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深夜時分，已經快要三點了。

        看來不用到天亮的話，應該是用不完了。

        我暫時關掉電腦螢幕，揉揉眼睛，好痠，好痛，但還是要拼下去把工作做完，先暫時休息一下吧。

        我走到廚房，從櫃子裡拿出馬克杯想泡杯咖啡。

        妻子也坐在廚房裡，滿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問我道：「還沒睡嗎？」

        「工作的進度來不及，應該要熬夜了。」我用湯匙攪拌著即溶咖啡，雖然廉價但貨真價實的咖啡香味讓我醒腦了一點。

        「要加油喔。」妻子說：「雖然我沒有辦法幫什麼忙，但你還是多少休息一下吧。」

        「我會的，妳也早點睡吧。」我繼續攪拌著咖啡，一邊走回房間。

        走回房間後，我調整了一下廣播的頻率。

        不管是深夜工作或是日常工作，我都有聽廣播的習慣，而三點過後，我最喜歡的深夜DJ都已經下班了。

        通常這個時候，我會隨便轉著頻率，聽到哪台有放順耳的音樂就聽那台。

        喀、喀……我轉到其中一個電台，收音機中傳來聲音：「接下來，第二個小時的時段要開始了，接下來的歌，是○○國中的全校師生要點播的。」

        全校師生的點播？通常點播都是個人點播給其他人的吧？怎麼會有全校師生要一起點播的？

        ○○國中，好耳熟的學校……

        DJ是一個相當清新的女聲，她繼續說：「他們所點的歌，是要點給前天在車禍中去世的同學們，希望他們可以聽的到，帶給大家五月天的『乾杯』。」

        溫馨的前奏聲響起。

        我想起來了，○○國中兩天前發生才發生一起學校巴士翻覆意外，好像有四個學生傷重去世了，是很讓人難過的事件。

        全校師生一起點歌給去世的學生們，這種作法相當溫馨，不過怎麼會選擇在這種深夜時段的節目裡點播，大多數人都睡了，根本沒什麼人在聽吧？

        不過繼續聽下去後，我終於瞭解了。

        DJ接下來一一介紹每首點播的歌曲。

        「這是偉誌要點播給兩年前離開的彩萍，偉誌說，雖然我們已經不能像這首歌裡的一樣了，但是妳會在我的心裡，一起慢慢變老。這首歌是『最浪漫的事』，大家請聽。」

        「小宣要點播紅布條的『天堂』給哈皮，小宣說，雖然你在我們家裡很皮，也很會掉毛，不過我們都還是很愛你的，希望你現在已經在天堂上囉。」

        「接下來是陶莉萍的『好想再聽一遍』，這是博元一家要點播給她們母親的歌，他們說，媽，雖然妳平常都很吵，可是現在全家都很懷念妳的聲音，好想再聽一遍喔。」

        「梁靜茹的『沒有如果』，上亮想跟佳蓉說，愛情沒有如果，如果當初我在妳離開前跟妳告白，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樣了呢？」

        每首點播，DJ都在語氣中透露著哀傷，卻又溫柔的味道。

        這是一段專門點播歌曲給死去的亡者們的節目。

        之前怎麼沒有聽過這段節目呢？

        我記下廣播頻率，先放下工作，上網查了一下。

        這個頻道在每天的深夜兩點到四點時，有一個「給那邊的點播」的節目，跟一般的點播不同，這是專門點播歌曲給亡者的管道。

        真的會有人去點播嗎？我懷疑了一下，不過從剛剛的內容聽來，點播者還不少。

        DJ這時候說：「現在先進一下廣告囉，如果大家有突然想要點播的，或是有話想跟我說，都可以在臉書上搜尋我的專頁，只要蒐尋小靈DJ，就找的到囉。」

        她的專頁並不難找，搜尋一下就找到了，有許多人在線上跟這位DJ對話，有不少是想要點播的聽眾。

        通常在廣播中要點播歌曲，都是透過網路填寫，再由DJ整理歌曲之後在節目中撥出，不過這DJ的作法似乎不太一樣，除了事先整理好的點播外，也接受聽眾的點播。

        不過他們這樣子做，有意義嗎？

        我忍不住在專頁中問：「這樣子做，死者真的聽的到嗎？」

        「只要我們相信他們聽的到，歌曲就可以傳到他們那邊的喔。」DJ很快就回覆了我。

        還有另一個聽眾也回覆我：「這就跟平常燒金紙一樣啊，燒了這麼多，我們也只能相信他們可以收的到，不是嗎？」

        另一個聽眾留言：「樓上的比喻有點爛耶，音樂跟金紙是要怎麼比啦。」

        「我覺得，如果亡者有留在這裡陪伴家人朋友，就可以聽到我們點播的音樂。」

        「至少不用像一般的點播一樣，要刻意打電話給朋友說，喂你幾點要聽廣播喔，我有點播歌曲要給你。給亡者的音樂，會自動傳過天際到他們耳裡的。」

        DJ暫時沒有發言了，因為廣告已經結束，收音機中又傳出她的聲音。

        「下一首歌曲很可愛喔，大家應該都很懷念，『我要成為神奇寶貝大師！』這是小茂要點播給小智的，雖然你已經不在了，不過我會帶著你的鬥志繼續戰鬥下去。加油喔，小靈也期許你們可以抓到所有的神奇寶貝。」

        是一對綽號剛好叫小茂跟小智的好友吧，DJ把我逗笑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邊也留下了一點淚水。

        是在感傷什麼呢？

        我也在專頁中留下點播的留言，並問：「什麼時候可以聽到呢？」

        「節目結束前會撥出來的，請放心。」DJ回覆。

        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我將收音機的插頭拔掉，提著收音機走到了廚房，妻子還坐在那邊，她相當擔心地看著我：「怎麼了？工作完成了嗎？」

        「不，工作先不管他了。」我將收音機的插頭插上，然後抱著膝蓋坐在收音機旁邊，說：「我點了歌要給妳喔。」

        「咦，真的嗎？」妻子眼睛亮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

        時間即將邁入深夜四點鐘。

        「今天的最後一首歌，是豪凡要給玫珊的歌。這首歌剛剛小靈花時間找了一下，所以現在才播出來，很不好意思喔，帕海貝爾的卡農變奏曲。豪凡想跟玫珊說，妳就跟這首歌一樣，永遠的美麗，令人安心。」

        我閉上眼睛，讓卡農輕輕的鋼琴聲進入我的耳中。

        「好美噢。」妻子的聲音說：「是我常常在放的那首歌，你竟然還記得。」

        「怎麼會忘記呢？」

        「謝謝你。」

        我睜開眼睛，椅子上空空如也。

        妻子早就不在了。

        明明知道這一點，但又有多少人跟我一樣呢？

        在自己心中，失去的愛人仍坐在那邊，給深夜仍在戰鬥的自己安慰及鼓勵。

        卡農的最後一個音符落幕。

        我將頭埋在膝蓋之中，就這樣坐在收音機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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