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我回來囉。」

 

        我敲了敲車窗後，車門傳來解鎖的聲音，我跨上車子後座，手上還提著三組麥當勞套餐。

 

        「喏，你的是勁辣雞腿堡吧？然後……酒鬼，你是點麥克雞塊對不對？」我在狹小的車內空間把套餐分給逸昶跟酒鬼，然後打開我自己的麥脆雞也開始吃了起來。

 

        我咬下酥脆的炸雞外皮，問：「怎麼樣？剛剛我去買晚餐的時候有什麼動靜嗎？」

 

        「還沒有看到耀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逸昶應道，駕駛座上的酒鬼則只是搖了一下頭。

 

        車子停在一個小公園旁邊，公園周遭蓋滿了許多高樓層的社區大樓，有不少住戶用完晚餐後外出沿著公園旁的走道散步，也有一些看起來像是剛加完班的人正要返家。

 

        我們三人正在車上守株待兔，等待耀祺出現。

 

        由於耀祺要求警方不能透漏他的詳細地址，所以我們無法得知耀祺現在到底住在哪裡。

 

        不過沒關係，只要有管道，我們還是能取得其他線索。

 

        為了這件事，我聯絡了我在警界的朋友、也就是那個很喜歡模仿何瑞修的羽隆來幫忙。

 

        可惜的是羽隆的權力有限，他只能調出巡邏員警那天晚上盤查到耀祺的報告。

 

        根據報告，巡邏員警那天晚上正是在這個公園附近盤查到耀祺，進而發現耀祺有被家人通報失蹤的。

 

        也就是說，耀祺有可能就住在附近的大樓裡，只要守在這裡，就有機會等到他出現。

 

        雖然逸昶已經把耀祺的照片提供給我跟酒鬼看過了，但照片終究只能當作參考。

 

        照片上的耀祺是個有日本偶像風格的帥哥，在人群中非常顯眼，但耀祺已經消失了一年的時間，人在一年內會發生許多變化，這些變化甚至可以讓照片的參考價值變成零。

 

        而我們三個人中就只有逸昶親眼看過耀祺，因此逸昶的工作就顯得特別重要，他必須全神貫注盯著每一個出現在車外的人，幫我們指認耀祺的身份。

 

        這已經是我們連續兩個晚上都來到這邊守候了，只是目前完全沒看到有長得像耀祺的人出現。

 

        速食餐點的味道在車內循環，每個人的鼻子裡都是薯條跟雞肉的香味，車內也只有各自用餐的咀嚼聲。

 

        直到吃完餐點，大家把垃圾丟進同一個紙袋裡，開始喝起可樂時，我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要問逸昶：「對了，逸昶，你現在來請我們幫忙調查耀祺的事情，耀祺的未婚妻她知道嗎？」

 

        「不，我還沒跟雨玟說這件事，我打算等找到耀祺以後再告訴她。」逸昶猶豫一下，又說：「況且……雨玟她現在的狀況也有點低潮，因為她一直都很努力在尋找耀祺的下落，不管是網路PO文或是請徵信社的人去查，她都有試過，她真的很努力，只是……當她知道耀祺竟然不想出面解釋失蹤的原因時，她整個人就失去了繼續堅持的動力。」

 

        「嗯，她一定很愛耀祺吧……」我感同身受地附和著，畢竟女人要是決定和一個男人結婚，就等於是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給對方了，所以雨玟才會有這麼強大的動力跟信心要找到耀祺。

 

        但在耀祺表明不想回來後，那種被拋棄的感覺狠狠地摧毀了雨玟對愛情的信念。

 

        「雨玟是基於愛情所以想找到耀祺，這點我可以理解，那你呢？為什麼執著想找到他？」我比了一下車內狹窄的空間，問：「畢竟你為了他而特地透過投稿聯絡上我們，還跟我們一起被關在這輛租來的小車裡……」

 

        最後，我用試探性的口吻向逸昶問道：「你這麼做的原因只是因為友情嗎？我想不只吧？」

 

        「當然不只是因為他是我朋友而已……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我的罪惡感讓我堅持要找到他的吧。」逸昶的眼睛仍專注地看著車窗外面，因為現在他眼前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耀祺：「我現在還是常常會想，要是那一天，我拒絕那名神秘女子的要求，不讓她進我的家門，也沒把耀祺的事情透漏給她的話……那現在耀祺跟雨玟早就結婚滿一周年，過著快樂的日子了。」

 

        罪惡感最使人痛心，逸昶在這時掐了一下胸口，說：「耀祺會失蹤，有很大一部分的責任是在我身上的……就算我只是個局外人，仍改變不了這樣的事實。」

 

        看逸昶一副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樣子，我也有點難受，正要叫他不要想太多時，酒鬼先開口說話了。

 

        他從駕駛座上轉頭盯著逸昶，問道：「被那名神秘女子拜訪的，就只有你而已嗎？其他同學呢？」

 

        酒鬼這個突襲式的發問，讓逸昶錯愕了一下，但他馬上回過神來答道：「這個嘛……在耀祺失蹤以後，我有問過其他人，他們好像都沒有遇過那名女子。」

 

        「所以那名女子只有去找你。」酒鬼仍盯著逸昶看。

 

        「嗯……對……」逸昶原本還專心觀察著外面行人的動向，但現在他的注意力慢慢被酒鬼牽走，看的出來他十分提防酒鬼。

 

        「為什麼？」酒鬼問。

 

        「什麼為什麼？」逸昶不解。

 

        「為什麼那名女子只去找你，而沒有去找其他人？」酒鬼低沉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內空間顯得特別霸氣：「是因為你的身份比較特殊嗎？還是某些跟耀祺有關的秘密是只有你才知道的？」

 

        「不不，我想這兩種都不可能。」逸昶果斷否決酒鬼的猜測，搖頭說：「我跟耀祺之間稱不上是死黨或好兄弟，就只是一般的朋友而已，根本沒什麼特別的。而且我跟神祕女子所說的事情，班上的每個同學也都知道的，全都屬於公開的資訊，對於耀祺，我完全沒有任何獨家的、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可以講。」

 

        「那為什麼女子選擇去找你，而不是找其他人？」酒鬼仍追問。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逸昶開始顯得有點慌了，「或許是從班上隨便選的吧，剛好就選到我這樣。」

 

        「事出必有因，你好好想想，一定可以想出原因的。」酒鬼的逼問到此告一段落，在說完這句話後，酒鬼就把頭轉回去，繼續看著車子前方的狀況。

 

        逸昶則像是劫後餘生般吐出壓抑的一口氣，說道：「我去旁邊的便利商店上個廁所，很快就回來。」

 

        「只有你才能認出耀祺，要快點回來喔！」我叮嚀道。

 

        逸昶「喔」了兩聲後，便匆匆下車往便利商店走去。

 

        等逸昶走遠以後，我拍了一下酒鬼的椅背，說：「夠了啦，你不要再嚇逸昶了，你從他的外表應該也看得出來吧，他是跟你完全存活在不同世界的草食性動物啊。」

 

        「我只是想釐清疑點而已。」酒鬼講話有一個特點，就是他不管講什麼，聽起來都像是正確的。酒鬼接著反問我：「那你的想法呢？你完全不針對這點來懷疑嗎？」

 

        「喔，其實我是有一個推論啦，只是在更深入之前，我也是對這個推論保持懷疑就是了。」

 

        「說來聽聽。」

 

        「我覺得……神祕女子會選擇去找逸昶，應該就是因為他的個性吧，他是耀祺身邊最溫和、最容易信任人、也是最沒心機的一個朋友，女子知道逸昶會接受她的要求，並把一切都告訴她，然後再把她來訪的事情告訴耀祺，進而引發耀祺的恐懼，讓他取消婚禮並自我失蹤，我想這就是女子想達成的目的。」我一邊說一邊從後照鏡裡觀察酒鬼的反應，不過酒鬼的臉上一點變化也沒有。

 

        我只好繼續說：「不過這名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耀祺在知道她有去找逸昶之後就急著消失？他跟那女子之間是什麼關係？還有女子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些謎團的輪廓現在我連摸都摸不出來，目前手上有的線索真的是太少了，至少要等找到耀祺以後才可以更進一步的調查下去。。」

 

        再看酒鬼，他的表情還是跟石像一樣沒有變化，讓我剛才所說的話聽起來就像是無聊男子的自言自語。

 

        我又用力拍了一下酒鬼的椅背，換了個輕鬆的語氣：「好啦！你不要一直板著臉，你之前休假到底都跑去哪裡了？有打算跟我分享一下嗎？」

 

        當然，我知道酒鬼絕對不可能跟我分享他的休假行程，我會這麼問只是想鬧他，改變一下車上的氣氛。

 

        這招果然湊效，酒鬼的臉開始出現變化，他怒目一瞪，轉頭就要給我難看時，一雙手突然大力拍上車窗，發出震耳的巨響。

 

        我跟酒鬼轉頭一看，看到逸昶正焦急地拍打著副駕駛座的車窗。

 

        酒鬼按下車窗按鈕，還沒等車窗完全放下，逸昶就透過車窗隙縫急促地對我們說：「你們快點下來，我在便利商店那裡看到一個很像耀祺的人，他現在還在那裡，我帶你們過去，快點！」

 

        一聽到這些話，我跟酒鬼也不管車窗還放到一半，我們兩人迅速跳下車，跟在逸昶後面一起跑向便利商店。

 

        只是當我們跑到便利商店時，裡面已經沒有其他客人了，逸昶指著前面的人行道，說：「他走到那邊了，我們快追上去！」

 

        大約在我們前方五十公尺的人行道上，確實有一個男子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背對著我們正在走路。

 

        我們三人一陣狂奔，等到離那男子大概五公尺以後才停下腳步。

 

        或許是因為聽到了我們的奔跑聲吧，男子也把腳步停下、轉過身，跟我們面對面相視。

 

        男子身上穿著相當休閒的運動服，髮型沒有經過特別打扮，只有簡單梳過，應該是剛從家裡出來，去便利商店買完東西就要再回家了的樣子。

 

        逸昶站在原地不動，瞪大雙眼看著男子的臉孔。

 

        而男子臉上的表情變化也跟逸昶有得比，原本只是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的那種慵懶神情，在看到逸昶以後，男子臉上的震驚感就像是突然看到便利商店爆炸一樣。

 

        兩人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段時間以後，終於，逸昶先開口了：「耀祺？」

 

        「逸昶？」男子的回覆也等於承認了他自己的身份，他就是耀祺。

 

        耀祺的面貌跟照片上並沒有太大差距，除了髮型不一樣、臉型有消瘦一點以外，基本上還是維持著日本偶像那種酷酷的樣子。

 

        「你在這裡幹嘛？你知道我們找你找了多久嗎？」逸昶朝耀祺邁出一步。

 

        按照偶像劇發展的話，逸昶會先過去揍耀祺一拳，然後再抱住他，兩個人互相安慰，並把一切都解釋清楚。

 

        「你不要過來！」

 

        但這畢竟不是偶像劇，只聽耀祺一聲嚴厲的大喝，逸昶便停下了腳步。

 

        「逸昶，你……你不要再過來了，站在那邊就好、不要再靠近我了……」耀祺指著逸昶的腳下，他的手指在發抖，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也在發抖，總之就是全身都在發抖，好像逸昶再往前一步就會踩到地雷，炸死所有人似的。

 

        耀祺彷彿這時才注意到我跟酒鬼也是一起的，他神經兮兮地盯著我們兩人，問：「你們兩個又是誰……想要做什麼？」

 

        「耀祺，你冷靜一點，他們兩個是我朋友，是他們幫我找到你的。」逸昶朝耀祺伸出手：「好，我不過去，那你可以過來嗎？跟我一起回去吧，雨玟還在等你呢。」

 

        「雨玟……」耀祺皺起眉頭，像是在思考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當他終於想起來時，一股強烈的情緒灌入耀祺心中，讓他的眼眶泛出淚水，「雨玟……她還在等我嗎？」

 

        「沒錯，她還在等你，也還愛著你，所以跟我一起回去吧？好不好？」

 

        「就算我取消了婚禮……這樣不告而別，她也還是愛我？」

 

        「當然，你不見的這一年內，她可以說是用盡全力在找你，她甚至連原本的工作也辭掉了。」逸昶看似有點急了，他的腳微微往前挪動，看似想過去抓住耀祺：「不管你這一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好好解釋，我們一定都可以接受的，所以說……我們一起回去雨玟那裡，好不好？」

 

        耀祺發現了逸昶的動作，他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再次警告道：「不要過來，拜託你真的不要再靠近我了，很危險的……」

 

        「危險？」

 

        為什麼靠近他會危險？

 

        我跟逸昶都因為聽不懂耀祺在說什麼而露出困惑的神情，一旁的酒鬼則像已經鎖定獵物的老鷹般，整個人動也不動，先用銳利的眼神緊緊抓住耀祺，等待適當的時機再出手。

 

        「耀祺，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回去的話……那至少請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逸昶往後退半步，試著引導耀祺說出事情的經過。

 

        「不行，我不能說。」耀祺搖著頭，直接說出他的答案：「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生活、還有新的家庭，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拜託你。」

 

        「家庭？」逸昶越聽越不明白了：「你在說什麼呀？你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裡啊！」

 

        「逸昶，我現在結婚了，有另一個家庭要照顧，以前那個家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當男人在說出「結婚」這兩個字時，他們的口吻通常是幸福且帶著驕傲的，但耀祺並沒有，他反而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兩個字，讓我覺得事有蹊蹺。

 

        「我的太太……她在那邊等我買東西回去。」耀祺側過身，指向他身後的人行道盡頭。

 

        在人行道的轉角盡頭處，有一個穿著桃紅色碎花洋裝的年輕女子正站在那邊，對著耀祺揮手。

 

        因為距離有點遠，我無法看清楚女子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到是位面貌姣好的女孩。

 

        「我太太在催我回去了……」耀祺轉頭看了一下那名女子，再把視線轉回逸昶身上，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事般，他咬著嘴唇說：「拜託你幫我跟雨玟說，請她再去找更好的對象，不要再找我了……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

 

        我以為逸昶會破口大罵耀祺，但沒想到逸昶只是盯著那名女子，張大嘴巴看傻了眼，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逸昶沒說話，耀祺嘆了一口氣，說：「我要回去了，再見，不要再找我了，也不要跟著我，拜託了，這是為你好。」

 

        說完後，耀祺便轉過身朝那名女子走去。

 

        眼看耀祺越走越遠，逸昶卻還呆站在原地，而原本已經準備隨時要出手的酒鬼也放下了警戒，看來連他也被搞糊塗了。

 

        我大力拍上逸昶的背部，問：「喂！他都快走掉了，現在你要我們怎麼做啊？」

 

        逸昶回過神後，他沒有先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指著站在人行道盡頭的女子，結巴著說：「就……就……就是她……」

 

        「她？」

 

        「冒充耀祺的未婚妻，來找我問事情的那個女的……就是她……她就站在那裡。」逸昶的指尖因為激動的情緒而顫抖，他等這一刻鐵定已經等了很久，隔了一年，他終於又看到那名女子了。

 

        逸昶這樣一說，我也嚇到了，一年前冒充未婚妻身份的神祕女子，現在怎麼會變成了耀祺口中的「太太」？

 

        「你確定嗎？」我問。

 

        「雖然從這裡看不太清楚……但是我百分百確定。」逸昶把情緒穩定下來，用極為肯定的語氣說：「因為她一年前來找我的時候，身上穿的也是那一件洋裝……還有她的髮型跟臉孔，都跟一年前一模一樣。」

 

        我轉過頭，發現耀祺已經走到女子身邊，他們兩人交頭接耳像是交談著什麼，接著，那名女子把眼神投向我們這邊。

 

        儘管隔著一段距離，但女子的眼神竟然讓我內心竄出一陣寒意。

 

        女子牽住耀祺的手，準備繞過人行道，從轉角離開。

 

        眼看兩人的身影就要從我們眼前消失之際，酒鬼突然把車鑰匙丟到我胸前，說：「你先開車載逸昶回出版社，等我的消息，我去跟蹤他們。」

 

        「嗄？」我傻眼接住車鑰匙，問：「不一起行動嗎？」

 

        「帶你們一起行動只會害我被發現而已。」酒鬼不等我回話，直接小跑步往女子跟耀祺離開的轉角跑過去。

 

        很快的，酒鬼的身影也消失在同一個轉角。

 

        酒鬼會選擇採取行動，就代表他有百分百的準備，替他擔心只是多此一舉。

 

        儘管我深知這個道理，但剛剛那女子看向我們這邊時所傳來的冰寒眼神，卻讓我有種難以形容的不祥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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