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特殊的一幢公寓,我只能這麼說,與其說是公寓,不如說是旅館,簡陋的旅館。
每一層樓的排設就像旅館一樣,房間在走廊兩邊一字排開,而不是那種上了樓梯,只有兩邊,一邊一住戶的普通公寓。但這裡畢竟沒有旅館那麼豪華,地板上沒有豪華地毯鋪設,只有冷冰冰的塑膠板,門牌號碼也不是燙金再印上去,而是簡陋工整的寫在門板上。
帶我進來的房東姓蔡,是個年紀四十左右,禿頭戴眼鏡的男子,看上去讓人有一種「數學老師」的感覺。
他邊幫我提行李邊領著我走上樓梯又邊解釋:「這裡原本是個大書局,說書局也太狹隘了,就是文具、書、禮品甚至洗髮精沐浴乳糖果一堆東西都有在賣的大型商店。後來倒了,我們靈機一動就把這裡買下來,改成這樣一個特殊的公寓了。」
「難怪這裡只有三樓,每樓又那麼大那麼寬,嗯嗯。」我跟著房東踏上三樓的樓梯,樓梯上印著幾個大大的字:「往禮品部。」
「雖然只有三樓,但是這裡住的人可不比其他公寓的人少,因為一層樓就住了十幾戶人家,缺點是沒有電梯,反正最高不過三樓,只有殘障才爬不上去。」房東邊說我邊在旁邊點頭。
最後他帶我到了我的房間,房門上寫著三個紅色的數字,可能是寫的人有點手滑,這門牌號碼看上去有點扭曲。
我抬頭看著門上毛毛蟲般的號碼,311。
「你的房間就在這裡了,鑰匙在這,裡面應該還留著一些簡單的家俱,房租每月十日前要匯,記住了。」等房東結束了少不了的囉唆下樓後,我拿起鑰匙打開房門,一股陳舊的木頭味馬上撲鼻而來。
裡面的灰塵沒我想像的多,拿起掃把跟抹布清一清也就是了。而家俱呢?只有一個衣櫃跟一張梳妝台,連張床也沒有,虧那房東說的那麼好聽。
我的隨身行李不多,就幾件換洗衣物、清潔用品還有一些書,但最麻煩的就是一個小冰箱還有一堆食品……忘了說,我最大的傢伙在樓下,一台賣烤肉的路邊攤車。
公寓旁邊就有一個夜市,每天都有開,人潮從沒停過,賣什麼賺什麼,這是我一個朋友說的,他也在那夜市賣東西。本來我想先去跟他一起住一段時間好省錢,但他老婆家人通通反對,我只好自掏錢包再找房子住,最後找到了這裡。
把房間浴室跟衣櫃清乾淨、再把衣服都放到衣櫃裡後,已經耗掉我大半天時間,等到把烤肉食品都擺到冰箱裡後更是筋疲力盡,夜市就明天再去擺吧,其他家俱也明天再去搞。
至於那張梳妝台,樣式根本是女人化妝用的,我連碰都懶的碰,只把鏡子稍微擦了一下,鏡面積著灰塵總不好看。
睡前我先打了通電話給那位朋友,他那裡聽起來鬧哄哄的,想必正在夜市忙著呢。
「阿力你都搬來了今天幹麻不來幹活啊?隔壁位置空著呢!」朋友邊說,背景一邊發出滋滋的聲音,鐵定是正在忙。忘了說,這位朋友叫老北,跟老婆一起在夜市賣牛排,一百元一客,紅茶玉米濃湯喝到飽的那種。他隔壁本來是賣蓮藕汁的,後來不做了,跟老北商量好頂讓給我。
我躺在鋪好的報紙上懶散地說:「搬家多累你不知道啊?而且我現在連床都沒有,只能先睡報紙上。」
「要床啊?不然你明天來我家一趟吧,剛好有空的床墊跟床架,便宜賣你。」
「去你的,送我不成嗎?」
老北那裡突然傳來幾句響亮的喝罵聲,老北的聲音一下抖了起來:「先不說了,我老婆在兇我呢。」然後就掛上了電話。
大概是他老婆罵他別在工作時講電話吧,我一笑,收起了手機。老北特怕老婆,大概就像是野原一家那樣。
累了一天,我癱在報紙上閉上了眼睛。
在311的第一夜,一夜好眠。
在老北老婆的強力壓迫下,就算老北想把床墊送我也沒辦法,最後總算是花了三千讓他老婆點頭同意成交。老北開車幫我把床墊床架載到公寓,他一眼看到這樣的公寓也是相當新奇:「哇靠,地板上還有字咧!二樓有更多書籍、往文具區……這裡以前還真的是書店啊。」
所幸樓梯相當大,搬東西不用怕卡到樓梯而到處移位置,我們相當順利的將床架搬到房間,鋪上床墊,房間看起來總算正式了一點。
大功告成,老北擦擦汗說:「好了,我老婆只同意我把床架床墊賣給你,枕頭棉被那些你自己去買吧。」
「安啦,我知道。」
「今天晚上記得來夜市幹活呀,我旁邊的位置很不錯的。」老北提醒我。
「呵,我的烤肉可是頂呱呱的,你當心我搶了你的生意。」
送老北回去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公寓一樓門口除了我的烤肉路邊攤車外,還有另外一台推車,招牌上寫著水煎包,看來這公寓也有人在夜市做生意,不然不會將推車停在這下面。
先不管這賣水煎包的是誰,等今天晚上幹活的時候就知道了。
不過我晚上六點多推著烤肉車去夜市的時候,那台水煎包的車已經不見了,看來已經先去做生意了,真是拼命。
夜市大多數客人看有我這樣一個新攤子,一個接一個的在排隊,烤肉架上一刻也沒空過,忙到老北都過來幫我了,直到十一點多人潮才終於散去,我一雙不停轉動的手才終於可以休息一下。
第一天就是大豐收。
「剛來都是這樣的,現代人都喜新厭舊。」收攤時老北這樣跟我說,他們今天的生意也還不錯,不過他老婆一直在瞪我就是了。
我數著收入,也不曉得哪來的自信,得意地說:「等我在這裡烤出了口碑,天天都是第一天。」
收完東西後推車回公寓的時候,那台水煎包的車子已經鎖在了公寓下面,看來他比我早出去,又比我早回來。這也難怪,我今天第一天,生意好忙到這麼晚是應該的。等我洗完澡後,又將一些東西弄一弄,熄燈睡覺時已經快三點了。
我躺在床墊上抱著下午剛買的枕頭,整個人踏實了不少。我之前是在一家機械工廠上班,但老闆總不把員工當人看,那些主管整天在辦公室裡吹冷氣準時上下班,而我們在悶熱的工廠生產線上工作,還得每天加班,而且薪水從沒加過。
當老北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到他工作的夜市幹活的時候,我心一橫,馬上就決定了。
雖然只是第一天,但老北說過這夜市賣什麼賺什麼,我也偷偷觀察過其他店家,人潮似乎真的沒停過。希望我選擇在這裡重新白手起家是個正確的選擇。
算算我也快三十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可以在這裡找個漂亮老婆、一起在攤子上忙、組個家庭……就跟老北一樣。
我閉上眼睛幻想著有老婆後的景象,想像她跟我一起在烤肉攤後面忙碌、一起推車子回家、一起入睡、早上會溫柔地摸著我的臉叫我起床……
想著想著,我身邊好像真的多了一個人,正在摸著我的臉溫柔地說:「親愛的,起床了。」
我幸福的笑了起來,雖然說一切只是幻想。
……
不對!是真的有東西在摸我的臉!
我猛然睜開眼,眼前只有漆黑的天花板。
我很明顯感覺到剛剛確實有東西在我臉上晃過,那是什麼?蟑螂?
但那東西晃過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有手指摸過去一樣,絕對不可能是蟑螂老鼠之類。
「大概是我想的太深入了吧,啊哈。」我乾笑幾聲,閉上眼睛重新入睡。
在311的第二夜,多出了一個奇異的小插曲。
今天出門要去夜市的時候,總算讓我看到了那台水煎包車的主人,她正因為推車被死小孩違規停放的兩台改裝機車卡住而煩惱不已。
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她有幾次好像要去把改裝機車移開,卻又擔心自己的力氣不夠而退縮下來。
我毅然主動幫她將機車移開,她一看到我的行為還嚇了一大跳,呆呆看著我把兩台機車都移開後才小小聲地說:,「謝謝。」
我拍拍被排氣管弄髒的褲管說:「沒什麼啦,這台水煎包車是妳的不是嗎?」
「是啊。」
「那我們算同業啦,我是新搬來的,剛到夜市工作,是賣烤肉的。」
「喔,原來那台烤肉是你的啊。」
「是啊,以後要妳多多關照了。」我表現的相當客氣。
她的話似乎不多,只是笑笑著跟我點了一下頭,接著她從我剛挪開的空位把推車拉了出來,「那我先走了。」
「慢走,拜拜。」我似乎想多找一些話題講,又多問了一句:「對了,方便問一下妳住在幾樓嗎?」
她繼續推著推車一邊回答:「我住303。」
「那我們是同樓的嘛,我住311,以後有麻煩可以來找我,修燈泡水管這些我都會的。」
這次她將推車停下了,看著我,表情一下變了。怎麼說呢,就好像突然發現了一個驚人事實後的表情,就像是發現「你老爸原來是陳水扁」這樣的事情一樣。
「你說你住311嗎?」她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朶,瞇著眼懷疑地問我。
但我可十足相信我的嘴巴跟記性,重複了一次:「是啊,我住在311,怎麼了嗎?」
311這個門牌號碼對她而言似乎有種特別的意義,她又問:「那你剛搬來……有遇到什麼奇怪事嗎?」
我馬上想到了昨晚有東西晃過我臉上的那種感覺,不過那應該只是飛過去的蟑螂而已吧。「其實我也才在這裡住了兩個晚上,也沒有多少時間遇到什麼事啊,頂多晚上會有蟑螂在房間飛來飛去的罷了。」
「是嗎?那你都很早睡嗎?」她盯著我,像盯著一個傢伙太小的暴露狂那樣子盯。
被她這樣奇怪的盯著,我回答的都有點不自然了:「還好,收攤回來我洗完澡就睡了,大概比妳晚一點吧。311號房有什麼問題嗎?怎麼妳好像特別注重這個……」
「沒什麼,聽前房客說311會漏水,所以沒人想住。」看來她想把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了,又使力推著車,「那我走了,改天見。」
「對了,方便問一下妳叫什麼名字嗎?」這個問題現在不問以後也是要問的。
她又將推車頓了頓,回頭對我說:「以後看到我,叫我碧芬就好了。」
到了夜市,趁著客人都還沒來,大伙兒都還在擺架子的時候,我把碧芬的事情跟老北說了,老北這傢伙竟然認識碧芬:「碧芬啊,她在這夜市可有名了,很多人想追她啊,像擺彈珠台的阿承、賣衣服的天奇、炸雞排的嘉亦、賣牛排的老北……反正說不清啦。」
老北都結婚了竟然還把自己算進去,瞧他這德行。
老北也不忘虧我幾句:「你小子想追人家啊?好啊,反正你們又住同棟同樓,讓老北我去幫你說幾句好話怎麼樣?」
「不用了,碧芬看起來比我還大上幾歲呢,你剛才說出來的那幾個名字鐵定都是些像你這樣的歐吉桑。」
老北頗有深意地大笑幾聲,怕被老婆罵,忙他自己的去了。
讓我在意的是碧芬聽到311後的那種表情,如果只是漏水,有必要用那種表情嗎?
而她當時還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那你都很早睡嗎?」這問題又是什麼意思?我早不早睡有什麼關係嗎?
今天的生意跟昨天的差不多,還是讓我的手差點烤到抽筋。唯一不同的是,收攤回家的時候車子特別重,因為上面多了一台電視。
這是老北看我房裡只有衣櫃跟床還有一個我用不到的梳妝台,沒什麼可以娛樂消遣的東西,特地跟他老婆求情,把家裡的舊電視送我,反正老北他們已經換成了液晶電視,舊的映像管電視擺著也是變廢鐵。
回到公寓,碧芬的水煎包車已經在位置上了,我用鐵鍊把烤肉車鎖好後,搬著重死人的電視回到三樓的房間。
電視一接好,沒有第四台,只有台視華視那些的可以看。算了,聊勝於無。
洗完澡後照樣是快三點了,沒第四台的電視沒什麼節目,更不用說已經那麼晚了。我在每個頻道轉了一轉,更覺無聊。
打了個哈欠後我關掉了電視,熄燈準備躺平就寢。
但就在我坐在床上,準備將背部靠在床上躺平的時候,我的背部似乎碰到了一個東西,一個人。
我的背後有人?
我猛的床上跳下來,驚恐地盯著床上看。但是我已經關掉了燈,現在的床上只有一片黑暗。
剛剛我要把後背靠在床上的時候,很明顯感覺到有東西在我的後面擋了一下,就像有人坐在我後面一樣。
我戰戰兢兢地移動到電燈開關旁,摸黑找到了開關。雖然現在有從門縫透出的走廊燈光,但整個房間還是有大半部分被黑暗所佔據。
開燈後,會在床上看到什麼?真的有一個人坐在床上嗎?
我心一狠,打開了電燈。
床上什麼也沒有,就跟昨天一樣。本來以為有人在摸我的臉,但其實什麼也沒有。
連續兩個晚上這樣,算是巧合嗎?
這次我不會再作出是不是有蟑螂什麼的這種可笑的推測,剛剛我背部碰到的東西明顯就是比蟑螂老鼠要大上幾百倍的東西,所以我才會直覺是人。
我這時注意到,床頭上的手錶顯示著三點十一分。
昨天感覺有人在摸我的臉的時候,似乎也是這個時間。
311號房、三點十一分、311、三點十一……這些字眼不斷在我腦中轉著。連續兩個晚上在三點十一分的時候都有怪事發生,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來搪塞過去了。
或許第一次的情況可以用剛好有昆蟲飛過我的臉龐來解釋,但昨晚的事情呢?
或許這房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先不管那是什麼事情。
不能找蔡房東問,為了賺我的房租他絕對不會輕易鬆口的,從他的外型就看的出來了。
還有另一個人選,碧芬,從她聽到311的反應看來,她一定知道些什麼,決不只是房間漏水這麼簡單而已。
反正她也住在三樓,走幾步路就到她的房間了,我用剛搬來時買的土司當早餐解決後,便來到了303號房前面,門上貼著一張印著303的A4紙,看來是有人嫌原來寫在門上的字太醜,直接拿紙蓋住了。
我敲了敲門,回應的卻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是誰啊?」
本來我想說:「你好,我是住311的阿力,昨天剛見面的。」但我沒想到應聲的不是碧芬,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昨天聽老北對碧芬的描述,我還以為她沒結婚呢。
門開了,一個大概國小五六年級的小女生探頭出來,問我:「叔叔你找誰啊?」
「嗯……請問妳媽媽在嗎?」
「媽媽她現在不在,去早餐店工作了。」小女孩說。
想不到碧芬晚上要到夜市賣水煎包,早上還得去早餐店兼差啊,真是辛苦。
「那妳可不可以幫我傳話,請妳媽媽下班以後來找我一下,就說我是住311的阿力就可以了。」
更讓我料想不到的是,這小女孩一聽到311這個數字,反應就跟碧芬一樣誇張,嘴巴張大驚訝地說:「叔叔你就是媽媽說的那個剛搬到311的人?」
我比她更驚訝:「小妹妹妳知道……我的房間?」
「知道啊,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的人,誰不知道311的故事?」
那正求之不得了,我趕緊問:「那311到底有什麼問題啊?小妹妹妳知道嗎?」
小女孩把頭往外面伸了一點,東張西望了一下,像是怕有人在偷聽似的,「叔叔,告訴你是可以,可是你不要跟房東叔叔說是我說的啊。」
「沒問題!」我馬上作出男子漢的承諾。
「其實這也是我們聽隔壁301的葛叔叔說的……」
「葛叔叔?」
「啊!叔叔你不認識葛叔叔嗎?他就住在我們隔壁,現在大概不在家,他禮拜天都很少在家裡的,他說這棟公寓剛改建好的時候他就搬進來了,這公寓的事情他都知道的。」
就是個自以為萬事通的傢伙吧,嗯嗯。
從小女孩的口中,我總算聽到在311發生過的事情,雖然聽起來就像一篇三流鬼故事一樣。
跟我最糟糕的假設一樣,311發生過命案。
「是個女生,上吊死的喔。」小女孩神秘兮兮地說:「而且後面又租給了一些人住,但是都又搬走了,因為他們都說在深夜就會看見那個上吊的女生,一晃一晃的從天花板上垂下來……」
這時小女孩的眼神瞄向樓梯,臉色一變,連忙說:「對不起叔叔,如果你要聽重點的話,可以直接去找隔壁的葛叔叔,他講的比我恐怖多了。」然後關上門把我留在外面了。
老實說,我覺得妳講的恐怖不到哪裡去啊,我往樓梯看去,原來是房東上來了。這小女孩大概之前被蔡房東罵過,所以才這麼怕他。
我打哈哈的跟房東打了招呼,知道他原來是要去陽台收衣服。
回到了房間,我看著天花板,思考著是否真的有人曾經在這裡上吊。
天花板上除了燈以外沒有其他可以支撐的東西,連吊扇也沒有,是怎麼上吊的啊?還每天深夜會看到亡靈咧,是那個葛叔叔講來唬孩子的吧?
……等等。
突然,我有了一個讓我渾身起滿雞皮疙瘩,甚至不敢再上床去睡覺的假設。
假設,只是假設,那個女生上吊的地方,正是我現在擺放床的位置上的話,那前兩天的狀況不就都說的通了嗎。
前天,我躺在床上作白日夢,突然有人在摸我的臉,其實是那女生吊在空中的腳趾晃了過去,剛好碰到了我的臉龐。
昨天,我坐在床上準備睡覺,後背突然感覺碰到了一個人,其實那是那女生的腿。
沒錯的話,這都是在三點十一分發生的。
但第一天呢?我怎麼沒碰到什麼怪事?啊是了,第一天床還沒從老北家搬過來,我只能在地板上舖報紙睡,而且那時我很早就睡了。
看來,有些「重點」我必須親自去問那個葛叔叔才行。
我等到下午四點,那個葛叔叔總算回來了,一聽我是剛搬來311的,他就立刻請我進去他房間坐,並且自我介紹說他叫葛葉,在這裡住了幾年也算不清了。
「搬來了三天,該碰上些事情了吧?」葛葉倒了兩杯熱茶,並將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
「是啊。」我本來想說出這幾天的事情,但被他制止了,他說:「你遇上什麼事情我不想聽,也不敢聽,重要的是,你想聽聽那房間的事情,是嗎?」
我猛點頭。葛葉的表情浸在熱茶的煙霧中,一下模糊了,他啜了幾口茶,慢慢地說:「那我就慢慢說給你聽吧,你也喝茶吧,別浪費了。」
我拿起熱騰騰的茶杯喝了一口,開始聽葛葉說著一起好幾年前的命案。
警方對外是以自殺結案,只佔了報紙上的一個小版面,一下就被熱鬧精采的政治新聞給淹沒了。
但真實的現場消息卻被警方封鎖了,只有葛葉跟其他幾個發現屍體的住戶看到真相,除了葛葉外,當時的人現在都搬走了。
他們當時發現311號房不斷發出惡臭,於是找了鎖匠來開門,成了第一發現者。
值得注意的有三點。
第一點,現場是密室,房間鑰匙也在死者身上。
自殺,所以是密室,看起來很正常是吧?其實不然,看下去就知道了。
第二點,當葛葉他們發現屍體的時候,屍體是躺在地上的。
奇怪了?不是上吊自殺嗎?沒錯,法醫解剖調查死因的結論是上吊沒錯,但是發現屍體的時候屍體是躺在地上的,所以是繩子承受不住屍體而斷了囉?
這就要提到第三點了,現場沒有發現繩子,天花板上也沒有任何可以支撐的地方。
完全讓人匪夷所思。
有人推測兇手用繩子嘞斃死者後,將繩子帶走並佈置成密室。但很抱歉,上吊跟他殺會有一點很大的不同,那就是脖子會因為身體吊在繩子上的重量而造成脫節,這也是警方完全確認是上吊自殺的原因。
但繩子呢?掛上繩子的地方呢?她是怎麼上吊的?
密室又該怎麼解釋呢?雖然說只要有一副相同的鑰匙就可以製造密室了,假設在死者上吊的時候是有繩子跟支撐的梯子的,而有人、或是兇手把繩子跟梯子帶走了,並且用另一副鑰匙鎖上門,佈置成密室。
但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完全沒有意義!
這樣推測的話呢?死者在別的地方上吊,屍體後來才被人移到房間裡,不是合理多了嗎?
但屍體畢竟沒被分屍,帶著那麼大一具屍體終究會引起別人注意,雖然公寓沒監視器,但警方調出了路口監視器,沒有發現搬運屍體的可疑人士出現。
而且為什麼要把上吊自殺的屍體從自殺現場搬到311號房,有什麼意義?
當然也是沒有意義。
這是一件完全沒有意義的案子,警方對外只能以自殺結案。
後來,311鬧鬼的傳聞在接著搬進去的房客嘴裡不斷傳出來。
「靠!這種鬧鬼的房間怎麼還讓我來住!」我握著早已喝空的茶杯,莫名火起。
「事實上,311之前有住人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只想賺錢的房東大概忘了311的事了吧,只有我這種老住戶會記得,畢竟我是第一發現人啊。」葛葉又喝了一口茶,他茶杯裡的茶好像永遠喝不完似的。
葛葉突然又說:「對了,還有一點,發現屍體的時候,311號房好像少了幾件東西。」
「繩子跟梯子吧?你剛剛說過了。」
「不對,後來有一個死者還活著的時候去過311號房的住戶確認過了,好像不見了一個衣櫃跟梳妝台。」
聽完這句話,我心一冷。
我剛搬來的時候,房間裡不就有一個衣櫃跟梳妝台嗎?
回到房間,我臉色慘澹地看著在我搬來前就已經放在房間裡的兩樣東西,衣櫃跟梳妝台。
葛葉說,當大家在311號房發現屍體的時候,現場其實是少了四樣東西,上吊用的繩子、上吊用的梯子或其他可以支撐的東西,另外還有一個衣櫃跟梳妝台。
案發時消失的衣櫃跟梳妝台……這跟現在在我眼前的衣櫃跟梳妝台有關係嗎?
也可能只是我太多心了,這兩樣東西其實只是上一個房客留下來的,好幾年前消失的東西,怎麼可能突然又回到這裡來?多荒唐的事情啊。
再來我看了看天花板,如果前幾晚的事情真的如我推測的一樣,是吊在天花板上的亡靈作祟的話……要是今晚睡覺的時候又有東西在我的臉上晃啊晃的,那多恐怖。一想到這個,我馬上將床換了個位置,頂多以後三點十一分的時候閉緊眼睛裝睡就是了。
算算時間,現在差不多該推著烤肉車去夜市準備工作了,但我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工作。
我想先解開衣櫃跟梳妝台的謎團。
衣櫃嘛,其實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因為我一搬來就把它拿來掛衣服用了,沒發生什麼事情。
但梳妝台就很可疑了,我只把鏡子跟桌面擦了擦,抽屜什麼的都沒動,我想動也動不了,因為抽屜全鎖住了。
梳妝台總共有四個抽屜,桌面下有一個大抽屜,邊邊則直列著三個小抽屜,而四個抽屜都鎖住了,所以我才說這梳妝台有點可疑。
如果這個梳妝台真的是當時從現場消失的那個的話,那麼這些抽屜中鎖著的東西,或許有著某些答案。
先不管我那個荒唐的推論是不是真的,首先要把抽屜的鎖打開。或許打開之後就可以知道,這個梳妝台到底是上一個房客留下來的呢?還是當時從現場消失的那個。
我從房間裡找了一根鐵絲,在抽屜的鎖上白忙了老半天,但就是打不開,真不知道電影裡的那些人物是怎麼做的,可以用一根細鐵絲開遍天下大鎖。
我也可以換個方法,用野蠻的方法把抽屜打開,拿根鐵鎚什麼的一把將抽屜敲開,直接又省事。
但我的想法是,要以不破壞到抽屜裡的東西為前提下打開抽屜,當然用野蠻的方法多少會破壞到抽屜裡的東西的。
那怎麼辦?叫鎖匠嗎?但為了區區一個抽屜叫鎖匠來又好像有點小題大作。
但我一個烤肉的又打不開鎖,果然還是要請專業人士來處理的是。
正要打電話給鎖匠,電話卻先響了起來,早不響晚不響,這個時機響倒嚇了我一大跳。但我馬上想到可能是老北打來的,於是接了起來。
打來的人果然是老北,他問我:「小子啊,都這時間了怎麼還沒來幹活?還在睡是不是?」
「沒有啦,今天我有點事,不去了。」我先不打算把目前的狀況告訴老北,一時在電話裡講不清楚的。
「什麼事啊?趁現在時間還早,我過去幫你一起處理,你還來的及工作。」老北這人特別熱心,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從他硬跟老婆坳了床架床墊跟電視機給我這點上就看的出來了。
雖然對不起老北的熱心,我還是婉拒了:「唉,這事挺複雜的,我今天就先不去了,拜。」
以老北的個性來看,聽我剛剛這樣一說,他絕對是會問到底硬要幫忙的了,於是沒等老北說下一句,我就掛斷了。
接著我又拿起話筒要打電話叫鎖匠,卻又突然發現我根本不知道這裡任何一家鎖匠的電話呀。
無奈之下,我只好打給老北,跟他問鎖匠的電話。老北一聽我在找鎖匠,馬上哈哈大笑:「難怪你小子都不跟我說是什麼事情,把鑰匙丟在房裡就出門了不好意思跟我說是不是?我也曾經把鑰匙忘在家裡過啊,還被老婆罵了好幾天呢。」
我也不想反駁了,就傻笑著說對啊對啊,然後老北跟我說了一家鎖匠的電話:「這家鎖匠跟我很熟的,他姓江,跟他說你是老北的朋友,先打你五折再說!」
以老北的熱心,在這裡鐵定交了不少朋友,說不定那鎖匠真的會給我打五折也不一定。我馬上打電話過去,跟那鎖匠說我是老北的朋友,江鎖匠馬上說:「老北的朋友啊!有什麼問題嗎?儘管說吧!」
「喔……我抽屜的鎖出了點問題……」
「那是小問題!把地址給我,我馬上過去!」
我差點懷疑這鎖匠根本就是老北假扮的了。
江鎖匠是個看上去就給人一種可以相信的感覺的中年人,就是那種常常會去扶老太婆過馬路,有事沒事就會去救災、捐款的那種好人。
我帶他進到我房間,指了指梳妝台:「抽屜的鎖我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打都打不開。」
「簡單,我三兩下就用好了。」江鎖匠蹲在梳妝台旁邊,將一些工具拿了出來。
他先從最上面的那個大抽屜開始開,沒兩三下就開了,江鎖匠將抽屜拉出來,臉上稍微閃過一絲詫異。
連我都有點訝異了,因為抽屜裡沒有東西,只有滿滿的灰塵。
江鎖匠沒說話,開始開旁邊的那三個小抽屜。
江鎖匠先打開了最上面的那一個,拉開。
裡面靜靜躺著一個信封,同樣佈滿灰塵。
看到那個信封的同時,我竟然有種那是奠書的直覺。我的手無法控制的拿起了那個信封,抖掉了上面的灰塵。
信封口是粘著的。
江鎖匠開始去開第二個小抽屜。我的心跳隨著他的動作越跳越大,我沒有勇氣去開那個信封,但還是有勇氣繼續看下一個抽屜的。
第二個小抽屜打開了,然後拉開。
一張照片躺在裡面,同樣都是灰塵。
江鎖匠自己把照片拿了出來,吹了一吹,看了一下照片上的人,然後把照片遞給我,說:「很漂亮的女孩呢。」
我顫抖著手接過了照片,草草瞄了一眼,我只看到上面是個女孩子,然後趕緊將照片藏到手裡,跟信封一起握著。
江鎖匠已經開始開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抽屜。
我猜不到裡面會裝什麼,但又有種感覺,裡面裝的東西會是……
抽屜打開,拉開。
江鎖匠看著裡面的東西,不解。
我看到裡面的東西,差點暈倒。
一捆麻繩盤在裡面。
其中一端還結著一個圓圈。
江鎖匠走了。
畢竟他只是來開鎖的,鎖開了,就沒他的事了。
但我不是,我必須面對打開抽屜後的後果。
信封跟照片被我丟在床上,照片我稍微擦拭乾淨了,照片上的女孩的確很漂亮,照片上的她坐在一張梳妝台的前面,扭頭看著鏡頭微笑。
照片中的梳妝台,就是現在在我房間的這一個。因為樣式、顏色一模一樣,只不過變的有點老舊了。
而信封,我還不想去拆。信封的外面全是空白的,沒有寫收信人那些。我隔著信封摸了一下裡面的東西,看來是幾張紙。
至於在最後一個抽屜裡的東西,那個一端結了個圓圈的麻繩,我壓根不想去碰,放任它在抽屜中躺著。我只用眼睛觀察了一下它的外表。
特別讓我注意的是,在結成圓圈的部分,有些地方沾上了黑色的污垢。
或許那是在上吊的時候黏在上面的皮膚組織,因為時間的經過而變黑了……這想法一出現在我腦裡,我就想吐。
信封、照片、麻繩……前兩樣東西我可以駝鳥心態的不管,但是那個麻繩是那麼的真實又噁心,這代表了這張梳妝台真的是當時從現場消失的?但現在又怎麼重新出現?麻繩若真的是死者上吊用的,又怎麼出現在抽屜裡?
太多問題了。我一眼瞄向那張照片,我還不確定照片上的人就是當年在311上吊的女孩。
得找個人來問一下才行。
葛葉。
我又到了葛葉的房間,他正喝著剛剛泡的那壺茶,一邊看著一本文學雜誌。我把照片給他問認不認得照片上的人,他一看到那張照片,臉色就變了,沉聲說:「怎麼有這張照片?」
他的反應等於直接承認了,照片上的人就是那個在311上吊的女孩。
我想葛葉應該可以信任,於是將梳妝台跟衣櫃的事說了,但沒說麻繩跟那信封的事。
「那麼多年前從311消失的東西,現在又回到了311?有這麼荒謬的事情嗎?」葛葉臉色沉重,但是他手上的照片又說明了這是事實。
我聳聳肩,代表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那衣櫃跟梳妝台,還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葛葉眼神嚴厲地盯著我,像審問一個犯人一樣。
「沒有問題啊,我之前用都沒問題,要不是下午剛聽了葛先生你跟我說的事,我還不會去找人來開梳妝台的鎖呢。」
葛葉點了點頭,不發一語,認真想著什麼。
我回到了311,看到了還放在床上的信封,或許該把這信封打開來看看裡面的內容了。
不,還是算了。
我抓起信封,跟照片一起丟回抽屜。以後311發生過的事就算了,梳妝台我也不碰了,繼續過我的日子。
但還有一件事,就是三點十一分的時候我該怎麼辦?
三點十一分的時候上吊的亡靈真的會出現嗎?我並沒有親眼看到過。或許前兩夜那種不自然碰到東西的感覺另有其他解釋,根本就沒有亡靈什麼的。
但是之前消失的東西現在都重新出現了,亡靈之說反而顯的理所當然了……或許今晚我該等到三點十一分,用自己的眼睛來確認。
就這麼辦。
老北在晚一點的時候又打來了:「小子欸,門開了沒?今天好多人問我你怎麼沒來賣烤肉呢。」
「開是開了,不過我鑰匙不知道丟在房間哪裡了,剛剛才找到。」我隨便掰。
「你小子真冒失,好啦,找到就好。」我們兩又隨便聊了一段時間後才掛斷。
我出門去買了些宵夜,一邊吃一邊看電視打發時間。
等到了三點的時候,我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電視上在演什麼也沒注意了。
人就是這樣,當離事情的發生時間還久的時候根本毫不在意,時限要到的時候就緊張的要死。現在我的心情,跟下午做決定的時候差的可大了。
真的要等到三點十一分嗎?還是要閉著眼睛混過去?
我告訴自己別害怕,前幾個晚上都沒發生什麼事不是嗎?
但又有個聲音告訴我,如果真的有亡靈,而且被發現自己是刻意在看他的話,結果可能會……
就剩十分鐘了,我像個俗辣一樣窩在床上,手裡拿著蝦味先,眼睛時而瞄向天花板,時而看著電視。
時間慢慢的渡過,當十一分的時候,我終於狠下心來看向天花板,看看會不會有一個上吊的亡靈出現。
天花板上沒有東西。
倒是一個東西從地板上……
不,該說是一個人從地板上往上竄了起來,但沒撞到天花板,而在中間停住了。那是一個女人,滿身蒼白,全身皮膚透著讓人噁心的黑綠色。
她在看我,我在看她。
我看到她的臉,正是那個照片上的人,曾經在311、就是這裡自殺的女孩。
我曾經聽說,自殺後的亡靈無法投胎,而會在自殺的地方不斷重複自殺,難道這就是我現在看到的情況?我雖然有點被嚇傻了,但還沒變白痴,我認得她腳的位置,正是之前床頭的位置,看來前兩天晚上的情況,真的是……
她扭動著全身,兩手無力的往脖子摸去,似乎想扳開在脖子上的東西。
我看著她的脖子,突然發現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壓在她脖子上的痕跡,根本不是繩子,而是手!
漸漸地,她全身癱了下來,無力地掛在空中,然後掉了下來。
但是地板上卻沒有東西,她像是直接滲透了地板,消失了。
我呆住了,完完全全的呆住了。
為什麼在她脖子上的痕跡不是繩子?而是一雙手?這代表她是被人掐死的?
但是抽屜裡的繩子……葛葉跟我說的……又是怎麼回事?
我的腦袋正亂成一團,我的房門突然被撞開了,一個人用力喘著氣衝了進來。
是葛葉。
他看了我一眼,不,是瞪了我一眼。
他就只瞪了我那麼一眼,然後衝向抽屜拉開最後一個小抽屜,拿出了那盤麻繩,頭也不回的又衝了出去。
我是被敲門聲吵醒的。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頭很痛很痛,並且想起了昨晚……準確來說,是今天凌晨發生的事。我真的被那女鬼跟葛葉嚇到了,一直在床上拖到了六點才睡著。
我的門被葛葉撞壞了,所以我先用一個紙箱抵住了門。在外面的人不斷敲著門,紙箱也慢慢撐不住敲門的力道,眼看就要垮了。
在紙箱完全垮掉前我趕緊抄到門邊,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人長著一副娃娃臉,看不出幾歲。另一個人大概四五十歲,理著平頭,表情不怒而威。
「很抱歉吵醒你,我們是警察。」那娃娃臉拿出一張證件在我眼前晃了晃,「想請問一下關於住戶葛葉的事情,可以嗎?」
警察?葛葉?一想到這兩個字眼,我就直覺大事不妙。我盡量鎮定:「嗯,可以啊。」
「跟葛葉熟嗎?」娃娃臉露出笑容問。
「唔……不太熟,我才剛搬來沒幾天而已,跟他沒講過幾句話。」我可沒說謊,「可以請問一下葛葉他怎麼了嗎?」
葛葉拿著麻繩跑出去以後,我雖然有追出去,但已經慢了他好幾步,他一下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難道他拿麻繩去做了什麼事情嗎?
「關於葛葉發生了什麼事,這點你看新聞就知道了,等一下你剛好趕的上看午間新聞。」娃娃臉說。
我看了一下娃娃臉手腕上的手錶,原來現在已經是快十二點了。
「還有一個問題,雖然你說跟葛葉不太熟,那麼你看到他的時候,他有什麼怪異的行為舉止嗎?」
怪異的行為舉止?當然有啊,不過現在我死活不敢跟警察講,「沒有吧,我跟他才見過一面,就打個招呼而已。」
「是嗎?就這些了,謝謝。」娃娃臉點點頭,看來他要問的就這些了,他轉頭跟另一名刑警說:「好了,老張,我們到下一家去。」
總算要走了,我心中鬆了一口氣。
「等一下。」那個叫老張的刑警一手拍住正要離開的娃娃臉的肩膀,眼神盯著我的門把,語氣冷冷地問:「你門鎖壞了?」
這一句話讓我的心一下提到了懸崖邊,我雖然假裝鎮定,但我仍感覺的出來我的語氣已經開始有了變化:「啊……是啊,反正我這裡也沒什麼好偷的,就先拿個紙箱子抵著……」
「怎麼壞的?」老張無視我的話,自顧自問自己的。
要命,這就是傳說中的硬漢刑警吧?
「這裡的東西都很舊了,我昨天關門的時候用力甩上去,鎖就壞了,我也覺得很扯呢。」
老張又瞄了我一眼,我說的是真是假,想必已經被他看出來了。
「好了好了,別忘了正事。」娃娃臉拍拍老張的肩膀,拉住門把說:「先生謝謝你了,如果你有看到葛葉回來的話,請務必先聯絡警方。」然後他關上了門。
臉上濕淋淋的。
原來剛剛在跟老張說話的時候,我竟然留了滿臉冷汗。
我拉起衣服胡亂的把臉上的汗擦了,然後馬上打開了電視。我必須要知道葛葉到底拿繩子出去做了什麼事,為什麼警方會找上門來?是上吊自殺了嗎?不對,如果葛葉上吊的話,那個娃娃臉應該不會叫我看到葛葉回來的時候要報警,人都死了,怎麼回來?
打開電視時午間新聞已經開始了,現在在撥政治新聞。又等了幾條不甘老百姓屁事的新聞後,總算被我等到了葛葉的新聞。
今天清晨發生了兩件殺人案,死者都是被麻繩嘞弊的,兩案的目擊者說出的兇手長相都是一模一樣,也有一台路口監視器拍下了兇手的臉。
除了葛葉以外還會有誰?難怪警察會到這裡來查。
據新聞上說,這起案件還在調查,最後畫面上亮出了葛葉的照片,並且要民眾多加注意。葛葉的新聞剛結束,敲門聲又響了。
好死不死的,那兩個警察走後我並沒有用紙箱再把門抵好,門一下就隨著敲門的力道打開了。
我本來以為是那兩個警察又回來了,但站在門外的竟然是碧芬,她維持著一隻手正要敲門的姿勢,看來正因為門突然開了而嚇了一跳。
「啊,不好意思,門壞了。」我趕緊走到門邊,盡量用身體擋住門。我不太想讓女生看到我自己亂糟糟的房間。
「剛才警察應該也有來找過你吧?」碧芬開頭就問。
「對啊,問葛葉的事情。」我大致看了一下外面,沒看到那兩個警察的身影,大概回去了吧。
「我女兒跟我說了,你有來問過311的事,你最後有去找葛葉問吧?」
「是啊,他都跟我說了,房東也真是的,這種鬧鬼的房間還給我住。」我笑著說。現在是百分百確定311鬧鬼了,不然我凌晨看到的那個是鬼嗎?
……這麼說好像怪怪的,那的確是鬼沒錯啊。
「那你相信他說的嗎?」碧芬歪著一邊頭問我,她的表情從第一個問句到現在都沒變過。
「怎麼說呢,其實前幾個晚上我也有見到過了,所以說……」
我沒說完,碧芬就插道:「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相不相信311發生過的事。」
我恍然大悟:「妳是說,有個女孩在這裡上吊的事情?」
碧芬動作緩慢地點了點頭,表情還是一樣。「你有沒有想過,葛葉說的可能不是實話。」
「他說的不是實話?妳是說……」
「或許他想『掩飾』什麼,才說有個女孩在這裡上吊了。」
「但是警方……」說到這裡,我也發現了一個錯誤。警方對外宣佈上吊自殺結案,也是我聽葛葉說的。
關於311的一切,我都是聽葛葉說的,難道葛葉說的都是假的?
「你以為什麼都沒有,其實真相就在那裡。」碧芬留下這一句高深莫測的話,笑一笑,走了。
現在,籠罩在311的謎團更深了,碧芬怎麼來跟我說這些話?她跟311有什麼關係嗎?如果葛葉跟我說的是假的,那事實又是什麼?
值得注意的是碧芬,我以為她只是個賣水煎包的普通婦女,但她似乎跟311也有著些關聯。
臉上濕淋淋的。
我才發現,剛才我竟又流了滿臉冷汗。
「幹!」我脫掉上衣,爽快的把臉上的汗擦乾淨,然後把衣服隨手丟到房間一個角落。
先是警察、然後葛葉殺人的新聞、再來是碧芬出乎意料的言談,今天還真是意外連連。
我走到衣櫃前面想再拿件衣服出來穿,等我打開衣櫃的門後,才看到。
今天最大的意外,就在衣櫃裡。
葛葉跪在衣櫃裡,雖然我掛在裡面的衣服把他的身子擋住了大半,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他了。他的脖子上還繫著一條麻繩,繩子的另一端綁在掛衣架的棍子上。
啥毀?葛葉在我的衣櫃裡上吊自殺了?
我驚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葛葉似乎被我的這個動作刺激到了,他的身子動了一動,眼睛張開看著我。
他還活著?
接著葛葉咳了咳,兩手在脖子上摸索著,似乎是想拿掉繩子。
我馬上幫他把繩子拿下來,並且把他從衣櫃裡扶了出來,拿下繩子的時候,我看到圓圈處的一些黑色污垢,心想果然就是那條麻繩。
我把葛葉扶到床上,他眼神迷濛地看看衣櫃,又看看那張梳妝台,然後哀怨地嘆了一口氣。
在他嘆氣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他隨著嘆氣吐出一句話:「都死了……她殺了……」
「你說什麼?」
葛葉突然眼神一變,厲聲說:「信封呢?」
我知道他在說放在梳妝台抽屜裡的那個信封,手指當下往梳妝台指了指。
葛葉閃電般從床上跳了下來,衝到梳妝台前把每個抽屜都拉開了,轉過頭滿臉驚恐地問我:「在……在那裡?」
我走上前去一看,也傻了。
抽屜裡都是空的,照片跟信封都不見了!
我記得我把照片跟信封一起放在抽屜裡的,怎麼會不見了?
東西沒有長腳,應該不可能自己消失,難道是有什麼人來我房間拿走了信封跟照片?
葛葉突然朝我瞪過來,用冷冰冰的口氣問我:「信封呢?你把它藏起來了是不是?」
「不是我,一定是有人把它拿走了……」我辯解。就在這時,我發現了一個矛盾,我並沒有告訴葛葉關於信封的事情,我去找葛葉的時候只把照片給他看而已,他怎麼知道梳妝台的抽屜裡有信封?
「是嗎?那你有看過信封裡的東西嗎?」葛葉仍然用那冰冷的語氣逼問著。
「靠!當然沒有!」我終於忍耐不住了,這起事件裡,我是最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個,我哪知道信封裡裝什麼。「葛葉,我告訴你,我他媽的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想問你,現在的情況他媽的到底是怎樣?為什麼你會知道抽屜裡有信封?你又怎麼成了殺人嫌疑犯了?」
葛葉沒料到我會突然用這種口氣嗆回去,他悶著鼻子呼了一口氣,坐回床上,滿頭沮喪的樣子。
「有沒有水?」他問。我馬上把放在床邊的一瓶礦泉遞給他,他呼嚕嚕地一下就灌完了。
看他喝完水後精神似乎恢復了一點,我試探性地問他:「葛葉,你知道那信封裡裝的是什麼嗎?」
「對。」葛葉說:「那裡面的東西……很重要。」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葛葉搖了搖頭,不語。
不說算了,那我再問別的問題好了:「在311上吊的那個女孩,她真的是自殺的嗎?」
我這句話一針見血,葛葉的瞳孔一下似乎放了三倍大,不可置信地回問我:「你到底知道多少了?」
我把今天凌晨見鬼的事跟葛葉說了,葛葉聽了以後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說:「難怪……難怪那時的我不能自主地來到了這裡,拿了繩子,殺了那兩個敗類……」
葛葉的眼睛似乎有了一點光,淚光。
「沒錯,當年那個女孩不是自殺的,而事發時我是個旁觀者……」葛葉終於對我說出了事實:「那個女孩叫雅凡,我記不得她姓什麼了。她跟我都是最早搬進來的住戶之一。說了你會嚇一跳,當時的我曾經跟她交往過一段時間(我真的嚇了一跳)。」
「但不是正當的交往,而是私底下的,雅凡當時已經有了一個男朋友。一個無所事事的混混男友,而我當時是個上班族,每天兢兢業業上班,雖然談不上有理想有抱負,但還是安分守己的過著日子。」
「我不只一次想說服雅凡跟那混混男友分手,但是雅凡她一直很怕她男友,她男友有在混的……你應該知道什麼意思。直到有一天,她叫我到她的房間裡去,並且在我的眼前拿出了一個信封,我問她那是什麼,她說那是她的遺書。」
「遺書?」我終於忍不住插嘴了:「那麼說她打算自殺了?」
葛葉不理我的問題,但他繼續說的故事也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問她幹麻寫遺書,她說她明天會正式跟她男朋友提分手,如果仍然不行的話,她就會選擇自殺,她也忍受不了偷偷摸摸的跟我交往,希望下輩子可以做夫妻。我馬上就勸她不要那麼傻,大不了我們搬家,搬到遠一點的縣市就好了。」
「就在我跟她爭執的時候,有人敲門了,還有她男友的聲音,雅凡馬上就慌了,她沒料到她男友會在這時候來找她,於是她叫我躲到衣櫃裡,又把遺書放在梳妝台的抽屜裡,自己去開了門。」
「沒想到她男友一進門就對著她又打又罵,還帶著一個小弟,那小弟把一些照片在雅凡面前亮了一下,雅凡馬上就哭了,我當時不知道那些照片是什麼,但是我聽她男友後來罵她的話,我才明白,那個小弟拍下了我跟雅凡在一起的照片,沒想到這混蛋有派人監視雅凡。」
「後來我在衣櫃裡閉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外面的情況。現在想想,要是我當時有衝出去就好了……後來外面慢慢沒了動靜,我張開眼睛一看,只看到雅凡躺在地上,看來已經……」
「她男友跟小弟很緊張,沒料到會失手把雅凡殺了,這兩個王八蛋……後來那小弟提議說去外面買麻繩,要把現場佈置成自殺的樣子。等他們出去了,我也從衣櫃裡出來了,雅凡她真的……我沒有報警,該死的我竟然沒有報警,我就回房間,然後一直哭,一直哭。」
葛葉說著,也真的哭了起來。
聽到這裡,我不用問也知道,葛葉殺的那兩個人是誰了。我問說:「所以他們把現場佈置成自殺了?但是你昨天跟我說的……」
「她恨我!她恨我怎麼沒去救她!」葛葉泣不成聲:「發現現場的時候,她就躺在下面……衣櫃跟梳妝台真的不見了,我知道是她藏起來了,因為她想報仇……」
附身在葛葉身上用麻繩殺了那兩個兇手、又把葛葉吊在衣櫃裡……這就是她的復仇?
「阿力!報警!快報警!報警來抓我這個兇手!當時是我殺了她,當時我該衝出去的!」葛葉跳到床上,大吼大叫。
「葛葉你冷靜一點!」我也跳上床,試圖抓住葛葉,看上去兩個人就像在床上玩跳跳樂。
「你報警!快報警!」葛葉幾乎是崩潰了。
我別無他法,只能去報了警。只不過十分鐘,那個娃娃臉跟老張又來了,葛葉一看到警察,馬上冷靜了下來,舉起雙手給他們上手銬。
娃娃臉問了葛葉幾句話,葛葉都不回答,我只能說葛葉殺了人後很害怕,跑來我這裡求救,被我說服自首了。
老張懷疑地瞪了我一眼,但也沒多說什麼,兩個人帶著葛葉走了。
311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或者,還有一個叫雅凡的女鬼,在房間某處看著我。
如果剛剛葛葉的故事是真的,那麼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了……才怪。
照片跟信封到哪去了?事情也發生這麼多年了,雅凡為什麼選今天復仇?
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或許還沒解開的問題,只有她能回答了。
我敲敲門,開門的是那個活潑的小女孩,她滿臉溢著笑容說:「叔叔你又來啦?」
「是啊,妳媽媽在嗎?」我笑笑說。
「在啊,你等一下。」小女孩退回門後,沒一會,換成了碧芬出現在門後:「有事嗎?」
「我就直問了吧,妳跟雅凡是什麼關係?」
「……」碧芬兩眼一沉,拉開了門:「請進吧。」
看來碧芬就只跟她女兒住,兩個人把房間打理的很乾淨整齊。
「你是怎麼知道的?」碧芬不像葛葉一樣請我喝茶,只拿了張椅子給我坐。
「我猜的,就只是猜的。」
「嗯,你猜對了,我是雅凡的妹妹。」碧芬嘴角微微一笑:「你開了抽屜對吧?前幾個311的房客都不想去理那張梳妝台,你卻把抽屜開了,你的好奇心真旺盛。」
「什麼意思?」
「我姐一直在等,在等有人打開抽屜,她才可以開始復仇。」
……所以是我打開了那個讓她復仇的門。我想問許多問題,但碧芬已經說了起來:「當時我收到我姐自殺的消息時,我知道我姐決不可能自殺,所以我搬到了這裡要找出真相。後來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311,在311裡,兩個男人對著我姐怒罵,還殺了她,而葛葉卻像個懦夫一樣躲在衣櫃裡,我知道這就是真相,這是我姐讓我做的夢。」
當時的情況,我已經聽葛葉說過了,看來葛葉說的是實話。
碧芬說:「當葛葉跟其他人發現現場的時候都嚇了一跳,現場是這樣的詭異,而且衣櫃跟梳妝台都不見了。我知道,是我姐把它們移走了,她想要報仇,兇手用什麼方式殺她,她就用什麼方法報仇。」
我想起了那兩個人,他們掐死了雅凡,最後被麻繩勒死。我想起了葛葉,他當時躲在衣櫃裡,看著雅凡受人欺侮,最後被我發現吊在衣櫃裡。
但是葛葉沒有死,為什麼?這樣一來不就等於沒有復仇嗎?
碧芬看到我的神情有點古怪,便問我在想什麼。我把在衣櫃裡發現葛葉,葛葉又發瘋般地找信封的事情說了。
碧芬聽了,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微笑:「很明顯,我姐不想讓葛葉死,她還是很愛葛葉,所以她也把遺書藏起來了。」
「咦?妳知道信封裡裝的是遺書?」
「當然知道了,因為這方法是我提供給我姐的。」
「什麼?妳……妳提議妳姐自殺?」我馬上站了起來,卻找不到話來表達我此刻的情緒。
看到我的反應,碧芬笑的更詭異了:「你不懂對吧?關於那個遺書。遺書上到底寫了什麼,想聽聽看嗎?」
一聽到這句話,我又坐了下來。那信封,我從一開始開抽屜的時候就可以打開來看了,但我卻沒有。現在這個信封的內容卻是我心中最大的謎團。
但接下來,碧芬說了一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那信封裡,根本就只有一張白紙。」
我差點沒跌下椅子來,遺書竟是一張白紙?
「我姐根本沒打算要自殺,所以我一聽到她自殺的消息時,才會搬到這裡來要找出真相。」
「但是為什麼是一張白紙呢?」
「我姐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如果葛葉真的愛我姐,我姐最後一次跟她男友提分手仍然失敗的話,葛葉絕對不會讓我姐去自殺的,就算跟我姐男友槓上了也會讓我姐跟她男友分手。」
……到這裡,我總算都懂了。難怪信封消失了,因為雅凡不希望讓葛葉看到,遺書只是一張白紙,只是一個測試。
但是這個測試,已經在當時就證明出來了。
葛葉並沒有從衣櫃裡出來救她。
還真是,無法形容的結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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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也是有許多人在問的一篇舊故事,2009年出版的鬼公寓就是以這篇故事的場景作為封面。
當初會把標題訂為311,其實是隨手把國中時讀的班級名稱給用上去而已 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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