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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在口頭上已經答應要幫男孩的忙了,但在執行上來說,我在聯絡Y小姐之前還是要經過夜貓子的許可才行。

 

        不過我知道夜貓子一定會答應的,Y小姐跟男孩、這兩個陌生人透過一場詭譎的夢境被連接在一起,這種題材正是夜貓子的最愛。

 

        依照之前的經驗,夜貓子只要跟松觀一起去開廠商會議,至少要等到下午四點過後才會回來,因為松觀在會議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都是在跟廠商吵架,一吵下去就沒完沒了,夜貓子的工作就是負責在會議桌上平息紛爭,並找到戰爭中的停損點。

 

        現在時間才剛過中午,男孩繼續留在詭誌也只能乾等而已,於是我讓男孩留下個人聯絡資料,然後請他回家等我的電話。

 

        男孩有個跟他的文青外表非常符合的名字,姓風,叫風書池,是新德大學三年級的學生。

 

        在書池離開詭誌前,我向他承諾道:「我們跟Y小姐聯絡上之後,一定會馬上跟你說的。」

 

        「謝謝風海老師,希望能在今天晚上睡覺前接到你的電話,」書池努力睜大了一下眼睛,說:「最近我為了躲開那個夢,整個生活作息都被搞亂了,這幾天幾乎沒睡什麼覺……」

 

        當然了,不會有人想作關於自己被殺死的夢,而且死亡時的感受還如此真實……要是我的話,我也寧願熬夜當個行屍走肉,而不想閉上眼睛回到那場惡夢。

 

        夜貓子在下午五點多回到詭誌出版社,她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處理這一整天因為廠商會議而延宕的工作,這段時間她的手完全沒有離開鍵盤,一直到晚上七點時,夜貓子才走出辦公室伸懶腰,這是她把工作全部完成後會有的習慣動作。

 

        詭誌的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其他同事早已離開,一樓只剩我還留在座位上。

 

        「風海,你還沒走?」夜貓子伸完懶腰之後,開始往我的座位走來:「你下一期的稿子不是都完成了嗎?怎麼會忙到現在?」

 

        如夜貓子所說,我份內的工作早就完成了,我在座位上留這麼久其實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看網路影片。看到夜貓子越走越近,我趕緊把惡魔貓男的影片關掉,換上認真的態度跟夜貓子說:「我在等妳忙完啊,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妳,是跟我們這一期刊登的投稿有關的事。」

 

        一聽我這麼說,夜貓子靈敏的第六感馬上感應到了事件的味道,她從旁邊拉了另一張椅子過來坐在我面前,問:「是跟上次一樣,有投稿者來要求我們調查嗎?」

 

        「啊啦,猜錯囉,這次的情況比較特殊,不過妳一定會覺得很有意思。」

 

        我把書池告訴我的內容,像放錄音機那樣一字不漏地重複給夜貓子聽。

 

        果然,夜貓子聽完後,眼神裡閃出了充滿衝勁的光芒:「兩個人都夢到同樣的場景,但是角色不同,一個是死者,另一個則是在死者旁自拍的兇手……沒想到這篇投稿的當事人不只一個啊。」

 

        「這讓我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假設,那就是人類的夢境其實都是相通的。」我說:「可以把夢境想像成一個伺服器,每個做夢的人都是登入的用戶,也就是說當我夢到某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其實也正夢到我,而且處於同一個夢境裡。」

 

        「我也聽過這個假設,不過我認為那只是科幻小說家的想像,並不是真實的理論。」夜貓子突然化身為夢境專家,臉色嚴肅地說:「關於夢境的謎題,人類目前只解開了一部份,伺服器的理論很有趣,不過缺乏證據去證實……譬如蘇羿前幾天才跟我說他夢到我在跟他催進度,但我卻完全沒做過這樣的夢,這種假設就不攻自破了。」

 

        沒想到蘇羿也會作這種夢呀,搞不好他的壓力比我還大呢……

 

        我繼續說:「伺服器理論暫且不管,書池不只一次跟Y小姐做了一樣的惡夢,而且夢中的情節完全相符,這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有某種因素讓他們兩個處於同樣的夢境,書池跟我說他想要擺脫這場惡夢,而Y小姐在投稿的最後一句話不是也這樣說嗎?她說:『在我寄出這篇投稿的前一天晚上,這樣的情況仍持續困擾著我。』代表Y小姐也想從這個惡夢裡掙脫出來,但如果要找到答案,就必須請她提供更多幫助,特別是出現在她手機裡的影片,裡面一定有關鍵性的線索。」

 

        夜貓子抿起嘴唇開始思考,看來她已經有一些想法了。

 

        「等我一下。」夜貓子起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她先對著電腦螢幕用便條紙抄了一些東西,然後再走回來把便條紙放到我桌上。

 

        我馬上看出便條紙上寫的是什麼,那是Y小姐的本名跟聯絡電話。

 

        刊登投稿時,詭誌都會用匿名的方式來處理投稿者的名字,不過在將稿費匯款給投稿者時,通常都會請他們提供真實姓名跟電話以利於匯款作業,Y小姐的作業流程也是如此。

 

        跟書池一樣,Y小姐的本名也帶著一絲的文青氣息,叫楊詩媛。

 

        夜貓子拿出手機放在桌上,開始撥出詩媛的手機號碼,同時說道:「由我來打給她吧,這樣比較好。」

 

        我表示同意,由身為女性的夜貓子來負責溝通的話,應該會比較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

 

        電話號碼撥出後,夜貓子把手機轉到擴音,來電鈴聲響了三聲之後,一個像紙張般輕巧的女性聲音接起了電話:「喂?」

 

        「楊小姐妳好,我是詭誌的總編,夜貓子。」夜貓子很快在電話中報出自己的名字。

 

        既然會投稿到詭誌來,代表詩媛平常也是詭誌的讀者,夜貓子這三個字她想必是早就聽過的了。

 

        「咦?真的嗎?妳是……是詭誌的夜貓子老師?」詩媛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接到中獎電話般開心,不過整個聲音還是給人一種輕輕的感覺。

 

        「沒錯,就是我喔,妳先不用害怕,我馬上證明這不是詐騙電話……我們這個月刊登了一篇名為《殺人夢》的投稿,投稿者就是妳本人沒有錯吧?」

 

        投稿者的真實身份只有詭誌的人才知道,詩媛很快就接受了「打電話來的人是真的夜貓子」這件事情,不過她搞不懂的是,為什麼夜貓子會打電話給她?

 

        「請問……為什麼要特地打給我呢?是我的投稿出了什麼問題嗎?」詩媛有些擔心地問。

 

        「不,妳的投稿寫得很好,我覺得妳在文筆上的運用已經不輸給詭誌的其他作家了,只是關於這篇投稿……我們這裡有些事情想跟妳討論一下,而我們接下來討論的內容,都是以妳的意願為主,如果有妳覺得不認同的部份,請妳馬上跟我說。」

 

        夜貓子敘述的方式,已經完整表達「這並不是一通普通問候電話」的訊息,詩媛也察覺到這點了,這讓她在回話時稍微有了防備心:「請問要討論什麼呢?」

 

        夜貓子也不囉嗦,直接把書池的事情講給詩媛聽,讓詩媛知道,原來那個夢境中的那位死者,也是真實存在於世界上的。

 

        「那位先生跟妳一樣,因為不想再做這樣的惡夢了,所以才來找我們幫忙,他希望能跟妳見上一面,看能不能找出惡夢的原因或解決的方法,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希望妳能保留手機裡突然出現的影片,或許裡面會有什麼線索。」

 

        夜貓子幫整段對話做了重點整理,對於這些內容,詩媛雖然信任夜貓子,但她似乎對書池這個人保有戒心:「夜貓子老師,請問妳相信那位先生的說法嗎?」

 

        「對於前來求助的讀者,我們都是採取信任態度的。」夜貓子問:「妳不相信他嗎?」

 

        「嗯,畢竟他的說法……只要是看過我的投稿的人,應該都可以編得出來。」詩媛說:「畢竟他是我沒見過、也不認識的人,我不太放心跟陌生人見面,所以要我跟他見面的話,可能有點難……」

 

        在詩媛的投稿中,對於躺在地上的死者,她是這麼形容的:「我不知道被我殺掉的人是誰,我只看到他的身上跟地上有很多血。」

 

        也就是說她沒有看到死者的臉,假如夢中的死者真的是書池,那她也無法確認。

 

        不過,影片或許可以幫忙證實這一點。

 

        夜貓子馬上又問:「那手機裡的影片呢?等妳下次作夢醒來後,在把影片刪掉前可以先寄給我們嗎?如果書池真的就是影片裡的死者,那我們就可以相信他了。」

 

        「關於那部影片……如果現在需要的話,我可以馬上寄過去。」

 

        「咦?妳把影片留下來了嗎?」

 

        我跟夜貓子互相交換了一個懷疑的眼神,因為詩媛曾經在投稿裡提到,每次只要做那個惡夢,她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機裡多出來的影片刪掉,為何她現在又把影片留下來?

 

        「其實……我上禮拜開始就把影片留下來了,我發現只要把影片留在手機裡,之後就算再做一樣的惡夢,手機也不會多出新的影片。」

 

        詩媛在手機那頭嚥了一下口水,說:「我這幾天差一點、真的差一點點就要點下去看那部影片了,因為我覺得自己遲早要看的……那場惡夢反覆在夜晚裡擾亂我的思緒,惡夢片段甚至變成影片出現在我的手機裡,這一切似乎就是在逼我面對這件事情,就像是我不小心踩死了一隻蟑螂,明明知道蟑螂的屍體很噁心很可怕,但我還是要低頭去看,並把蟑螂屍體從鞋底刮掉,不然那隻蟑螂將會永遠黏在我的腳底下……」

 

        詩媛所用的蟑螂例子雖然噁心了一點,但卻淺顯易懂,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既骯髒又可怕的心魔,不管怎樣拖延逃跑,心魔終究會追上你,並逼你拿起武器來面對它,若不選擇戰鬥,那就只能繼續逃跑直到死去……而世界上多數的人,都是選擇了後者的結局。

 

        「我沒有把影片刪掉,但我也沒有勇氣點進去看,我還是很害怕……我怕點進去之後,某種東西就會跟著被啟動,或許惡夢中的畫面就會變成現實,我可能真的會殺人,事情到時就無法收拾了。」

 

        詩媛透過電話坦承了自己的恐懼,因為她需要有人代替她來承擔這份恐懼,而夜貓子在這一刻伸出了援手:「那妳把影片寄給我們吧,我們先看完之後,再告訴妳結果,可以嗎?」

 

        「夜貓子老師,謝謝妳。」

 

        這正是詩媛所希望的,她一直無法跨出面對心魔的最後一步,而夜貓子代替她幫她跨出了這一步,換言之,夜貓子就是幫她把蟑螂屍體從鞋底刮掉的那隻手。

 

        在等待詩媛把影片寄到夜貓子信箱的空檔,我打了通電話給書池,因為詩媛還沒同意讓書池知道她的本名,所以我對書池一樣用Y小姐來稱呼詩媛。

 

        我跟書池說,雖然Y小姐不同意見面,但她已經把影片寄給我們了,要是書池現在有空的話,可以來詭誌一起看看影片裡到底拍到了什麼。

 

        「謝謝你!我現在就在詭誌附近,馬上趕過去!」書池馬上答覆,我猜他在中午離開詭誌之後,就一直在附近逗留打發時間,等待著我的回覆吧。

 

        五分鐘後,書池出現在詭誌門口,我帶他一起進到夜貓子的辦公室,夜貓子已經從信箱裡把詩媛的檔案抓下來,準備播放了。

 

        「夜貓子老師妳好,我是……」

 

        書池正要跟夜貓子自我介紹,夜貓子揮手打斷了他:「風海已經跟我說過你的事了,我們就直接來看影片了吧?」

 

        「啊,好的。」書池點點頭並往上推了一下眼鏡,表示他準備好了。

 

        夜貓子操控滑鼠,點下了桌面上的影片檔。

 

        從檔案的預覽圖中的確可以看到一個年輕女性的臉孔,看起來正是拿手機自拍的角度。

 

        影片開始播放後,臉孔瞬間填滿了整張螢幕。

 

        那是張如白玉般漂亮晶瑩的臉龐,如果這就是詩媛的臉,那她所發散出來的美麗魅力幾乎不輸給夜貓子了。

 

        影片中的背景是黑的,螢幕上看不清楚詩媛身後的環境,但隱約能看到有個模糊的人影躺在後面,要是書池的說詞是真的,那躺著那裡的人就是他了。

 

        詩媛在螢幕中的眼眶有點泛紅,看起來像剛哭過,仔細看的話,果然能在她的眼睛旁發現幾滴淚水的痕跡。

 

        影片開始播放後,詩媛就沒有講過一句話,而是對著鏡頭眨動眼睛,瞳孔也四處飄移,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這個時候,我發現了一個詭異的地方。

 

        「夜貓子,妳看螢幕的右下角。」

 

        我指著播放視窗中顯示影片長度的地方,說:「這裡顯示影片長度只有一秒,但是從開始播放到現在,至少已經超過五秒了吧?」

 

        「我看到了。」夜貓子的眼睛往右下瞄了一眼,並沒有做太多回應,因為她現在的注意力都放在詩媛的臉上。

 

        詩媛不斷移動的瞳孔在此刻停了下來,定在某個焦點上。

 

        她所聚焦的點,就在書池身上。

 

        一種奇妙的視線直接透過螢幕傳到了我們的這個世界,夜貓子的螢幕彷彿已經不是普通的螢幕,而是一扇能夠互通的窗口,我們能看到螢幕裡的詩媛,而她也能看到我們。

 

        「找到你了……」螢幕中的詩媛輕輕動著嘴唇,必須要很專心聽,才能夠聽到她發出的微弱聲音。

 

        下一秒,視窗突然被強迫關閉,螢幕跳回到夜貓子的電腦桌面,剛剛所出現的畫面彷彿泡泡上的倒影,輕輕碰一下就全消失了。

 

        夜貓子再次動起滑鼠,但影片已經從桌面上不見了。

 

        夜貓子不死心地點著每個資料夾,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資源回收桶裡也找不到,影片好像被強制刪除了……」

 

        「信箱裡的檔案呢?能再下載一次嗎?」我說。

 

        夜貓子把螢幕切換到電子信箱的網頁,點了幾下後說:「不行,上面顯示下載失敗,檔案好像壞掉了。」

 

        「搞什麼,簡直就跟以前那種內建病毒的謎片一模一樣嘛,只能看一次,看完後電腦就中毒了。」我一不小心脫口說出不該說的話,好險夜貓子仍在嘗試打開檔案,一時之間似乎沒聽到我說了什麼。

 

        一旁的書池這時皺著臉說:「那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剛剛那個女的是不是在看我,然後還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那不是錯覺,她的確透過螢幕在看你。」我話剛說完,這時一個想法突然竄入我的腦中。

 

        剛剛播放出來的畫面似乎有些不協調,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我跑出夜貓子的辦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今天出刊的詭誌翻到詩媛的《殺人夢》投稿,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夜貓子跟書池也從辦公室裡走出來,夜貓子看向我問:「風海,你發現什麼了嗎?」

 

        「書池,有件事我要跟你確定一下。」我放下手中的詭誌,問:「那個惡夢開始的時候,你就已經躺在地上,處於瀕臨死亡的狀態了嗎?」

 

        「是啊,我一開始就是重傷躺在地上快死掉了,然後Y小姐站在我旁邊……」

 

        「但是你沒有夢到Y小姐親手殺你的片段吧?一次也沒有,對不對?」我又問。

 

        書池似乎被我激動的語氣嚇到,他呆了一下後,才說:「對耶,我躺在地上之前的畫面,好像從來都沒在夢裡出現過……」

 

        Y小姐在投稿中也是這樣寫的,你們看,」我指著《殺人夢》的前幾段,說:「從夢的一開始,她是這樣寫的:『被我殺掉的人就躺在地上,就在我的腳邊』,她認為地上的人是她殺的,那是因為夢裡只有你們兩個人,如果躺著的人是死者,那站著的就是兇手,這是很直覺的想法……但是,要是這並不是事實的話呢?」

 

        「啊!難道說……」書池跟夜貓子馬上聽懂了我想表達的意思。

 

        我繼續說:「剛剛Y小姐在影片中的表情,那完全不是殺了人之後該有的樣子,而是無助想找人求救的模樣,而手機就是她唯一的工具,雖然我還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出現在夢中的Y小姐,似乎想透過這個管道來跟現實中的人求救。」

 

        「原來如此,所以她在影片中會說那幾句話啊……」夜貓子皺著眉頭說。

 

        「等一下,夜貓子老師,她剛才不是只說了一句話嗎?」書池說:「找到你了……我只聽到她說了這句話呀?」

 

        「她後面還有說另一句話,只是音量更小而已,你們都沒聽到嗎?」夜貓子盯著我跟書池,我承認我剛剛也只聽到這一句而已。

 

        「她後面是這樣說的,聽好了。」

 

        夜貓子彷彿在模仿影片中詩媛的聲音,用極為細柔的音量說出整段句子。

 

        「找到你了,你一定要再回來這裡……」夜貓子說:「我只聽到這樣,我也不確定這就是完整的句子,因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可能我也沒聽到她最後的聲音。」

 

        找到你了,你一定要再回來這裡……光憑這幾句話,一時間根本不知道她所要傳達的意思。

 

        看完影片之後,整件事反而比一開始還要複雜了。

 

        或許就像詩媛說的一樣,這部影片的播放,將會連帶啟動某種東西,將事情帶往我們都無法想像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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