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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以前的學校,每天早上都有早自習跟升旗典禮這兩樣東西。

 

        其中升旗典禮是學生們最討厭的,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天,在大太陽底下聽校長枯燥乏味的演講,真的是童年一大酷刑。

 

        不過我很少跟班上同學一起參加升旗典禮,因為我是學校裡知名的遲到大王。

 

        規定的上學時間過了之後,學校大門會開到只剩一條縫,然後訓導主任會親自守在門口來抓遲到的學生。

 

        在我那間學校,遲到的懲罰可不是只有登記學號這麼簡單,訓導主任會把遲到的學生像犯人一樣扣押在訓導室,等升旗典禮開始的時候再叫我們背著書包在司令台旁邊站成一排,讓全校師生看著我們罰站,等升旗典禮結束才能回去班上。

 

        輪到訓導主任講話的時候,他還會用麥克風唸出遲到學生的名字跟班級,對一般的學生來說,這樣的公開處刑就跟斬首示眾沒兩樣。

 

        不過我不是一般學生,因為我每天都會遲到,不管是罰站還是聽到自己的名字被當眾唸出來,我早就麻痺了。

 

        我遲到的原因並不是睡過頭或不想上學,如果真的要探討原因的話,只能說是我的運氣不好吧。

 

        我的家人很早就去上班了,所以我只能自己坐公車上學,不過我搭的那班公車是熱門路線,乘客超級多,好幾次公車到我這一站的時候,車上已經連一個人都擠不上去了。

 

        就算車上還有一些空間,也要歷經一番搏鬥才能擠上去,身形單薄的我根本擠不過成年人,所以我往往是被擠出來的那個,就算好不容易擠上車,公車也會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遲到,舉凡車禍、故障、塞車、車上有乘客爭吵打架等等,我全都遇過了。

 

        學校的遲到大王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女生,每天的升旗典禮都能看到我們兩個一起罰站。

 

        因為訓導主任每次都會把遲到學生的名字唸出來,我也因此知道她的名字叫夏嘉佳,跟我一樣是二年級的學生。

 

        夏嘉佳的臉皮沒我這麼厚,訓導主任每次當眾唸出她的名字時,她都會很難過地低下頭。

 

        「不要沮喪啦,至少我們是學校的名人耶!妳看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我每次都主動安慰她,不過顯然沒有發揮作用,她的樣子還是一樣難過。

 

        趁著在罰站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夏嘉佳,她為什麼跟我一樣每天遲到?

 

        她說,家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她媽媽,因為家住得比較遠,附近又沒有大眾交通工具,她只能請媽媽載她來學校。

 

        問題是,她媽媽早上有兼職一份早餐店的打工,下班再趕回家載她時,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夏嘉佳跟媽媽抱怨過每天都遲到被罰站的問題,但這份工作可以讓經濟拮据的家裡多出一萬多的收入,跟被罰站相比,那一萬多塊顯然重要多了。

 

        「原來妳是不得不遲到的呀……」我說:「妳遲到並不是妳的錯啊,妳有跟老師解釋過嗎?」

 

        「我說過了,我媽媽也打電話跟訓導主任解釋過,但是主任說校規就是校規,沒有人可以例外。」

 

        說著說著,夏嘉佳又低下了頭。

 

        這時,訓導主任正在司令台上宣佈遲到學生的名字。

 

        「咳!今天遲到的學生……二年二班的林宇恆!還有二年八班的夏嘉佳!又是你們兩個!希望各位同學看清楚他們罰站的樣子,牢記守時的習慣!」

 

        看著訓導主任訓話的樣子,我知道,就算夏嘉佳的媽媽再怎麼跟學校解釋,訓導主任還是會讓夏嘉佳罰站,為了讓每個學生怕他、為了他在學校裡的地位,訓導主任絕對不會讓夏嘉佳破例的。

 

******

 

        「我明天就不會遲到了。」

 

        某天的升旗典禮,按照慣例,只有我跟夏嘉佳在司令台旁邊罰站的時候,夏嘉佳突然這麼跟我說。

 

        「喔?」我說:「妳媽媽要辭掉早上的打工了嗎?」

 

        夏嘉佳搖搖頭,說:「我要自己來學校,我已經記得路線了,我明天要很早起床,然後自己走過來。」

 

        「妳家不是很遠嗎?要走多遠啊?」

 

        「我也不確定,可能要兩個小時吧。」

 

        「兩個小時耶!妳確定真的要用走的?」

 

        我很擔心她,不過夏嘉佳說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寧願每天走路來,也不想在這裡罰站了。」夏嘉佳堅定地說。

 

******

 

        我本來還懷疑夏嘉佳是不是真的要走路來學校,隔天,我很快就知道夏嘉佳是認真的了,因為那天罰站的人只有我一個。

 

        獨自站在司令台旁邊,我心裡的感覺很複雜,一方面我為夏嘉佳感到開心,一方面又覺得很難過,因為這是第一次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這裡罰站,全校師生的眼睛都在看我。

 

        之前夏嘉佳都會在我旁邊,陪我一起分擔這份羞愧,但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低下頭來不敢面對其他學生的視線,這時,我聽到了夏嘉佳的聲音。

 

        「原來你也會難過啊。」

 

        我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夏嘉佳竟然不知道什麼站在了我旁邊。

 

        「咦?妳……」我驚訝地說:「妳怎麼會……妳今天不是沒有遲到嗎?」

 

        「對啊……」

 

        夏嘉佳抬頭看著司令台上的訓導主任,像是咬著牙般,用力地說:「我今天沒有遲到……」

 

        訓導主任剛好開口要訓話,他說:「今天遲到的學生是二年二班的林宇恆!還有一個同學更誇張,二年八班的夏嘉佳!到現在還沒來學校!」

 

        還沒來學校?

 

        我疑惑地看著身邊的夏嘉佳,她不就在我旁邊嗎?

 

        台上的訓導主任繼續說道:「夏嘉佳這位同學因為經常遲到,已經給主任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主任以為今天她終於沒遲到了,結果班導師跟我說她還沒來學校!各位同學,罰站處罰只是讓大家守時的一個手段,而不是主任真正想做的,如果是因為不想罰站就不來學校,那等著大家的就是更嚴重的處罰!」

 

        訓導主任越講越上癮,一股怒火從我心裡燒了起來。

 

        訓導主任竟然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批鬥夏嘉佳,但我又能做什麼?衝上台去揍他嗎?先不說我根本打不贏訓導主任,我這樣做的後果只有被退學而已。

 

        夏嘉佳呢?她自己忍受的了嗎?

 

        我看了一下旁邊的夏嘉佳,只見她狠狠瞪著訓導主任,忍耐許久的她終於也爆發了。

 

        「我今天沒有遲到!」夏嘉佳張開嘴巴,發出尖嘯的抗議聲。

 

        夏嘉佳尖銳的聲音不只出現在我耳邊,更是從全校的喇叭音響裡傳出來,彷彿現在站在司令台講話的並不是訓導主任,而是夏嘉佳。

 

        「我今天沒有遲到!」

 

        「我今天沒有遲到!」

 

        「我今天沒有遲到!」

 

        夏嘉佳連續的刺耳喊叫聲讓訓導主任跟全校師生都摀住了耳朵,我的耳膜也因為夏嘉佳的聲音而感到刺痛,但看到所有人痛苦的表情後,我反而覺得很痛快,有一種終於報仇的感覺。

 

        夏嘉佳的聲音平息下來後,校長怒氣沖沖地衝上台,問訓導主任剛才到底是什麼狀況,訓導主任也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好酷,妳是怎麼做到的?」

 

        我轉過頭想問夏嘉佳,但她已經不在我旁邊,消失了。

 

******

 

        那天晚上,我回家看到新聞才知道,夏嘉佳今天早上走路來學校,在她離學校只剩最後一個路口時,一台闖紅燈的車肇事逃逸,撞死了夏嘉佳。

 

        諷刺的是,肇事逃逸的人竟然是學校的其中一名老師,他當時也正要趕來學校。

 

        如果車禍沒發生,那夏嘉佳一定能在時間內抵達學校。

 

        她沒有遲到……

 

        今天,她用靈魂最後的力量跟全校師生說了這一點。

 

        夏嘉佳的死登上新聞後,媒體接著採訪到了夏嘉佳的媽媽,學校對於遲到學生的懲罰也在鏡頭前被揭露。

 

        校規在這之後終於被修改,若學生的長期遲到有特殊理由,向學校報告後,校方會視情況接納。

 

        雖然我之後還是每天遲到被罰站,不過我總覺得夏嘉佳一直在旁邊陪著我,或許我的運氣之背,連她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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