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經過中秋跟雙十連假之後，烤肉的熱潮也漸漸過了，大家陸續將烤肉用具繼續塵封在家中，等到明年時再拿出來使用。

        而在這幾天的連假裡，不管是家裡或朋友，都有問我要不要一起烤肉，但我都拒絕了。

        「為什麼不來烤肉呢？一年就烤這麼一次，來湊個熱鬧也好啊！」家人跟朋友都這麼建議我，他們都覺得中秋節就算不烤肉，也要去烤肉架旁邊聞個烤肉香，感受一下氣氛，這才算是人。

        但我一直沒有跟他們說過，我不想烤肉的真正理由。

        不，或許該說……我「不敢」烤肉的真正理由。

        在年輕時，我也是中秋節烤肉的固定班底，跟一堆好友死黨約一約，啤酒買一車，烤完肉後直接喝酒聊天聊到天亮，確實是很快樂的一件事。

        事實上，烤肉只是一種工具，一種理由，一種藉口，一個讓好朋友們找到理由可以再相聚的藉口。

        「中秋節到了，來我家烤個肉吧？」若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跟那些久未見面的朋友相聚呢？

        烤肉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再見到好友，在不是應酬的場合、也毫無壓力的情況下吃肉喝酒談心，這才是烤肉的快樂之處。

        我年輕時，政府已經禁止民眾在公共場所烤肉，包括了各種公園，以及河堤旁的步道。

        但年輕人愛探險，當時我們仍然選在午夜過後帶著烤肉用具衝到了一個河濱步道旁邊，準備來場刺激的夜烤。

        那時也不怕警察抓，因為就算警察來了，他們只會先柔性規勸，勸完以後就走了，反正中秋節嘛，警察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烤肉的油煙跟聲音不要太誇張就好了。

        而那一晚，也是我人生最後一次的烤肉。

        那天晚上，各種肉品輪流在烤肉架上演奏出油脂跟木炭交互碰撞的交響樂，飄出牠們特有的紛香，棒棒腿、豬肉排、牛五花、牛小排、秋刀魚……各種豐盛的肉品加上啤酒，以及死黨間的垃圾話題，堪稱絕配。

        由於河濱邊只有我們在烤肉，整條河堤沒有其他人影，而河面也黑暗到連半點月光都反射不出來，如果是我一個人來夜遊的話，我絕對不敢在這裡多待一秒，但是現在有了烤肉的歡樂氣氛加持，讓原本陰森森的河堤不再那麼恐怖，我們甚至開始講起了鬼故事。

        當時有個鬼故事非常有名，就是「人面魚」的故事。

        可能有很多年輕一輩的人沒有聽過這個故事了……在民國八十幾年的時候，有五個人相約一起去高雄岡山釣魚，後來釣到了一條大尾的吳郭魚，五人一起把那條魚烤來吃了，但在用餐過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老太婆的沙啞聲音，以台語問說；「魚肉好吃嗎？」

        五人覺得很奇怪，因為現場並沒有其他人，再仔細一聽，大家發現那條烤魚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正是從魚嘴裡所發出的。五人當下因為過於驚恐，而將剛才所吃的食物都吐了出來，並將那條魚拍了下來，事後他們在照片的魚身上發現竟有一張老太婆的人臉，照片被媒體刊出後，演變成相當知名的「人面魚」事件。

        這個鬼故事在當時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常常有大人會故意用陰森的聲音說著：「魚肉好吃嗎？」在烤肉時來嚇小孩。

        不過這天在場的都是大人了，當有人說出這個故事時，不但沒人嚇到，大家甚至用筷子玩起秋刀魚的嘴巴，一邊發出「魚肉好吃嗎？」的聲音來自娛。

        朋友相聚，酒總是喝得特別快，肉還吃不到一半，酒就要空了，而當時被眾人推派去買酒回來的，正是我。

        或許我該慶幸，還好去的是我……

        我走到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買酒，當我結帳的時候，店員聞到了我身上的烤肉味，他問道：「你們是在河濱那裡烤肉嗎？」

        「對啊。」

        「烤到這麼晚，你們不怕會出問題？」店員問道，他可能是怕我們會被警察取締。

        我回答：「警察來了也不會怎麼樣啦，頂多講幾句話就走了。」

        「不是這個問題啦……很久之前，附近的人就不敢在那邊烤肉了說。」

        「為什麼？」

        「好像曾經有人在那裡看到奇怪的東西過……」店員擺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住這附近的人都不敢靠近河堤，你們烤肉自己要多小心。」

        我接過已經結完帳的啤酒，雖然聽不懂店員到底想說什麼，但我還是跟他道謝，感謝他的提醒以後，就提著啤酒回到烤肉那邊了。

        大家看到我提著啤酒出現，都非常開心。

        「終於回來了！」

        「等不及啦！」

        「怎麼這麼久？烤肉醬都快被喝乾了！」

        我把啤酒交給他們，並拿起我的筷子準備繼續吃肉：「喂，你們沒有趁我去買酒的時候把肉都吃光了吧？」

        「哪會做這種事啦？架上有一堆快烤好的，隨便你夾吧。」       

        我來到烤肉架面前準備大快朵頤，但當我一看到鋪在烤肉架上的肉時，整個人像失了魂一樣，筷子差點從手上掉下去。

        烤肉架上鋪滿了整片的牛小排跟豬肉片，而會讓我失魂的原因，不是因為這些肉被烤的多好吃。

        而是因為，這些肉上面，各有一張臉，而且都是我認得的臉。

        那些來烤肉的朋友臉孔，都印在這些肉上面，他們臉神驚恐，嘴巴不斷張合，像是努力要告訴我什麼事情。

        「你怎麼還不吃？這些肉是特地準備給你的耶。」

        「來，快吃快吃！」

        其他的朋友們這時像是講好一樣，一起圍到我的身邊，不斷叫我夾肉來吃。

        我感覺他們的臉上模糊一片，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他們了。

        而他們真正的臉孔，卻在烤肉架上不斷驚恐掙扎。

        從他們的嘴型中，我總算可以解讀一兩句他們想傳達的話。

        「不要吃。」

        「快逃。」

        儘管我拿筷子的手劇烈地顫抖，但我仍平穩地把筷子放到桌上，低著頭對其他人說：「對不起，我肚子好像有點奇怪……」

        「真的不吃嗎？」

        「你買酒這麼辛苦，來啦，吃一片就好了，吃一片啦。」

        周圍的朋友們不斷逼近我，他們的臉像黑洞一樣，只要直視就會被吸進去。

        「真的不用了……」我用手按住腹部，另一隻手撥開他們，試著離開這裡，「對不起，我肚子真的不舒服，我先走了。」

        當我離開他們，走向自己的機車時，身後的朋友們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像是在婉惜獵物逃走了一樣……

        那天的我並沒有吸毒，雖然有喝一點酒，但絕對不到酒醉的程度。

        我可以確定我所看到的畫面是千真萬確的，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形容當時畫面所帶給我的恐懼……

        那群朋友，每年到了中秋節仍然會以各種方式問我要不要去那條河堤烤肉。

        而我一次也沒答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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