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影片開始播放。

 

        拍攝者坐在鏡頭前面，低著頭並用右手撐在額頭上，看起來似乎正在對某件事情感到煩惱，雖然看不到臉孔，不過從瘦弱的上半身可以推測，他的年齡並不大。

 

        等了大概十秒鐘後，他才緩緩抬起頭，正視著鏡頭。

 

        他用的應該是筆記型電腦的視訊鏡頭，畫質不是太清晰，但可以清楚看到拍攝者的臉孔，也能完整收音。

 

        就如同一開始的推測，他的年齡不大，是一位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的眼眶周遭紅通通的一片，看起來剛哭過，麥克風可以收到他三不五時哽咽跟吸鼻涕的聲音。

 

        背景相當昏暗，但可以看出是在室內，可能是少年自己的房間，房內的光源只有一股昏暗的黃光，可能是檯燈或是夜燈。

 

        少年擤了擤鼻子，把臉上的眼淚抹去以後，對著鏡頭開始說話，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每個字幾乎都黏在一起，必須仔細聽才能聽出他想表達的句子。

 

        「這是……我剛剛收到的訊息……」

 

        少年拿起手機，放到鏡頭前面。

 

        因為畫質的關係，手機的其他細節無法拍得很清楚，但還是可以看到少年想展示給大家的東西。

 

        螢幕上是簡訊的通知畫面，上面有著好幾通的訊息對話文字，都是對方傳給他的。

 

        而那些句子的構造幾乎都是一樣的，由上到下可以看到這幾句話：

 

        「我在車站了。」

 

        「我在學校了。」

 

        「我在教室了。」

 

        「我在你家了。」

 

        而目前最新一句剛傳來的訊息，則是：

 

        「我在你房間外面了。」

 

        而傳訊息來的發信人在手機上所顯示的，竟然是未知號碼。

 

        「看到了嗎？他來找我了，就在我房間外面……」

 

        少年拿手機的手開始顫抖，原本壓抑著的恐懼情緒慢慢從標準值開始潰堤，原本擦乾淨的眼淚也再度爆發。

 

        「我不知道我會怎麼樣……」少年用另一隻手去抹臉上的淚水，除了眼淚之外，他的鼻子也開始牽絲出一條透明的鼻涕，「我可能會跟其他人一樣吧，我不知道可以逃去哪了，我已經從學校逃回家裡，但他卻跟來我家了……」

 

        這時，少年手中的手機畫面一個震動，表示有了一條新的簡訊。

 

        透過鏡頭，正好可以看到那條簡訊的內容。

 

        「我在你背後了。」

 

        但少年並沒有把手機轉過來，而是手一鬆，讓手機直接跌落地面，空著的手就這樣懸在鏡頭前方，驚恐的眼神持續盯著鏡頭。

 

        或許，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確認，也能知道傳來的訊息是什麼內容了。

 

        再說，現在的他看起來也完全喪失轉頭去看的勇氣了。

 

        少年慢慢地把原本拿著手機的手收回來，全身劇烈的發抖，只因他知道他接下來的下場會是如何。

 

        此時，麥克風從少年的身後收到了一句細小的聲音。

 

        那聲音輕渺渺的，輕到會讓人懷疑那只不過是風聲。

 

        但若仔細聽，可以聽到那聲音在說著一句話。

 

        「把答案告訴我。」

 

        這句話聽在少年的耳裡，像是親耳聽到了自己的死刑被宣判。

 

        「我……」少年低下頭，用兩手擋在頭的左右兩側，含糊低語：「我沒有答案……」

 

        這句話很明顯不是對方想聽到的。

 

        視訊的畫面突然無預警的翻轉，並可以聽到極大的「碰」聲，代表有人弄倒了筆記型電腦，畫面轉為漆黑，收音的麥克風也停止了作用。

 

        到這邊，影片的播放進度也跑到了盡頭，正式播放完畢。

 

       

 

 

 

 

******

 

 

        會議室的燈被打開，我眨了幾下眼睛來重新習慣明亮的燈光，而坐在我旁邊一起觀看這部影片的，還有老熊、夜貓子跟酒鬼。

 

        老熊按下遙控開關，會議室的投影幕緩緩升了上去，等投影幕全收回去後，老熊站起來，把上半身往前頃，用兩手臂張開撐在桌面上，霸氣凌人地看著我、夜貓子跟酒鬼，然後頭一個就問我：「風海，你覺得呢？」

 

        老熊問的正是關於剛剛那段影片的感想，我直接說出我的想法：「蠻真實的呀，如果那男孩是在演戲的話，那可以提名他去金馬獎了，演得很好。」

 

        「我覺得那不像演戲。」夜貓子反而有另一種意見：「那種赤裸裸面對恐懼的反應是演不出來的，我覺得這部影片是真的。」

 

        老熊把頭轉向酒鬼，問：「酒鬼，你呢？」

 

        「很有意思。」酒鬼給了一個模糊的意見，但這就是他的風格。

 

        聽到我們三人的意見後，老熊把手抬起來拍了一下，說：「好吧，至少你們想的跟我一樣，都覺得這部影片的真實度很高。」

 

        「在『見鬼實錄』收到的影片裡，只有這部影片這麼特殊嗎？」我舉手發問。

 

        「對，其他的影片都很無聊，如果收錄到光碟裡拿給讀者看，只會讓我們的讀者懷疑自己為何要浪費時間看這些爛東西？」老熊邊說邊搖頭，懊悔著自己的決定，「唉，早知道就不要搞這種企劃了。」

 

        見鬼實錄是老熊為了詭誌所推出來的新企劃，企劃內容是在網站上徵求網友寄來的真實恐怖影片，製成光碟後附贈於新一期的詭誌中，以此增加讀者購買詭誌的意願，老熊也會支付一筆合理的金額給影片通過審核的網友。

 

        網友的反應非常熱烈，在前兩天就已經收到了超過一百部的影片，而審核這些影片的工作，就落到了謙慧、鶴瑩跟陳希這幾位女孩身上。

 

        但是據她們所說，審核影片的工作根本是一件苦差事，因為多數的影片都非常枯燥乏味。

 

        有許多網友只是在錄影時聽到了怪異的聲音或是拍到了不明的陰影，就認為那是靈異現象或是有鬼在作祟，甚至有的網友連影片哪裡不對勁都不說明，只附上了一段「我覺得我拍到可怕的東西了，相信你們只要看內容就能瞭解了」之類的文字，但是把影片點開一看，三個小女孩看到眼睛都快脫窗了還是看不出來可怕的東西到底在哪裡。

 

        在連續審核好幾天的影片之後，她們三個都快要精神崩潰了，直到她們看到這部影片，整個企劃才出現了一個亮點，這也是老熊為何要召開這個會議的原因。

 

        「那男孩在影片裡的情緒的確很真實，但若只是靠著真實的情緒反應，就判斷這部影片是真實的，也太輕率了。」雖然我認為影片的真實性很高，但還是必須要懷疑一下：「像這樣的恐怖短片，在網路上找就一大堆了，我們怎麼知道這段影片是不是從電影片段中截取的？或是專業的拍攝團隊拍出來的？」

 

        看來老熊早已想到了這一點，只見老熊舉起右手，把食指跟拇指連成一個圓圈，說：「我查過了，這段影片的檔案，在整個網路上是零。」

 

        「意思是從來沒有在網路上曝光過？」老熊的回答確實讓我們驚訝不已。要知道，只要是靈異短片，不管品質如何，一在網路上曝光後，便會快速流傳到各網站，不管是論壇、社群軟體或影片網站，都會有同好分享。

 

        但老熊現在查到的結果是：這段影片還沒有出現在網路上過，目前手上有這段影片的，只有我們與寄影片來的那位網友，這大大增加了影片的真實性。

 

        我也忍不住開始臆測，那位網友又是什麼人呢？是影片中的那位少年嗎？還是……

 

        「對了，我剛剛就想問一個問題了。」在我問完之後，換夜貓子講話了：「你們不覺得，那個男孩在影片中所遇到的情節，就是怪談『瑪麗娃娃』的翻版嗎？」

 

        瑪麗娃娃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她是一個非常有名，幾乎家喻戶曉的怪談，講述一個女孩跟一個名為瑪麗的人偶娃娃間的故事。

 

        大意是說，女孩跟娃娃間的感情非常要好，直到長大搬家之後，女孩才決定把瑪麗丟掉。

 

        但當天晚上，女孩在家裡不斷接到瑪麗的電話。

 

        「我是瑪麗，現在在垃圾桶裡。」

 

        「我是瑪麗，現在在馬路了。」

 

        「我是瑪麗，現在在家門口了。」

 

        「我是瑪麗，現在在妳的背後了。」

 

        至於來到女孩背後之後的後續，就沒有詳細的描述了，有人說瑪麗會揮刀把女孩殺掉，也有人說女孩會馬上抱住瑪麗流下懺悔的眼淚，瑪麗因此原諒了女孩。

 

        不管你相信哪一種，這個怪談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於結局開放式的各種想像，這種方式至今也被改編運用在許多作品裡，對專門寫都市傳說故事的我來說，瑪麗娃娃是我心目中怪談的前幾名。

 

        不過對於夜貓子的問題，我也有幾句話想說：「比起『瑪麗娃娃』，我覺得還更像『小悟』呢。」

 

        這話一出，夜貓子馬上轉頭看我，酒鬼眉間也微微一皺，很明顯他們都沒聽過小悟的故事，「小悟？那是什麼？」

 

        一聽夜貓子這麼問，我就知道都市傳說小教室時間要開始了：「小悟是源於日本的都市傳說，整體的情節可以說是由『瑪麗娃娃』所改編而成的。」

 

        這個傳說的開頭來自於一個很聰明的男孩，不管什麼知識他都無所不知，大家因此稱他為小悟或是悟君。

 

        但小悟卻在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因為他不甘心帶著那麼多知識死去，所以變成了一個都市傳說，當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就可以呼叫小悟出來，並問他問題。

 

        呼叫小悟出來的方法有非常多種，其中一個版本是這樣的：

 

        首先，從公共電話打電話到自己的手機，接通後唸出：「小悟，小悟，請回答。」或是「小悟，小悟，請過來。」

 

        唸完後把手機關機，接著在24小時之內，關機的手機就會接到小悟的電話，每次的電話內容小悟都會提醒你他現在的地點。

 

        「我是小悟，我現在在車站了。」

 

        「我是小悟，我現在在你家門口了。」

 

        當最後一句「我是小悟，我現在在你背後了。」出現時，就可以跟小悟提出一個問題，不管是什麼問題小悟都會回答你，甚至是過去、未來的問題也可以。

 

        但要注意，只能問一個問題，如果問一個以上的問題的話，就會被小悟抓去地獄。

 

        另外還有隨意轉頭看後面、不問任何問題保持安靜等等這類行為也不能做，不然也會被小悟抓走。

 

        基本上來說，這是一個不算太恐怖，反而具有趣味性跟實用性的都市傳說。

 

        都市傳說小教室講解完後，夜貓子跟酒鬼都大概瞭解小悟的傳說內容了，我也下了自己的註解：「這段影片跟小悟的不同，就在於小悟要的是別人問他問題，而影片中，在男孩身後的人要的卻是答案，這也產生了一個謎團，如果他要的是答案，那問題又是什麼呢？」

 

        酒鬼這時在旁邊低語講了一句話，雖然小聲，但我跟老熊都聽到了，他說的是：「而且不只一個。」

 

        「酒鬼？」

 

        「那段影片你們沒有認真看嗎？那孩子一開始不是有說？」酒鬼比了一下耳朵，像是在提醒我們以後要專心聽重點，「我可能會跟其他人一樣……那孩子在影片中說了這句話，如果這影片是真實的，就代表他並不是第一個遇到這種情況的。」

 

        影片中的男孩確實有講過這樣一句話，我想起來了。

 

        「還有一點，」酒鬼雙手懷抱胸前，咳了一聲後，說：「以那孩子講話的一些用詞來看，他應該早就知道，那個來到他背後的是什麼東西了。」

 

        如果酒鬼講的是真的，代表這件事情背後大有文章。

 

        「是有這個可能性沒錯，」老熊輪流看著我、夜貓子跟酒鬼三個人，說出了這次會議的目的：「所以才要找你們一起來開這個會，我想針對這個影片來調查，寫一篇記錄調查過程的專欄。」

 

        夜貓子很快地問：「但專欄只需要一個人來寫就好了吧？為什麼要集合我們三個呢？」

 

        看來老熊心裡早就準備好答案了，他的回答非常迅速：「其實我已經決定讓風海來寫了。」

 

        「啥？」聽到老熊的話我差點沒跳起來，因為我目前在詭誌上還有一篇頗受讀者好評的連載正在進行，現在卻叫我來調查這件事，這不是要我中斷連載嗎？

 

        老熊急忙安撫我：「風海，你放心啦，你的連載就繼續寫，專欄我們另外再開，採不定期的連載，同時夜貓子、酒鬼你們就隨時幫忙風海，看他需要什麼你們就給他，這樣一來風海的負擔也不會這麼重。」

 

        所以就是由我們三人一起進行調查，但由我來擔任組長，專欄文章由我來主筆，調查有結果後再刊登的意思。

 

        這樣一想，確實可以接受……而且我也真的很好奇，那段影片背後到底有什麼祕密。

 

        緊接著，老熊又跟我們宣佈了另一個重大消息：「其實……關於寄這段影片來的那位網友，我也用E-mail跟他先打過交道了。」

       

        我們三人都眼睛一亮，「然後呢？」

 

        老熊把嘴唇歪向右邊，這個動作暗示了跟對方的交流過程讓他覺得有點不開心：「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們會聯絡他一樣，說他一直在等我們的回信……他還說，除非親自見面談，不然他拒絕透露影片的任何資訊。」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哇靠，這麼會賣關子，這傢伙該不會跟我們是同行吧？」

 

        本來只是說說玩笑話，沒想到老熊卻跟我有一樣的想法：「有可能喔，他這顆炸彈裝的不錯。」

 

        擅長把古典愛情元素融入作品裡的夜貓子聽不懂老熊的用詞，便問：「裝炸彈是什麼意思？」

 

        我正要解釋，酒鬼卻搶先我一步，說出了這個用語的含義：「這是恐怖小說家常用的傳統手法，炸彈只是一種比喻。」

 

        酒鬼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假裝上面正捧著一顆炸彈，同時解釋這句希區考克所說過的名言：「懸疑感就是炸彈，絕對不能讓炸彈爆炸，但又必須讓炸彈保持隨時會爆炸的狀態，這樣才能讓讀者的心懸著，只要讓他們一直揣測不安，他們的眼睛就離不開劇情。」

 

        講完後，酒鬼把右手手心轉向左側，伸出食指指著剛剛用來播放影片的投影機。

 

        「那段影片，就是他丟到我們出版社裡的炸彈。」

 

        酒鬼講話時的語氣有種被威脅的戒備感，就好像投影機裡面真的藏了一顆炸彈。

 

        而拆這顆炸彈的工作，就交付在我們三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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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誌，下禮拜三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