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兩個小時的車程,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間規模巨大的宅邸,裡面就算有游泳池跟網球場我也不會意外,宅邸的外觀雖美,但從牆壁上的藤蔓以及時間侵蝕所留下的痕跡來看,這間宅邸蓋好至少十幾年了。
在宅邸周圍沒有其他建築物,除了道路之外,就只有一大片的水田。
現在的天色已暗,廣闊的水田給我們的感覺就像黑壓壓的大海,而宅邸內的幾盞燈光則像是遠處海面上的漁船燈火。
把車停好後,羽隆跟酒鬼先下車,我則留在車上打電話,確認夜貓子他們已經一起回家,狀況一切平安之後才下車。
一下車,我就看到羽隆那抿緊嘴唇、猶如準備要攻堅的霹靂小組般的緊張神情,酒鬼的臉上則是不帶任何情緒,老神在在地遙望著宅邸。
「風海,這幅景象給我很不好的聯想。」羽隆的聲音很低,像是被某種情緒壓抑住般:「你應該跟我有同樣的感覺吧?」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到了恐怖山那時的情況?」我說。在恐怖山事件時,當我們跟松觀一起在山路上發現那間山莊時,情景就跟現在差不多,有種不知道什麼事物在裡面等著我們的未知恐懼。
不過,我們這次可是有酒鬼同行的。
「我只希望這次進去不會再看到滿屋子的屍體了。」看來上次山莊內滿滿登山客屍體的畫面,讓羽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羽隆拿出手機,點出局裡同仁傳給他的資料,說:「在進去之前,我們再複習一次這傢伙的資料吧,吳倚連,現年五十八歲,已婚,最後登記的住址就是前面那一棟大房子,從資料上來看,他們一家人已經住在那裡十多年了……」
「一家人?所以裡面不只有他一個?」
「嗯,根據資料,他已婚,雖然妻子已經去世,不過他還有一個女兒。」羽隆收起了手機。
我說:「吳倚連……看來『蟻蠊』這個筆名,就是直接由他的本名變化而來的,確實有許多人都喜歡用這種方式取筆名,我們找對人了。」
「應該八九不離十,不過我們應該怎麼進去?」羽隆問:「要先去房子周圍探查看看嗎?」
「不需要那麼麻煩。」酒鬼從後面推了羽隆一把,說:「你不是警察嗎?就直接發揮你的身份優勢去敲門吧,不過要小心一點,他應該早就知道我們要來了。」
羽隆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疑惑地問:「為什麼他知道我們會來?」
「不要忘記,他會急著除掉詭誌,就是因為我們有能力阻止他,既然如此,他不可能毫無準備的。」酒鬼說著。
聽酒鬼這樣說完後,那棟宅邸的燈光在我眼中也有所改變,它不再像是海面上的船燈,而是故意發出美麗燈光吸引獵物前來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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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羽隆敲完門之後,幫我們開門的人超乎我們的想像。
一位穿著黑色小禮服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後,禮服十分貼身,把女子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的流線身材展示的相當完美,衣服上的亮片材質以及她本人的美貌,都給人一種閃閃發光的感覺,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來到某個頒獎會場了。
羽隆看到應門者後呆了一下,然後帶點結巴地說道:「抱、抱歉這麼晚打擾,請問吳倚連先生在嗎?警方有些事情想請問他,這是我的證件……」
羽隆正要把證件拿出來,對方先一步搶了話。
「警察先生,我們彼此就別再假裝了吧。」女子把門完全打開,大方邀我們入內:「請進吧,家父等你們很久了。」
這句話也等於表明了身份,她就是吳倚連的女兒。
酒鬼說的沒錯,對方早知道我們會來,藏在女子美貌背後的也絕非善意,而是早已佈好的陷阱。
明知對方在屋內可能有詐,但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跟在女子身後進入宅邸內部。
在女子的招呼下,我們三人在大到嚇人的沙發上坐下,女子則坐在我們對面,她優雅地把長腿交叉翹起來,雖然引人遐想,但我們三人卻完全沒有心思欣賞。
在我們心中不斷打轉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蟻蠊現在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們三人在心裡也默默有了共識,進入這間屋子以後,絕對不能吃喝任何東西,就算這女子對我們再和善,都要把她當成敵人。
「我叫吳嬿,家父是吳倚連……我相信這點三位已經知道了,不然三位不會來到這裡的。」吳嬿伸出她那宛如手工藝品般精美的手指,先指著我,然後再指向酒鬼,說:「我認得兩位,你們是詭誌的作家,風海跟酒鬼吧?家父曾交代過一定要小心你們,因為你們擅長的東西並不是只有寫作而已。」
吳嬿接著看向羽隆,歪著頭說:「這位我也稍微認識,你是警察,曾經在山上找到好幾位失蹤的人,並把他們救下山,新聞有提到你,看來那件事情跟詭誌也有關係吧?所以你才會跟這兩位作家一起出現。」
她所說的正是恐怖山事件,在我們把恆琬他們救下山後,我要求羽隆不要向媒體提到詭誌的事,而羽隆也信守承諾,所以外界並不知道這件事我有參與。
「妳認得我,我是很開心啦……不過能請你父親親自出來跟我們見面嗎?」羽隆看似有點不好意思,這傢伙真是對美女一點招架力也沒有。
「既然他都知道我們來此的目的了,就希望他不要再躲躲藏藏的了。」我慎重地說:「他殺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們是來找他算帳的,他對這點應該很清楚吧?」
吳嬿也不避嫌,點頭說道:「是的,他深知這點,不過很抱歉,我無法請父親來到這裡跟你們親自見面,因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死了是嗎?」酒鬼冷冷地問。
「這不可能,我那邊所查到的資料,吳倚連應該還活著的才對……」羽隆拿出手機確認。
「可以說是死了,也可以說不是。」吳嬿一次回答了兩個問題:「父親請我不要將這件事洩漏出去,所以他在這個社會的體制上,還算是『活著』的,但在肉身上就不是了,雖然他無法親自招待各位,但我可以帶各位去找他。」
吳嬿站起身來,稍微拉了一下身上的禮服後,比出手勢要我們跟著她走。
雖然聽不懂吳嬿話中的意思,但如果跟她走就能知道關於蟻蠊的真相的話,那我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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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嬿一路領著我們,來到了這間宅邸的地下室。
一樣是地下室,但整體的規格卻跟稍早前跟酒鬼一起待過的那間完全不同。
走下樓梯後,可以看到掛在牆壁上的大螢幕,加上地板所鋪設的地毯以及舒適的空調環境,這裡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間地下私人劇院。
吳嬿先請我們三人站在房間的正中央面對螢幕,然後她自己退到牆邊站著,她的工作就像是負責帶位的服務生,而此刻她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
明明說要帶我們來找父親,為何帶我們來這邊看一片螢幕?
就當我們百思不得其解時,螢幕突然一閃,出現了一個男人的上半身。
男人身後的背景是我們剛剛才待過的宅邸客廳,但客廳的環境有種不真實感,像是合成上去似的,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長相十分秀氣,給人一種老師或是學者的氣質。
「三位久等了,終於見到你們了。」螢幕上的男人露出彬彬有禮的客氣笑容,自我介紹道:「很抱歉只能透過這樣的方式跟你們見面,雖然我本人就在這個螢幕的後面,但實在不方便親身出來,我的名字是吳倚連……但我相信你們都知道我的身份了,不然你們不會找到這裡來的吧?」
男人提到這點之後,我才發現螢幕旁邊還有一扇門,門的顏色跟牆壁一模一樣,所以剛剛才沒注意到。
「呃……吳先生,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可親自出來跟我們見面,而不是透過視訊的方式。」羽隆說。
不過羽隆完全搞錯了,我改正他的說法:「不對,這並不是視訊通話,我們是真的在跟吳倚連對話,或許……用蟻蠊這個筆名來稱呼你,會比較合適吧?」
螢幕上的男人臉上仍掛著笑容,他的樣貌怎麼看都只有三十歲左右,但根據羽隆查到的資料,吳倚連現在已經五十八歲了才對,他能夠用這麼年輕的模樣出現在我們面前,只有一個可能。
「你真的成功了,對吧?」我說:「十年前,你曾經投稿到詭誌的故事理念……你真的做到了,你的靈魂跟意識已經不存在於現世,而是在網路上,所以才能以年輕的樣子出現在螢幕上。」
蟻蠊在螢幕上笑得更開心了:「沒錯,我的確成功了,我的肉身已經不再重要,因為現在的我是活在網路上的,你們可以把我想像成一種網路病毒,不過我是一個有思想、有自我意識,而且有智慧的病毒。」
至於蟻蠊是怎麼成功的,把螢幕旁邊那扇門打開的話,或許可以知道答案,但現在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的情況,蟻蠊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到底想跟我們說些什麼?
「所以你的目的也跟故事裡的一樣嗎?想藉由操控無知的網友來發動恐怖行動,推翻無能的政府?」我想起十年前那篇故事的大綱。
「不,我把那篇故事投稿到詭誌的用意,只是想表達基本的概念以及尋求認同的人,我的主要目標才沒有區區扳倒政府這麼膚淺。」蟻蠊的眼神帶著輕視,像是在嘲笑我們的目光短淺:「請問三位,你們聽過人類自願滅絕運動嗎?」
「那是什麼?是集體自殺的陰謀之類的嗎?」羽隆轉頭問道,他顯然沒有聽過這個活動。
我以最濃縮的方式跟他解釋:「差的遠了,簡單來說的話,人類自願滅絕運動其實是一個環保計畫,參與者只要做一件事就好,就是不要生育,他們認為唯有減少人類的數量,才能拯救地球的環境。」
人類自願滅絕運動在國際上非常知名,因為嚴重的人口過剩確實讓地球逐步走向滅亡,所以有不少好萊塢影星、政壇名人也加入了這項運動並幫忙推廣。
「我在女兒成年後也接觸到了這項運動,我們也認同這個團體的理念。」蟻蠊看向站在牆邊的吳嬿,臉上帶著欣慰的神情,繼續說道:「不過這個運動注定會失敗,因為人類不可能停止生育,繁殖是動物最原始的本能,現代人會打著『創造永續生存環境』的口號,繼續繁衍下一代來摧殘地球,地球最終還是會毀在人類手上。」
說到這裡,蟻蠊的雙眼突然炯炯發光,也意味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多重要:「我知道光靠少數自願者的動作根本無法使人類滅絕,但如果期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發生,勢必會引發核戰,到時對地球環境也會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必須要用有效率的方法讓人類以最原始的方式自相殘殺……那唯一的方法就是透過網路,我每一天都在網路上尋找讓人類自相殘殺的最佳方式,而我最後也找到了。」
「喂,等、等一下啊,」蟻蠊所說的內容似乎讓羽隆的頭腦打結,他打斷蟻蠊的話,問道:「我記得你之前的工作不是工程師嗎?為什麼會突然有這種目標呀?」
「你們只知道我是工程師,卻不知道我是哪裡的工程師吧?」蟻蠊的手一揮,他身後的背景也隨之改變,從客廳變成了一個網頁,那是全世界知名的搜尋引擎。
蟻蠊在空中敲著那個網頁的LOGO,說:「我之前就是在這間公司當工程師,隱私這種東西在網路上是根本不存在的,我們知道每一個人的搜尋習慣,也知道每一個人在網路上搜尋過多下流、多墮落的詞彙,我在搜尋資料庫裡見識到了人類的劣根性……有許多同事昧著良心繼續在公司裡賺錢,但我實在忍受不了,我不認為人類的生存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正確的事。」
人類是地球上最邪惡的生物,也是唯一會傷害其他生物只為讓自己感到愉悅的動物,對於人類是地球的毒瘤這個觀點,我深深認同。
但既然已經生而為人,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想辦法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不過蟻蠊所想的卻跟我們不一樣,他極端的想靠自己的力量來拯救地球。
我無法認同這一點,不過酒鬼似乎對蟻蠊的做法很感興趣,他甚至還催蟻蠊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在網路上找到了什麼讓人類自相殘殺的方法?你還沒說完呢。」
蟻蠊看向酒鬼,露出神秘的一笑,雖然不曉得他這一笑是什麼意思,但卻讓我全身發毛。
「我發現,把一個組織『宗教化』是最有效的方法,其實這也不算什麼新發現,畢竟自古以來,有宗教的地方就會有紛爭,只要掌握人們所缺少的東西,就可以洗腦操控任何人,只可惜我的第一個目標太軟弱,行動失敗了。」蟻蠊口中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十二年前的岳航。
當時的岳航是在被「逼迫」的情形下進行犯罪,但他最後手軟了,蟻蠊或許因此學到教訓:如果要更有效率的殺人,必須讓成員「主動且願意」才有成功的可能。
「後來,我注意到了藍鯨事件,他的經營模式讓許多信徒自願去送死,這正是我在尋找的模式,於是我參考了他的組織型態,稍微改編成我的方式,而且比原本的模式更具有殺傷力。」蟻蠊敘述到這一段時,心情頗為得意,語氣也相當輕快:「當我成功把自己的靈魂跟意識傳上網路之後,我可以藉由每個人的網路使用習慣來尋找適合加入影之蠊的成員,要找到這些人並不難,對現實不滿的人,在網路上總是很顯眼。我只要控制這些人的交友牆以及各種廣告,讓他們每天無意識地接收我刻意灌輸的訊息,就能讓他們徹底成為我的旗子。」
「但是跟藍鯨不同,你操控那些信徒去傷害無辜的人……」我喃喃說道。
藍鯨的創辦人曾經說過,他創辦藍鯨的用意在於找出社會上沒有生產價值的垃圾,讓他們自我淘汰。
但影之蠊的模式卻更加惡毒,在蟻蠊眼中,只要是活著的人類就是垃圾,他想藉由影之蠊讓人類彼此淘汰,同時繼續擴大影之蠊的影響規模。
「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壯大影之蠊這個組織,在每個國家也累積了非常可觀的成員,我只需要在這個國家打響第一槍。」蟻蠊的眼神盯著我跟酒鬼,說:「不過你們詭誌一直是我的眼中釘,除掉你們是我的首要任務。」
「為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十年前老熊沒有完整刊登你的故事嗎?」這次換我嘲諷他了:「你有這麼一個遠大的目標,卻因為這種小事記恨到現在,會不會太沒格局啦?」
「不只這樣,我調查過你們,我知道詭誌並不是普通的出版社。」蟻蠊身後的背景再次更換,出現許多詭誌歷年來的封面如幻燈片般在蟻蠊身後不斷播放,「你們在新德市所做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特別是你們兩個,風海跟酒鬼,你們不只是作家,更是優秀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偵探嗎?或是調查員?總之,只要你們存在的一天,就有可能找到這裡來,我本來以為殺死你們的老闆,燒掉詭誌後,你們會群龍無首、就此解散,沒想到你們沒有就此罷休。」
「信不信由你,就是因為你殺了他,所以我們才有動力來到這裡。」聽到蟻蠊說出殺害老熊的動機,我不禁緊緊握拳,咬牙說道:「為的就是要跟你算帳。」
蟻蠊無視我的憤怒,自顧自地說:「我發覺阿蔓拉的帳號有異,把她強制登出後,我就有一種預感,那就是你們今晚一定會來,所以才交待我女兒盛裝接待,在這裡親自跟你們見上一面。」
「既然你知道我們要來,就絕不可能坐以待斃。」酒鬼問:「說吧,你準備了什麼在等我們?」
「我想跟你們談一個協議。」
蟻蠊的身影突然消失,螢幕被切換到另一種畫面。
看到被切換的畫面,我的腦門像是直接被轟了一槍,子彈在腦中橫衝直撞,轟轟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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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阿攤。
沒意外的話,下禮拜會是最後一章,然後詭誌就會暫時謝幕。
有很多想說的話,就等到下禮拜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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