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清楚該怎麼用一段故事來敘述我的人生,跟我的工作。

    我只是個普通人,我很想這麼認為……但沒辦法,一但踏入了這一行,我的一生就註定跟普通人三個字無緣。

    沒人知道這行業是何時被創造的,也沒人知道這行的開山始祖是誰,大家只知道,這行業可能是有人類歷史上最為黑暗的工作。

    如果要把我的故事拍成電影,那可能會是一部最沒有人性的電影。

    如果要寫成小說,那可能是最沒有人性的一本小說。

    在我們這行的身上,你看不到「人性」跟「感情」這些東西,你只能在我們身上聞到有關死亡的絕望。

    我們的工作是助手,而協助的對象不拘對象,只要你有需求,並付的出錢,那麼歡迎你來找我們,我們很樂意為你服務。

 

 

 

 

    今天是晴天,但我的心情卻是陰天,並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心情不好,而是因為這行做久了,便會發現你的心境似乎會永無止境的停留在陰天,永不見光明。

    而我,在完成了上面交待給我的第一筆工作後,我的心裡就不曾再體會過何謂光明,從那時開始,我的心裡只有關於死亡的陰影跟黑暗。

    如果問你一個問題,這個世界上大致可以分為哪幾種人?

    每個人可能都會有不同的回答,男人跟女人、快樂的人跟不快樂的人、中國人跟外國人……

    但對我來說,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死人,一種是還活著,但遲早會死的人。

    「……對不起,先生。」不知何時,一個女孩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她用著一種不確定的眼神盯著我看,問我:「黑浩先生?」

    原本正在發呆的我愣了一愣,然後點了個頭代表肯定,她知道我的名字,代表我這次的工作內容就是負責協助她。

    知道了我就是她這次的助手後,女孩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喔」了一聲,然後站在我的身邊,看著眼前的平交道口。

    我們正站在一處算地處偏僻的平交道口,周遭沒多少建築物,也沒什麼車跟行人,不過火車經過的次數可不會少,是臥軌自殺的絕佳地點。

    女孩的眼睛注視著可能隨時會亮起的警示燈,突然問我:「你覺得離下班火車經過還有多久?」

    我聳了一下肩,代表我也不知道。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自殺嗎?」女孩轉過頭,對我眨眨眼。

    我稍微轉頭瞄了一下女孩的臉,然後又隨即把視線移回平交道上。女孩很漂亮,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可能是個還擁有美好未來的大學生,但對於她的問題,我簡單回答:「對不起,我不習慣問自殺者的原因。」

    「嗯。」女孩自討無趣地把頭轉了回去:「你們這群人還真神秘,那個石先生也是,你也是……」

    我沒回話,繼續看著平交道口的警示燈,我一向不習慣在工作時多說話,那只會影響到我的工作情緒。我對於自己有個約束,那就是千萬別把協助的對象當人看,那只會讓工作變糟。

    「火車應該快來了,」女孩撥著她的頭髮,「等一下就麻煩你了。」

    「嗯。」我平靜地回答,一邊在腦海裡預演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

    如果火車及時剎車,沒有撞上女孩……如果剛好有路人衝出來,救了女孩一命……如果女孩的死意動搖了……不管是哪一種,都是我所不樂見的。

    「火車來了。」警示燈突然響起,護欄開始緩緩放下,女孩抬起腳,就要走出第一步時,被我拉住了。

    我說:「火車不會這麼快出現,最好等火車快駛到路口時妳再出去,不然駕駛會有機會把火車煞住。」

    「喔。」女孩又把腳步放下。

    而這時,已有三台汽車停在護欄前,等著貨車通過,我用眼睛一一掃視這三台車的駕駛,他們大多用等待的眼神盯著目前還空蕩蕩的平交道,似乎還沒人注意到在平交道口旁的我們。

    「火車的聲音近了,差不多了。」我豎起耳朵聽著,「先去護欄旁邊等著吧,火車一來,妳就衝出去。」

    「我知道了。」女孩只留給我這四個字,便抬起了她早該踏出的腳步。

    而女孩的動作似乎引起了那三個駕駛的注意,其中一個人放下車窗,伸出頭看著女孩走近護欄,他似乎也發覺女孩即將做一件十分危險的事,不過看起來他還沒有要下車阻攔的意思。

    火車來了,我可以感覺到火車帶給鐵軌的震動,依我的經驗,再過十幾秒,火車就會駛過這個平交道口。

    而女孩也看到了越來越近的火車,她蹲下腰穿過護欄,大步走到鐵軌上,走到她人生中最後的待命位置。

    那個放下車窗的駕駛此時終於完全反應過來,他打開車門衝下車,大聲吼道:「喂!你在做什麼!」

    但他終究還是慢了,他才跑出他的車子兩步,一台自強號列車已經出現在平交道,並用它毫無保留的速度撞上了站在鐵軌上的女孩。而我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女孩身上。

    火車撞到她身上時,她正閉著眼,臉上戴著微微的笑容。

    然後女孩消失了,或者說,是被撞散了。

    接著我聽到火車極速剎車的聲音,還有三台車上的人所發出的尖叫聲。

    扣咚,一個東西彈到我的腳邊,我低頭去看,花了三秒才分辨出原來那東西是女孩的下顎部。

    我並不感到噁心或害怕,甚至沒有半點罪惡感,我只是執行了我的工作。還好這次沒有突發狀況發生,至於現場的滿目瘡痍,那就更沒有我的事了。

    我走回我停在附近的車子,靠在椅背上,思考著我等一下該做什麼。我本想閉起眼睛休息,但不行,只要一閉起眼那女孩的漂亮臉龐就會浮現在我眼前。

    該死,在工作時千萬別細看自殺者的臉龐,否則自殺者的臉會干擾我三至五天,這點我早就知道,但這次還是不小心犯錯了。

    就算當我睜著眼,那女孩的臉還是會出現,然後問我:「你不問我為什麼要自殺嗎?」

    如果是菜鳥時期的我,可能還會問這個問題,但現在的我,就不會了。

    不要浪費時間去問沒有意義的問題,這是我的經驗。

    「為什麼妳要自殺?」

    「為什麼要選擇臥軌自殺?這樣不是比較痛苦?」

    「要不要試試毒氣自殺?我可以協助妳,這正是我們助手所存在的目的。」

    以上這些問題,在工作時千萬千萬不能出現,垃圾問題只會增加垃圾答案,那只會讓自己徒增困擾。

    我拿出手機,回報「協助任務完成」的簡訊以後,我發動了車子,準備開回市區到我最常去的酒吧報到,或許我需要幾杯烈酒來讓自己忘記女孩的臉龐,但也有可能數十場的酩酊大醉仍無法忘記惡夢也不一定。

    但我才剛發動引擎,手機就響了起來,或許我不該那麼快回報簡訊的,該死。

    一看來電號碼,果然是他,一個讓我沒有辦法不接電話的人。

    我接起電話,深呼吸了一口氣後,這才出聲:「是,石先生。」

    「黑浩,你那邊完成了?」電話那頭,傳來人如其名、如石頭般冰冷的聲音。

    「是的,已經協助委託人完成自殺。」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再請你接一筆嗎?時間在今天下午六點,你應該能趕上。」

    「……可以。」

    「如果你有事情要辦,可以跟我說,我可以找別的助手過去。」

    「不,我沒事,現在就可以動身。」我說,但事實上,我希望現在能夠去我最愛的那家酒吧灌個幾杯烈酒,來忘掉剛剛那女孩的臉孔。

    「這次你不用跟自殺者面對面,她會自己就待命位置,相關資料我等一下會用簡訊傳給你,你去的時候記得帶到狙擊槍,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的槍隨時都備在後車廂。」狙擊槍對我們這行來說也算是標準配備,理由等一下你會知道。

    「那麼,就這樣了,留意我的簡訊。」

    「知道了。」通話結束,我收起手機,垂頭嘆了一口氣。關於女孩的臉孔,我可能要晚點才能忘掉了。

    在這個國家,有許多跟我一樣的「助手」存在著,而我們都歸於「石先生」的掌控下,至於我是如何加入這個集團的,我想現在還不適合多加說明。

    而關於石先生,我從未見過他,之間的聯絡都是靠著手機通訊,他可能不姓石,他在電話裡的聲音也可能經過變聲處理……總之,他是個很會隱藏身份的人。

    我對他最深的印象除了在電話中的對話外,還有一張他寄給我的名片,那是一張全黑的名片,正面寫著:自殺助手組織長,石先生。

    而背面印著一段讓我永身難忘的話。

    助手工作內容:接受自殺者委託,給予自殺建議及協助,若自殺者在從事自殺行為時,有猶豫、死意動搖之情形出現,必須協助自殺者繼續自殺,並親自確認其死亡。(註:非必要時不得殺人,以協助為主。)

    關於這項行業,可能在很久之前就有了,而當我問石先生這個問題時,他總是不明確回答,只跟我說:「你只要知道,社會上需要我們這一行的存在就夠了。」

    是啊,社會上的確需要我們的存在。

    曾幾何時,社會上自殺的人越來越多了,多到每當新聞上報出自殺的報導時,大家往往只是嘴巴上咕噥著「又來了」,隨即把這報導丟到腦後。

    現在的社會,除非是偶像明星自殺才會有大篇幅報導,一般老百姓自殺的話媒體已經連報導都懶的報導了。

    而這些被社會遺忘的自殺者,就是我們的商機。

    就像我們的工作內容所說的一樣,有些自殺者深怕自己在自殺時會臨時放棄,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助手,就是我們。

    我們的工作就是在自殺者猶豫、甚至臨陣脫逃時,幫助他們死亡,有必要時甚至要親手奪走他們的性命。這是石先生所下的規定,一但接下了委託,就要百分百確認自殺者死亡,就算自殺者已經改變心意也一樣。

    自殺者們會透過各種管道找上石先生,石先生再把任務分配給助手,確認任務完成後再把酬勞匯給我們,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模式。

    嗶嗶,手機傳來的簡訊聲提醒我,石先生已經把工作訊息傳來了。

    我打開簡訊,稍微遊覽一下後,大概知道了等一下的工作內容。

    委託人是個婦人,她會在下午六點時於市區某棟大樓跳樓自殺,但她在自殺前會叫來媒體、警察、以及她劈腿的老公跟情婦。委託人會在跟老公還有情婦狠狠嗆聲後才會跳樓,可能是會罵些「妳這賤女人!我會回來找妳償命的!」或「我要你們這對狗男女永遠記得我!」之類的話吧,我不確定。

    而我的工作內容很簡單,我只要在委託人跳樓的大樓附近找一個絕佳的地點架好狙擊槍,然後觀察委託人跳樓自殺的情況。

    委託人的委託內容說,如果助手認為她有想放棄自殺的舉動,如身體試圖攀回頂樓的柵欄裡之類的,或是委託人在老公跟情婦趕來以前就被警消救下來之類……只要有這類的情形發生,就必須請助手強制執行她的死亡。

    也就是說,到時我必須親自用狙擊槍擊斃她。

    石先生配給每位助手一把手槍跟狙擊槍,就是以防助手必須親自殺掉自殺者。當然,這是最不得已的情形,在我入行以來,從未親自殺死過自殺者,每個自殺者往往死意堅決,在我的協助下順利死亡。

    而這次,我也希望不要出亂子。

    現在出發,還能趕上委託人的跳樓時間。

    我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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