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就住在這邊。」玉萍這麼對我說的時候,我整個人呆在建築物面前,不知該做何反應。
眼前的建築物,看起來就是不能住人的廢墟,這棟藏在鄉野之中的破爛木屋,腐朽的柱子讓人感覺只要一個強烈颱風來襲,整棟屋子就會化為烏有。
跟著玉萍走進建築物內後,發現裡面的空間比想像中大多了,中間甚至還有一個小院子,只不過裡面雜草叢生,根本無法走入其中。
隨著我們的每一個腳步,揚起來的灰塵都讓我無法呼吸,我忍不住說:「妳爸爸真的住在這種地方?」
「是啊。」玉萍指著院子旁的一個小房間,說:「你今晚要睡的房間就是那間,在入夜前我會再幫你整理一下,不用擔心。」
這不單單只是環境的問題吧……
我問:「那麼,爸爸呢?怎麼沒有看到他?」
「現在他還不會出來,我們先把環境整理一下再說。」玉萍說。
我跟玉萍交往三年了,在今年將論及婚嫁,而為了這一點,我也常常到玉萍的家裡去拜訪,為的就是要給她的雙親一個好印象。
但不管我什麼時候去,都只看到她的母親跟她弟弟,我完全沒有看過她的父親。
玉萍其實還有一個姐姐,不過好像幾年前去世了。
但她父親還健在,之前玉萍曾經跟我提起過,她說她的父親只是不住在這裡而已。
那麼是在外地工作嗎?或是因為其他緣故而住在其他地方?
我每次跟玉萍家裡的人提到這一點時,他們都不說清楚,而用其他話題帶過……直到今天,我終於來到這裡,準備要見到玉萍的父親了。
當然,來到這裡見玉萍的父親並不是毫無原因的,而是因為玉萍家中的規矩,我如果真的要跟玉萍結婚的話,一定要來找過她父親,讓他先看過我,如果他也點頭同意,那麼我跟玉萍的婚事就百分百沒問題了。
基於這個原因,玉萍帶著我來到了她的鄉下老家,也就是我正身處的破爛木屋。
只是,我們把屋裡簡單整理了一下後,時間已經入夜,我還是沒有看到玉萍的父親。
本來以為他只是出門了,晚上才會回來,但是我逐漸從玉萍那不太自然的神情中發現,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在外面買晚餐回來吃時,我問玉萍:「爸爸到底什麼時候要回來呢?已經很晚了耶。」
「喔……這個……」玉萍一邊吃飯,一邊結巴著回答我。
我畢竟也跟她交往了三年,馬上知道她一定有事情在瞞我。
「玉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放下筷子,正色道:「爸爸真的住在這裡嗎?」
「對,他真的住在這裡……」
「那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沒回來?」
「不是,你搞錯了……」玉萍說:「爸爸他一直在屋子裡,沒有出去過。」
「既然這樣,那他人呢?」我問:「我們在這裡打掃一個下午了,怎麼都沒有看到他?」
玉萍抿住嘴唇,我知道那是她即將坦白某件事情前的招牌動作。她伸出右手,將食指往下指向地板,說:「他在下面。」
「下面?」
「在打掃院子時,你記得在牆壁的最下面有一扇小鐵窗嗎?」
小鐵窗……玉萍這麼一問,我想起來了。
靠院子的那面牆壁上,在最下面的確有一個鐵窗,但與其說是窗,不如說那是一扇小鐵門更為適合,因為那扇門的外表整面通黑,密不透風,我有試著去打開過,不過鎖住了打不開。
「你覺得那是什麼?」玉萍又問。
我直接猜道:「嗯?是通往地下室雜物間的氣窗或小門之類的吧?」
「對,那扇窗戶是通往一間地下室的,要進去只能彎下腰,從那邊鑽進去……但是,那扇窗戶的鎖,是從室內上鎖的。」
「是這樣啊……」
「你還沒發現嗎?」
「……妳都說了,我怎麼可能沒發現。」
我無法打開那扇門,代表它是鎖著的,而鎖頭卻在室內,這代表當我在開那扇門時,有人正在那間地下室裡面。
「是爸爸在裡面嗎?」我問,「他把自己鎖在裡面?」
玉萍點了點頭。
「呃……為什麼他不出來呢?妳今天帶我過來這裡,不就是要帶我給他看嗎?」
玉萍緊張地雙手掐住膝蓋,那是她將說出心中祕密的準備動作,「是因為姐姐。」
「姐姐?那位已經去世的姐姐嗎?」
「對。」
「不對,我不明白啊,我們兩個要結婚,為什麼又跟妳姐姐有關係啦?」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了,本來是單純要來這裡找玉萍爸爸的,但他卻因為玉萍的姐姐,而把自己鎖在地下室裡不出來,這關係好混亂啊。
「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你,但你可不要嚇到逃走喔。」玉萍總算要跟我解釋一切了。
「我們都準備要結婚了,怎麼可能會逃走?」我說:「妳就說吧。」
「……我姐姐,是在八年前去世的。」
雖然知道玉萍的姐姐去世了,不過我不知道是在八年前。
玉萍繼續說:「她是在結婚不久後去世的,她不像我一樣,我大學畢業後就單槍匹馬到都市裡工作,但姐姐她一直留在老家工作,最後也嫁給了一位本地的男生,本來我以為這是一件好事,後來才發現那個男的其實不是好人,他根本是人渣。那個男的隱藏的太好了,他在市區裡一直都有藏小老婆,似乎是結婚前就已經有了……在老家的鄉親面前,他總是一副努力工作,愛家好男人的形象,可是每次到市區出差,他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了。」
「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娶妳姐姐呢?」我發問,如果一個男人在市區裡有藏嬌,又何必要多娶一個老婆來增加麻煩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他對我姐是認真的,而對小三只是玩玩而已,所以才決定跟我姐結婚,但事實也可能相反……不管怎樣,那個男人在我姐去世後,就躲到市區裡不再回來了,也沒有辦法再問他了。」
「所以……姐姐是怎麼去世的?」
「偷腥的證據是藏不住的,她發現了那個男的有小三的事實後,那天晚上就自殺了,而那個男人也跟著從老家消失,躲到都市去了。」
「竟然是這樣……」之前從來沒聽玉萍說過這件事,現在得知這件沉痛往事後,我只能以眼神安撫玉萍,並繼續聆聽著她說的後續。
「接著,父親他的精神就失常了,他認為自己瞎了眼,竟然讓姐姐嫁給那種男人,然後他只留下一句話給我,就跑進去那間地下室的倉庫裡,說是要反省,就把自己反鎖起來了……」
「他專門留話給妳?」還不知道那是什麼話,但是我知道那句話一定非同小可。
「父親說,以後換我結婚的時候,一定要把對方帶回老家讓他看過,他說可以,才可以結婚……所以,就算其他家人都搬去都市了,但這棟老家一直都沒有拆掉,因為父親他人還在這裡。」
……咦?等一下,好像有個地方不太對勁。
我問:「妳剛剛說,妳爸是在八年前把自己鎖進去的嗎?」
「對。」
「而他現在還在裡面?」
「對啊。」
「這八年間都是這樣嗎?沒有出來過?」
「父親他完全沒有打開過門,都一直在裡面。」
「不可能吧?他總會出來拿東西吃或是……」
玉萍直接了當地說:「沒有,父親他完全沒有出來,從那天他把自己鎖在裡面後,我就再沒有看過他了。」
多令人驚愕的答案,一個人怎麼可能把自己鎖在那種地下空間裡,密封八年?
「這種情況……應該要報警了吧?妳爸爸有可能已經死在裡面了啊!」我忍不住站了起來。
「我也有想過這個可能,可是母親她堅持要完全聽從父親的指示,她相信等我要結婚的時候,再帶著另一半回來這裡,父親他就會出現了。」
「所以你們就這樣讓爸爸鎖在裡面不管了?」我無法置信,玉萍竟然會這樣選擇。
玉萍用家人的理由來解釋:「姐姐去世後,母親的精神狀態也不是很穩定,我跟弟弟都很害怕,如果違背她的選擇的話,她也會做傻事,所以才……」
「好吧……」聽完他們這一家不能說的祕密後,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玉萍家中背後的故事會是這樣。
但這樣的話……我應該也見不到玉萍的爸爸了,畢竟他已經把自己鎖在地下長達八年,不可能還活著吧。
玉萍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她對我說:「我們在這裡過一夜,看父親會不會出現吧……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回到市區之後,就準備結婚。」
現在的情況,我只能先同意她的作法。
畢竟,順著對方父母的要求來做,這也是基本的尊重。
不管內容有多荒唐……
因為屋中沒有床的關係,我跟玉萍在乾淨的地板上鋪棉被,簡單的就睡了。
在準備睡覺的時候,我沒有再提玉萍爸爸的事情,玉萍也沒有再開口。
但在我的心中已經有了結論,那就是,將自己反鎖在地下倉庫中八年的玉萍爸爸,是不可能再出來的,也許他已經在裡面變成一具乾屍了……但基於對父母的尊重,還是必須這麼做才行。
在入睡前,我問睡在旁邊的玉萍:「都這個關頭了,妳認為爸爸會出來嗎?」
「我要睡了。」玉萍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把棉被拉了過去,側躺背對著我。
是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了嗎?我嘆了口氣,將雙手枕在頭後,眼睛瞄向旁邊的夜光手錶。
我看著指針從九點,一直走到午夜十二點,我都無法入眠。
明明身體已經累透了,可就是睡不著。
而玉萍從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一直維持側躺的姿勢,沒有再動過。應該已經睡熟了吧?玉萍本來就是一個非常容易入睡的人。
而我卻不知道為什麼,遲遲無法找到睡意。
是因為擔憂嗎?還是恐懼?
如果是的話,我又是在害怕什麼呢?
怕玉萍的爸爸真的出現嗎?
多可笑,一個把自己鎖起來八年的人哪可能還活著?
等到明天早上,再說服玉萍找警察來撬開那扇小鐵門吧。
我的腦袋裡正想著這些事情時,我聽到了奇特的聲音。
喀喳。
嘎咿……
這些聲音很小,很小,但是在寂靜無人的空屋中,那聲音就有如雷鳴一般。
那是地下室的那扇小鐵門被打開的聲音。
雖然我沒有看到,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那是鐵門打開的聲音,就像是在我心裡已經有了這種準備一樣。
「喂,親愛的。」我輕輕呼喚身旁的玉萍,但她沒有任何回應。
啪、啪、啪……
屋中又傳出了聲音,但這次的聲音變大了,也更近了。
這次我不用懷疑了,因為這個聲音確確實實的,是有人正赤腳在屋中行走,腳掌著地的聲音。
「玉萍,屋子裡有人。」我又推了一下玉萍,「會是爸爸嗎?」
但玉萍只是閉著眼睛,呼出穩定的微小鼾聲,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
這一眨眼間,那聲音變得更大了,聽起來就像是從房間傳來一樣。
腳步聲的主人現在就在門外,光是想到這一點,我就頭皮發毛。
我下床走到門邊,我先是幾乎將整個身體貼在門板上後,然後輕聲對門外問了一句:「誰?」
門外沒有回應,我鐵了心,握住門把一轉,把門拉了開來。
漆黑的走道上沒有任何人,一切都只是我自己嚇自己嗎?
放鬆下來後,我大力吐出一口氣,關上門,轉身要回到床上。
一轉身,我看到玉萍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而在她的旁邊,坐著一位表情嚴如寒霜、穿著破爛的陌生老人,他的全身泛出詭異的腐綠色,坐在身穿白睡衣的玉萍旁邊,更顯恐怖。
「父親,他可以嗎?」玉萍的聲音冷冷地進入我的耳中,我之前從沒聽過玉萍用這種口氣說話。
在玉萍身邊的陌生老人搖了搖頭,他接著站了起來,宛如審判者一樣,伸出手指指著我,用沙啞的恐怖嗓音說了一句話:「這個男人,他是罪人。」
這幾個字像一種致命魔法,在我聽到這句話後,我直接感覺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在我醒來的地方,周遭是無盡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鼻子也只能聞到酸臭的霉味。
我伸出手撫摸環境,身體下方是潮濕的泥土地,而旁邊是冰冷的水泥牆。
可怕的直覺告訴我,我正身處於玉萍爸爸將自己反鎖起來的那間地下室倉庫裡……是玉萍爸爸把我帶到了這裡嗎?為什麼?
「親愛的?妳在嗎?」我試著呼喚玉萍,希望她也在這裡……
「我在這裡喔。」女性的聲音回應了我。
那不是玉萍的聲音。
但我卻認得這個聲音。
那是五年前被我分屍殺害,屍體還藏在某處沒被發現的前女友的聲音。
在黑暗中,我仿佛看到前女友的屍塊組合成扭曲的人形,站在我身邊,低頭俯視著我。
而那位老人,玉萍的爸爸,他站在遠處,冷眼旁觀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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