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真正成功的恐怖小說，是會讓讀者一翻開封頁就感到恐懼，連閱讀第一行字的勇氣都失去了，而我在這本書做到了。  ──  夜業




    這是竣閔在剛買回來的新書封面上看到的一句話，也是因為這句話，讓竣閔決定把這本恐怖小說買回去。

    書名乍看之下跟恐怖小說毫無關聯，書名是「雞與蛋」，乍看之下很像生物科學的書籍。而作者的名字「夜業」竣閔在之前完全沒看過，這兩個字聽起來有點搞笑，就好像一個人對著鏡頭笑著喊：「YA！YA！」

    恐怖小說家不應該取這麼有喜感的筆名才對吧？這本書似乎是這位作者的第一本書，一個剛出道的恐怖小說家在自己新書的封面上加了這麼一句話，講的好像他真的能夠做到這種地步，讓讀者連閱讀第一行的勇氣都沒有似的。

    竣閔抱著「我就是要看看有多恐怖」的心態，買回了這本書，事實上身為恐怖小說愛好者的竣閔，就算這本書沒有封面那句話，他還是會把這本書買回家的。

    只不過，衝著那句話，他打算今天晚上就把這本書看完。

    書是密封起來的，所以在書店裡並沒有辦法試閱，這讓竣閔有點期待，因為會封起來的書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這本書可能好看到出版社一定要讀者掏錢買回家看，另一種則是這本書難看到出版社要把書的內容藏起來，以免讀者在書店直接把書撕掉。

    竣閔希望是前者。

    在拆開密封的膠膜時，竣閔發現了這本書有一個怪異之處，那就是，在書的內頁好像夾了什麼東西，使得封面微微鼓起。

    拆開封頁一看，有個小巧的黑色密封袋被夾在內頁，就在作者簡介的後面。

    這位作者的簡介相當無厘頭，上面寫著：夜業，恐怖小說家本來就是夜晚的行業。

    「這是什麼？」竣閔從內頁中拿出了那個黑色密封袋，用手捏了一下裡面的內容物。

    軟軟的，觸感很怪異。

    奇怪了，封面上並沒有隨書附贈小禮物這類的標示啊，這一個小袋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竣閔在滿腦問號的狀態下打開了密封袋，然後開口往下，直接倒出裡面的東西。

    一個物體啪搭掉落到桌面上，還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那是一塊青黑的爛肉，但還是看的出來這塊爛肉原本是長在某個人身上的耳朵。

    竣閔發出尖叫，但他不是今晚唯一因為這個原因而發出恐懼尖叫的人。

    在這一晚，因為「雞與蛋」這本今天剛上市的新書而發出尖叫向警方報案的人，總共有三百九十三位。

    原因都一樣，他們都在書中所附的黑色密封袋中，發現了疑似人體殘渣的物體。

    先不管夜業這號人物到底是何方神聖，但他確實做到了，讀者還未閱讀他的文字，就恐懼的把書丟到了一邊。





    

    這本書果然造成了轟動，在當天午夜之前，警方下令將書店裡所有的「雞與蛋」全部下架，徹底清查書內密封袋裡的內容物，在動員了相當可觀的警方人力後，證實在首刷的兩千本「雞與蛋」中都附有黑色密封袋，而且裡面都有疑似人體殘渣的肉塊。

    有耳朵、眼珠，甚至舌頭，皮膚及肌肉，這些殘渣也迅速被統一管理，警方希望能迅速查出被害者的身份，以及這些殘渣是否屬於同一人。

    當然，警方不會漏掉出版社的相關人員跟作者。

    負責「雞與蛋」一書出版的編輯旭志在第一時間就接到了警方的通知，現在的他正坐在警局裡，面對著兩個臉孔冷峻的刑警，而時間點是第一件案發的四個小時後，警方在這次的動作時間比以往要快了很多。

    原因很簡單，這次的事件影響範圍遍佈全台，兇手直接將屍塊一分分切碎，分成兩千份裝進書裡，媒體正對這件事的後續發展撰寫著虛有的都市傳說，預計明天就可以在報紙上看到數種不同版本的故事，直到警方找到真相為止。

    這兩個在旭志面前的刑警一老一少，在自我介紹時那個老刑警說他姓張，而年輕的刑警則姓林。

    「法醫的初步調查結果是，那些肉塊殘渣都是屬於四肢跟五官的，被害者要是還沒死，也是個廢人了，現在正在比對DNA，證實被害者人數。」張刑警對旭志說道：「讓我們整理一下你給我們的情報吧，第一，你真的從未見過作者？」

    「是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夜業，一開始是他打電話過來毛遂自薦的，我們覺得他的文筆也不錯，所以採用了他的作品，『雞與蛋』是他的第一本書。」旭志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旁邊的年輕刑警，他的手上拿了一本「雞與蛋」，正在低頭閱讀著。

    「他的聲音聽起來怎樣？」張刑警問。

    「是男的，聽起來很年輕。」

    「聲音沒有經過變聲嗎？」

    「似乎沒有……聽起來很正常。」旭志緊張地問：「我可以問一下嗎……你們照著我的資料去聯絡夜業，結果怎樣呢？找到他了嗎？」

    「沒有，電話沒有接，地址也是假的，完全找不到人，看來你們出版社找了一個幽靈作家。」張刑警嚴峻的皺起眉頭，冷酷地問：「這些黑色密封袋，是作者提供的吧？」

    「是的，是夜業寄到出版社，想請我們附在書的內頁，當作隨書附贈給讀者的贈品，還叮嚀我們不要隨便打開……我們以為是什麼小禮物，沒想到是……」

    「真搞不動他到底想幹嘛？」張刑警轉頭看了一下旁邊的年輕刑警，拍了一下他的頭，說：「喂！正根！你看那本書看了那麼久，看出什麼東西沒有？」

    年輕的林刑警頭被這樣一拍，嘴巴上咕噥了一句：「小說本來就是要細細品嚐的啊……」

    「好吧，那你品嚐出什麼了沒有？」

    「有一點收獲。」

    「好，那我問你，為什麼他的書名要叫做『雞與蛋』呢？」

    「這跟書中的故事內容有關聯的，對吧？編輯先生？」林刑警的眼神一眺，對上了旭志，問：「在故事中，病態的主角隨機擄獲年輕少女，並把她們的四肢跟五官都割除了，讓這些少女變成了無手無腳，也無法表達言語的肉塊，然後把照片寄給這些少女的家人，給他們兩個選擇。」

    「是的，」旭志說：「請這些少女的家人花一千萬贖人，或是他直接殺掉這些少女。」

    張刑警聽到這段劇情，張大了嘴巴：「天啊，現在的小孩子都看這麼血腥的小說嗎？」

    「這是趨勢，你已經落伍了，老張。」林刑警說。
 
    張刑警又問：「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書名要叫做『雞與蛋』？」

    「我大概知道原因，但我想這點還是請編輯來解釋吧。」林刑警對旭志一個癱手，請他來解釋。

    「我也問過夜業，結果他只回我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你是雞，知道你生出來的蛋最後都會被人類吃掉，甚至你自己在沒有利用價值後也會被吃掉，那你還會想生蛋嗎？」

    「這……」張刑警吐了吐舌頭，想不出答案。

    「這就是夜業在故事中想表達的，當你身為父母，知道你的兒女已經變成沒手沒腳無法言語的肉團，什麼事都不能做，你會花一千萬把她贖回來？或是讓兇手直接殺掉她？」

    「那小說中的結局是什麼？」

    「沒有結局。」旭志說：「夜業說，他不希望把這個殘酷的抉擇結果在書中寫出來，等書出版後，大家自然會知道答案。」

    「這些隨書附贈的屍塊，就是他的答案嗎？我真不懂。」張刑警敲敲自己的頭。

    「我大概懂了。」林刑警卻點點頭，說：「這兩千塊零碎的屍塊，很有可能是屬於同一個人的，夜業把小說變成了事實，有某個人的四肢跟五官被他給割下來，裝在密封袋裡隨著他的書分送出去，他想親自幫這本小說找到結局，你的作家本身就是書裡的病態殺手。」

    旭志感覺的到刑警口中的指責語氣，情不自禁低下了頭。

    

    第二天上午，法醫方面的結果出來了，那兩千塊的人體殘渣，都屬於同一個人，目前只能知道被害者為女性，因為殘渣中發現了乳房跟乳頭的碎片，其餘方面的情報皆為零。

    就連作者夜業本人也是，除了有透過電話跟他聯絡過的旭志之外，沒有任何人有夜業的情報。

    讓警方沒有想到的是，夜業主動聯絡了媒體。

    旭志在家中看到了各台媒體輪播著這條消息，夜業把一條網址用電子郵件傳給了各媒體，還在郵件中寫道：「把這條網址裡的東西，配合我的小說，就知道我想幹嘛了。」

    各家媒體明目張膽的把網址公佈在新聞畫面上，只不過他們還在網址下方註記了一行小字：「內有血腥內容，不建議未滿……」旭志沒把那行小字看完，他趕緊抄下網址，打開電腦連上網路。

    看網址的IP，應該是從國外的代理網站連過來了，警方應該也無法從這條線索抓人，他們根本無法可管。

    在這個網站中，有著全黑的背景，在正中央擺著一張圖片，那是一個血肉模糊的肉團，乍看之下讓人以為是剛從屠宰場分割出來的肉豬，但仔細一看，會發現那其實是個人體，四肢都被割除了，五官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想必已遭到了挖眼割舌的對待，而胸口乳房被割除的兩個大洞，更讓旭志直搗胃口。

    一般人若遭到這種待遇，早就死了吧？

    但在那張圖片下方，還有一段文字，應該是夜業所寫的。





    不要擔心，照片中的少女還活著，我正用我的方式讓她好好活著。

    到了現在，應該有很多人看過我的新書「雞與蛋」了吧？如果沒有看過，沒關係，我這邊有網路上的版本，網址在最下面。

    在我的書中，沒有結局。而結局就這個網站上，我已經聯絡了這位少女的父母親。

    請他們花一千萬來贖回女兒，或是我直接殺了她，我請他們在晚上八點打電話聯絡我，通知他們的選擇結果。

    請放心，我選擇的家庭相當富有，社會大眾一定聽過他們的名字，甚至曾經憎恨過他們，一千萬對他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在最下方有一個媒體播放器，到時會進行這通電話的直播，到時大家也會知道我所選擇的家庭到底是誰。

    父母會花一千萬贖回已經什麼事都不能做的肉團呢？或是直接叫兇手殺掉親身骨肉？

    怎麼？覺得我太殘忍嗎？

    我只是在進行現在人類社會的殘酷現狀。

    如果你是雞，知道你所產下的蛋都會被人類吃掉，那你還會生蛋嗎？

    如果你是牛，知道你產下的小牛會被人類抓去製成牛排，你還會生產嗎？

    如果你是勞工，知道你的辛苦所為最終仍屬於那些有錢人所享受，那你還會工作嗎？

    如果你是窮人，知道你的小孩長大後還是會淪為有錢人的奴工，那你還會生小孩嗎？

    如果你是父母，知道你的小孩回來後也將生不如死，那你還會讓他活嗎？

    晚上八點，請大家準時收聽這段直播。








    這些文字，在某些方面可說是給旭志心裡一記重擊，該說夜業太過狂妄呢？還是說他的這些話真的直指社會問題所在？

    離八點只剩一個小時了。

    旭志在電腦前坐定位，他準備準時收定這段通話。

    但在這整起事件中，他心裡還有一個很大的疑點，而這個疑點，讓他認為夜業其實並沒有殺人。

    八點到了，旭志用滑鼠按下了媒體播放鈕。

    很準時的，通話也開始了，旭志聽到了兩人透過話筒的呼吸聲，想必警方同時間也在追尋通話來源吧。

    「你好，W先生。」旭志馬上認出來，這是夜業的聲音。

    而W先生的名號旭志也當然聽過，這是在台灣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家，但他總是用負面新聞來佔媒體版面，社會大眾對他本來就沒什麼好感。

    「你的選擇呢？」夜業問。

    網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也在聽著這段直播，旭志忍不住臆測著人數。

    「電話能拿給我女兒嗎？」一個沙啞的聲音出現。

    「沒問題。」夜業說，話筒那邊隨即傳出了嗚嗚的聲音，那是一個人被割掉舌頭後的伸吟聲。

    W先生接下來只說了三個字。

    「原諒我。」

    電話被掛斷，網站似乎被設定成一結束通話就自動關閉，網路瀏覽頁面頓了一下，頁面變成無法正常顯示。

    這段所謂的直播，不到三分鐘就結束了。

    旭志雙手抌在頭後，往後舒展了一下腰，長長嘆了口氣。

    外面的媒體，應該已經如蒼蠅般湊到W先生那邊去採訪了吧？

    W先生的選擇是讓生不如死的女兒去死嗎？身為外人的旭志，無法多說什麼。

    但他總認為，W先生的女兒其實沒事情。





    當看到W先生的女兒平安無事回來的新聞時，旭志並沒有感到多訝異，新聞報導上說，W先生的女兒一直被歹徒軟禁，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連自己在無意中被歹徒「去手去腳」了都不知道。

    旭志早就猜到會這樣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在那兩千塊的人肉殘渣中，找不到任何牙齒或手指等可以辨識身份的部分，夜業像是在刻意隱藏被害者的身份。

    等自己的女兒透過媒體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後，W先生家中應該會引發巨大風暴吧。

    那麼，那個身體被分成兩千份的被害者到底是誰呢？這點可能只有人間蒸發的夜業自己才知道了。

    旭志知道夜業還會再出現，夜業想顛覆這個社會，但他的最終目的還沒達到。旭志想起了一句話，那是夜業在電話中曾經跟他說過的。


    「你知道有錢人最怕什麼嗎？他們最怕窮人不工作，因為窮人不工作他們就沒有錢拿了。我們人類也是一樣，我們怕什麼？我們怕動植物有一天不願再繁殖，等到那一天，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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