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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我是沒有名字的,因為創造我的母親沒有給我名字。

 

    但是後來有人給我取了「站務員」這個稱號,我還記得很清楚,是一個進入樹海的警察幫我取的,他說我身上穿著的衣服,正是人類世界中火車站務員的制服。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穿著這身制服,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讓我以這種形象出現在人類眼前。

 

    我有很多話想問母親,但從我被創造以來,都是她對我下達命令,我的聲音無法傳達給她。

 

    我的母親,也就是我所在的環境,這一片樹海,是樹海創造了我。

 

    見過走進樹海裡的許多自殺者之後,我就察覺出,我並不是人類的一份子,我是母親為了管理樹海所創造出來的人形。

 

    我能自由在樹海中的每個角落移動,我的腦中保有最基本的人類知識,我不會累,不會餓,不會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創造了多久。

 

    只要有人進入樹海,母親就會下達命令給我,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監督每位自殺者可以實施自己擁有的權利,在這片寧靜的樹海裡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不再被世俗打擾。

 

    另外,我還負責過濾進入樹海的人。

 

    一旦有非自殺者的人類進入,母親會馬上發出警告給我,讓我過去處置。

 

    在這些人當中,每年會一次進來一百多人的警察們,是母親特別允許他們進入的特殊團體,其他人我都會讓他們付出擅闖樹海的代價。

 

    最恐怖的,是樹海中出現被人殺死的屍體,這些靈魂跟自殺者的靈魂不一樣,自殺者們的靈魂沒有留戀,帶著祥和在樹海中選擇適合自己的方式死去。但被人殺死的靈魂帶著怨念跟恨意,他們會在樹海中逗留,甚至殺害無辜的人,在自殺者尚未自殺前就先殘忍地殺死他們,他們是我跟母親的最大噩夢,我跟母親都沒有方法可以制服他們,只能等他們的恨意在無辜者身上發洩完後,自行離去。

 

    我的行動範圍,還包括了一個火車站,那是專屬於母親跟自殺者的火車站,母親有時候感覺到危險時,就會讓我到火車站去。上次我到火車站時,是有壞人想到樹海裡丟棄屍體。

 

    在沒有人進入樹海時,我會一具一具看著自殺者的屍體,從他們的服裝、攜帶進來的物品中想像外面的世界。

 

    雖然無聊,但我知道永遠留在這裡是我的宿命,我是為了母親而存在的,就像母親是為了自殺者而存在的一樣。

 

    這天,我正看著一具小孩的屍體想像學校到底長什麼樣子時,某種感覺傳達到了我腦裡,是母親傳來的。

 

    那件事情要發生了,這可是樹海中第一次發生這件事,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我感應著那個地點,眨一眨眼,我已經移動到了她的身邊。

 

    她是一個已經熟睡數個月之久的女孩,隆起的腹部已經十分明顯,而母親傳達給我的訊息正是告訴我,孩子要出生了。

 

    這可能是樹海存在以來,第一次有生命在這裡誕生。

 

    在這裡,除了自殺者短暫的生命外,沒有其他動物或昆蟲存活於此,就連這裡的樹木植物,也只是如裝飾般的存在著,擔任掩蔽屍體的工作。

 

   事實上,這女孩已經死了,是母親運用了她的力量,讓女孩的身體可以繼續運作,讓體內的孩子繼續吸取母親的營養,讓孩子得以出生。

 

    「喂,你的孫子要出生囉!」我對著女孩身邊的一具男性屍體說,雖然我知道他不會有回復,但我沒有忘記要提醒他。

 

    那具男性屍體躺在女孩旁邊,表情祥和,右手緊緊握著女孩的手。我回想起這男人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天,最後,他果然撐不了那麼久啊,當他知道身體已經受不了時,仍奮力握住了自己女兒的手,嚥下最後一口氣。

 

    聽他跟其他人的對話,這個女孩是叫做思婷吧?

 

    女孩的雙腿突然一陣搐動,我知道要開始了。我看到有物體從女孩的兩腿間慢慢的冒了出來,一個嬰兒的形體慢慢浮現,他甚至手腳並用的爬了出來。

 

    可能是吸取了母親營養的關係,這小生命特別強盛,也可能是他發出的自殺意念,讓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我看著這個剛出生的小嬰兒,他脖子上纏著女孩的臍帶,一雙小手試著用力把臍帶扯緊。

 

    嘎嘎嘎,嬰兒沒有哭過半聲,他的喉嚨裡發出詭異的嘎嘎聲響,身軀在女孩的兩腿間先是癱軟下來,然後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樹海中第一個誕生的生命在短短數分鐘內結束了,就連剛出生的嬰兒,母親也給予了他自殺的權利。

 

    沉睡了數個月之久的女孩也停止了呼吸,母親不再提供給她力量了,現在她是真正的死了。

 

    儘管女孩曾經試著拯救這條小生命,她的父親也想將她們救出去,但母親從不曾讓進入樹海的自殺者失望,就算只是未誕生的生命也是一樣。

 

    「很抱歉。」我拿下帽子放到胸口,對著這三具屍體做了簡單的哀悼。

 

    這三具屍體今後也會融入樹海中,成為樹海永遠的風景。

 

    樹海裡每天都會有自殺者進入,除非有特殊理由,不然我不會在他們面前現身,我總是在背後看著他們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期望他們不會再被打擾。

 

    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絕望呢?這是我一直以來很好奇的問題,為何每天都會有這麼多人類走進樹海?我始終無法理解。

 

    難道是因為我跟人類不一樣?人類有生老病死,如果他們體會到自己遲早都會死的殘酷,而又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時,自殺就是最後的選擇了。

 

 

 

    幾個禮拜後,平常的一天,一道訊息突然傳到了我的腦中,有人進入了樹海,但母親告訴我,他們並不是自殺者。

 

    是誰呢?我迅速移動到了他們的位置,看到了五個人的隊伍行走在樹林中,有三個男生,兩個女生,他們的身上帶著不少東西,不管怎麼看,他們都不像自殺者,也不是警察。

 

    他們拿著許多機械對著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則對著機械一個人自言自語。

 

    看見這種行為,我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從自殺者跟母親那邊所獲得的知識,讓我知道那些機械是攝影機跟照相機,而他們是電視台的攝影團隊。

 

    母親跟我說過,這些人不是好人,樹海不歡迎他們進入,他們進來後,會用那些機械記錄自殺者的模樣,變成影片或照片,拿出去散撥給其他人類。

 

    他們跟帶著嚴肅態度收回自殺者屍體的警察不一樣,他們做這種事只為了利益。

 

    這是對自殺者最嚴重的污辱,自殺者選擇在樹海自殺,就是想要寧靜、長眠,不能被其他人類打擾。

 

    必須阻止他們。

 

    但他們已經找到了第一具的自殺者屍體,他們駐足在屍體旁邊,有人開始拍照,而攝影師在調整好機器後,對準那個女人,女人則口若懸河的開始講一堆話:「各位觀眾,這是第一次有攝影團隊進入樹海之中,把最真實的畫面跟真相帶給民眾,大家可以看到,從我們進入樹海之後,才過了半小時,我們已經發現了第一具屍體……我們等一下會再繼續往前進,相信在前面有著更多的屍體,這也證實樹海的傳言是真實的,我們也該質疑政府,既然知道樹海的存在,為什麼不作出處置作為呢?」

 

    在我聽來,那個女人根本是在胡說八道。

 

    該是時候警告他們了,母親給我的指令是,讓他們選擇要不要自行離開。

 

    當他們在檢查畫面的時候,我從樹木後面走向他們,其中有人馬上發現了我,指著我大聲喊道:「你們看,是那個站務員!」

 

    「真的假的?」

 

    「那個傳言果然也是真的!」

 

    「快點拍照!」

 

    有人拿起相機對我一陣亂拍,攝影機的鏡頭也對準著我,這些行為讓我莫名的有點生氣。

 

    「住手。」我說:「把那些機器都放下來,快住手。」

 

    「他會說話耶!」有人在發號司令:「快錄音,快點。」

 

    我突然覺得這些人其實很可悲,或許不該警告他們,而是讓他們就這樣永遠困在樹海中。

 

    「把那些機器留下來,然後快點離開。」我提高音量,讓他們聽到我在說些什麼:「這樣的話,我就會讓你們離開,」

 

    當中有個留鬍子的男人,似乎是他們當中的指揮者,他不斷跟其他人問「有沒有拍到?」然後雙手合十,一邊鞠躬一邊跟我說:「很抱歉,我們在這裡只需要拍一些畫面,然後就會走了,我們沒有惡意的,不會打擾到死者的,死者為大,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你們進來這裡就是惡意,馬上把機器留下,然後離開!」我厲聲說。

 

    但那個男人直接轉過頭不理我,而是不斷檢查著機器所拍到的畫面,那個身材修長,一開始對著攝影機胡說八道的女人察覺到了不對勁,她拉著其他人說:「喂、喂,他在瞪我們耶,他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啊?」

 

    另一個戴眼鏡的女人則說:「不管啦,他只是在警告我們,我們快點把畫面拍一拍快點走就好了。」

 

    留鬍子的男人又下達指令:「好,鏡頭對準站務員,小敏妳站在這裡……好,妳就說那個站務員……傳說中的自殺地縛靈現身威脅我們離開,但我們攝影團隊還是為了民眾而拍下了畫面,有問題嗎?好,來,準備喔……」

 

    現在,我是真的知道這些人已經沒救了。

 

    別讓他們離開這裡,母親下達指令。

 

    我開始同情這些人,然後消失在樹後。

 

    眼看我離開,那些人開始囔囔:「咦?他人呢?」

 

    「不見了?」

 

    「沒關係,剛剛至少有拍到他吧?我看看……好,我們繼續往前走,看可不可以拍到更多有特色的自殺屍體。」

 

    我在樹後聽著這些話,對人類的悲哀感到由衷的同情。是不是在外面的世界,有太多這種人的存在,因而產生了這些自殺者呢?   

 

    我如鬼魅般如影隨形跟在他們後面,他們一群人繼續往前走,拍攝著自殺者屍體的影片。

 

    但這些影片永遠也不會流到外面去被世人所看到,因為我會阻止他們。

 

    給予自殺者最後的尊嚴,是樹海的責任,不能讓自殺者因為這些畫面而被世人恥笑。

 

    很快,他們會發現GPS在裡面沒有用處,他們會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就算試著照進來的路線出去,也會迷路。

 

    接下來的發展,就如同我所預料的,他們一群人完全慌了,開始互相吵架,那個留鬍子的男人甚至燃起了香,帶著大家一起舉香膜拜道:「拜託拜託,我們到這裡真的沒有惡意,請讓我們出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母親的決定跟我一樣,不打算讓他們出去。

 

    更重要的是,我感覺到自殺者們的怒氣,他們的靈魂已經被這些人不禮貌的行為給吵醒了,上次讓自殺者制裁不速之客,已經是前陣子的事了。

 

    自殺者的靈魂不會殺掉他們,他們會用更殘忍的手段逼他們自殺。

 

    我徵詢著母親的意見,母親也同意讓我這麼做,讓自殺者自己去制裁這群沒有禮貌的傢伙。

 

    我知道這群人在樹海中必死無疑,我看著自殺者的靈魂們從樹海各處湧現,以這五個人中心點開始聚集。

 

    這五個人在還不知道大難臨頭的情形下,還虔誠地不知道對哪位神明膜拜著。

 

    但樹海中只存在著一個神,就是母親。

 

    身於樹海中,除了她制定的規則外,沒有其他的神明可以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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