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酒鬼的個性雖然古怪，但他並不是壞人，跟他相處的時候可能會感覺到不自在，但是當遇到麻煩的時候，又會慶幸還好有他在身邊。

 

        因此，這次在義式餐廳與對方的第一次見面會談，我選擇讓酒鬼跟我一起來，雖然他的古怪個性還是讓我有點不適應。

 

        例如，我桌上的空餐盤都已經吃完要讓店員收下去了，但酒鬼桌上的義大利麵，飯前的濃湯跟麵包卻都完全沒有動過，店員來收我的餐盤的時候，還狐疑地看著酒鬼。

 

        「他等一下再吃，這些先麻煩你收下去。」我只好對店員這樣說，店員這才點點頭收拾我的餐盤。

 

        店員離開桌邊後，我敲了敲桌子引起酒鬼的注意，並說：「酒鬼，如果你不打算用餐的話，就沒必要跟著我點套餐啊，這樣整桌的餐點都沒動，對店家來說很不禮貌耶。」

 

        酒鬼的耳朵上雖然掛著耳機，不過我肯定他聽得到我說的話。

 

        從點完餐以後，酒鬼就戴著耳機在手機上反覆看著那段少年的影片，像是想從影片裡再多發現一些線索，不過目前看來是沒有什麼收穫。

 

        酒鬼聽到我的聲音後把耳機拿下來並把手機上的影片關掉，說：「我等一下會吃的。」

 

        「冷掉的義大利麵吃起來根本難以入口，玉米濃湯涼了以後喝起來就跟膠水一樣，這基本道理你應該知道吧？」

 

        酒鬼則是回答了一句我無法理解的話：「當涼麵吃就好了，反正差別不大。」

 

        差別不大個鬼，這兩種食物可差多了好嗎？我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

 

        酒鬼無視我的表情，用手拿起了法國麵包，終於準備要咬下第一口時，他的眼神卻凝視著前方的某一點，說：「他們來了。」

 

        我順著酒鬼凝視的方向看過去，看到有四個人站在離我們一張桌子之外的距離，正謹慎地盯著我們，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過來跟我們相認。

 

        對方由兩男兩女組成，四人的年齡看起來跟影片中的少年相仿，可能是高一或高二的學生。

 

        我跟酒鬼都受不了他們的眼神，最後由我率先問他們：「你們要繼續站在那邊發呆，還是要過來坐下把影片的情報告訴我們？」

 

        其中一個男孩站在其他三人之前，他的身高也是四人中最高的，看來這男孩就是四人中的領袖了，「你們是詭誌的代表？」

 

        「對，我的筆名是風海，旁邊這位是酒鬼，我們都在詭誌寫作。」我解釋著，既然他們不認識我們，就代表他們對詭誌不熟，可能不是讀者。

 

        既然不是讀者，那為何要把影片寄到詭誌來呢？這點等等要問一下。

 

        「筆名？那能告訴我們真名嗎？」男孩說：「這樣我們才能知道要不要相信你們。」

 

        男孩的用語聽起來就像是間諜電影裡的台詞，我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不過酒鬼就沒那個心情了，他拿起剛剛還沒吃入口的法國麵包，狠狠咬下一口後，用跟法國麵包一樣硬梆梆的語氣說：「你們如果是想尋求我們幫忙，就過來坐下，不想的話現在就離開，我們不喜歡被懷疑的感覺。」

 

        現在，我大概可以知道老熊一開始跟他們交涉的時候為什麼會感到不開心了，明明是對方主動把影片寄來的，卻對我們疑神疑鬼，這種感覺確實不好受。

 

        帶頭的男孩轉過頭，跟另外三個人低語幾句後，看來產生了共識，他們決定先過來坐下再說。

 

 

 

 

 

******

 

 

        「影片中的那個人，林帆，他是我的同班同學。」代表發言的那位男孩說。

 

        在剛剛的自我介紹中，他說他叫康駿，另外三個人則跟他一樣，都是林帆的同班同學。

 

        另一名男同學叫做克韋，他雖然沒有康駿高，但身材比較壯。

 

        兩名女同學中，臉色較白，看起來非常文靜的叫做文柔。

 

        另一名臉孔深邃，看起來似乎有原住民血統的女同學則是惠瑄。

 

        此刻的餐桌上面，除了酒鬼已經冷掉的套餐以外，還多了四杯冰紅茶，而酒鬼則在這時開始慢條斯理地用餐，把跟對方的談話權全部讓給我。

 

        酒鬼用餐的行為引起了康駿一行人的側目，或許他們覺得酒鬼這樣根本就沒有在認真聽，我則是馬上打圓場：「我們就先聊聊吧，一步一步來，你們為什麼要把這段影片寄來我們出版社？主要的目的應該不是為了要參加那個企劃，對吧？」

 

        「我們想找人幫忙，」康駿的視線從酒鬼的餐盤移到我身上，說：「我們只是學生，能力跟時間都有限，在林帆出事後，我們就一直想找其他人幫我們調查，所以才把影片寄給你們，想說如果你們有興趣想調查的話，就會主動聯絡我們，如果你們沒回信的話，我們就再找下一家，直到有人願意幫我們為止。」

 

        「沒想到被你們賭對了。」我對著康駿一笑，代表著讚許，「我們確實對這段影片很感興趣，也很好奇影片背後的意義，林帆同學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是因為我們不知道，所以才找你們的。」坐在康駿左邊的惠瑄不客氣地說，她的說法就好像我在問廢話一樣。

 

        這可不能生氣，對方只是小孩子。

 

        我決定換個問法：「嗯……我這樣問吧，影片中的這位林帆同學，他現在還好嗎？」

 

        康駿回答道：「他人在家裡接受家人的照顧，目前昏迷不醒。」

 

        還好，還不是最糟糕的那種回答。

 

        「是在影片裡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就昏迷不醒直到現在了？」我問。

 

        「對，沒錯。」康駿接著說起林帆出事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那一天我們原本都在學校裡上課，林帆突然說他有事情要回家一趟，便馬上拿起書包跑出去……或者說是翹課比較恰當，因為他完全沒有跟老師請假，我們班上也沒有人知道他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後來我們才從他的家人口中得知，他跑回家以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直到他爸媽找出備用鑰匙來把門打開以後，才發現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的身體沒有外傷，醫生也檢查不出來昏迷的原因，只說可能是不明的疾病。」

 

        跟影片裡的內容一比對，林帆選擇翹課的行為就可以理解了，他收到了「我在學校了」跟「我在教室了」這兩句簡訊後，就決定逃離學校跑回家，他認為家裡比較安全，但他卻沒想到對方竟會追到家裡。

 

        我問：「林帆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的時候，他的家人在家嗎？他們有注意到什麼嗎？」

 

        「林帆翹課跑回去的時候，他的爸媽都在家裡，但是他們說……在林帆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一直到拿備用鑰匙開門為止，房裡都只有他一個人。」

 

        既然如此，那最後出現在林帆身後耳語的那個人，有可能不是真的「人」囉……

 

        康駿繼續說道：「我們後來在林帆的電腦裡發現那段影片，影片的內容你們也知道了……林帆絕對不是因為生病才昏迷的，他是被攻擊了。」

 

        「林帆同學的手機呢？」我問。

 

        「在他家人那裡，但是螢幕被鎖起來了，密碼只有林帆才知道。」

 

        在影片的最後，林帆鬆手讓手機摔到地上，應該是那時鎖上的。

 

 

        我又問：「他的家人知道這部影片的存在嗎？」

 

        「沒有，他們不知道。」康駿解釋之所以不把影片交給林帆家人的原因：「他們家並不富裕，現在光是照顧昏迷的林帆，他們全家就已經忙不過來了，我們不想讓他們多操心，我們想靠自己的力量查出來林帆到底怎麼了，而我一開始也說過，我們只是學生，能力跟時間都有限，所以才把影片寄給你們，想請你們幫忙。」

 

        「很有同學愛，很棒。」我豎起大拇指，再次讚許他，「不過我也有些話要說，如果你們需要我們幫忙，就該相信我們，而不是像間諜片那樣疑神疑鬼的，我們 出版社在國內也是有知名度的，如果我們出版社有打算要公佈這段影片或是撰寫相關的文章，也會打上馬賽克並採取必要的匿名，絕對不會亂來。」

 

        我輪流看著他們每個人，臉上帶著友善的微笑並釋出善意，而戒備的神情也從他們臉上慢慢消失了。

 

        接下來，該是問其他重點的時候了。

 

        「我有幾個問題想先請教你們。」我問：「在你們班上，有其他人發生跟林帆一樣的事情嗎？」

 

        這個問題對康駿等人來說似乎是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只見他們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搖頭聳肩後，由康駿統一回答：「沒有，為什麼會有這個問題？」

 

        「這是林帆自己在影片裡說的，他說：『我可能會跟其他人一樣……』代表在林帆已知的情況下，已經有其他人遇到這件事了。」我看著他們四個人的臉，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寫得很清楚，那就是班上並沒有同樣的案例發生。

 

        我又問道：「那林帆在學校外面的其他朋友呢？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嗎？你們有印象嗎？」

 

        「那個……除了他的家人以外，我們對林帆的其他朋友圈都不太熟。」身材壯碩的克韋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也就是他的網友、國中以前的同學等等，你們都不認識囉？」我突然覺得有點洩氣，「既然這樣，我們該從哪個方向幫你們調查？至少要給我們一個線索呀。」

 

        「呃……這個……」康駿等人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換個方向想，或許他們就是因為什麼線索都沒有，所以才找我們幫忙的吧。

 

        「妳要不要看一下手機？」

 

        我剛剛在跟康駿一行人對話時，一直保持沉默在用餐的酒鬼，突然冒出了這一句話。

 

        酒鬼用餐的速度雖然慢，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停過，也很有效率，他桌上的濃湯、麵包跟義大利麵現在都已經空了。

 

        這時的酒鬼正好吃完最後一口義大利麵，他把叉子緩緩放到盤子邊，用紙巾擦了一下嘴角後，又說了一次那句話：「妳要不要先看一下手機？」

 

        酒鬼在講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直直地盯著文柔。

 

        文柔是目前為止唯一還沒有說話的人，外表文靜的她似乎被酒鬼的眼神嚇到了，她不但別過頭避開酒鬼的眼神，全身還瑟瑟發抖，就像一個做錯事情被老師抓到的學生。

 

        「酒鬼，你幹嘛啦？」

 

        我想提醒酒鬼不要亂嚇小孩子，但酒鬼的眼神仍然盯著文柔，而且越來越凌厲。

 

        「妳關靜音的手機剛剛震動了三次，」酒鬼伸出手，指著文柔放在桌上的手機，說：「第一次震動的時候，妳打開來看了一下螢幕，應該是有人傳很震撼的訊息給妳吧，因為妳看到螢幕後，臉上少有的血色都快消失了。然後傳來第二封、第三封訊息的時候，妳都沒有打開手機來看，但是每次震動的時候，妳的身體就會因為驚嚇而顫抖一次……」

 

        剛剛文柔的手機確實在桌上有震動，不過我沒有多在意，以為那只是一般的訊息通知，沒想到文柔的反應全被酒鬼看在眼裡。

 

        酒鬼把手往前伸，手指前端幾乎都快要碰到文柔的手機了，「妳不看一下，傳來的是什麼訊息嗎？」

 

        文柔撇過頭躲著酒鬼的視線，但她的眼睛餘光卻瞄著手機，原本蒼白的眼眶泛出一層粉紅，眼看著眼淚就要流出來時，酒鬼已經迅速把文柔桌上的手機抓了起來。

 

        「喂，你……」康駿跟克韋都因為酒鬼突然的行為而對他產生了敵意，作勢起身要阻止酒鬼。

 

        文柔的手機沒有上鎖，酒鬼很快點出了剛剛收到的簡訊通知，看了一眼後就把畫面放到康駿跟克韋的面前，他們兩人看到畫面以後，表情馬上僵掉了。

 

        最新收到的簡訊內容裡只寫著簡短的六個字：「我在店門口了。」

 

        至於前面那兩封簡訊傳的是什麼內容，不需要點開收信匣來看也能猜到了。

 

        攻擊林帆的敵人，現在盯上了文柔。

 

        當所有人意識到這點後，每個人都本能地採取了該有的防禦。

 

        康駿跟克韋站起來將文柔的座位緊緊圍在中間，惠瑄也站到了他們的後面。

 

        文柔則是因為害怕而做出了類似防空演習的動作，她將雙手抱頭往桌子底下彎腰，全身都在發抖。

 

        我跟酒鬼看向餐廳的門口，全神戒備，不過店門口除了一位準備接待顧客的店員以外，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文柔的手機這時又發出了一個震動。

 

        酒鬼看向手機畫面，眼神停格了兩秒後，說了我最不想聽到的兩個字：「糟了。」

 

        而我跟酒鬼之間的近距離，也讓我能清楚看到手機剛剛所收到的簡訊內容。

 

        「我在桌子底下了。」

 

        上面這樣寫著。

 

        當這七個字進入眼中的同時，我的耳邊似乎也可以聽見桌子底下傳來的，那風一般的輕語。

 

        「把答案告訴我。」

 

        下一秒，酒鬼看向桌子下的文柔，而幾乎是同個時刻，躲在桌下的文柔爆出了刺耳的尖叫聲，離她最近的康駿、克韋跟惠瑄都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爆炸性的尖叫嚇到呆住了。

 

        「拉她出來！」酒鬼大喊，這一喊叫醒了被文柔的尖叫聲嚇呆的兩個男孩。

 

        他們急忙把文柔從桌子底下拉出來，但文柔全身的動作就像是癲瘋發作的病患一樣，全身開始強烈抽搐。

 

        康駿跟克韋把頭湊到文柔的耳邊，想趁還來得及之前喚醒她，「文柔，不要怕他！」「我們都在妳旁邊！加油點！」「他沒有什麼好怕的！」

 

        但文柔的頭部卻像是失控的鐘擺那樣猛力擺動著往康駿跟克韋的臉撞擊過去，他們只能閃開。

 

        「請幫我們叫一下救護車！」我轉身向店員大叫，然後也去幫他們壓住文柔。

 

        但文柔身體抽搐的力量簡直是怪力，我們四個男性竟無法壓住她的四肢。

 

        直到救護車抵達，文柔才終於安定下來開始沉睡，或者說她已經跟林帆一樣，陷入了因為不知道「答案」所導致的昏迷中。

 

 

 

 

 

 

******

 

 

        康駿、克韋跟惠瑄都決定要陪文柔一起去醫院，而且他們也必須要把這件事告知文柔的家人才行。

 

        他們離開義式餐廳後，我跟酒鬼仍留在原來的座位上，我加點了一杯巧克力聖代，剛剛的事情讓我感覺像打了一場大仗，需要好好補充一下熱量，酒鬼則跟店員要了一壺檸檬水。

 

        我把巧克力醬跟冰淇淋混合在一起後，挖起一大匙送入口中，並問酒鬼：「你有什麼想法？」

 

        酒鬼把一杯檸檬水喝完之後，他先把嘴角滴出來的水珠擦掉後，才說出他的意見。

 

        「他們剛剛對我們說的話，全都不能信。」

 

        「嗯，我們想法一致呢。」我用力攪拌湯匙，讓巧克力醬跟冰淇淋更加混在一起，「他們早就知道，攻擊林帆的是什麼了……」

 

        當文柔在手機上看到簡訊時，她沒有選擇跟大家說，而是沉默隱瞞，是因為她知道她絕對跑不掉，她知道她會面臨跟林帆一樣的下場，

 

        而且她還知道，她所面對的敵人到底有多恐怖……

 

        在剛剛的意外中，康駿跟克韋說溜了嘴，他們兩個在混亂中喊了：「不要怕他。」「他沒什麼好怕的。」這幾句話。

 

        他們是在已經知道敵人身份的情況下，才會喊出這幾句話的。

 

        康駿一行人不只是林帆的同班同學這麼簡單，他們跟林帆一樣，都是當事者。

 

        他們早就置身於事件的正中心，比我們掌握更多情報了，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找我們幫忙調查？

 

        原因只有一個，他們想利用詭誌的力量來解決這件事。

 

        一想到這點，我心裡就有點不爽，相信酒鬼也是跟我同樣的感受。

 

        「酒鬼，給我這個組長一點建議吧？」我繼續挖著聖代：「你打算怎麼做？」

 

        「他們雖然沒有吐實，但他們身遇險境也是事實，先查查看，幫他們一下吧……」酒鬼倒著下一杯檸檬水，悠悠地說。

 

        酒鬼講話的感覺雖然悠哉，但是眼神卻格外銳利。

 

        仿佛他正在珍惜這一刻，因為當我們進入事件核心後，就不會有這麼寧靜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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