老熊反應這種情況後,他也只是尷尬地對我說:「他們這種人本來就是這樣,像我們樓下,工作一整天後,我也沒跟酒鬼說上幾句話啊。這也是好事,兩人都可以專心工作,不是嗎?」

 

    是啊,老熊說的有道理,不然我在希望些什麼呢?希望夜貓子多跟我說些話?希望她問我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還是我喜歡上夜貓子了?不,我不認為,那為什麼我會那麼在意她?到底為什麼?

 

    冷靜點,一個單身太久的男人跟一個美女並肩工作,本來就會在意的,不是嗎?我這麼自我解釋。

 

    騎摩托車回到公寓後,我看到一個男生在我的公寓門口徘徊,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並從他背後出聲叫住他:「嗨,欽志!」

 

    那個男生一聽到我的聲音,整個人像觸電般的一個轉身,看到是我後,他鬆了一口氣:「啊……原來是風海大哥啊,你終於回來了。」

 

    欽志跟我是同一棟公寓、同一層樓的住戶,我們是在大概兩個禮拜前認識的,認識的原因很單純:他暗戀簡婕。

 

    我跟他認識那天,我正在樓下牽摩托車,欽志則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邊,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那種傳統的靦腆害羞宅男,沒什麼存在感,他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請問你住在606房嗎?」

 

    而他的第二個問題,問的特別小聲:「請問……那個,你跟簡婕現在是同居嗎?」

 

    第三個問題,他問的更小聲了:「那麼……你是她……男朋友嗎?還是老公?」

 

    聽完這些問題後,我忍不住哈哈笑了,並開始跟他解釋我跟簡婕之間的關係,一聽我跟簡婕並沒有「沒有關係」的存在後,他鬆了口氣,並開始自我介紹。

 

    他叫做欽志,二十一歲,打工族,住在602房,跟我們同一層樓,他搬來這裡已經五年了,簡婕是在後來才搬進來的。他跟我說,當簡婕搬進來那一天,他就喜歡上簡婕了。

 

    不過我的出現,曾讓他的心死了一半,因為他以為我是簡婕的男朋友還是什麼的。

 

    「我知道要簡婕喜歡我、甚至愛上我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我自己有幾兩重……不過至少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去關心她……能這麼做我就很滿足了。」由欽志的這番話判斷,我知道他不是壞人,因此兩人成了朋友。

 

     而此刻,欽志正滿臉擔憂的站在我面前,我問他:「怎麼了?在等簡婕?」

 

    「不,我怎麼敢呢……她已經回來了,就在裡面。」欽志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的606房,「只是……我有些事想麻煩風海大哥。」

 

    「怎麼了?」

 

    「能不能……請你叫簡婕這段期間內先不要去學校?」欽志說完後,又小聲地補了一句:「至少……在兇手抓到之前。」

 

    說話會越來越小聲,這似乎是欽志的說話習慣,但我還是聽懂了欽志說的話,最近新德大學又出事了。

 

    從報紙上的有限資訊跟警方說辭,我只知道在新德大學內似乎出現了一名隨機殺人的殺手,已經有兩名學生受害,皆受到致命傷不治身亡,警方已經成立專案小組於校園內搜查,而學校方面則是維持正常運作,報紙上所說的就只有這麼多。

 

    「你擔心簡婕成為受害者嗎?」我問。

 

    「可能這麼說很幼稚,但是每當我一看到新聞又有相關消息……我就很擔心受害者是不是簡婕。」

 

    「簡婕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這……我也知道……」

 

    我有點受不了欽志的樣子,明明我跟他是朋友,但每次跟他說話都好像我在欺負他,於是我假裝猶豫了一下,然後回答:「好吧,等一下我會跟她說。」

 

    「那,謝謝風海大哥……」他點頭對我致意,我意思意思說了聲「沒什麼」,然後進入公寓房間裡。

 

    簡潔正在廚房裡吃著買回來的晚餐,按照慣例,她冷冷地瞄了我一眼,就這樣。

 

    而我已經不會再跟她說「我回來了」之類的鬼話,因為她根本不會理我,但這只是我表面上的冷淡,我還是得幫欽志照顧好這個女孩。

 

    當然我沒有問簡婕關於校園兇案的問題,因為她也不會回答我。

 

    如果簡婕會成為受害者,她自己應該會在她身上聞到死亡的氣味吧?

 

    這個假設只在我的腦中出現了那麼一秒,我隨即把這想法抹殺掉,因為我不敢去想像,當簡潔在自己身上聞到被死神做上記號的氣味時,她會有何反應,而我又會怎麼做?而欽志又會有什麼反應?

 

    我不希望真的有這種情形發生,永遠不要有。

 

 

 

 

   

    隔天早上一起床,我就把對欽志所說的承諾給忘了,而校園兇案的事情也拋到了腦後,我心裡認為,校園兇案的兇手應該只是幾個嗑太多藥或藉機尋仇的幼稚學生所下的手,比起紅點事件,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我跟往常一樣騎摩托車到詭誌出版社,但當我在停車時,一個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邊,就像欽志當時出現在我旁邊一樣。但這次如鬼魅般出現在我身邊的男人並不像是欽志那種靦腆男孩,而是一個穿著棕色皮外套跟牛仔褲、年約三十多歲的男人。

 

    男人的身材高瘦,但胸口的厚度卻讓人感覺他身上有不少肌肉,他一張給人感覺精實幹練的長臉盯著我,問我:「請問你在這家出版社上班嗎?」

 

    我當下把他認為是讀者或老熊邀稿的其他作家等等,於是馬上回答:「嗯,有事嗎?」

 

    「你認識夜貓子嗎?」男人瞇了瞇眼睛,好像在觀察我的反應。

 

    「她算是我的同事,你要找她嗎?」

 

    「不……只是想請你轉交個東西給她。」男人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似乎只是一張摺疊好的A4紙張,但裡面透著些許藍色筆跡。

 

    我沒想太多,把那張紙接了過來:「這張紙要轉交給夜貓子嗎?」

 

    「是的,請你直接交給她就好了,她明白的。」說完後,男人便轉身匆匆走開,好像是怕我問他什麼似的。

 

    他是夜貓子的讀者嗎?夜貓子這種人……會有愛戀她的男讀者,應該也不為過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手上拿著那張紙條,我走進了出版社內。

 

    而夜貓子已經早我一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正吃著從早餐店買的早餐,沒有理會走上樓的我,我走到她的桌邊,直接把那張紙放到她桌上,說:「剛剛有人在門口要我把這張紙交給妳。」

 

    夜貓子手上拿著三明治,抬頭瞄了我一下,意思好像是:「你在說什麼?」

 

    「應該是妳的讀者吧,他要我把這張紙轉交給妳。」我用手指敲了一下那張紙,然後就回到座位上,但眼睛仍注意著夜貓子的舉止。

 

    她先把三明治放到桌上,然後拿起了那張紙,打開……接著我馬上把眼睛轉開,因為在紙張打開的瞬間,夜貓子的眼睛突然如閃電般往我這裡瞪視了過來,我心虛地轉過了頭,假裝沒在看她,但我聽到她走過來的腳步聲,接著她的聲音在我的桌邊響起:「這張紙是誰要給我的?」

 

    「嗄?妳說什麼?」我轉過頭,夜貓子正站在桌邊,像詢問犯人一樣,對著我瞪。

 

    「給你這張紙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在門口有一個男人要我給妳的,我以為是妳的讀者……」

 

    「他長什麼樣子?」

 

    我大概描述了一下那個男人的服裝跟長相,夜貓子聽完後,不發一語,走回自己的座位,整個身子癱坐在椅子上,好像十分沮喪。

 

    而我也感覺到,她不對勁了,我看著她把那張紙跟沒吃完的早餐裝成一袋垃圾,直接丟在垃圾桶裡。

 

    接著,夜貓子開始一串心神不寧的無意義行為,她的嘴巴上唸唸有詞,但我聽不到她在說什麼,接著她開始重覆的按著鍵盤上的同一個按鍵,好像現在她的狀態已經無法再繼續寫作,但手指又必須找些事情來做。

 

    我一邊假裝寫作,一邊注意她的言行舉止,但一直到下班為止,夜貓子竟然維持著這樣嘴巴唸唸有詞、重覆按著同一個按鍵的動作一整天,她甚至沒有起來去上過廁所,也沒有吃午餐。

 

    一直到老熊表定的下班時間後,她才關掉電腦,起身直接走下樓。

 

    而我一直都不敢去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甚至在她走後,我也不敢去她的垃圾桶翻那張紙條,看紙條上究竟寫了什麼,因為這樣做會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沒有道德的狗仔。

 

    在騎車回家時,我的腦裡都是夜貓子今天的怪異行為,她到底怎麼了?還是我根本不該把那張紙條交給她的?我做錯了嗎?

 

    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要去想太多,可能明天夜貓子就恢復正常了,不要在意那麼多。

 

    回到公寓,今天欽志沒有在我的門前逗留,我直接走進了房間裡,而簡婕已經在客廳裡坐著看電視,廚房的餐桌上擺著吃完的麥當勞垃圾。

 

    一樣,簡婕轉頭冷冷瞄了我一眼,簡婕的眼神在我身上停頓了至少五秒,然後她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令我畏懼的情緒,她才把頭轉過去……不對,這不對勁!

 

    而我馬上認出,剛剛在她眼睛裡閃過的東西是什麼了。

 

    她的眼神,就跟那一天一樣。

 

    就跟筱柔死亡的那天一樣,當天早上筱柔在我身上留下了些許淡淡的死亡氣味,而簡婕知道了,卻不敢告訴我,而現在她的眼神,就跟那一天一模一樣。

 

    我整個人像石像一樣定在玄關,連聲音也是硬生生擠出來的:「簡婕,怎麼了?」

 

    「沒什麼。」她低下頭,試圖瞞過我。

 

    不行,妳這次騙不過我。

 

    「妳的眼神,跟那天一樣。」我覺得我的喉嚨好痛,好像連我的喉嚨都拒絕說出這些話:「妳聞到了?是我自己發出來的?還是別人留在我身上的?」

 

    「別人留在你身上的。」簡婕知道瞞不過我,她早該知道的。

 

    「那個人什麼時候會死?」

 

    「別這樣……這樣沒有用的。」

 

    「我必須試一試,那個人還剩多久?」

 

    「沒有用,你阻止不了死亡的……」

 

    「我失去兩個朋友了!其中一個甚至跟我認識不到一天,現在告訴我……拜託,那個人還剩多久?」

 

    「……」簡婕絕望地抬起頭,看了下掛在電視上的時鐘,「不行,我聞不出來,味道太淡了……但應該是今天晚上。」

 

    等簡婕說完這句話,我二話不說轉身走出門。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有很強的直覺告訴我,是夜貓子在我身上留下了死亡的氣味,夜貓子一整天的怪異舉止又浮現在我眼前,她有危險,而且是那張我轉交給她的紙條帶給她的,該死!

 

    我衝回出版社,門沒鎖,我看到蘇羿還在裡面用美工軟體工作,我不理會他,而是直接衝上二樓,找到夜貓子的垃圾桶,還好,垃圾還沒清掉。

 

    通常夜貓子都會把垃圾打包帶回家丟,但今天,她的行動模式徹底亂了。我很快找到她早餐的垃圾,並且找出那張紙條,紙條被揉成一團,我花了些時間把紙條癱開,看到上面的幾行字,心頭一陣戰慄。

 

    上面寫著兩段字:今晚九點,去妳家找妳。

 

    下面則有小小的一個署名:愷翔。

 

    這怎麼會?愷翔這個名字,不是屬於一個死人嗎?那麼……怎麼回事?

 

    我很快把事情整理過來,今天早上的那個男人,假藉著「愷翔」這個名字,要夜貓子在家裡等她,至於他的目的,我還不知道。

 

    現在的問題是,夜貓子的家在哪?我必須趕過去!

 

    我又跑下樓,一把抓住還在弄軟體的蘇羿就是一陣狂問:「蘇羿!夜貓子家的地址在哪裡?你知不知道!」

 

    「哇!風海你冷靜一點啊,發生什麼事了!」他被我嚇的驚慌失措,手臂往老熊的座位亂晃著:「我記得老熊桌上有大家的通訊錄,那裡應該有吧……別再搖我啦!」

 

    我放下蘇羿,衝到老熊的辦公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本通訊錄,抄下夜貓子的地址後,我又狂奔出去……我還能感覺到蘇羿在我身後用驚魂未定的眼睛看著我的背影。

 

    我雖然在新德市待的還不夠久,但至少惡補地圖還是讓我對一些路名多少有些印象,而夜貓子的地址路名我剛好記得在哪裡,我幾乎是用破錶的速度驅車直衝,路上闖了幾個紅綠燈我已經沒印象了,不過竟然沒有半個警察來追我,一個小奇蹟。

 

    當我衝到夜貓子她家時,我還再三確認了一下門牌號碼有沒有錯,因為此刻在我眼前的是一棟小有氣派的宅院,外面的是一圈小圍牆,高度大概到我的頭部,而唯一的門口大門深鎖,從外面看,可以看出裡面有一塊由綠意盎然的草皮跟許多盆栽所湊成的院子,然後是一棟有歐洲風格的房子。

 

    房子除了樓下其中一間的燈是亮著的以外,其他都是暗著的,而且窗簾也都拉上了,屋內還傳來了陣陣的細語聲,裡面有人,但有誰呢?

 

    我原本打算先按電鈴再說,但我凝神聽了屋內所傳來的聲音後,發覺不太對勁。

 

    裡面其中一個聲音,是夜貓子的聲音。

 

    但另外一個聲音,似乎是今天早上,那個給我紙條的男人……

 

    我決定不打草驚蛇,我先確認周遭沒有其他人跟沒有監視器後,便用雙手勾住圍牆頂端,奮力將身體抬起,再用腳把我的身體勾上圍牆,然後翻身跳入院子裡。

 

    我沿著圍牆邊往房子移動,想從後面看看有沒有其他地方可以看到裡面的情形,最後我在房子後面的水溝邊找到了一扇跟廚房相通的小窗戶,我透過窗戶,看向屋子裡,果然看到夜貓子跟那個男人坐在餐桌兩邊,兩人似乎剛結束一段談話,現在正妳看著我,我看著妳,成對峙狀態。

 

    我將我的瞳孔放到最大,專心盯著裡面的情況,先不管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但如果他敢對夜貓子怎樣,我就衝進去或是報警,讓他逃不掉。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幾十分鐘,每一刻我都注視著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

 

    男人的嘴唇抽動了一下,說出話來:「伶,妳還是不接受我嗎?」

 

    伶可能是夜貓子的另一個稱號,夜貓子用兩手交叉抱著手臂,似乎想自己給自己一個保護,她回覆道:「很抱歉……愷翔,我還是……可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愷翔?聽到夜貓子稱呼那個男人愷翔,我愣了一下,夜貓子自己不是說,愷翔已經死了嗎?

 

    「妳還需要時間?」愷翔哼哼的笑了一下:「我已經等了七年,我為了妳,我已經死了一次,妳還需要多久時間?」

 

    死了一次?什麼意思?我皺起眉頭。

 

    夜貓子的聲音正在顫抖,似乎十分害怕眼前的這個男人:「我知道,當時我還有去參加你的葬禮,但我真的沒想到……天呀。」

 

    「妳知道嗎?我一直都有在持續注意妳的書!妳的每本書中都有提到我的名字,這代表妳還是愛我的,對嗎?」愷翔接著問。

 

    「我會這麼做是因為我不想忘記你的存在,但愛……對不起,我現在對你只有思念,沒有愛。」

 

    愷翔聽到這句話,似乎聽到了死刑判決,他的聲音一下黯淡了下來:「我好不容易,死了一次,擺脫了法律的束縛,這樣妳還是不願意接受我?」

 

    夜貓子把自己抱的更緊了:「如果你當時選擇面對那些問題,而不是刻意失蹤,那麼我可能還會接受你。」

 

    這句話某方面解答了我的疑惑,我總算知道他們口中的「死過一次」是什麼意思,在法律上,失蹤七年判定死亡,而愷翔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在失蹤七年後再度出現,成了一個死過一次的人。

 

    而愷翔可能之前遇上了某些「麻煩」,而他必須讓自己死亡,擺脫法律的束縛,才能跟夜貓子在一起。

 

    兩人之間,又回復到剛才的那陣沉默,而這次,我很明顯的感覺到喘不過氣來。

 

    最壞的打算已經在我心裡成形,愷翔會不會對夜貓子施害?甚至殺害她?

 

    我身上每一根神經都在緊繃著,當看到愷翔站起來時,我真的差點就要打破窗戶衝進去了。

 

    但他沒有對夜貓子做任何事,而是說了一句夜貓子低頭開始哭泣的話:「如果妳不接受我的話,那麼當我死第二次時,我不會再回來。」

 

    說完,他往門口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而夜貓子坐在原位,低頭,雙肩微微抽動。

 

    我聽到愷翔打開門走出去的聲音,因為擔心夜貓子接下來會做傻事,我決定留下來觀察夜貓子的情況,但沒想到,三分鐘後,屋外傳來了一陣尖銳又震耳的撞擊聲。

 

    這個聲音也衝擊到了夜貓子,但她的身子只是抖了一下後,繼續坐在原地,但這次,我能清楚聽到她的哭聲。

 

    而我則轉移陣地,離開了房子跟水溝中間的掩蔽空間,我小跑步通過院子,然後用同樣的動作迅速翻過了圍牆。

 

    外面已經有不少聽到撞擊聲而出來看熱鬧的人,他們一致看向發出衝擊聲的物體,而沒有注意到我。

 

    我一看到那台因為轉彎不及而撞上電線桿的車子,而那個駕駛已經下車,用手壓著流血的頭,正在跟趕來幫忙的民眾解釋:「他突然跑出來擋在我的車前面,哪閃的掉啊……他一定是瘋子啦!跑來給我撞的……」

 

    我看向那具躺在車子不遠處的軀體,心裡恍然大悟。

 

    原來,在我身上留下死亡氣味的不是夜貓子,而是愷翔今天早上給我紙條時,在我身上留下來的……

 

 

 

 

 

 

 

    隔天,夜貓子沒有來上班,老熊說她又請假了,只是這次應該只會請幾天而已。

 

    我知道,她需要時間再把她的秘密隱藏起來。

 

    愷翔,這個愛著她,卻死了兩次的男人,是她的秘密。打從她把愷翔的名字寫在小說裡的時候開始,愷翔對他來說就是死人了。

 

    只有思念,沒有愛。

 

    我細細咀嚼著夜貓子說的這句話,並一邊在座位上翻開了今天的報紙。

 

    愷翔的新聞有一個小版面,失蹤多年男子,昨晚遭車輾斃……我不想多看這則報導,趕緊翻下一張。

 

    校園兇案出現了第三名受害者……警方卻還找不到任何嫌疑犯。

 

    我在心中嘲笑著警方的無能,但這時的我還不知道,這件事跟之前的紅點事件有著密切的關聯。

 

    我更不知道,簡婕也被列入了受害者的名單。

 

    就像紅點事件時我說的,當我們知道時,事情已經無法收拾了。

 

 

 

 

(4)死亡與犧牲的男人

 

 

            新德大學的校園兇案的第四名被害者在昨天晚上被發現,不知道為什麼,媒體的重點原本還注重在國內選舉上,但當被害者人數到達這個不吉利的數字時,他們都突然反過頭來關心校園兇案。

 

    不過警方除了公佈死者身份跟死亡時間外,沒有再提供給媒體跟社會大眾任何一點線索,每次我看電視上警方的發言人說話,他的眉宇之間就蘊藏著「這是最高機密」這樣的感覺。

 

    不過學生的家長們倒是坐立難安,有的要學生暫停到學校上課,也有人要孩子暫時休學,甚至直接轉學,而面對這些家長的作為,學校完全沒有反駁餘地,因為兇手還沒抓到是事實,誰也無法保證誰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不過簡婕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眼裡,她仍舊每天到圖書館上班,再到進修部上課……我也不擔心她,如果她會成為受害者,那她應該可以先在自己身上聞到死亡的氣味。

 

    在第四名受害者出現兩天後的晚上,欽志在樓梯口等我出現,當然他問的問題早在我的料想之內:「現在,簡婕還是每天都去學校嗎?」

 

    「當然,她在圖書館上班啊,你忘了?」

 

    「能不能請你說服她,要她等兇手抓到後,再回去上班?」欽志滿臉的擔憂,不過比起簡婕,我更擔心他這個癡心的傻男人。

 

    「我上次已經說過了,簡潔會照顧自己。」我調侃了一下他:「話說回來,你對簡婕的了解有多少?你雖然很關心她,但你對她來說畢竟只是一個陌生人,毫無任何意義。」

 

    「這點我知道,她可能根本不認識我,但是……」欽志摸了摸鼻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簡婕給我的感覺……她堅強的外表好像只是一層容易戳破的保護色,你懂吧?她其實需要人去保護他的……」

 

    我正想說話,卻發現樓梯口下方一個冷冰冰的眼神正盯著我們,簡婕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裡,手上提著一袋便當,正用冷如冰霜的表情看著我們。欽志看見簡婕,先「啊」了一聲,臉上一陣尷尬,然後很小聲的說了句「妳好」。

 

    而我則問:「妳今天這麼早回來?」

 

    「怕學生發生危險,進修部暫時停課。」簡婕說著,一邊往上走,並繞過了我跟欽志兩個人,頭也不回的打開門、走進房間裡。

 

    我抽了抽鼻子:「看到我跟你在說話,她似乎有點不高興呢。」

 

    欽志更是杞人憂天地說:「該不會……她討厭我?」

 

    「應該不會吧,在她的眼中,你應該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寓鄰居而已。」

 

    再給欽志一點心理建設後,我也回到了房間裡,而簡婕正在餐桌上吃著買回來的便當,她沒問我關於欽志的事,不過我倒有很濃厚的興致想知道簡婕對於欽志的看法,於是我先開口了:「妳認識剛剛跟我說話的那個男生嗎?」

 

    「同樓的住戶,不是嗎?」簡潔冷冷回答。

 

    「妳對他的印象就這樣?」

 

    「不然呢?他喜歡我?」簡婕直接反問我,我還沒回答,她就接著說:「我遇過很多那種人,不管是在社會上,還是在學校裡都有,自認為有能力可以保護我,可以給我承諾,但他們根本什麼都不能給我,只是看上了我的外表而已。」

 

    我認同簡婕的大部分說法,但我還是問:「不過妳不想交個男朋友之類的嗎?妳打算單身到老?」

 

    「我沒想那麼遠……至少我不希望我哪天起床時,在自己枕邊人的身上聞到死亡的氣味。」

 

    「……妳的能力一定讓妳失去了很多。」

 

    「遠比你想像的更多。」簡婕拿起餐紙擦了擦嘴巴,問:「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學校的兇案吧?」

 

    「已經死了四個人的那個?當然知道。」

 

    「現在我每天上學時,都會擔心在我認識的人身上聞到死亡的氣味,下個受害者可能是我熟悉的老師、同事或同學,你知道這種煎熬嗎?」

 

    我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但決定問她另一個問題:「如果哪天……妳在自己的身上聞到死亡的氣味呢?」

 

    簡婕挑起眉毛,語氣很輕淡,好像不怎麼關心這個問題:「不知道,因為我還沒預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真的發生的話呢?妳會怎麼做?」

 

    「如果是你的話又會怎麼做呢?」簡婕對著我眨眨眼。

 

    如果是我的話又會怎麼做呢……

 

    那天晚上,我們雙方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風海,你知道新德大學裡的兇案吧?」這是我一早到詭誌出版社時,老熊問我的問題。不曉得為什麼,我感覺好像現在走在路上大家的問候語都是:「嗨,你知道新德大學裡又有人死了嗎?」「聽說死第四個人了哪!」「好可怕啊,真是恐怖的一所學校。」

 

    而現在走進出版社,連老熊都是這樣劈頭就問。我回答道:「當然知道,想不知道也很難吧?」

 

    「你能把這起事件寫一篇專欄嗎?」似乎是怕我誤會,老熊馬上接著說:「不是要你改編寫成小說,而是寫一篇簡單的文章,介紹事情經過,再把傳言結合在一起,這樣就好了。」

 

    「傳言?」我挖了挖耳朵,「我怎麼沒聽說什麼傳言?新聞上說這只是隨機的殺人兇案。」

 

    「你相信新聞,還是相信我們在學校裡的耳目?」老熊指的是那兩個工讀生,陳希跟謙慧。「等一下陳希來上班以後,我會叫她上樓跟你說現在校園裡怎麼傳這起事件的,你知道新德大學的學生是怎麼稱呼這次事件的嗎?」

 

    我搖搖頭,老熊的眼神則露出了一絲哀傷,說:「紅點的亡靈,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紅點?我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兩個字,忍不住問道:「什麼意思?難道這兩起事件有關係?」

 

    「詳情等陳希來以後我會再叫她跟你說。」老熊的眼睛飄向一旁的蘇羿。蘇羿看起來正在工作,但我知道,他應該把我跟老熊之間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現階段我只能先上樓,等陳希來對我做簡報。

 

    現在的二樓,則又恢復了只剩我一個人的生活。

 

    夜貓子請了兩個禮拜的假,必須等一段時間才看的到她回來。

 

    現在的我無心工作,我無聊地用手指敲著筆電的蓋子,一邊看著夜貓子的座位。

 

    夜貓子的秘密一直讓我耿耿為懷,我不知道自己竟會在無意跟好奇中得知了這件事情,一個死了兩次的男人,跟充滿秘密的女人。這其實是很好的題材,夜貓子會把這件事寫成小說嗎?

 

    現在的她在家裡做什麼?一個人坐在床上或廁所裡,手上拿著刀,對著自己的手腕,思考著要不要去陪這個男人嗎?或是……

 

    直到我聽到有人在呼喚我的聲音,我才從這些幻想中抽脫出來,陳希正在我的桌子旁邊,她已經主動的從旁邊搬了張椅子過來自己坐下,我打開電腦,說:「好,那開始吧,妳可以說了。」

 

    「你想聽什麼?」陳希歪著頭,整理了一下頭髮後面的馬尾。

 

    「都可以,妳說什麼我就寫什麼。」

 

    「……紅點的亡靈,現在學生們都稱呼這起事件,不過媒體還不知道。」陳希把馬尾綁好,雙手放到膝蓋上,搞的好像在面試:「你知道為什麼有這個名稱嗎?」

 

    「紅點的亡靈?不知道,是因為跟紅點事件有關嗎?」

 

    「嗯,昨天晚上的第四名受害者遇害時,我有一個同學就是目擊者。」陳希說道:「那些死者,是被死於紅點事件中的同學給殺死的。」

 

    我沒做任何回應,對於這種說辭,我暫時保持懷疑,畢竟最不可靠的證詞就是什麼「我同學說」或是「我朋友的朋友看到過」之類的。

 

    「她昨晚親眼看到在紅點事件裡自殺的學長殺死了另一個人,那個學長拿著刀子,直接捅進另一個人的胸膛裡,然後我同學就逃離現場去報警了,當回到現場時,只剩一具胸膛被刺穿的屍體。」陳希說,「昨天晚上的經過大概是這樣,不過我同學說,她發現了一點很可疑的地方。」

 

    「喔?妳同學還檢查了屍體?」

 

    「根本不用檢查,因為那個疑點太明顯了。」陳希說:「在警方來之前,都是我同學跟學校的警衛留在現場看著屍體,她看了一下屍體,發現左胸處有一個很明顯的穿刺傷,直接貫穿了心臟,可是在屍體周圍,卻沒有血跡噴灑的痕跡,你聽的懂我在說什麼嗎?」

 

    在這一瞬間,我想起了「巷橋」的事件,那乾淨的不像話的柏油路,半點血跡也沒有。「妳是說,原本應該灑濺出來的血都消失了?」

 

    「差不多,正確來講,是『攻擊』時所要噴出來的血消失了。」陳希指著自己的左胸口,說:「一把刀子直接刺進心臟這樣一個幫浦,一定會有大量的血跡濺灑,可是現場沒有。」

 

    我打開電腦的記事本,開始簡單記錄。

 

    目擊者說辭:

 

    一、目擊兇手為紅點事件中的死者。

 

    二、血跡的疑點?

 

    「那麼前幾個被害者呢?也都是這樣嗎?」

 

    陳希神秘地笑了一下:「我同學說,警方第一到場的人員說溜了嘴,他們一看到屍體,就說:『果然又是這樣,跟前三個一樣。』看來警方也很頭痛這點啊。」

 

    我又在記事本補上一行:三、每位被害者情況相同,左胸遭致命傷,貫穿心臟,但無血跡噴灑痕跡。

 

    既然如此,當刀子貫穿心臟時,應該要噴出來的血到哪去了?

 

    「這些事情,警方知道嗎?」我指著指電腦螢幕,「關於紅點亡靈這件事……」

 

    「你覺得他們會信嗎?」陳希說:「已經自殺的人卻又跑出來殺人,根本毫無可信度……但我相信我同學,他說他看到了,那就是看到了。」

 

    我一笑:「我想也是。」

 

    有了這些資料,應該夠打成一篇專欄文章了。

 

    不過,我總感覺,這些東西,似乎可以連在一起。

 

    陳希下樓後,我盯著螢幕上的那幾個字,腦裡回想著從來到新德市後所遇到過的事件。

 

    紅點、巷橋跟目前的連續兇案……這三件事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血。

 

    自殺的學生們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土地,才有了紅點。而巷橋則要誤入的人付出自己的鮮血,直到它滿足。而現在,遭受亡靈攻擊的受害者,該噴灑出來的血液卻消失了……

 

    等等,如果用「巷橋」的模式去思考「紅點」,那些在紅點上自殺的學生,會不會也是付出了自己的鮮血給某種東西呢?

 

    紅點……難道在操場的中心點下方,埋著什麼東西誘使那些學生自殺,獻出他們的鮮血。

 

    但改建工程中,沒聽學校說有挖出什麼啊?

 

    可能他們隱瞞住了,或他們挖出來了,卻置之不理,而造成這次的事件。

 

    那個東西還需要鮮血,但他已經無法透過紅點的模式誘使學生自殺,於是他選擇操控紅點事件中的死者,由他們去攻擊學生……

 

    多妄想的一套故事,但當這些劇情在我腦中成形時,卻發現一切都是這麼合乎邏輯,找不到破綻。

 

    如果,這是事實呢?

 

    如果這是事實,那代表我們根本不知道關於兇手的一切,難怪警方完全沒有線索,不然以現在的科技,怎麼可能抓不到一個固定在校園裡犯案的殺手?

 

    在幕後到底有什麼力量在驅使這些事件?

 

    隨著我的思緒,我心中的恐懼也越大,這代表此刻在新德大學裡的學生每個都是待宰羔羊。

 

 

 

 

 

 

 

   

 

    一般來說,簡婕回家的時間很不固定,她有時候會留在學校看書或是吃晚餐之類的,所以不管我回家時有沒有看到她,我都不感到意外。

 

    而今天很明顯我比她早回家了,房間裡並沒有她的蹤影,如果她早回家了,通常她都會在客廳裡看電視。

 

    我把東西簡單放一下後,正打算出門買個晚餐再回來邊看電視邊吃時,室內電話響了。聽到鈴聲時我遲疑了一下,因為平常這支電話是沒有在響的,老熊那邊如果有事都是打我的手機,而簡婕則是似乎完全不與其他人聯絡,我從沒看過她用過這支電話或用過手機。

 

    僅管如此,我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而話筒裡是一個耳熟的聲音:「……風海……嗎?」

 

    「簡婕?」我皺了一下眉頭。

 

    「你到家了?」雖然她沒回答我,但我很肯定這個聲音是簡婕。

 

    我說:「嗯,剛到家,怎麼了?」

 

    「……」簡潔突然默不作聲,我覺得簡婕不太對勁,她的聲音似乎在顫抖。

 

    「怎麼了?妳的聲音怪怪的。」

 

    簡婕說了一個我預想不到的要求:「你能來學校找我嗎?」

 

    我直覺想到,一定出事了:「出了什麼事?學校那邊怎麼了?」

 

    「我聞到了……死亡……那股味道整天都在我的鼻間揮之不去……我本來以為是其他同學發出來的,所以我不在意,可是、可是……」

 

    噢,天啊,我用手揉住眉頭,已經大概知道簡婕要說什麼。

 

    「現在圖書館裡只剩我一個人,我才發現,原來味道是從我自己身上傳出來的,原來我已經被死神做上了記號,我還天真的以為是別人……怎麼會這樣……」簡婕的聲音強烈的顫抖,她在哭嗎?我看不到。

 

    我問:「還有多久?」

 

    「快了……快了……就快了……」

 

    「妳在哪裡?」

 

    「圖書館……八樓的管理室裡面。」

 

    「我現在能上去嗎?」

 

    「嗯,可以……現在圖書館沒有其他人,只剩我……」

 

    「待在那裡別動,等我,我馬上到。」我掛上電話,必須速戰速決,我快速披上外套,原本打算直接衝到新德大學,但我想了一想,還是去敲了一下欽志的門。

 

    這傢伙手裡拿著碗泡麵跑來應門,但一聽我說簡婕有危險,他馬上把手上的泡麵隨手一丟,換上了一套外出服跟我驅車趕往新德大學。  

 

    我沒有浪費任何一秒時間,路上看到紅燈我能闖就闖,有車我能超就超,一直到我們騎車抵達新德大學後,欽志才氣喘呼呼地對我問:「風海大哥,到底怎麼回事啊?簡婕到底遇上了什麼事?你剛剛那樣騎車,連命都差點搞丟了!」

 

    「別問那麼多,反正我們快點去簡婕那裡就對了!」一把車停好,我馬上狂奔進校門,用跑百米的速度奔向圖書館。

 

    此時夜間進修部還有學生在上課,許多人用怪異的眼光看著在校園裡狂奔的我,而欽志則勉強跟在我後面約二十公尺處。

 

    到了圖書館,入口處有一個類似捷運票閘的東西,一般來說需要學生的晶片學生證才能通過,但櫃檯處沒有人,我二話不說直接翻身跨過去了,欽志在我後面猶豫了一下,也用笨拙的姿勢翻了過來,還差點跌倒。

 

    我很快找到圖書館內的電梯,按下了八樓,但電梯的速度出乎意料的慢,我心裡馬上把電梯的承造商詛咒了一百遍。

 

    還好新德大學的電梯沒有像百貨公司那樣,還放一些噁爛的水晶音樂,現在電梯裡都是我跟欽志的喘氣聲,尤其欽志好像快要掛掉一樣,他還沒放棄問我:「風海大哥……簡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怎麼這麼趕……」

 

    「別吵,八樓快到了。」我的眼睛像盯住獵物那樣瞪著上方所顯示的樓層數字,一等它跳到八樓,電梯門剛打開一條隙縫,我就把身子硬擠出隙縫鑽了出去。

 

    八樓燈火通明,眼前是滿滿的書架跟供學生閱讀的書桌,書本的味道竄入我的鼻子裡,登時有點不習慣。

 

    我大聲喊道:「簡婕!妳在哪?」

 

    還好,回答我的並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我聽到某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然後簡婕的頭從一個書架後面慢慢伸了出來,她一看到是我,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大變化。

 

    我走到她身邊,而她則像是氣力放盡似的,整個人癱了下來,直接坐在地上,把背部靠在書架上,在等待我來的這段時間,她可能快被逐漸逼近的死亡恐懼給逼瘋了吧。

 

    「沒事了,我來了。」我蹲在她的身邊,觀察著她的神情。

 

    但她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說:「你來了也沒有用……人們是沒有辦法阻止死亡的進行的,我死定了……而且快了……」

 

    「沒那種事!」我斥道:「妳不是叫我來嗎?我不是來了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打電話回去,叫你過來……」簡婕的頭無力地轉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到你,或許我想,在我死的時候,至少要有一個人陪在我身邊吧……」

 

    欽志站在我身邊,滿臉的疑問,但現在我也無暇去管他了,我說:「聽著,如果我們平安的離開校園,那應該還有機會。」

 

    「是嗎?」

 

    「前四個死者都是在校園裡受害的,只要我們出去了,兇手就奈何不了我們了。」我說。

 

    「如果真的有那麼簡單就好了……」簡婕的眼睛飄向欽志,但她並沒有開口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而是什麼也沒有說。

 

    我跟欽志把簡婕從地上扶起來,一起往電梯走去,欽志的動作顯然很不自然,他似乎是第一次距離簡婕這麼近。雖然他並不知道簡婕的能力,但聽我們的對話,他還是明白了一件事實:「風海大哥,該不會……那個校園兇案的兇手……什麼『紅點的亡靈』,把簡婕視為下一個目標了吧?」

 

    簡婕聽到這些話,頭只是歪了一下,沒有其他反應,而我說:「但願不是,總之,我們先跟簡婕一起出去吧。」

 

    我們三人一起進了電梯,在踏入電梯時,我有一個預感,坐電梯不會是一個好決定,但以簡婕的情況,走樓梯會更加吃力,所以我的腳還是踏入了電梯裡。

 

    欽志幫我們按下了一樓的按鈕,轟,電梯門關上。

 

    電梯一樣以讓我心急如焚的速度慢慢下樓,簡婕低著頭,身子像小草似的晃來晃去,而欽志則投頭看著樓層,好像想把眼神避開簡婕。

 

    我嘆了口氣,繼續忍受這龜速電梯帶給我的煎熬時,突然轟的一聲,我感覺腳下震動了一下,然後電梯停了……我最不希望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更糟糕的是,頭上的燈光閃爍了一下,然後沒有再亮起來,電梯裡陷入一片漆黑。

 

    「大家先別亂動,該死。」我咒罵著,一邊在黑暗中摸索著緊急呼救的按鈕,不過當我按下那顆該死的按鈕後,對講機那邊沒有任何人回覆我,而且我竟然不感到意外。

 

    「風海大哥,現在怎麼辦?」我聽到欽志在黑暗中這麼問我,聽起來他也十分害怕。

 

    「別說話,別亂動,電梯可能只是稍微短路。」我只能把這個老套的說法給搬了出來,並在黑暗中問:「簡婕,妳還好嗎?」

 

    簡婕輕輕的回應了一聲,至少讓我知道她還活著。

 

    我正打算把手機拿出來照明時,頭上的燈突然閃了一下,而就那麼一下,我突然在電梯中看到了另一張臉孔。

 

    那是一張我不願再去記起的臉,有一段時間,這張臉是我的噩夢。

 

    燈光又閃爍了一下,這次,燈亮了,而我也完全看清了那張臉孔,此時,那張臉孔的主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電梯裡,就站在簡婕面前。

 

    就像她死去的那時一樣,筱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我說過的,那是一種已經什麼都不在乎的空洞表情,我能看到她脖子上的傷口,就跟那時一模一樣……但此時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而她的手上就拿著那把她用來自殺的刀子。

 

    筱柔沒有給我們太多的思考時間,她揮起手,刀尖瞄準著簡婕的胸口刺過去,她想要直接完成任務。

 

    霎時,我看到簡婕的眼神裡有好多種情緒閃過,看到鬼魂的驚嚇、看到刀尖即將刺進自己胸口的絕望,然後是對於死亡的覺悟,簡婕閉上了眼睛。

 

    我也閉上了眼睛,不忍看到接下來的景像。

 

    我耳邊聽到了刀子刺入物體的聲音,然後,是一聲殺豬般的大叫。

 

    這不是簡婕的聲音,我睜開眼一看,只見到欽志的手臂不知何時擋在了簡婕胸口跟刀尖中間,刀身完全刺進他的手臂裡,只留下刀柄在外面。

 

    而他正痛的哇哇大叫,但他沒有痛傻,他一把抱過簡婕,把簡婕丟到我這一邊,他則阻隔在我們兩人跟筱柔中間,筱柔的手仍握在刀柄上,試圖把刀子從欽志的手臂中拔出來。

 

    「風海大哥,帶著簡婕快走!」欽志用另一隻手按下樓層開關,電梯門轟的打開,我這才發現我們現在不過在五樓而已。

 

    五樓沒有開燈,一片漆黑,就算這樣還是比待在電梯裡好多了。

 

    我把簡婕推出電梯,然後自己也狼狽的跌了出來,正想要回去幫欽志時,電梯門卻關上了,似乎是欽志自己按下了關門的按鈕。這小子想要幹什麼?

 

    先不管了,我抱起簡婕,透過逃生出口的燈光找到逃生用的樓梯,然後狂奔下樓,腎上腺素讓我就算手裡抱著一個人,但跑起來還是飛快,當我跑到一樓時,我看到電梯門還是關著的,而面板上顯示著電梯正位於五樓。

 

    欽志把筱柔檔在了五樓,但他自己現在的情況又如何呢?

 

    我正擔心著,突然簡婕伸手扯住我的衣領,我聽到她說:「風海,可以放我下來了。」

 

    「嗯?」

 

    「我可以自己走路,沒事了。」簡婕試圖從我手上翻下去,我也順著她,讓她的雙腳著地。

 

    「妳確定妳沒事?」我很懷疑。

 

    「沒事了,」簡婕的身體還有點站不穩,但還不至於跌倒。「已經沒事了,真的……」

 

    「但她可能還會下樓來追殺妳,我們必須趕緊離開校園。」

 

    「不,已經沒事了,我身上的氣味消失了……」簡婕抬起頭看著圖書館,她的眼神定在五樓,喃喃道:「原來是有辦法阻止死亡的,原來是要透過這種方法,原來是要這樣……」

 

    然後,簡婕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哭,她就這樣任由淚痕滑下她的臉頰,抬頭看著圖書館,而我似乎聽懂了簡婕所說的話。

 

    「該死,不會吧?」我先把簡婕帶出去,圖書館門口剛好有一群剛打完球正在打屁的學生,我把簡婕交給他們,並要他們報警,要他們跟警方說,校園兇案又發生了。

 

    然後我跑回圖書館內,電梯仍然停在五樓,我按下按鈕,看著樓層的數字開始下降。

 

    等電梯門打開後會看到什麼,我已經心裡有數,而且我也不能去逃避。

 

    門打開,筱柔不見了,欽志倒在裡面,他面對著我,坐在地板上,已經一動也不動,他左手摀著左胸的傷口,雙眼閉著,而我知道他的眼睛不會再張開了。

 

    就像陳希跟我說過的那樣,電梯地板上沒有血跡,應該是在攻擊時就噴灑出來的血跡,卻完全沒有。

 

    我回到外面,問那些學生他們報警了沒,他們回答我警察馬上過來,我點了點頭,拉起了簡婕就要離開,那些學生沒有攔我,也沒有問我是誰。

 

    我騎摩托車載簡婕回去,一路上她只是從後面緊抱著我,一句話也沒說。

 

    一回到公寓後,她直接回到她的房間裡,沒有跟我對話。

 

    但我知道,她是需要時間自己一個人沉澱一下。

 

    她原本以為,一但人們身上發出了死亡的氣味,被死神做上了記號,那便必死無疑。

 

    但欽志找到了方法打破這個定律,那就是犧牲另一個人的生命給死神。簡婕說沒有人能夠阻止死亡,或許她認為,不會有人願意犧牲自己去救另一個人吧,但欽志做到了。

 

    我也不打算去打擾簡婕,而是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一個小時後,新聞上終於出現了校園兇案出現第五名死者的消息,媒體用首名非校內人士成為受害者為標題來報導,但對我來說,這並不重要。

 

    如果我沒有找欽志去,欽志就不會死,死的就會是簡婕了。至於我,我會犧牲自己來保護簡婕嗎?我無法給自己肯定的答案。

 

    新聞說警方已經展開新一波的調查,他們會找到我跟簡婕這裡來嗎?

 

    我很懷疑。

 

 

 

 

 

 

 

 

 

 

 

 

 

    當我醒來時,才發現昨晚我又不知不覺中在沙發上睡著了,而且我似乎沒把電視關掉,遙控器還握在我的手裡,電視螢幕上仍播報著新聞,只不過從校園兇案變成了今日氣象。

 

    而且我面前的桌上似乎還多了一個東西,我眨了眨睡醒的眼睛,努力把我眼前的東西給看清楚,結果等我辨識出那東西是什麼後,簡直啞口無言。

 

    那是一個盤子,上面放著兩片土司跟兩片煎的很漂亮的荷包蛋,我一看就知道是出於簡婕之手。

 

    我站起來,在房間裡尋找簡婕的身影,但她似乎已經出門了,她吃完的餐具一如往常丟在餐桌上。

 

    「搞什麼,發生了那種事後還跑去學校上班?」我碎碎唸道,一邊回自己房間簡單沖了個澡,準備好外出的裝扮,然後我打電話給老熊,用拉肚子的藉口請了一天假。

 

    我必須去新德大學確認簡婕沒事,而且我也得追查出這整件事情的幕後真相,這件事已經害死我兩個朋友了。

 

    把簡婕幫我準備的早餐吃完後,我就直接出門了。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吃她煎的荷包蛋時,我感覺她似乎在對我說:「因為不知道怎麼跟你說謝謝,只好幫你弄了份早餐。」

 

    噢,真是的。

 

   

 

 

        (5)結束與補償的女孩

 

 

           簡婕坐在圖書館前的一座花壇上,她的雙手摀在嘴巴上,用一種靜靜觀察的姿態看著圖書館門口。可能是第五名死者在圖書館內被發現的消息在校園裡傳開了,在圖書館門口進出的學生跟教職員並不多,偶爾會看到幾個像警察的人進出。

 

    我坐到簡婕的身邊,問:「妳不進去上班嗎?」

 

    簡婕的嘴巴透過雙手回答我,聲音有點模糊不清:「我到學校時,他們才通知我今天圖書館不作業。」

 

    是這樣啊,我點點頭,繼續跟她坐在花壇上,幾個進出圖書館的警察看到了我們,連正眼也沒多看我們一下,各忙各的。看來我們目前還不在他們的嫌疑犯名單裡。

 

    簡婕把手從臉上移開,這次她的聲音我聽的非常清楚:「昨天晚上的那個人,那個跟我們住同一層樓的住戶,他叫什麼名字?」

 

    「欽志。」

 

    「喔。」簡婕稍微抬起了頭,抿著嘴巴,似乎要在腦中挪出一個空間記住這個名字,「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他。」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說:「他的家人知道這件消息後,這幾天應該會派人過來清理他的房間吧,妳可以趁機去跟他的家人道謝。」

 

    「用什麼理由?」

 

    「用普通鄰居的身份吧,看妳自己囉。」

 

    「喔。」簡婕不再說話,她又把手放回臉上,雙手撐著頭看著圖書館。

 

    我望了一下施工場地那裡,想起了我昨天下午思考出的結果,一切都是紅點事件而起,在操場的底下,是否真的埋了些什麼呢?

 

    我問簡婕:「等一下妳都會在這裡嗎?」

 

    簡婕點了點頭,我又說:「我稍微離開一下,晚點我陪妳一起回去,嗯?」

 

    「你擔心我一個人會出事嗎?」

 

    我吐了吐舌頭:「看妳囉,如果妳想一個人獨處,那我就不吵你。」

 

    簡婕轉頭,對著我眨眨眼:「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欽志的死亡,似乎稍微改變了簡婕的內在,我這麼覺得。

 

    我站起身,往施工場地走去,今天工地裡的工人並不多,也沒有重型機具在工作的聲音,我找到工地的入口,並發現有四個工人正坐在一旁休息,我走過去,並向一個看起來最年邁的工人問道:「你好,請問你們的負責人在嗎?」

 

    他說負責人今天不在,因為今天的工作進度比較少,所以只有幾個人過來作業。

 

    我決定換個問法:「請問你們從施工第一天就都在這裡作業了嗎?」

 

    「沒錯,我們四人是老班底,怎麼了嗎?」

 

    「那……我想問一下,你們有從操場的底下挖出來什麼東西嗎?」

 

    「挖出什麼東西?」那個老工人緊皺著眉頭,說:「你是指什麼?屍體之類的嗎?老實說,一開始大家都還有點怕,畢竟這裡之前不是有出過事嗎?那個叫什麼事件的……」

 

    「紅點事件。」另一個工人提醒他。

 

    「喔,對,紅點事件,本來我們還怕會不會卡到陰還是怎樣,不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啦。」

 

    「真的都沒有?」我還是十分懷疑地繼續追問:「那有從下面挖出過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類似兵馬俑那種東西嗎?怎麼可能?」老工人哈哈大笑。

 

    不過一旁另一個看起來最年輕的工人突然說道:「老大,他說的會不會是『那個』啊?」

 

    老工人似乎花了幾秒鐘來回想「那個」是什麼,然後恍然大悟地說:「喔喔,你是說『那個』啊!差點忘了!」

 

    「『那個』是什麼?」我急問。

 

    「是一座雕像,不過不是我們挖出來的,是另一個工人。」老工人搔搔頭,說道:「那個工人今天沒有過來,不過我大概知道一點,雕像不大,差不多……剛好可以抱在胸口這樣子。」

 

    「那雕像長什麼樣子?」

 

    老工人左思右想,似乎已經忘了雕像的外觀,那個年輕工人幫他回答了:「是一個盤腿坐著的人,而且那個人還抱著一塊像是玉的東西。」

 

    「玉?」

 

    「嗯,紅色的,有點透明,很晶瑩,像是水晶又像是玉。」

 

    「那座雕像呢?」我有感覺,我找到了。

 

    「挖出這座雕像的人好像把雕像賣給一個老師了。」老工人說:「當他抱著雕像走出工地的時候,剛好被一個對古物有興趣的老師看見了,那個老師出高價買下來了,而那工人跟我們一樣都是粗俗人,哪懂得鑑賞什麼古物……一聽到有錢賺,他二話不說就賣了。」

 

    原來如此,不管那座雕像到底是什麼,但它之前被埋在操場下,只能引誘學生到操場上自殺,吸收他們的鮮血,而現在他已被挖掘出來,透過的是更直接、更殘暴的方式,操控那些被它誘惑自殺的學生來殺人。

 

    「你們知道那個老師是誰嗎?」我問。

 

    「不知道,就連那個工人也因為見錢眼開,早忘了他到底是賣給哪個老師。」

 

    噢,真該死。

 

    跟四個工人道謝後,我走出工地。這次的問話已經讓我收穫不少,但還是有一個大問題,那個老師是誰?

 

    我在走回圖書館的路途上,不斷思考著該怎麼找出這名老師,也許可以請陳希跟謙慧幫我,也許希望渺茫,但還是值得一試。

 

    「風海,不要這樣做。」一個聲音突然從路邊傳進我耳中,我停下腳步,看向路邊,瞬間我的心臟一個緊繃。

 

    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正站在路邊看著我,周遭的學生似乎看不到她,都若無其事地經過她身邊。

 

    「筱柔,」我好不容易說出口:「妳怎麼在這裡?」

 

    筱柔脖子上的傷口仍在,但她的眼神並不像她昨晚要來殺我們時那樣空洞,她的眼神恢復了正常。

 

    「別去找他,」筱柔咬著嘴唇,好似在懇求我:「你會死的,別去找『他』。」

 

    「『他』是誰?」

 

    「擁有我們靈魂的人。」

 

    「我們……妳是指在操場上自殺的學生?」

 

    筱柔點了頭,並說:「『他』已經發現了,『他』知道你在查這件事,『他』會派我們殺死妳……」

 

    「但現在的妳並沒有要殺我。」

 

    「我是偷溜出來的,『他』現在一定很生氣的在找我。」筱柔低下頭,低語懺悔:「對不起,天啊,真的很對不起……」

 

    「妳說的『他』,是指那座雕像,對不對?」

 

    「對。」

 

    「雕像在哪?」

 

    筱柔的眼睛往兩邊飄了飄,好像擔心有人在偷聽似的,接著,她說出來了,但她剛說完,她的身體卻像是突然被什麼抽走一樣,整個人極速往後縮,我還沒看清楚,她整個人已經消失在我眼前。

 

    但我已經聽見了,「他」的所在。

 

    我回到圖書館前,簡婕仍然坐在那裡,她看到我回來時,整個人突然跳了起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妳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去做。」我對她說。

 

    「什麼事情?」她問。

 

    「一些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說。

 

    「我跟你一起去吧,也許我幫得上忙。」

 

    「別這樣,太危險了,妳先回去吧。」

 

    「聽著,」簡潔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昨晚你們救了我,我可能補償不了欽志,但我也必須報答你,讓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幫忙。」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簡婕這樣帶著懇求的語氣對我說話,我只好答應了她,我跟她說,我們必須到社團大樓去一趟。

 

    「到那裡做什麼?」她問我,我只說,我們要找的東西,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那裡。

 

    社團大樓跟我上次來時一樣,美輪美奐的大樓卻隱藏著巷橋的悲傷記憶,我又想起了馨文,還有酒鬼。

 

    但現在不是回憶悲苦的時候,我們進入了社團大樓,有過昨天晚上的經驗,我跟簡婕很有默契的選擇了樓梯,反正我要去的地方只是三樓,沒有很遠。

 

    三樓,不知道為什麼,整棟樓層竟靜無人聲,這一樓並沒有任何社團紮駐,而是社團指導老師們的第二辦公地點,所有老師們現在如果不是都出去上課,就是都躲在辦公室裡睡覺。

 

    我開始尋找著筱柔所跟我說的那間辦公室號碼在哪裡,我覺得自己快要找到時,簡婕突然又抓住我的手臂,她用手指著樓層尾端,用帶著恐懼的顫抖語調對我說:「風海,你看那邊。」

 

    我一看,整顆心又被提了起來,就跟昨天晚上看到前來索命的筱柔突然出現一樣。 一個人站在走廊尾端,我能看到他手上那柄亮晃的刀子,還有他脖上那大的誇張的傷口。

 

    那是另一個死於紅點事件的學生,就像筱柔說的一樣,「他」派遣這些死者來殺我。

 

    還好,我要找的辦公室就在下一間,我伸出首一轉門把,門沒鎖,一個奇蹟。

 

    當那個前來殺我的學生正從走廊尾端起跑往我們狂奔時,我跟簡婕已經快速躲進了辦公室裡,並把門鎖上。

 

    確定門鎖上後,我轉身,看到辦公室裡的景像。

 

    辦公室裡面有兩張辦公桌,我首先看到的是放在其中一張辦公桌上的那座雕像,就像年輕工人說的一樣,雕像的外觀是一個烏黑的人形盤腿坐著,那個人形的身份像是一個和尚,頭上光溜溜的,身上的穿著像一件道服,而他的手上,抱著那塊血紅晶瑩的物體,我說不出來那到底是水晶還是玉。

 

    但接著,我發現辦公室的門沒鎖並不是奇蹟,而是一個陷阱。

 

    因為有一個人已經在這裡等著我們了,那是另一個死於紅點事件的學生,他等在這裡,為的就是殺死我。

 

    但也就是因為他等在這裡,讓我知道,我找到答案了。

 

    不管「他」是什麼東西,但「他」這次派了兩個亡靈來殺我,代表我威脅到他了。

 

    那個亡靈舉起刀子,往我胸口刺來,但他的動作慢了,我閃過第一刀,雙手抄向桌上的雕像。

 

    正當我轉身舉起雕像,想用雕像擋下第二刀時,卻看到讓我心碎的另一幕畫面。

 

    亡靈的刀子刺中了簡婕的胸口,她在我身後沒閃過這一刀。

 

    就像昨天晚上,欽志遇害時一樣,簡婕伸出手抓住了刀子,不讓亡靈把刀子從她體內抽出,而她的眼神卻直直盯著我,像是在說:「快下手吧。」

 

    而那個亡靈也轉頭在瞪我,並一邊試圖把刀子抽出來,我知道一旦他把刀子抽出來就會往我身上刺,他必須阻止我,但事實是,他已經阻止不了我。

 

    我把雕像高舉過頭,摔向地面。

 

    那塊像是玉的東西,一碰到地面,隨即粉碎。

 

    而那個和尚的人形,在血紅的翠玉破碎後,整體突然變成黑炭,在地上化成一堆烏黑的粉末,好像沒有那塊玉,這座雕像就微持不了形狀。

 

    而那個亡靈,瞬間消失了,他手上的刀子也消失了。

 

    我往前一步接住差點直接倒在地上的簡婕,並馬上脫下上衣,壓住她胸口的傷口,並一邊用手機報警。從來到新德市以後,我是第二次這麼幫人止血,第一次是筱柔,而現在……

 

    簡婕緊閉著嘴唇,似乎已經不能言語,但她的大眼睛卻一直看著我,不時眨動著,似乎想告訴我些什麼。

 

    突然,我想起了在來社團大樓前,簡婕在圖書館前對我說的那些話。

 

    她執意要跟我來。

 

    她說她要報答我。

 

    她說她能幫忙。

 

    「該死,」我發覺我哭了:「妳聞到了,對不對?」

 

    簡婕眨眨眼。

 

    就在我去找完工人後,「他」發覺了我的意圖而要殺掉我,也因此死神在我身上做了記號。

 

    而我回到圖書館找簡婕時,她從我身上聞到了死亡的氣味,但卻沒跟我說,因為她知道,如果她跟我說的話,我一定不會讓她跟來。

 

    她隱藏了這一點,而跟著我來到這裡,她想犧牲她自己來救我,她想補償我,想補償欽志。

 

    「笨蛋。」我哭了,真的哭了,而且泣不成聲,「笨蛋,妳這個笨蛋。」

 

    簡婕對著我眨了最後一次眼,然後閉上眼睛。

 

    就跟筱柔死去那時一樣,當救護車的聲音響起,感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6)

 

 

 

    「……喂?」

 

    「風海,還沒起床嗎?」老熊的聲音從手機話筒裡傳來,有種很遙遠的感覺。

 

    「……正打算起床。」

 

    「少來這套,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出版社上班?大家都很想你,很多讀者都來信抗議你怎麼突然不連載了。」

 

    「大家都很想我?」

 

    「對,大家都很想你。」

 

    「連夜貓子也很想我嗎?」

 

    老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對,連夜貓子也很想你,她一直問我為什麼她剛回來就換你請假了。」

 

    「下禮拜再看看情況吧。」我從床上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好吧,下禮拜出版社見。」

 

    「……老熊?」

 

    「嗯?」

 

    「……那件事,謝謝了。」

 

    「應該的,別這麼說,而且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老熊結束了通話。

 

    而我坐在床邊,讓亂哄哄的腦袋稍微冷靜一下。

 

    那個時候,當警方趕到現場時,他們把我當成第一嫌疑犯,但在沒有動機、沒有兇器,而老熊也認識警界內幾個有力人士的情形下,我沒有任何事情。

 

    我從床邊站起來,打開房門,走到客廳裡,坐到沙發上把電視打開,新聞上播報著校園連續兇案的兇手還沒被抓到的消息,而我只能露出一絲苦笑。

 

    那件事情兩天後,一個女孩來到了公寓,收拾簡婕的東西,她說,她是簡婕的妹妹。

 

    她跟簡婕很像,血液中繼承了一種叫做「安靜」的基因,她不發一語的收拾簡婕的房間,沒有跟我談論任何關於簡婕的事情。我想問她多一點關於簡婕的事情,但她只是收完簡婕的東西後就離開了。

 

    她的離開,也代表簡婕跟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大家都認為簡婕對我而言,只是一個曾經同居的室友。

 

    但在我心裡而言,不光是那麼單純。

 

    我把電視關掉,走到廚房裡從冰箱拿出雞蛋,準備料理早餐。

 

    當我用土司夾著那片可能是荷包蛋完成品的東西大口咬下時,我總會想起簡婕幫我準備的那頓早餐。如果簡婕還在,我一定會問她,她是怎麼每次都把荷包蛋煎的那麼漂亮的呢?

 

   

 

   

 

 

 

 

 

 

 

 

 

 

=========================

 

阿攤的粉絲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阿攤的個人FB:Tan Sys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攤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