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醒來時，公寓裡只有我一個人，這是理所當然的，我一個人住，沒有家人，沒有朋友。酒臭味衝進我的鼻腔，似乎在逼我回想起昨天晚上到底喝了幾杯酒。

    我昨晚應該在酒吧裡喝多了，然後爛醉如泥的回到家，連澡都沒洗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畢竟這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過度疲勞的第二天早上，該死。

    但這確實有效，現在的我已經想不起來昨天被自強號撞散的那個女孩長什麼樣子……我甚至想不起來昨天下午我是怎麼架好狙擊槍觀察那個跳樓的女人，昨天那個女人有順利跳樓嗎？有還是沒有？

    應該是有吧，入行以來，我還沒開過槍，如果我昨天有開槍斃掉那個女人的話，那我現在鐵定還忘不了。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把背脊跟頭部完全倚f靠在沙發上，等待著宿醉的頭痛感退去。

    如果是一般的男人，那麼現在他的老婆或女友應該會走過來問他：「你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喝這麼多？」

    還好我不是一般人，不然我可能會跟我的女友或老婆說：「沒什麼，我昨天只不過看了一個女孩被火車撞爛，然後又透過狙擊鏡看一個女人從高樓跳下來變成肉醬，都是些平索乏味的小事情。」

    是啊，小事情……

    我的眼睛突然瞄到地板，我的手機正躺在那裡，昨天我回家時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我把手機丟到地上，否則我總是把手機放在口袋裡，永不離身，以防石先生隨時會打電話給我。

    我用腳把手機挪近一點，然後把它從地上撈起來……就跟我想的一樣，有三通未接來電，是石先生打來的，時間是今天早上。

    「混蛋……」我暗罵一聲，馬上動手回撥電話給石先生。

    電話剛撥出，石先生不到一秒鐘就接起了電話：「黑浩，你還活著？」

    「是，我還活著。」我微微喘氣，石先生的聲音傳進我腦裡，感覺頭似乎又更痛了。

    「那就好，你都沒接電話，我以為你是不是這行做久了，自己也跑去自殺了。」

    「我不會這麼做的。」

    「很好，現在有筆工作，能接嗎？」

    「沒問題。」

    「你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你確定你能工作？」

    我吞了口唾液，滋潤一下被酒精搞到快燒起來的喉嚨，繼續說：「石先生，我沒問題。」

    「好，相關資訊我等一下會傳簡訊給你，這筆工作很簡單，只要確認自殺者死亡就好了。」

    「我知道了。」我說。

    通話結束。

    就如石先生所說，這是筆十分簡單的工作，委託的自殺者是一對相約燒炭自殺的情侶，他們會在早上十點時在自己的公寓房間內喝下安眠藥，燒炭自殺，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前去確認他們的死亡，如果有燒炭失敗、他們還活著、或是被其他人發現並被警方救出房間等事情發生……那麼我就必須親手殺死他們，這是他們的委託內容。

    我照著簡訊中所說的地址來到了這棟公寓，從外表來看，這是一棟不折不扣的鬧鬼公寓，裡面住的人可能超乎常人的想像，如果請某位作家來形容，那麼他會說：「這棟水泥建築物裡塞滿了妓女跟毒蟲，還有其他你不想認識的敗類。」

    大概就是如此。

    簡訊裡說，公寓裡沒有裝設任何監視系統，所以我可以一路暢通的走到那對情侶所在的房間，不必擔心被拍下來。

    我的頭痛仍在持續著，在走上公寓的破爛樓梯時，我隨時覺得會倒掉，可能是我自己會倒，也可能是樓梯會倒，兩種都可能發生。這次宿醉的頭痛特別嚴重，昨晚我一定是點了非比尋常的烈酒來忘記那個女孩的臉。

    走到那對情侶所在的房間後，我照著簡訊的指示在鞋櫃下找到了鑰匙。

    現在離他們燒炭自殺的時間已經過了六小時……綽綽有餘了，此時的那對情侶應該已經死透了，我在門外就能聞到房裡傳來的燒炭臭味。

    我把鑰匙插入門孔中，轉動，打開門。門一被我推開，裡面的炭煙先刺激到我的鼻子，然後在刺激到我的眼睛，不過還沒到我睜不開眼的地步。

    我瞇著眼進入房間，該怎麼形容呢……「他媽該死的垃圾場」大概可以用這形容詞吧。客廳裡的情況根本亂無章法，舊報紙、飲料罐、泡麵碗、發出惡臭的垃圾袋幾乎覆蓋了整個地板，我繞過這些該死的東西往臥室前進，沒意外的話，那對情侶的屍體應該會躺在臥室裡。

    在臥室的門口，我看見了一盆幾近燃燒殆盡的黑炭，我跨過這盆黑炭，往床邊移動。

    而當我走進臥室時，我就知道這次的工作內容已經失控了，因為目前的景況跟我所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床上沒有棉被，也沒有枕頭，只有一個年約三十五歲的男人躺在上面，他的雙眼跟嘴巴都緊緊閉著，臉孔呈現某種不自然的暗灰色，不用確認我就知道他已經死了。

    而在床邊，有個女孩子抱著膝蓋靠在床角，她把頭夾在膝蓋中間微微抽動，正在作無聲的啜泣，好似完全沒發現我的到來。

    我喊了幾聲「喂」後，這女孩才抬起頭來看我，女孩的年紀大概二十出頭，一雙眼睛哭的紅汪汪的，眼神裡充滿了無助感，我能體會她的感覺，跟男友相約燒炭自殺，但自己醒來時，發現自己還沒死，而男友卻死了……這是兩人自殺時最怕的情形。

    「別擔心，好嗎？」我說道：「我會幫妳去陪妳男朋友的，不用哭了。」

    女孩的頭歪了一下，好像對我的話產生了某種疑惑：「你就是他所說的助手嗎？那個會來負責善後的人……」

    「嗯。」我盡量不去注視女孩的臉，也不去記住她的臉，「能請妳回到床上嗎？時間有限，我們必須……」

    「不！我才不要到床上！」女孩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為什麼他要拉著我一起死！我根本不想死啊！我的天啊！這根本不該發生的！」

    「妳在說什麼？」這次換我疑惑了：「妳跟妳男朋友不是相約一起自殺嗎？」

    「誰要跟他一起死！又不是瘋子！」女孩大叫：「是他拉著我來這裡，當我發現他對我下藥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說什麼要跟我一起死，還叫我不要擔心，最後會有一個助手來幫我們善後……他根本瘋了！」

    女孩所說的每句話都讓我的頭更痛了，現在是怎樣，到底是怎樣？

    「小姐，可以請妳到床上嗎？」我又重複把這句話說了一遍，現在的我該怎麼做？

    似乎有個聲音在心裡對我說，照規定來，黑浩，你應該照規定來做。

    「你瘋了，我才不要到床上去！」女孩轉過頭，嫌惡的瞪了床上的屍體一眼：「我才沒打算跟他一起死……」

    「小姐，」我從外套裡拿出佩帶的手槍，將槍口對準女孩的額頭，「我再說一次，請妳到床上去，躺在妳男朋友的旁邊。」

    女孩瞪著槍口，足足沉默了一分鐘，然後她露出絕望的苦笑，開口說：「所以……你是他花錢請來的吧？他怕我不會死，所以花錢請你來確認我跟他是不是都死了是嗎？現在我沒死，你就想開槍幹掉我嗎？」

    「如果可以，我是不會開槍的。」我說。

    這個女孩不想自殺，她是被騙來的，她是被那個男的騙來的，委託人跟我們撒了謊，她是無辜的，妳不該殺她。

    有個聲音這樣對我說。

    但有另外一個聲音對我說，照規定來，黑浩，你應該照規定來，女孩可能在說謊。

    是啊，女孩可能在說謊，所以我必須照規定來。

    在我的槍口下，女孩爬上了床，但她僅是靠在床邊，跟她男友的屍體保持著一段距離，她看著我搖搖頭說：「他都死了，你能放過我嗎？拜託……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麼，都不是真的，我不想死……」

    「也許說謊的是妳呢？」我握緊槍身：「也許妳原本打算跟他一起自殺，但是妳醒來後卻改變了主意，所以跟我說謊，說妳被騙了，因為妳知道我是被派來確認你們的死亡的。」

    「不，我不知道好嗎！」女孩又衝著我大喊：「我只知道你是來善後的『助手』，因為他在我昏睡前跟我這麼說過，我沒說謊，我根本不想自殺！」

    「難說，這個世界是由謊言組成的，很難分辨一個人到底是在說老實話還是在說謊。」我右手仍握著槍，左手則從胸前口袋裡拿出了一包夾鏈袋，袋子裡裝了十幾顆透明膠囊。

    我把袋子丟到床上，說：「拿出一顆，吞下去。」

    「這是毒藥嗎？」

    「被槍打死，或是一顆不會感覺到痛苦的毒藥，妳自己選。」

    女孩低頭看著那包膠囊，又抬頭看著槍口，然後又低頭，再抬頭，低頭、抬頭……

    「聽好，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我數到三，妳最好快做決定，不然子彈就會貫穿妳的腦袋。」我下達最後通牒，狠狠威嚇。

    我連一都還沒開始數出來，女孩的手已經抄起了那包膠囊，並拿出一顆丟入口中。

    我被她動作的迅速給嚇到了，而她在吞下膠囊後，全身突然一陣竄動，我知道，膠囊的效果出來了。

    那是一顆馬上生效的毒藥，人體一但服下這顆毒藥，不到五秒鐘，藥性便會侵襲全身。

    「你騙我……」女孩全身顫動著，眼睛狠狠瞪著我：「你說……不會有痛苦的……」

    「我說過，這個世界是由謊言組成的，不是嗎？」我低頭。

    是的，服下這毒藥的人會感覺十分痛苦，毒素的快速蔓延會讓你感覺生不如死，但在死亡後，毒素卻會自動在屍體內自動中和分解，找不到任何證據。

    這是石先生自行研發，並配給每位助手的配備，以防各種情形發生。

    我無法想像女孩的體內正承受著何種的痛苦，我只能低頭，聽著女孩痛苦的呢喃：「你……我死了……會記得你……」

    等女孩的呢喃聲完全消失後，我才抬起頭看女孩的情況。

    她死了，且死不瞑目，她的瞳孔像是要把我的身影也帶進地獄裡似的異常睜大。我敢說，到時發現屍體的人一看到女孩的屍體，應該會嚇破膽吧……   

    隨便妳吧，但我可不想記得妳。

    但我心裡知道，這女孩將成為我心裡最大的夢靨，這是我第一次強制殺死自殺者。

    女孩對我說的是實話或是謊話？我不想查證。

    就像政府常常說的那句話一樣，一切依法行政。

    而我，只是照規定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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