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子運動公園。

「我叫簡劍。」男人自我介紹,很俐落的名字。簡劍的長相很普通,中年男人十個裡面有八個都長得跟他差不多,他唯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在右邊眉毛上方的一道疤痕。

「很高興認識你。」我客氣地回話,接下來進入正題:「目標是誰?」

簡劍拿出一張照片,照片裡的男人老邁、肥胖、禿頭,跟最近被通緝的王又曾長的差不多,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問清楚:「目標跟你是什麼關係?」

「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的身分。」簡劍摸著右邊眉毛上的疤痕,說:「我是代表靈盟幫來跟你協商的。」

我揚起眉毛:「你是黑道?」

「是。」

「這老肥豬也是?」我晃晃手中的照片。

「是。」

「我很少跟黑道打交道,怎麼會找上我?」

「我們在警局的朋友說,可以找你。」簡劍用力揉著疤痕,「他說你剛幫他完成一件案子,夠可靠。」

那個警局的朋友,一定是那個找我幹掉飆車族的警察局長了。警察跟黑道有關係,這已經不是新鮮事了,我也不意外。

「如果你接下這個單子,報酬絕對讓你滿意。」接下來簡劍說出了一個數字,一個讓人難以抗拒的數字,連我的心中都在掙扎。

「你們黑道應該都有專屬的殺手吧?為什麼找我這種廉價殺手?」我先隨便扯一個問題,好分散對這數字的注意力。

「我們之前雇用的殺手掛了,而且我們有調查過,你雖然收費便宜,但身手卻是一等一的好。」簡劍說:「接不接,一句話。」

「……」

接不接,一句話。

實在,沒有考慮的餘地。

「接。」

「很好。」簡劍點點頭。

「我要目標的基本資料。」

「早就準備好了。」簡劍拿出一疊資料,「這些資料你回去好好研究,這老頭可不是省油的燈。」

我拿過那疊資料,直接塞到外套裡。

「還有,我們要問你一下,你不介意跟其他人組隊行動吧?」簡劍問,語帶試探。

我愣愣,說:「不介意。」

簡劍說:「事實上,除了你之外,我們還找了其他好幾個殺手,因為這老頭真的很難殺。」

我吶吶地問:「你們找了不只我一個殺手?」

「是,我們之前就有好幾個殺手栽在這老頭手裡,所以這次我們除了你之外,還找了好幾個殺手,改天我會通知你跟其他殺手一起出來,你們到時好好擬訂一個刺殺計劃,別再失敗了。」

「這老頭真那麼厲害?」

「都叫你回去好好看看那疊資料了。」簡劍指指我的外套,說:「我改天再打給你,到時你再去跟其他殺手好好討論討論。」

「改天是什麼時候?」

「就最近幾天吧。」簡劍拍拍我的肩膀,說:「等我的電話。」

我只能悶悶地點著頭。

簡劍走後,我還在想,這單子我真的要接嗎?

雖然不想和黑道扯上關係,但這筆報酬……夠我花好幾輩子了。

「其實沒必要一輩子都在殺人。」我喃喃自語。

儘管我只殺該死的人,但殺了人,就是犯了罪,這是逃避不了的。

我能殺到什麼時候?

決定了,幹完這次,我就收手不做了。

拿到這筆報酬後,我就去租個小公寓,悠悠哉哉的養老。

這是最後一次。

在那個九把刀的殺手小說裡,殺手是嚴禁說出「這是最後一次。」這一句話的。

聽說,說出這句話的殺手都會在最後一次任務裡翹辮子。

「那就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吧。」我握著外套裡的那疊資料,心裡熱血沸騰。



目標,是黑領黨的老大。

黑領黨,是一個彷義大利黑手黨的組織,黑手黨的東西在黑領黨通通看的到。最近幾年,黑領黨已經靠著黑手黨的殘暴手法躍上台灣黑道排行榜第一名,

黑領黨的特徵就是每個成員通通打著一條烏黑的黑領帶,而黑領黨老大在江湖的綽號也是黑領帶。

好一個,以黑為主旨的黑道組織。

幾天後,簡劍一通電話把我約到星巴克咖啡館,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五個被靈盟幫雇用的殺手也來了。

我只認識其中一個,就是臭屁狙擊手喬丹。我們兩個看到對方出現時都驚訝得合不起嘴。

「你們殺手的話你們自己聊就好了,等等我就要走了。不過我先說好,你們要在一個月內把黑領帶給殺掉,否則我們會找別人來做,從今天開始算起。」簡劍環視在座的每個殺手,而每個人都沒有異議。沒有人問為何要有一個月的期限,黑道總有自己的理由。

然後簡劍就走了,留下我們六個殺手討論如何宰殺黑領帶。

不過氣氛很冷,每個人都自顧自地喝著自己的咖啡,沒人願意說話。

除非是比較熟識的殺手,否則幾個不認識的殺手偶然碰在一起,可能要把他們綁在一起三天三夜他們才會開始談話。

殺手是一種寂寞慣的行業。

直到咖啡喝完了,餅乾也吃完了,喜歡吵鬧的喬丹才開始說:「拜託,大家說幾句話吧?不然怎麼工作?討論一下怎麼做掉那該死的肥豬吧?」

「要組隊行動,其實很簡單。」一個戴眼鏡的瘦小男子推了推眼鏡,說:「就是分析每個人的武器特性跟能力,然後將每個人的位置分配好,接著執行計劃。」

「那你有計劃嗎?」一個嗓音粗擴的禿頭男說。

「那倒是還沒有,在擬定之前,我還得知道在座每個人的能力才行。」眼鏡男摩摩手,興致勃勃地看著所有人說:「所以,大家現在開始自我介紹吧?」

「我先吧!」喬丹這傢伙已經等不及了,興奮地說:「我是喬丹,狙擊神手,碰!」喬丹用手比出槍的姿勢,瞇起一隻眼。

為了不丟老朋友喬丹的面子,我馬上接下去說:「阿浪,習慣用手槍。」

這時,坐在眼鏡男旁邊的女人忽然問:「你就是那個會挑單子的浪?」

「嗯。」我淡淡應道,心中卻頗為訝異,我的名氣有那麼大嗎?

「我叫金剛,擅長搞爆破,被我盯上的目標都是被炸的粉身碎骨。」那個嗓音粗擴的禿頭男說。

「狙,狙擊手。」一個面貌斯文的男人簡短說完。

「好好好……」眼鏡男連連點頭,數著手指說:「現在來看看我們的陣容,有兩個狙擊手、一個爆破專家、一個手槍俠……」

「等等等等等,你們兩個還沒說自己的身分哪!」喬丹指著眼鏡男,跟眼鏡男身旁的女人。

「噢!差點忘了!」眼鏡男一個拍頭,說:「我叫胡南,我身旁這位小姐叫胡真,我們兩個是夫妻兼撘檔。」

「夫妻?」金剛皺著眉頭叫了出來。

那個女人,胡真說:「我們兩個合起來就是一位殺手,胡南負責收集資料與擬定計劃,我負責下手。」

胡南在旁邊陪著笑臉:「說起來丟臉,我的力氣小的跟老鼠沒兩樣,別說槍了,連拿菜刀切馬鈴薯都不行,所以只好整天躲在家裡動腦筋囉!」

好一個動腦筋,每個殺手都知道,下手前的準備與調查絕對是最困難的一部份。

胡真又說:「我的習慣也是用手槍,不過任何可以塞到手掌裡的東西我都可以用。」

「我這老婆可厲害啦,她還可以用指甲剪跟指甲油殺人咧!」胡南嘻嘻嘻地笑著,「那麼我們回歸正題吧,要怎麼解決掉黑領帶這隻大肥豬。」

所有人的眼神短暫性的互相飄離後,通通又再聚焦在胡南身上。

「既然你的專長是擬計劃,那你有什麼看法嗎?」喬丹問,很難得看到他如此認真。

胡南又嘻嘻一笑,好像不笑他就會渾身不對勁似的,「不如這樣吧!給我三天時間,我可以提出一個你們每個人都參予的計劃!」

「三天?會不會太短?」喬丹顯然很驚訝:「我們通常觀察目標,至少也要一個禮拜吧?而且這次的目標可不是等閒之輩耶?」

「你以為我會在今天回去以後才開始工作嗎?我早在兩個禮拜接到單子時就已經開始動工了!」胡南還是在笑:「我跟胡真是簡劍第一個找上的殺手,而接下來幾天他在跟你們聯絡時,我早就抓到不少黑領帶的資料啦!在接下來的三天裡,我就負責專心擬定一個刺殺計劃就行了!」

所有人紛紛點頭,想不到胡南雖然看起來一副不怎麼起眼的鳥樣,做事卻是相當神速。

「那你現在想怎麼做?」金剛。

「很簡單,三天後,同個時間來這裡集合,我會先把初步的計畫給大家看看,到時再做調整,反正還有一個月嘛!呵呵!」胡南又笑了起來。

大家都贊同胡南的做法,一致決定在三天後再來這家星巴克集合。



「原來你那天唱歌唱到一半跑走,就是接這單子啊?」喬丹大口大口扒著火雞肉飯。

「嗯,想不到你也接了。」我說。

從星巴克出來後,已經晚上了,我跟喬丹決定到鄰近的嘉義火雞肉飯吃晚餐,順便簡單聊一下。另外,在離開星巴克的時候,我注意到那個叫做狙的殺手,從頭到尾只有在介紹的時候說過「狙,狙擊手。」這句簡短的話,接下來都不發一語。

我不怎麼驚訝,大部分的狙擊手本來就是沉默寡聞的,像喬丹這種長舌狙擊手真的是殺手中的異類。

「簡劍說給你多少酬勞?一定很多吧?」喬丹問我。

「是很多,心照不宣啊!」我跟喬丹相視而笑,不知道喬丹會不會跟我有一樣的想法,出完這次酬勞豐富的任務後,就收手不幹了?

「喬丹,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用湯匙舀起一顆貢丸,送進嘴巴裡。

「你有沒有想過要退休?」

「嗯?怎麼突然問這個?」喬丹把臉從火雞肉飯中抬起來,說:「幹麻那麼快就想退休的事情,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還能殺人,就不急著退休,是不是?」

「我是有聽過這句話,但我已經想好了。」我緩緩地說:「這是我最後一次任務了。」

「什麼?」喬丹一聽,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你說……這是你的最後一次了?」

「對,」我緩慢地呼出一口氣,「我想過很多次,但我還是決定了。」

「噢噢……」喬丹顯然被我嚇著了,因為他剛剛把筷子重新拿起來的時候拿反了都不知道,「阿浪,你自己的事……我是無權干涉啦……但是……」

喬丹吞下還留在嘴巴裡的米飯,臉色沉重地說:「我們幹殺手的有一個禁忌,就是永遠別說『這是最後一次』之類的話,你知道嗎?」

「你也看過那本小說?」我驚訝。

「什麼小說?」

「沒什麼,你繼續說好了。」

「聽說一個殺手若說出『這是最後一次』這種話,九成九會在最後一次的任務裡翹掉,這是殺手界的傳統……但偏偏就是有很多殺手不信邪,結果通通一去無回……」說到這裡,喬丹神情哀掉,「我師父,就是在說出這句話後的最後一次任務裡栽了筋斗。」

「這傳統怎麼來的?」

「一個一個口耳相傳,大概吧。」喬丹聳聳肩。「你真的打算收手?」

「嗯。」

「……你退休之後想幹麻?」

「租棟小公寓,安安靜靜過生活吧,再看看能不能娶個老婆還是什麼的……」

「喔……」然後喬丹沒再說話。



跟喬丹在嘉義火雞肉飯分開後,我沿著路邊走邊想,其實我沒必要退休啊?我還年輕,還能殺人,這是何苦呢?

但經驗告訴我,跟黑道牽扯上關係的殺手,接下來的麻煩鐵定源源不斷,早知道這單子就不接了,但報酬的數字實在是……唉。

叭叭幾聲,一台計程車突然停在我旁邊。

我一看司機,笑了,是獵喉鬼陳正明。

「要搭便車嗎?」陳正明指指後座。

「收錢嗎?」

「我今天早就停止載客了,只是單純兜風。」

「那搭吧。」免錢的計程車,不坐白不坐,於是我一屁股坐了上去,關上車門。

「我在後面看到你的背影,走的恍神恍神,有心事?」陳正明踩下油門,車子前進。

「嗯。」我沒多少猶豫,問他:「你有沒有考慮過退休?」

「退休?」

「嗯,退休,從殺手生涯裡退出。」

陳正明淺淺地笑了:「事實上,我沒有什麼退休不退休的,因為我根本不是殺手,是你們自己把我歸類到殺手這一行的。」

我呆掉了一下,陳正明說的沒錯,他從不收錢,沒有受僱於誰,根本不算殺手,而我在前面也有說過,我根本不覺得他是殺手。

「硬是要說我雇主是誰的話,就說是社會大眾吧。」陳正明透過後視鏡看著我,「我只是幹掉危害社會的混蛋,僅此而已。」

「說的也對。」我把頭仰在座椅上,閉上眼沉思著。

「你打算退休了嗎?不然幹麻問我這個問題?」陳正明打開電台廣播,正播放著周杰倫的「以父之名」。

這首歌聽在我們殺手耳裡,真是諷刺啊。

「我這個月有一個任務,做完後,我就不幹了。」

「是嗎?」

「是啊。」

「喔。」

「……」

真是平淡的回應啊……陳正明,你這個人真是太謎了……

「在這裡放我下車吧。」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車外是哪裡,反正對四海為家的流浪漢來說也沒差。

陳正明停下車,我打開車門。

「幫我跟你老婆問聲好。」正要關上車門時,我說。

「我老婆根本不認識你。」陳正明瞪我。

我淡淡一笑,關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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