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如果要把我的故事拍成電影，那可能會是一部最沒有人性的電影。

    如果要寫成小說，那可能是最沒有人性的一本小說。

    在我們這行的身上，你看不到「人性」跟「感情」這些東西，你只能在我們身上聞到有關死亡的絕望。

    這些形容……我應該在故事一開始時就有說過了，但就算再怎麼黑暗憂鬱的故事，當中還是能夠看到一絲人性的光明，至少對我的助手生涯來說，不管之前我沾上了多少死亡的臭味、喪失了多少人性，但現在，這個女孩開始讓我重回光明。

    女孩表情祥和地睡在我的床上，我像個隨床看護一樣坐在床邊，看著她的睡臉。女孩的臉龐線條很漂亮，就像她姐姐一樣……而此時的我心裡沒有任何邪念，除了偶爾探一下女孩的脈搏確認她還活著，以及輕拍她的臉龐試著叫醒她以外，我沒有對女孩做任何事。

    她的身上沒有任何證件，目前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跟年齡。

    女孩對我而言，像是一個單純守護的目標，原本我的人生跟未來都已被死神包圍，而她卻像是想把我拉出來的天使，如果沒有她，現在的我可能會照著石先生的指示，繼續在某處幫助某人自殺吧。

    我從未跟石先生說過我的住處，所以他應該不會找上門來，此時除了這裡，我暫時還想不到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

    從客廳裡傳來手機的鈴聲，我不用去確認也知道是石先生打過來的，昨天抱著女孩趕回住處後，我就把手機丟在客廳裡，但石先生似乎一直試著聯絡我，手機鈴聲三不五時就會響起。

    我不想去接，也不敢去接，我不知道接起電話後石先生會用他那冷冰冰的語氣說些什麼，但不管如何，都不會是什麼好話，畢竟我違反了他的命令，叛逃了助手圈，甚至殺了另一個助手。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眼前熟睡的這個女孩……石先生可能會問我，這樣做值得嗎？但一件事的值得與否，是無法在進行式中下斷言的，必須等看到了結果才能解答。

    我把臉湊近女孩的臉龐，看著她的睡臉，不禁懷疑起石先生到底對她下了多少藥量，竟能讓她睡得如此沉。從我們躲回這裡後已經過了六個小時，但女孩卻完全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

    「嘿，」我輕輕撫著女孩的臉：「醒醒啊，妳到底還要睡多久？」

    女孩的鼻子裡似乎發出微微的鼾聲，但這鼾聲似乎跟一般人的有差別……我把耳朵湊到她的鼻頭前，她的鼾聲裡似乎帶著一種雜音，而這個雜音，我以前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該不會……

    一種絕望的想法如利刃一般刺進我心裡，石先生果然還是用他的方法來做事，他想要讓這件事情的值得與否早點見到結果。

    手機鈴聲再度在客廳中響起，石先生之所以會一直聯絡我，可能就是為了把這件事告訴我吧，可惜我直到現在才發現。

    我站起身來，走向客廳，拿起那隻我本來已經不願再接起任何電話的手機。果然，打來的是石先生，不然還會有誰呢？

    「喂？」我突然發現我的聲音好乾，好難聽。

    「你終於接電話了，黑浩。」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石先生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情緒……一種想抓狂卻在壓抑的情緒，「你應該不會把電話掛斷吧，嗯？」

    「不，不會。」我說，雖然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什麼。

    「你做了一件讓我難以理解、難以原諒的事情，黑浩。」

    「我知道。」

    「不過，其實你做的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瞄向臥室裡的女孩，她仍躺在那裏，胸口微微起伏，她還活著。

    石先生對女孩下的並不是普通的昏睡藥物，而是一種幫助自殺的藥物……有點類似安眠藥，但效果比安眠藥好，服下此藥的人會連續昏睡十二至二十小時不等，然後無痛苦的死去。

    這便是我在女孩的鼾聲中所發現的事實。

    我說：「你對她用了『那個』吧？」

    「啊，你發現了，」石先生說：「原本讓她服下藥物就是為了防止你會背叛我並帶著她逃跑，不過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殺掉了我手下最可靠的助手。」

    「事情都發生了，你還想怎樣？」

    「我想再給你一個機會，黑浩，回到我的手下來做事，繼續當助手。」

    石先生的這個提議倒是我始料未及，他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回去當助手？石先生繼續說道：「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本來我想，頂多失去你一個助手，但沒想到你會殺掉另一個助手……如此一來我就失去了兩個人，我就有點無法承受了。如果可以，我想把損失降到最低，你回來，還是可以當我手下最可靠的助手。」

    「……」

    「仔細想想吧，黑浩，反正女孩遲早會死，我給你一天的時間思考，明天我會再打給你。」

    石先生結束了通話。

    而我，腳步如遊魂野鬼般的回到臥室，坐回床邊。

    女孩仍熟睡著，我拉過她的手，緊緊握著。
 
    如果女孩是試圖讓我在陰鬱助手生涯中看到一絲光明人性的天使，但石先生卻把光明抹滅，並把這位天使獻給死神……

 「能告訴我，妳的名字嗎？」雖然我知道她已經無法再親口告訴我答案，但我還是問了。

    當然她沒有回答。

    女孩的那句話再度出現在我心裡：「……我覺得，如果人生是上帝給每個人的試煉，那麼自殺等於提早出局，就沒有辦法在未來得到幸福或上天堂了，很不划算的。」

    不，妳的這一生值得了，至少妳救了我……我不會再回去石先生那裡，當死神的助手。如果死神再試圖讓我的人生沾染上死亡的臭味，那麼我會拼命找出光明驅散它。

    我持續握住女孩的手，她的手好溫暖，好軟。

    等明天石先生打過來時，如果我拒絕他……下場會如何呢？我不知道。

    現在對我而言，那並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我現在想繼續握著她的手，並禱告，禱告她的手不要失去溫度。

    雖然我明知道，以我之前所做過的事情來看，上帝不會給我任何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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