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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詭在宇光大學裡附設的便利商店找到了山斌,他跟幾個學生圍著桌子坐在一起,身上裹著一件絨毛外套保暖,正在慢慢喝著熱湯。

 

        儘管店內的氣氛十分溫暖,但山斌的身體跟雙手仍在微微發抖,看來湖水的冰寒並未完全被驅出他的體內。

 

        當簡詭走到山斌一行人的桌旁時,所有人都抬起頭望著簡詭,許多人的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問:「這誰啊?」

 

        唯一認得簡詭的只有山斌,他看到簡詭後,先將熱湯慢慢放到桌上,然後輕輕咳了一聲。

 

        簡詭將兩手撐在桌緣上,語氣平靜地問:「山斌,能跟你獨自聊一下嗎?」

 

        「好的,老師。」

 

        聽到山斌稱呼簡詭為「老師」,其他學生的表情都從疑惑轉變為驚訝。

 

        「不好意思,可以請大家先回去嗎?我跟老師之間有一些話題想要私底下聊,而且我現在已經舒服多了,謝謝你們的照顧。」

 

        在山斌的道謝之後,其他學生陸續離開店裡。由於大學內的便利商店並不是二十四小時的,通常會在晚上十點關門,而現在已經接近打烊時間,店內除了店員之外,只剩下山斌跟簡詭兩人。

 

        「簡詭老師,你剛剛去過人工湖了嗎?」山斌問。

 

        簡詭點點頭,一邊在山斌的對面坐下,目前在人工湖那邊還有一些警察在蒐證,簡詭並沒有看到志翔的身影,因此沒有久留,直接來找山斌了。

 

        「我很訝異警方竟然會這麼快就讓你走,他們有問你為什麼要潛到湖裡嗎?」簡詭問。

 

        「我跟警察說,我們只是一群無聊想偷偷在人工湖裡練習潛水的學生罷了,學生嘛,什麼瘋狂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山斌先是調皮地咧嘴一笑,但又很快收起了笑容:「我潛下去之後,在湖底發現了一個可疑的行李箱,便拖上岸來跟同學們一起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之後我們就報警了,我在口供裡是這樣說的。」

 

        「學校方面呢?他們有打算以擅自潛入人工湖的名目懲處你們嗎?」

 

        「沒有,他們根本不在意。」山斌的面色凝重,「因為比起我們在湖底所找到的東西,擅自潛水這個罪名根本只是芝麻豆大的小事而已。」

 

        簡詭把雙手十指交叉拱到桌上,問出最重要的問題:「行李箱裡有什麼?」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山斌先拿起桌上的熱湯來喝,像是要用湯的溫度來安撫當時驚嚇的情緒。

 

        山斌喝了好幾口湯之後,說出了答案:「雖然不知道行李箱在湖底泡了多久,但想必有很長一段時間,因為裡面的東西都完全腐爛了,我們忍著臭味把它打開,一看到裡面那個形狀,我們馬上就認出來了,那絕對是一雙人手沒錯……而且是整條手臂都在裡面,像是從肩膀處被割下來,折起來塞進去的。」

 

        對於這個結果,簡詭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為這原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畫中的女子用雙手引領著山斌到湖中所找到的,正是她自己的手。而女子在今天早上那幅畫中所要表達的,果然是要帶著簡詭他們找到她被丟棄的頭部嗎?

 

        以防萬一,簡詭想問清楚一點:「裡面除了手臂之外,還有其他的部位嗎?」

 

        「我想沒有了……其他同學都只看了一眼就跑開了,我努力多看了五秒才把行李箱關起來,那畫面還深深殘留在我的腦海裡,除了腫脹腐爛的手臂以外,行李箱內沒有其他東西了。」山斌緊緊皺著眉頭,五官幾乎皺在一起,「警察相信我只是湊巧發現那個行李箱的,所以只簡單錄了口供,我沒有把我遇到的怪事告訴他們……我相信那雙手臂就是屬於找上我的那個女生的,她並不想害我,而是想請我幫忙。」

 

        「說說她的身份吧。」簡詭把椅子往前拉了一下後,雙手繼續拱在桌上,「你是怎麼知道她是誰的?」

 

        「老師你還記得早上在社區所發生的事嗎?當我痛到要跌倒的時候,她的嘴巴突然從我的脖子上鬆開,並在我耳邊講了一句話,就是那句話讓我想起來的。」

 

        這些內容簡詭稍早就在電話中聽山斌說過了,他現在好奇的是,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寶健小弟,請找到我……把我拼湊起來。」山斌的眼神像飄走一樣瞄向窗外,但他很快回過神來,說:「就是這句話讓我想起她是誰的。」

 

        「老實說,我聽不太懂。」簡詭微微斜著頭,問:「寶健是什麼暗號嗎?」

 

        山斌解釋:「不是,寶健是之前一款運動飲料的名字,現在已經沒有在賣了,我在高中的時候很喜歡喝,每次練完球都一定要買。」

 

        對簡詭而言,寶健只是一款他從未喝過的運動飲料,但隱含在這個飲料之中的,卻是山斌跟那名女子之間的關係。

 

        山斌把剩下的一點湯全部喝完,在座位上用外套裹緊身子,準備敘說高中時的往事。

 

        「在高中的時候,我從一年級開始就是籃球隊的一員,但我那個時候技術不到家,高中三年都是當候補,直到我來到這間學校後才在系上成為主力,這都多虧了我高中時期每天的苦練,雖然當時的教練跟隊友都看不到我的努力,但現在想想,獨自留下來練球的感覺真的很爽快。」山斌的眼光閃出了青春的光芒。

 

        不管是誰,只要回憶起國高中時的年少時光,都一定會感到得意及喜悅,但當中卻又帶著感傷,因為時間是這麼殘忍的過去了。

 

        「在那個時期,我每天放學練完球後都會去學校門口的便利商店買寶健來喝,在許多運動飲料之中,我覺得它的口感是最合我胃口的。」山斌陷入高中時的回憶,說:「那個時候來結帳的,常常都是同一個女店員,她看起來比高中時的我大蠻多的,可能二十四或二十五歲,我從來沒有清楚記住她的臉過,她有時候都戴著口罩,在我的印象中,她的臉孔就像是自家社區門口的廣告海報,每天都會看到,可是形容不出任何細節。」

 

        山斌的思緒突然脫離回憶,挺直身子說道:「但就在今天早上,當我聽到寶健兩個字以後就清楚回憶起她的臉了,我高中三年每天放學後都會去買寶健,她一定也記得我,並且偷偷用寶健小弟來當我的外號,我有聽在便利商店打工的朋友說,店員通常都會用客人常買的東西來幫他們取綽號,一定是這樣。」

 

        簡詭也聽過這種說法,會在固定時段光顧便利商店的都是熟客,這些客人在店員眼中都有不同的綽號,例如茶葉蛋阿伯、屎尿多大叔、找碴大嬸等等。

 

        「簡詭老師,現在我非常確定,在那張畫裡,咬住我脖子的那張臉絕對就是那個女店員沒錯。」山斌像是希望簡詭能夠相信他般,每個字都說得非常有力:「不只有這樣,我還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筠溪,以前在高中的時候,她胸口的店員名牌對我來說只是一張字體模糊的字條,我雖然偶爾會瞄上一眼,但根本不會去在意,但現在我全都想起來了……」

 

        山斌在這時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一口氣說太多了,應該要停一下看看簡詭的反應。

 

        簡詭仍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有動,他心裡目前的想法是相信山斌的。

 

        今天早上,山斌沒有從畫上直接認出那名叫筠溪的女子,其實是很正常的現象。

 

        在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幾間常去的店家,只要去久了,就會對店員們的臉孔有印象,大概知道誰負責什麼工作,誰大概上幾點的班等等。

 

        店員會記錄顧客,顧客也會記住店員。

 

        但如果這些臉孔出現在店家以外的地方,就反而讓人認不出來了。

 

        當每天幫你點餐、結帳的速食店店員突然在看電影時坐在你旁邊,你可能根本認不出他,因為他的臉孔在你的大腦裡應該是要穿著制服站在櫃檯後面的,而不是出現在電影院裡。

 

        發生在山斌身上的正是這種情況,但女子的那聲「寶健小弟」卻喚醒了山斌跟她之間的所有記憶,之前結帳的每個互動、每次筠溪站在櫃檯後面說歡迎光臨的場景,都從山斌的深層記憶裡一口氣蹦出來了。

 

        「我目前都相信你所說的。」簡詭輕輕點了一下頭,說:「請繼續。」

 

        「太好了。」得到簡詭的信任後,山斌臉上綻放出安心的笑容,繼續道:「就在老師你早上離開社區後,我打電話去那間便利商店想確認我的想法,結果筠溪已經沒有在那邊上班了,店長說她上個月剛離職,聽說是要去另一個城市應徵新工作,之後就沒有任何她的消息了,而那個城市就是……」

 

        「我猜猜看,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座城市。」簡詭說。

 

        「對,沒錯,這樣一切就接起來了。」山斌激動地把他的推測全說了出來:「筠溪來到這裡之後,一定遇到了壞蛋或是一些意外狀況,甚至那個新工作可能就是一個陷阱,她可能被……算了,老師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就好,總之來找我幫忙的一定就是她,我在確定這一點之後,就決定要潛入湖裡找出真相了。」

 

        山斌的語氣突然停頓,或許是想起了行李箱中那殘酷的畫面,之後才緩慢說道:「老師,我想這就是她想要我做的,她要我找到她的遺體,把她拼湊……」

 

        目前為止,山斌所說的都跟簡詭之前所推測的差不多。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她為什麼要選擇山斌?

 

        簡詭直接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你跟這個筠溪,你們之前私底下有交情嗎?她為什麼偏偏找你幫忙,不找警察?」

 

        剛剛還講個不停的山斌,聽到這個問題以後突然安靜了下來,迎來一陣尷尬的沉默。

 

        簡詭決定幫他接話,化解這股沉默。

 

        「事實上,我有透過一些關係偷偷看過你的基本資料。」簡詭所指的正是今天早上志翔所傳來的檔案,不過簡詭還多調閱了一些相關的資料:「我發現,從你所讀的那間高中考進來宇光大學的,這幾年來不超過十個,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山斌搖搖頭,沒有回答。

 

        「代表在這個城市裡,她沒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人。」簡詭說:「你想想,光是這個城市裡面就有三百萬人居住,我們每天跟這麼多人擦身而過,能真正記住對方臉孔,跟對方講到話的機率又有多少?更不用說那女孩是隻身前來的,整個城市的人對她來說都是陌生人,而她又在剛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就被殺害,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能選擇相信誰?她只能找一個認識夠久,印象也不錯的人來尋求幫助,例如,認識了三年的一位熟客,也就是你。」

 

        簡詭改變了姿勢,他把手平放到桌上,彎腰往前傾,這樣能夠離山斌更近一點。

 

        「你剛剛說高中時期的教練跟隊友都不把你的努力看在眼裡,是嗎?沒關係,至少筠溪看到了,她每天都看著你獨自留在學校練球,然後來買運動飲料,她知道你很努力,也知道你值得信任,所以她才找上你,這就是原因。」

 

        山斌的表情茫然,或許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簡詭這些話的意義。

 

        「我會說這麼多,是為了給你信心,讓你做好準備。」簡詭用手指著山斌的胸口,像是要把某種信念灌注其中:「你已經為了她而選擇潛入冷死人的湖水裡,但我跟你保證,在這件事的前方還有更危險的東西在等著我們,我見識過其他更恐怖的事件,而我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廢,不要辜負筠溪對你的信任。」

 

        山斌仍然不語,但他胸膛的呼吸起伏變大了,或許是簡詭的言語在他身上產生了力量。

 

        「每個人跟人之間的相遇都是不簡單的,不然在全城三百萬人當中,為什麼偏偏是我跟你坐在這裡?」簡詭把手收回來,站起身來說道:「我會幫你以及那個女孩的,你今天晚上先回家好好休息吧,我們明天再來討論下一步的計劃。」

 

        聽到簡詭要離開,山斌焦急地開口:「不能現在先想辦法嗎?老師你不是可以用畫畫的方法來……」

 

        「原本是可以的,但我現在什麼都感應不到,她已經不在你身邊了。」簡詭把右手收到口袋裡,說:「很可能是在早上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她無法再求助於你,不然的話她應該會引領我們去找到兇手或是她剩下的遺體的……再說,這間店已經要打烊了,我們最好趕快走。」

 

        簡詭看向櫃檯,店員正用一臉「你們到底要待到幾點」的厭世表情瞪著他們。

 

        山斌也感覺到店員的怨氣,只好先跟簡詭一起離開商店,明天再做打算。

 

 

 

 

 

 

 

 

******

 

 

        兩人在宇光大學的門口各自分開後,山斌先回去學生社區休息,但簡詭卻還沒有回家的打算,而是先拿出電話打給志翔,看能不能問到在人工湖所發現的斷肢的相關情報。

 

        志翔仍在警局加班,從他辦公室的背景聲音來判斷,警局內可能正在進行另一場戰役。

 

        「簡詭老師抱歉,我們小隊正在處理另一件案子,所有人都忙到快瘋掉,只差沒有要在局裡拿槍互轟了。」志翔就像在敵方砲擊中找空檔用無線電求援的悲情士兵,聲音聽起來緊湊又頹累:「宇光大學人工湖那件案子是由另一個小隊負責的,我這次沒有辦法主動協助你,這案子跟你之前請我查的那名學生有關係嗎?」

 

        「對,那名學生知道死者的身份。」

 

        「你手邊有證據了嗎?」

 

        「我不確定,目前的線索都是從我的畫裡找到的。」簡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那正是他今天早上在山斌的社區裡所完成的、筠溪咬住山斌脖子的畫作。

 

        「只有畫作的話是不夠的,必須要有看得到、摸得到,而且合情合理的證據才行。」志翔重申道:「老師你別誤會,我是相信你的,但其他警察可不吃這一套,你必須找到真正的證據。」

 

        「好吧,我會用我的方法繼續查。」聽志翔那邊的背景聲音越來越激烈,簡詭也忍不住替志翔擔憂:「你要撐住,別陣亡了。」

 

        「哈,我盡量。」志翔苦苦乾笑。

 

        兩人的通話結束後,簡詭在宇光大學的門口又站了好一段時間,同時在腦中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目前所有的線索,都是來自於簡詭對筠溪的感應所畫出的作品。

 

        但現在筠溪已經離開山斌,無法再追尋下一段線索。

 

        如果想繼續追查,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

 

        記得在很久之前,似乎也有類似的情況發生過。

 

        而當時簡詭採取的方法則是……

 

        「既然你不讓我畫,那我就自己找方法來畫。」

 

        簡詭舉起手,直接在路邊攔了一台計程車。

 

        一坐上車,司機便轉頭問:「去哪裡?」

 

        「在市區裡到處開,隨便逛逛就好了。」簡詭說完後想了一下,更正了指示:「每條道路、每個巷子都要逛到,就當作我今晚包車了。」

 

        「嗄?是把每條路都走過一次的意思嗎?」司機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車資的部份不用擔心,儘管開車就是了,我可以馬上領錢先付你一筆訂金。」

 

        錢的問題,從來都不是簡詭擔心的重點。

 

        計程車開動之後,簡詭把早上所完成的那張畫作放在腿上,雙手則拿著隨身筆記本跟筆,準備開始作畫。

 

        如果筠溪身體的其他部位還在這座城市裡,那就一定還有其他線索,簡詭要把它找出來、畫出來。

 

        「關於其他的東西你就不要去管了,專心感受跟這女孩有關的訊息就好了……」簡詭盯著筠溪在畫中忍痛咬著山斌的臉孔,自言自語說著。

 

        簡詭的這些話,是說給自己的右手聽的。

 

        在城市裡所發生的骯髒事實在太多太多了,如果感應到什麼就畫什麼,那可沒完沒了。

 

        簡詭必須跟附在右手上的異數能力達成共識,此時此刻只需要感應跟筠溪有關的事物就好,其他醜惡的東西都不用去管他。

 

        這股力量雖然偶爾會耍任性,但該配合的時候還是會遵從簡詭的指示。

 

        在這城市的某處,一定還有筠溪想讓簡詭他們找到的線索。

 

        「快畫出來吧。」

 

        計程車駛過每條大道小路,簡詭全程都把筆尖緊緊抵在紙上,等待著感應到筠溪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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