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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殺最多人的劊子手,是我。

 

        畢竟全台灣也只有我一個專業的劊子手。

 

        從開始之後,我已經殺死了多少人呢?本來我還會一個個試著去記住每個死囚的臉、名字,但幾年過去後,我發覺我開始不在乎這些臉孔跟名字了,數量對我來說也已經毫無意義。

 

        仿佛按時打卡的上班族一樣,我已經將這種行為當作例行公事,就像操作生產線機械一樣,簡單的按下按鈕,工作就完成了。

 

        「還有三分鐘喔。」無線電中傳來組長的聲音,他正在指揮室裡監督著這一切。

 

        組長的聲音也將我從幻想中抽回來,讓我回到正在工作的現實中。

 

        行刑室裡幾個特警正把這次的死囚綁在機器上,經過層層束縛,死囚早已動彈不得。獄警們完成工作後,一一退出房間,行刑室內這時只剩下穿著一襲白衣,戴著口罩跟手術帽,宛如外科醫生的我,跟幾分鐘後就準備迎接死亡的死囚。

 

        死囚只是一名十八歲的少年,像他這種年紀就奪人性命,說真的已經讓人感到不意外了。

 

        在少年的正上方,擺放了一台攝影機,它將少年躺著的軀體全都收進鏡頭,現在行刑室裡的場景正透過現場直播放送到全國。

 

        時間差不多了,攝影機的紅色燈號亮起,直播開始了,我對躺著的少年說:「開始了,你最多有五分鐘的時間。」

 

        親手殺死父親的少年張開嘴巴,只說了一句話:「我不後悔。」

 

        接著他閉上嘴巴,沒再說第二句話,他的臉色平和到不像將死之人,甚至比我還要冷靜。

 

        我問:「就這樣嗎?」

 

        「嗯。」他微弱地發出聲音。

 

        這樣一來,電視機前的民眾會很失望吧,沒能聽到殺人犯慘痛的自白。

 

        不過規定就是規定,既然他不願再開口,那也沒辦法了。

 

        「那麼,再見。」我按下按鈕,毒液迅速地透過機器輸入到死囚體內,五秒鐘抵達心臟,然後斃命。

 

        機器上的少年只微微顫抖了一下。

 

        就連他臉上的表情也只是抽搐了一下,像只是接受到微弱的電擊,然後隨即閉上眼睛,像是突然睡著了一樣。

 

        「好,阿泰,去確認生命跡象。」耳機中的無線電又傳來了組長的聲音,我走向機器旁,確認少年的心跳跟脈搏,然後將一抹白布蓋在死囚臉上。

 

        這是向在收看直播的民眾宣告他已正式死亡的行為。

 

        接著攝影機的燈暗掉,直播結束了。

 

       

 

        法律是在十八年前經過修改的,當時可以說是引起了全球所有人權團體的討伐。

 

        不過修法還是通過了,並且開始實行至今。

 

        跟其他的法律一樣,修改過後的法條相當瑣碎而且冗長,不過大致上的意思卻很簡單。

 

        只要殺了人,一旦證據確鑿,法官定罪後,就是死刑。

 

        不管是蓄意殺人或過失致死,都一樣是死刑。

 

        而且必須在定罪三日後馬上執行。

 

        一開始,廢死聯盟等人權團體猛烈抗議,他們認為這樣一來就會有人像之前的捷運殺人犯那樣,想死卻不敢死,而故意去殺人而被判死刑,如此一來,這條法律只會增加犯罪數量而已。

 

        不過經過統計,因為想吃牢飯而犯下殺人惡行的人,遠比前者的人數多。

 

        不需要再為了想逃避現實社會的人渣喘息的機會,應該將他們通通送入地獄。

 

        比起這些人,那些為了想獲得死刑而殺人的傢伙,只是出現機率不到十萬分之一的罕見未爆彈。

 

        後來,不知道哪個電視台決定跟政府合作,開設一個直播節目。

 

        在注射毒液行刑前,讓死囚面對鏡頭,並有五分鐘的自白機會,他能在全國民眾的面前懺悔,痛哭落淚,讓其他民眾都知道犯罪是不好的行為。

 

        因為行刑場面並不恐怖,反而相當祥和,所以這個提議被政府接受了。

 

        三年後,所有程序開始實施。

 

        每當到了死刑執行的時段,每家每戶都打開電視等待著。

 

        當然,電視台也靠那個時段的廣告大賺了一筆。

 

        死刑已經成為了民眾的廉價娛樂,打開電視就可以看到。

 

        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既然要執行死刑,就需要劊子手。

 

        大家想看犯人被處死,卻不想自己動手,兩千三百萬人,每個人的心裡都是這麼想的。

 

        不管大家再怎麼不願意,還是要有一個人去殺人,承擔這個罪孽。

 

        工作內容只需按下一顆按鈕,但是必須面對未來無數夜晚的惡夢。

 

        我從許多人選中脫穎而出,上級說,我是表現的最冷靜,最沒有激動情緒的一位,而劊子手就是需要這種人。

 

        的確,當我每次按下按鈕時,心中真的毫無感覺。

 

        仿佛只是在玩一個遊戲一樣,按下按鈕,好,你死了,拜拜。

 

        只是如此。

 

        在現在這個社會,唯一能夠合法殺人的只剩下警察的防衛行為,以及我這個劊子手。

 

 

 

        「阿泰,今天辛苦啦。」組長在行刑過後,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每次工作一結束後,他都會這麼做,過來找我聊天、或是請我喝飲料,怕是擔心我沉淪在殺了人的恐怖深淵裡,或是擔心我因為太憂鬱而做出傻事。

 

        但我很想告訴他,我完全沒有這些問題。

 

        但如果照實說的話,我會被當成冷血的殺人兇手吧,殺了這麼多人我還能夠面不改色,這完全不正常。

 

        「不會,大家不想做的事情,還是需要有人做,只是這樣而已。」我裝出憂鬱的樣子,悶悶地說。

 

        「好啦,我們都很感激你,等一下回家時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去吃飯?」組長問。

 

        「不用了,我老婆說有煮飯,她在等我回去。」我說,妻子仍不知道我的真正工作內容,她以為我仍是普通的警察,殊不知道電視上那個戴著口罩的劊子手就是我。在直播中我的聲音也會經過特殊處理,她根本認不出我。

 

        組長嘆了一聲:「唉,有老婆真好,也好,那你快回去吧。」

 

        組長大概希望家庭能將我的人性保留住吧,但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那種東西了。

 

        我突然問:「對了,組長,今天那個死囚,我知道他是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不過詳情內容你清楚嗎?」

 

        「咦?你怎麼會問這麼?」組長大感訝異,因為之前的我從不會關心死囚的犯行。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很在意而已,這應該是自白最短的死囚吧。」我說。

 

        他只說了「我不後悔」這四個字,而之前的死囚在死前有的會大哭一場,或是請家人跟朋友好好活下去,不要犯他所犯下錯,也有人向我哀求說他錯了,請我不要按下按鈕,當然我全都聽不進去,照樣給他死了。

 

        組長直挺挺地站著,仰起頭部,好像是在回憶報紙上的內容。

 

        「他父親好像對他母親跟妹妹有暴力行為,就是所謂的家暴啦,不過到底怎樣不是很清楚,因為報紙上只提到他殺了人。」

 

        原來如此,只要有殺人這兩個字,群眾就開心了,因為這代表又有直播可以看了。

 

        至於殺人背後的故事,他們根本不想管。

 

        我回憶著少年說出那四個字時的表情。

 

        那是已經真正無悔的表情。

 

 

 

        我回到家後,只看到滿桌的飯菜,卻沒看到妻子。

 

        在餐桌上我看到了一張紙條,妻子說她忘記買下酒菜,所以再出門去了。

 

        每天飯後跟妻子一邊看電視,一邊喝啤酒配下酒菜,是我劊子手生活中最貼近常人的一面,我是這麼認為的。

 

        在我冷冰冰無人性的工作中,只有妻子能給我一絲絲人類的溫暖。

 

        她讓我知道我還有家庭可以回去,而不是只有地獄一途。

 

        我決定先不動飯菜,等妻子回來後再一起用餐。

 

        不過十分鐘後,回來的不是妻子。

 

        而是一通緊急電話。

 

 

 

        犯人的供詞是這樣的。

 

        因為在電視上看到直播,覺得這種死法很舒服,一點也不會感到疼痛,所以想試試看。

 

        反正自己好早以前就想死了。

 

        所以他灌了好幾瓶酒壯膽後,開車上了街頭,決定撞死第一個看到的行人。

 

        那個人就是妻子。

 

        十萬分之一的未爆彈機率,就這樣被妻子碰上了。

 

        證據充足,犯人也承認犯行,法官馬上判決死刑,三天後馬上執行。

 

        當組長安慰著聽完判決的我時,我哭了。

 

        這是我從脫離小孩的年紀後,第一次哭出來。

 

        妻子的死可以說是剝離了我生活在世上的唯一信念。

 

        之所以會去參加劊子手的徵選,也是為了那罪惡的酬勞,希望她能好好活著,未來可以生下孩子……

 

        在犯人被帶離法庭前,他還對著我吐舌頭嘻皮笑臉:「哈哈!是你老婆嗎?真是抱歉!反正我都要死了,就原諒我吧!」

 

        原諒你嗎?是的,當然會原諒你……

 

 

 

        在行刑當天,組長怕我的情緒太過激動,問我要不要換人來按按鈕,我果斷地拒絕了。

 

        我已經這樣做了十五年,沒有理由在今天停止。

 

        我跟往常一樣,穿上白衣,戴上口罩跟帽子,走入行刑室,剛好跟完成工作、把犯人綁在機器上的特警們擦肩而過。

 

        在他們都離開後,我沒忘記把門反鎖。

 

        「喂,應該會很舒服吧,」犯人斜著頭問我,依舊嘻皮笑臉的樣子:「啊,太好了,可以平安的死掉了,快點吧。」

 

        我指了指攝影機,他會意過來:「對喔,現在還有直播喔,太好了,我紅啦!終於紅啦!」

 

        他對著鏡頭伸長舌頭,甚至伸長脖子,朝鏡頭吐口水。

 

        攝影機的紅燈亮了。

 

        同時我也把口罩跟帽子給拿了下來。

 

        他也同時看到了我的臉,電視機前的千萬觀眾都看到了。

 

        「喂,你不是那個嗎?那個倒楣鬼的老公……」這是第一次,犯人的臉上有了驚慌失措的感覺。

 

        我拿出早準備好的小刀。

 

        「我不會讓你死的那麼舒服的。」

 

        我可以聽到組長他們的腳步聲,也可以預想他們的行為,他們接著會試圖進入行刑室,但那都沒用的,我早就把備用鑰匙都帶進來了。

 

        離他們撞進來之前,還有一段時間。

 

        我要在全國觀眾面前將他切成碎片。

 

        一刀刀讓他們看見殺人背後的殘忍真相。

 

        在直播的鏡頭前,我將刀子切入犯人極力閉起來的眼皮中。

 

        電視台來不及切斷直播,這幅畫面成為了全國觀眾的惡夢。

 

 

 

 

        我的命運我也早就知道了,早在我決定要動手的時候就知道了。

 

        這是相當簡單的道理。

 

        用機器實施毒液行刑,合法。

 

        擅自用刀子將犯人分屍,非法,屬蓄意殺人。

 

        判定死刑,三天後馬上執行。

 

       

 

 

 

        「開始了,你最多有五分鐘的時間。」我不認識的劊子手站在我身邊,他將手指抵在按鈕上。

 

        是沒聽過的聲音,可能是我不認識的警察吧。

 

        我能看出他在發抖,畢竟是隔了十五年之後,才換了一個人來按下按鈕的。

 

        我想了一下,決定說出那四個字。

 

        我不後悔,沒錯,就算時間可以倒轉過去,不管倒轉十次、一百次,一千次,結果都是一樣的,我都會殺了他,我完全不後悔在直播鏡頭前宰了他。

 

        不,或許多少還是會後悔的,我可能讓他死得太痛快了……

 

        死刑不該如此廉價,不該是按個按鈕、或扣個扳機就結束了。

 

        真正的人渣,該讓他們在鏡頭前嚐到真正的痛苦。

 

        我面對鏡頭如此說著,聽到這些話的人們,依舊會把死刑當成廉價的處罰吧。

 

        五分鐘到了,劊子手按下了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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