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全都殺掉。」

 

        像是為了讓男子更有決心痛下殺手，那蒼老、乾枯刺耳的聲音又再一次重複了這四個字。

 

        而這幾個字也確實對男子產生了效果，男子的手突然用力往後收緊，禹安跟山斌脖子上的鐵鍊也跟著緊縮，兩人用雙手試圖在頸部皮膚跟鐵鍊之間拉出一些縫隙，但鐵鍊實在收的太緊，兩人的臉色迅速地脹紅。

 

        簡詭知道他若不馬上阻止男子，山斌跟禹安的臉色很快就會轉為紫青色，就算保住一條命，嚴重的缺氧也會讓身體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喂！快住手！」簡詭撲向男子，揮拳打向男子兩手的前臂。

 

        男子身上長期缺乏鍛鍊的肌肉明顯抵抗不了簡詭的拳勁，簡詭甚至能聽到自己的拳頭擊中骨頭的聲音。在這兩拳的攻擊下，男子很快鬆開了手，讓山斌跟禹安得以喘息，簡詭更順勢將男子推倒壓制在地上。

 

        「不要聽你耳邊的聲音！把你的眼睛張開來，好好看看你真正的家人是什麼模樣！」簡詭伸出手，想把男子臉上蓋著的那兩雙手撥開。

 

        但當簡詭一碰到那兩雙如樹枝般枯瘦的手指、以及如樹葉般輕薄的手掌時，一股他從未感受過的冰冷寒意就麻痺了他的指尖，他的手掌也跟著失去知覺，像是瞬間被急凍了一樣。

 

        而那兩雙手掌帶給簡詭的冰冷，並不限於肌膚跟肌肉，而是直達到靈魂深處，那溫度之低，讓簡詭感覺就像是身處於地球上最邊緣的極地，而且不只如此……他還是孤伶伶的一個人被困在極地的正中央，沒有人知道他被困在這裡，更不會有人來救他。

 

        但在這種環境之下，簡詭還是看到了救星。

 

        在男子的臉上，出現了另外兩雙手掌。

 

        那是兩雙膚色正常，看起來十分溫暖的成人手掌。

 

        只有手掌，沒有手腕跟手臂，簡詭看不到手的主人，但他可以猜到，這應該就是男子的真正父母的手。

 

        這兩雙手抓住了遮蓋在男子雙眼跟耳朵上的乾枯老手，將那些如樹枝般的手指往後折，讓男子可以重新看到、聽到，並接收眼前的事物。

 

        喀喀數聲，那些手指被折斷的模樣跟聲響，讓簡詭聯想到劣質的竹筷子。

 

        同時，在房間黑暗的角落中也傳來老人的慘叫聲，他們正因為手指被折斷而哀嚎。

 

        「啊啊！」男子也發出喊叫，他在臉上、頭頂、後腦杓上不斷用手亂撥，那些多出來的手掌對他來說似乎就像寄生蟲一樣，他只想快點將那些手驅離。

 

        男子陷入混亂，上衣也因為劇烈的肢體動作而掀了起來，在掀起來的霎那間，男子腰間掛著的一串鑰匙出現在簡詭的眼前。

 

        簡詭馬上出手，迅如閃電地把那串鑰匙扯下來，拋給了山斌：「山斌！你試試看這串鑰匙能不能打開鐵鍊的鎖，要是打的開，就快點帶禹安離開這裡。」

 

        「喔……好……」剛扯開脖子上的鐵鍊，讓肺部重新接收到空氣的山斌撿起了鑰匙，他將一支支鑰匙輪流插進鎖頭裡，試到第三支的時候，鎖頭發出清脆的聲音，開了。

 

        自身脫離鐵鍊的束縛後，山斌也幫禹安將鎖頭打開，兩人互相攙扶，準備先離開這裡。但禹安看到簡詭似乎沒有要走的打算，便問：「簡詭老師，那你呢？」

 

        「你們先出去報警，我要留在這裡結束這一家人的慘劇。」簡詭摸了一下口袋。

 

        在口袋裡裝著的，正是妹妹所寫的那封求救信。

 

        山斌跟禹安都離開後，男子仍像抓狂般地在臉上到處亂抓。

 

        儘管老人的手掌以及他父母的手掌都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了，但男子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怕洗澡沒洗乾淨似的，驅趕著根本不存在的髒污。

 

        「喂！你冷靜一點！」簡詭將男子用力推到牆邊，隨著男子的背部撞擊到牆壁，整個天花板落下厚厚一層灰塵。

 

        簡詭不小心吸入了一點，感覺氣管差點就被塞住了，不過男子也因此而稍微冷靜了下來，但他的雙眼佈滿血絲、兩手握拳，兩排牙齒用力地咬在一起，看起來仍充滿攻擊性。

 

        「不要聽你耳邊那兩個老人所說的話，他們不是你的家人！」簡詭將口袋中的信紙拿出來，整張攤開來放到男子的眼前，「你好好看一下這封信，這是你妹妹寫的，看清楚一點，想起來真正照顧你的家人是誰。」

 

        看到簡詭手中的信後，男子眼球內的血絲更顯鮮紅，眼珠也像是要掉出來似的往外突出。

 

        信紙上的筆跡對男子來說，無疑是熟悉的，因為男子轉動眼球閱讀的速度十分流暢，沒一會兒，他的視線就已經從信的最上端移動到最後面，讀完一整封信了。

 

        簡詭原本希望男子在讀完信後，能夠想起自己跟真正的家人所相處的回憶，但男子的下一個動作卻出乎簡詭的預料。

 

        男子伸出手，大力地將信紙從簡詭的手上搶了過來，簡詭沒預料到男子會把信搶走，完全來不及阻止對方。

 

        只見男子用力將信紙撕毀，破碎的紙張隨著男子的大罵飄落到地面上。

 

        「這……才不是真的！我的家人……應該是……一直在家裡陪我的……他們！」

 

        男子的用詞一句比一句含糊，簡詭後面根本聽不懂他在罵什麼。

 

        但慢慢的，男子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

 

        在男子的手上，還有一小部份的信紙是還沒撕掉的。

 

        簡詭注意到，那剩下來的正是最後一句的部份，也就是沾有妹妹淚跡的部份。

 

        男子將剩下的那一小張信紙拿到胸前，低頭輕輕撫摸著那幾滴已經在紙上乾涸的淚水，眼睛許久都沒有眨一下。

 

        接著，男子的情緒像是被什麼所影響似的，一滴淚水從他的眼眶邊滑落，正好落到信紙上跟妹妹淚跡相同的位置。

 

        看到男子落下那滴淚水，簡詭十分肯定，男子已經想起來了。

 

        之前被耳邊那兩個老人刻意隱瞞、關於真正家人的回憶，他現在全都想起來了。

 

        男子緩緩轉頭，看向房間角落堆疊著的，那四具真正愛著自己的家人的屍體。

 

        接著，男子又轉頭看向房間另一個相對的角落，那個角落照不到外面的陽光，從頭到尾都被黑暗所遮蓋。

 

        「你們騙我！我真正的家人是他們才對，你們從頭到尾都在騙我！」男子指著家人的屍體，對另一個角落斥罵著。

 

        男子復甦的記憶，彷彿也對別墅內的氣場產生了些許變化，簡詭驚訝地發現，就算他現在不透過異數的能力來感應，他也能看到畫中的那對老夫婦正躲在角落裡，他們兩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像是害怕男子會傷害他們。

 

        簡詭突然不懂了，這對老夫婦混在男子的幻聽疾病之中，迷惑他、欺騙他，引誘他殺掉了自己的家人，不管怎麼看，這都是極為邪惡的行為，那為何他們現在會如此害怕？

 

        斥罵完那對老夫婦後，男子步伐蹣跚地走到家人的屍體旁邊，原地站著，一言不發，只是臉上不停流著淚。

 

        最後，男子直接跪倒下來，上半身趴臥在家人身上，手上仍緊握著剩下的那張信紙。

 

        簡詭想往前扶起男子，現在先將他帶離別墅，再請警察來處理現場會比較恰當。

 

        但簡詭的腳步正要跨出去時，簡詭卻看到男子的身邊多了四個人影。

 

        那是男子的父母、以及弟弟跟妹妹。

 

        四人將男子圍在中間，而他們臉上的表情以及動作，並不像是一群死者對害死自己的兇手該有的樣子。他們並沒有表達出憤怒以及責難，四人的臉上反而露出溫暖的笑容。

 

        父親跟母親各自將手搭在男子的背上，低下頭在他耳邊講話，可能是在安慰他，告訴自己有多愛他。

 

        弟弟則鑽到男子的手臂中，用他的小手拍著男子的臉，似乎是要男子陪他玩。

 

        妹妹則是轉頭看向簡詭，她笑著跟簡詭揮了揮手，然後轉過頭去加入了家人團圓的行列。

 

        在這個時候，簡詭有一種感覺。

 

        或許，當他們知道男子是因為受到欺騙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後，就已經原諒他了。

 

        而現在，先讓他們一家人聚一下，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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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詭走出別墅時，山斌跟禹安都坐在路邊休息，山斌剛剛才發現自己的頭部後方有一個不算小的傷口，不過失血的狀況不算嚴重，禹安也已經通知警察跟救護車，只是等他們趕到這邊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看到簡詭出來後，山斌跟禹安都十分關心屋內的情況，簡詭則是一屁股坐在兩人身邊，氣力放盡地吐出長長一口氣之後，才說：「他們家現在先短暫團聚了，但我還有很多問題沒想清楚……現在就先等警察來吧。」

 

        但簡詭剛說完，鼻子馬上聞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而這味道山斌跟禹安也聞到了。

 

        「簡詭老師，這味道不是……」

 

        「簡詭也認出了這個味道，他馬上站起來衝進屋內，但卻為時已晚。

 

        剛剛的那間房間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中，不管是男子、或是那些家人的屍體，現在都在火焰中翻滾，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樣貌。

 

        簡詭看著被烈火吞噬的房間，站在原地看傻了眼。

 

        這火只可能是一個人放的，那就是大兒子。

 

        或許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可怕的錯誤，因此選擇用這種方式，祈求家人們能原諒他，讓他能夠回到家人身邊。

 

        在《囚徒一家》的電影中，浩淼將這個家庭的慘劇改編成另一個故事，但不管是改編的故事，或是現實的慘劇，兩者都走向了同一個結局。

 

        大兒子或許也知道，就算他走出別墅，外面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最後他還是選擇永遠陪在家人身邊。

 

        但……那對老夫婦呢？他們纏上大兒子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還有浩淼墜樓的真相呢？這些都還沒解答，難道所有事情都要跟這把火一起結束了嗎？

 

        簡詭還愣在原地時，一支手突然從後方抓住簡詭，用力把簡詭往外拽。

 

        「簡詭老師，你在那裡發呆幹嘛？別墅很快就會全部燒起來的，快走吧！」

 

        回頭一看，手的主人正是山斌，因為簡詭回到別墅的時間實在太久，山斌覺得不對勁，便也跟著進來了。

 

        山斌用力把簡詭拉出別墅後，才一轉眼的時間，火勢就延燒到一樓的平面，甚至要竄出門口了。

 

        簡詭感受著火焰所帶來的溫度跟熱氣，深呼吸一口氣，體會還活著的感受。

 

        「或許我們現在要再補叫一台消防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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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簡詭第二次進入浩淼的病房時，在病房裡看護浩淼的仍舊是上次那兩位經紀公司的職員，簡詭跟他們兩個打了聲招呼，然後看向病床上的浩淼。

 

        「嗨。」簡詭打了招呼。

 

        「簡老師，你來了……」躺在床上的浩淼瞄向簡詭，虛弱地回應。

 

        浩淼是在昨天恢復意識的。

 

        簡詭一得知浩淼清醒的消息後，便馬上向浩淼的經紀公司申請前來探視，他有些話一定要對浩淼說。

 

        浩淼按下調整病床的按鈕，讓床架將他的上半身支撐起來，這樣才能跟簡詭面對面。他雖然已經清醒，但身體狀況卻還沒完全康復，每講一句話都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完整說完，聲音也非常虛弱。

 

        「簡老師，我給你的那封信……」浩淼一開始就提到墜樓前他握在手上的那封信紙。

 

        「都結束了。」簡詭舉起手掌，示意浩淼不用再往下說了，反正他也知道浩淼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從夜朗那裡問到那一家人的地點後，親自去了一趟。」簡詭說，「身為兇手的大兒子已經死了，他燒掉了其中一棟別墅，警方在別墅中找到他們一家人的屍體，一切都結束了。」

 

        聽到簡詭說的話後，浩淼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或許浩淼是這麼計畫的：把那一家人的問題解決後，《囚徒一家》就可以再次上映，而且這次的話題性會更大，票房數字一定十分驚人。

 

        但簡詭無法讓浩淼這麼做。

 

        「浩淼，有些話我非說不可。」簡詭走到床邊，為了確保經紀公司的職員聽不到他接下來將說的話，簡詭將嘴巴貼近浩淼的耳邊，並降低了音量。

 

        「我知道你想說服片商讓《囚徒一家》重新上映，但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那你就不配當導演，更不配當一個創作者。」

 

        浩淼眼睛突地瞪大，他轉過頭，咬牙吃力地說著：「你在說什麼？」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把你逼到墜樓的，是《囚徒一家》中的那些家人們，對吧？」

 

        浩淼的眼神一閃，當中夾帶著心虛以及恐懼，證明了簡詭的猜測。

 

        「那些家人們……他們在特映會上現身、干擾電影的播放、然後又讓你變成這樣，那是因為比起被矇騙而殺害他們的兒子，他們更痛恨顛倒是非、胡亂更改真實故事的創作者。你應該是想讓大家認為這個故事是你原創的，所以才會如此大幅度的改編吧？」簡詭逼迫著浩淼坦承，而浩淼因為心虛而閃爍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一切。

 

        「我跟你保證，要是《囚徒一家》重新上映，你的下場會更慘。」簡詭在最後幾句話上加重力道：「放棄這部電影，並回想創作的初衷吧，《囚徒一家》這部電影，不該再出現於任何地方。」

 

        簡詭說完後，也不管浩淼的反應如何，便離開了病房。

 

        不管浩淼之後打算怎麼做，簡詭都決定不再插手。

 

        要是浩淼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故事中的當事者絕對會再找上他。那一家人原諒了大兒子，因為他們知道大兒子的犯行並不是他的錯，但浩淼所做的事情，卻是他們怎樣都無法原諒的。

 

        走到電梯前方，等待電梯從醫院的地下室爬升上來時，簡詭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張畫，低頭看著。

 

        那是在別墅著火、消防車到場將火勢撲滅後，簡詭對著已經燒毀的別墅所描繪的畫面。

 

        在畫中，燒毀的別墅內已經看不到那一家人的身影，但卻有兩個枯瘦的人影站在別墅中央。

 

        這兩個人正是欺騙《囚徒一家》中的大兒子，迷惑他殺掉自己家人的那對老夫婦。

 

        當天下山後，簡詭拜託志翔，看他能不能查到關於那兩棟別墅之前屋主的資料，而盡職的志翔在隔天就將資料傳給簡詭了。

 

        之前在那兩棟別墅居住的，正是那對老夫婦。

 

        進一步打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簡詭反而替這對老夫婦感到悲傷。

 

        正確的說，那對老夫婦並不是居住在那裏，而是被丟棄在那裡的。

 

        這對夫婦有兩個兒子，每個兒子的事業都非常成功，但卻都不想照顧年歲已高的父母。於是他們合資一起蓋了兩棟別墅給父母居住，他們覺得這樣一來父母就會開心了，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這對老夫婦被送到別墅後，他們的兒子一次也沒有去看過他們。

 

        直到老夫婦在床上同時過世後，他們的兩個兒子才再次看到父母的臉。至於父母是同時病死或是約好一起服藥自盡，這兩個兒子根本不在乎。

 

        或許，這對老夫婦太過渴望來自兒子的愛，才會糾纏上《囚徒一家》的大兒子，並欺騙、企圖佔有全部的他吧。

 

        也因為這樣，當大兒子恢復記憶後，那對老夫婦才會如此害怕，因為好不容易得到的兒子又將離開他們。

 

        在簡詭的這幅畫中，那對老夫婦在別墅中間互相擁抱著對方瘦弱的身軀。

 

        因為在《囚徒一家》的家人們團聚離開後，他們兩個只剩下彼此了。

 

        簡詭回想起當他碰到那兩雙枯瘦的手掌時，從指尖所傳來的那股感覺。

 

        那單獨被困在冰冷極地上的孤獨感……這就是那對老夫婦被丟棄在別墅後的感覺。

 

        在這場悲劇中，他們是唯一還沒獲得自由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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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阿攤。

 

《囚徒一家》的故事到這篇正式結束了，下禮拜三會休刊一回。

 

這次的劇情其實我非常喜歡，當年紀大了以後，結尾的那種感受，三不五時就常常就會在心裡蹦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