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我本來已經要忘記她的存在了……應該說差一點就真的可以忘記了，但是我知道那是永遠忘不了的，你們懂吧？」

 

        柴克用試探的眼神看著我跟酒鬼，說：「但其實我也知道，那種討厭的記憶，就算怎麼欺騙自己說已經忘記了，其實它永遠藏在自己的腦袋裡，三不五時就會跑出來威嚇自己。」

 

        柴克拿起手中的啤酒灌了一口，還沒開始進入正題，他手上的啤酒已經快喝完了。

 

        「多虧你們的來訪，讓我又想起那個女的了，而且這次回憶的很清楚，好像她真的又站在我前面一樣。」柴克對我們露出複雜的笑容，就像在對我們說：「你們幹嘛來逼我想起這一切呢？」

 

        但是我們不得不來，因為詩筑還在對方的手上，若是柴克不協助我們，詩筑只怕永遠回不來了。

 

        而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酒鬼在剛剛已經用最簡單易懂的方式告訴柴克了，柴克的臉上原本還保持著熱情待客的笑容，但漸漸地，他連假裝都沒有力氣了，而是在我們面前展現出真正的他，一個仍被過往惡夢糾纏的他。

 

        「被抓走的那個學妹是叫詩筑吧？我記得她，她的名字很可愛，本人也很可愛，她看起來很文靜，但是很喜歡跟我聊天，她很常來，我記得兩天前剛來過而已，我以為她今天也會來的……」柴克喃喃自語著，似乎無法想像詩筑竟然被那個女人抓走了。

 

        「我們就是為了救她才來找你的，」酒鬼適時阻住柴克的自語，說：「我們想要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三件怪談、還有那女的想要什麼，請你仔細告訴我們。」

 

        柴克拿起啤酒罐想再喝，臉上卻露出失望的表情，原來酒已經被他喝完了。

 

        「請等我一下。」柴克離開座位走向吧檯，跟同事講了幾句話後，他帶著幾瓶啤酒回來了。

 

        柴克轉開一瓶酒，咕嚕喝下幾口，不得不說，柴克的帥氣長相、握住酒瓶的修長手指、以及喝酒時喉結滑動的模樣，真的很適合去拍啤酒廣告。

 

        等啤酒的冰涼讓思緒冷靜下來後，柴克說：「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講得多詳細，但是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們，關於那個女的……老實說，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她也是酒吧的客人，對吧？」我問。

 

        「沒錯，她是我很早期的客人……」柴克說：「我還在譽光大學讀書的時候，就在這間酒吧打工了，畢業後就直接轉正職上班，我喜歡在這裡的感覺，也熱愛這份工作，當然啦，我知道有不少人無法接受我熱情接待客人的方式，但要是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留住80%的顧客，又何必在意那20%無緣的顧客呢？」

 

        「至於那個女的，我是在大三的時候遇到她的，那個時候她一個人坐著喝酒，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所以我就去找她聊天，看能不能讓她的心情好一點，結果就如我預期的，她跟我聊得非常開心，不過整個過稱都是我在講話比較多，所以我對她的瞭解並不是很多，畢竟大家來酒吧只是想要輕鬆地抒發情緒，不一定要把任何事情都告訴我，所以我連她的真實名字也不知道。」

 

        「那你都用怎麼稱呼她？總有個外號吧？」

 

        「她有一個英文名字，Yuki，所以我都叫她『雅琪』，不過她的本名是不是雅琪，這我就不知道了。」

 

        柴克的表情突然沉了下來，看來接下來要進入他真正不想回憶的片段了。

 

        「在聊天的時候，我跟雅琪說我還是譽光大學的學生，她聽了之後很開心，直說她是我的學姊，在學校裡也可以去找她……不過我跟她說，我很歡迎她來酒吧找我，但是在學校或是下班之後，我希望可以保有私人的空間。」柴克的表情越來越陰沉，彷彿整個人都跌入了過去的深淵：「但是後來，我發現我在學校走到哪裡都可以看到雅琪，一開始我還會跟她打招呼，但是次數多了之後，我發覺有點怪怪的，她好像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我的課表，刻意在跟蹤我。」

 

        「那段時間，她一樣會到酒吧找你嗎？」我問。

 

        「當然，只不過她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再是一開始那個默默喝酒的女生了，她一到酒吧就指名我去陪她，把酒吧當男公關店似的，這點也引起了老闆跟同事的不滿，其他客人也很不爽。」柴克朝吧檯後面瞥了一眼，看來當時的同事就是現在這幾位。

 

        「我跟她聊天的感覺也跟第一次不一樣了，她整個露出本性，變成一個瘋子……我的形容並沒有誇張，她常常跟我聊沒幾句話之後就開始笑，她那不是普通的笑，而是很尖銳、恐怖的那種笑聲，就像壞皇后終於除掉白雪公主那樣，會在你的心裡留下陰影的笑聲，搞到最後全酒吧的人都再也無法忍受她，老闆直接警告她，希望她不要再發出那樣的笑聲，不然就禁止她再踏進酒吧。」

 

        「這應該造成了反效果吧？」

 

        「是啊，雖然雅琪再也沒到酒吧裡找我，但是她卻更加刻意地在學校裡蹲點等我出現，我那段時間還想乾脆轉學算了。」柴克說：「那真的是讓我提心吊膽的一段時間，不管走在哪裡都怕看到她，其中她最喜歡等我出現的地方，就是在那棟教學大樓的教室裡……」

 

        說到這裡，怪談的謎團終於慢慢揭曉了。

 

        柴克用苦澀的口吻繼續說道：「她不知道透過什麼手段，我什麼時間要去哪間教室上課，她全都知道，她會故意在那間教室的門口守株待兔，等我走到她前面去，我還為此而翹了不少課。」

 

        這是心芳投稿的《比我先進教室的背影》。

 

        「有時我在教室外面沒遇到她，但是進去一看，才發現她已經坐在教室最前面的位置了，為的就是要讓我看到她，她也可以隨時轉頭來看我，明明她不是上這堂課的學生，但是老師也不會管這些……那個時候她的背影對我來說比期末考看不懂的題目還要恐怖。」

 

        這是玉萍投稿的《上課時的照片》。

 

        「雖然她千方百計地故意出現在我面前，但我總是裝作沒看到她，把她當空氣看待，就算她開口跟我說話我也不理她，有一次她似乎生氣了，直接走到黑板前面，用指甲刮在黑板上面來吸引我的注意，但我還是不理她，當然她下一秒就被其他同學趕出去了……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我的同學，為了我的事情，讓他們也要一起忍受雅琪的荒唐行為。」

 

        柴克最後所說的，當然就是詩筑投稿的《黑板的聲音》了。

 

        三篇怪談的內容，就是雅琪曾經對柴克做出的瘋狂行徑，難怪三篇投稿的發生地點都不一樣，因為柴克就是在不同的教室遇到雅琪的。

 

        「四年級學期開始的時候，雅琪突然消失了。」柴克說：「那個時候的我終於獲得了解脫，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是畢業去其他縣市了嗎？還是終於放棄我而去找其他人了？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找她，就算想找也無從找起，因為除了Yuki這個名字之外，我對她根本一無所知。」

 

        柴克將思緒從回憶通慢慢脫離出來，盯著我們說：「直到現在，多虧你們的照片跟影片讓我又看到她的身影了，她那個時候最常穿的就是那件黑色裙子，打扮的樣子也很隨便，不人不鬼的。」

 

        把關於黑衣女子的過去全部說完後，柴克拿起手邊的那瓶啤酒一口氣喝完，然後馬上又打開另外一瓶。

 

        酒鬼跟我交換了眼神，接過話說道：「不管雅琪最後怎麼了，她現在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是她對你的執著卻還留在舊教學大樓裡。」

 

        「她到底在執著什麼？我根本沒有欠她耶，」柴克手中搖晃著喝乾的空酒瓶，一副想把酒瓶砸掉來洩憤的樣子，「她當初糾纏著我不放，我已經很忍耐了，就算她真的死了，為什麼她要留在那裡陰魂不散？甚至去糾纏每個我服務過的客人？她到底想要我怎樣？」

 

        我緊盯著柴克手上的酒瓶，擔心他真的往地上或往桌上砸。

 

        「我可以假設，她想要的就是你能走到她面前再看她一眼，或是再跟她講幾句話，所以她才會從學生中找出曾經跟你接觸過的人，在他們身上重演她對你做過的事情。」

 

        「然後呢？這有什麼意義？」柴克放下酒瓶，眼神黯淡地看著我。

 

        「可能沒有意義，但也有可能因為某個陰陽差錯的巧合，讓她的這些努力有了成果。」我說：「這個巧合就是我們詭誌的《校園怪談大賽》，三篇由她所引起的怪談脫穎而出，她知道我們會來，她知道這是她的機會，只要抓走詩筑，我們就會一路追查找到你，必須把你帶到她面前，才可以救回詩筑。」

 

        柴克打開另一瓶啤酒，對我跟酒鬼呵呵地笑了起來：「所以詩筑會變人質，你們也是幫兇嘛。」

 

        我跟酒鬼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事實，《校園怪談大賽》只是無意的契機，要是玉萍她們沒有投稿到詭誌，要是我、酒鬼跟夜貓子最後選出的是其他篇怪談，那麼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酒鬼突然輕咳一聲，我馬上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準備讓酒鬼發揮，因為這是酒鬼「換我說話了」的暗號。

 

        「我想問一下，你在跟雅琪聊天的時候，都聊些什麼內容？」酒鬼把雙手盤起來放在桌上，「你剛剛說，除了Yuki這個名字之外，你對雅琪一無所知，她從來沒透露過自己的其他資料嗎？」

 

        「我們都聊網路上的八卦跟新聞，還有我從其他客人那邊聽來的趣事，就這樣了，她沒有說過關於自己的其他事情。」

 

        「你剛剛說她聊天到一半的時候會發出很可怕的笑聲，你覺得那是故意的，還是她無法控制的？」

 

        「這……」柴克面露難色，他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但我想她應該是無法控制的，她常常會在沒有笑點的話題上直接笑出來，然後會急著遮住自己的嘴巴，好像很怕她的笑聲被別人聽到一樣……」

 

        「像電影《小丑》那樣嗎？」

 

        酒鬼的假設讓柴克猛然一驚。

 

        「對……就是像《小丑》的男主角那樣，常常會那樣笑出來……」

 

        酒鬼的頭歪了一下，好像正在想什麼事情，他一邊調整坐姿，把自己的身體更拉近桌邊。

 

        「好吧，聽好了。」酒鬼說：「我知道你覺得自己沒有欠雅琪，她不應該這樣對待你，更不應該波及到無辜的人，這些我都贊同，但是在她眼中，你卻是唯一可以救她的人。」

 

        「救……救她？」

 

        「如果雅琪的笑聲其實是無法控制的疾病，她在跟人聊天的時候一直都是那個樣子，你覺得她身邊會有多少朋友？」酒鬼用右手的食指跟拇指比出一個圓圈，說：「我想應該是沒有的吧？但是你不一樣，你選擇了主動關懷在酒吧喝悶酒的她，而且每次都會跟她聊很久。」

 

        「但我是因為工作才那樣做的……」

 

        「這點她也知道，她知道這是你的職業，所以她才會去學校裡找你，主動出現在你面前，希望你能走到她面前理睬她。」酒鬼說出重點：「她想要的，是你能放下『酒保』的身份，用一個『朋友』的身份去跟她對話，所以她才會千方百計引起你的注意。」

 

        「這個……」柴克結巴無言。

 

        「我知道你沒有義務這麼做，但現在只有你可以救她們兩個人，一個是雅琪，另一個是無辜的詩筑。」

 

        酒鬼說完後，他伸出手開始將柴克手邊的酒瓶一瓶一瓶拿起來放到地上，意思是叫他不該再喝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柴克看著桌上的酒瓶一個個被酒鬼移到地上，他的眼神也隨著酒瓶的減少而慢慢清醒過來。

 

        「你準備好了的話，麻煩你跟老闆講一下，時間有限，我們要馬上出發了。」

 

        酒鬼講完後站了起來，我也跟著站起來，剛剛一直沒出聲只當聽眾的玉萍稍微愣了一下，也緊接著站了起來。

 

        柴克抬起頭，眼神掃視了我們三人一圈後，問：「我該怎麼做？」

 

 

 

 

 

 

******

 

 

        因為夜間部的學生仍在上課的關係，入夜後的譽光大學依然熱鬧，學生們在校園內來來去去，每棟大樓燈火通明，當然……除了那棟舊教學大樓之外。

 

        入夜後的舊教學大樓沒有亮半盞燈，幾乎完全隱身在黑夜中，要不是我們白天已經來過，不然根本看不到大樓。

 

        「這好像是校方的安排，夜間部在這棟大樓沒有排課，為了省電就把這裡的燈都關掉了，不過還是可以用手動來開啦。」

 

        玉萍帶頭打開樓梯跟走廊的燈，一路帶我們前往發生《上課時的照片》的教室。

 

        除了我跟酒鬼之外，柴克當然也一起來了，我們不知道柴克是怎麼跟酒吧請假的，他只是到吧檯後面跟同事講了幾句話，然後就說可以跟我們一起來了。

 

        至於心芳，我們決定讓汪飆繼續留在醫院陪她，因為後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心芳還是留在醫院，有汪飆保護比較安全。

 

        「到了，就是這一間。」

 

        玉萍打開教室內的電燈開關，不知道是太久沒用還是為了配合氣氛，其中一根燈管閃了幾下之後才正常亮起。

 

        我們接連走進教室裡，我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癢，因為教室中的灰塵味顯然比粉筆味還要重，黑板上也蓋著一層厚重的灰塵，不知道多久沒人用過了。

 

        「柴克，你之前也在這間教室裡遇過雅琪吧？」我向柴克問。

 

        「我不太記得了……那個時候這棟大樓還有很多人在用，我在每層樓都上過課，她幾乎在每間教室都出現過。」柴克轉頭打量著教室，然後反問我道：「好，我已經來了，然後呢？」

 

        酒鬼雙手抱在胸前，站在教室的正中間說：「當然是要叫她出來，讓她看到你來了。」

 

        「怎麼叫？」

 

        「這就要請她幫忙了。」酒鬼將頭轉向玉萍。

 

        「咦，我嗎？」玉萍指著自己。

 

        「目前為止，詩筑跟心芳所擔任的角色都是一樣的，就是讓雅琪現身的媒介。」酒鬼說：「粉筆的聲音、教室前的背影，雅琪之前都是在怪談的情節重新上演後才出現的，我想這次也是一樣。」

 

        「也就是說……」玉萍看向教室中的某個座位，說：「我要再回到那個位置上去拍照嗎？」

 

        「沒錯，妳只要拍下跟當年一模一樣的黑板照片就好。」

 

        酒鬼的表情很嚴肅，因為這張照片將帶出這起事件的結局。

 

        在玉萍投稿的《上課時的照片》中，玉萍說她只差一張照片，雅琪就會完全轉過來面對鏡頭了，現在差的就是這張照片。

 

        拍下照片後，雅琪會透過什麼方式現身？她見到柴克後就會放走詩筑嗎？她想要的就這麼簡單嗎？

 

        「深呼吸，調整一下情緒，做好準備再拍。」酒鬼見玉萍站在原地沒有動，於是先走到她旁邊叮囑。

 

        酒鬼接著轉頭看向我，對我說：「風海，你也是，等一下記得隨機應變。」

 

        「我知道啦，不然我都要變吉祥物了。」我苦笑著，開始伸展手腳幫自己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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