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霈安在找的名為《膽顫》的書，原來根本不是一本書，而是指gn02602057這位小說家。

 

          不過gn02602057只是一個ID，這位小說家在網路上還有另一個筆名，只有一個字，攤。

 

          就跟許多的網路小說家一樣，攤一開始也是在網路論壇上陸續發表作品，主要是以短篇的鬼故事為主，漸漸累積口碑跟讀者後，開始有出版社找他合作出書，雖然名氣不到大紅大紫的地步，但也穩定創作了十年之久，是典型逐步踏實的創作者。

 

          這種類型的創作者有個特色，那就是不管什麼時候消失在市場上，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出版畢竟是商業行為，加上現代人的娛樂百百款，願意花心思閱讀文字作品的人已經不多了，若沒有足夠的噱頭及持續創新的題材，就算是對文字再有熱情的創作者，遲早有一天會被讀者跟市場遺忘。

 

          從網路上查到的資料來看，攤在網路上最後的創作足跡停留在五年前，之後就沒有發佈過新作品，不只粉絲專頁徹底消失，其他論壇的帳號這幾年也沒有登入過的紀錄，雖然網路上還能看到他的作品，但已經沒有人在乎作者的消息了。

 

          我將查到的結果展示在電腦螢幕上給張茜看，張茜看著攤曾經發表過的作品列表，眼神像要把螢幕給瞪穿似的，咬著牙說：「所以是這個叫攤的……他害死了霈安嗎？」

 

          「不能這麼早下定論，但他跟霈安的死一定有關係，霈安曾經用電腦搜尋過攤的ID，把攤的ID直接用中文打出來的話，發音又跟霈安一直在尋找的《膽顫》類似，這絕對不是巧合。」

 

          張茜轉頭看向我，問：「有辦法能找到這個叫攤的嗎？」

 

          從她的眼神中，我知道要是不給她個答案的話，她也能靠自己找到方法，但我還是回答道：「之前幫攤出書的出版社都是同一間，如果能去出版社找到曾經幫他出書的編輯，或許有辦法得知他的近況。」

 

          「哪間出版社？」

 

          「我記得名字是叫瑞城……等一下，我找一下他們網站。」

 

          我點出瑞城出版社的官方網站，出版社的地址、聯絡電話都標示在首頁上，張茜馬上用手機把這些資訊拍了下來。

 

          張茜殺氣騰騰的氣勢讓我有些害怕，就算她像《食神》裡的雞姐一樣直接帶兩把菜刀殺進出版社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因為她本身就是自帶大姐頭氣場的人。

 

          「妳要直接去瑞城出版社找人嗎？」

 

          「當然了。」張茜果斷地說：「我等一下先打電話過去，管他們答不答應，反正我下午就過去，不讓我進去的話，我就破門而入。」

 

          張茜一開始來書店找我的時候，她還深陷於霈安死去的哀傷中，整個人因為情緒的宣洩而失去力氣，現在的她則是因為找到線索而恢復了精神，比起繼續失魂落魄下去，至少要幫霈安找到真相，這也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妳打算自己去嗎？」我問。

 

          張茜很快察覺到我這個問題的動機，她有點懷疑地瞄了我一眼，問：「你不用上班嗎？」

 

          「這間書店只是劉叔的興趣，就算歇業整個禮拜也沒差，我跟劉叔說一下就可以了，他能理解的。」

 

          張茜稍微想了一下，然後點頭說：「嗯，有你陪我一起去也好，雖然外表上看不出來，不過你的頭腦似乎動得比我快，或許能派上用場。」

 

          妳這傢伙還真是直話直說呀，我在心裡苦笑著，就如張茜所說，我的長相跟白開水一樣平凡無奇，如果說真的有最適合我的職業，應該就是電影中那些隨時隨地能融入背景裡的群眾演員了吧，不過要說動腦思考這塊的話，我可是不會輸給主角的。

 

          打電話給劉叔後，我先跟他說霈安的遺體被發現的消息，聽到這件事的劉叔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用低沉的聲音說：「或許……從那女孩走進我們店裡開始，這一切就註定會發生了。」

 

          「劉叔，這話怎麼說？」

 

          「整個市區有這麼多舊書店，她偏偏走進我們這間，然後就發生了這齣慘劇……她最後走進我們店裡，或許就是想跟我們求救吧，只是我們沒有選擇相信她，也沒有仔細聽她想說的話。」

 

          「那……劉叔，你的意思是？」

 

          「先把店門關起來，書店暫時不營業，你就陪她去瑞城出版社問問看吧，一起弄清楚那女孩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死去的，這是我們的責任。」

 

          「……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在我旁邊的張茜也清楚聽到劉叔的答覆了。

 

          劉叔講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張茜咬著嘴唇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或許她也在後悔，應該在霈安出現異樣的時候，就該多關心她，陪同她的……

 

          「沒問題了，等一下讓我打電話來跟瑞城出版社交涉吧，必須要有適當的理由，不然出版社不會答應讓我們去拜訪的。」

 

          張茜同意了我的建議，就在我準備撥打瑞城出版社的電話時，我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轉頭對張茜說：「然後……還有另一件事，我覺得也有必要讓妳知道。」

 

          「嗯？什麼事？」張茜疑惑地皺起眉頭。

 

          「昨天妳跟我說過，霈安兩個月前出過一本叫《向日傀》的新書對吧？我昨晚也有找到那本書，並看過大概的故事內容了。」

 

          我刻意將語氣停頓，經過一個深呼吸後，才繼續說：「我昨天看到的那顆長滿人手、把霈安吞噬掉的怪球，可能就是從霈安的那本新書跑出來的。」

 

          「嗄？」張茜顯然聽不懂我想表達的意思：「從書裡跑出來？什麼意思？」

 

          「妳知道那本書為什麼會叫《向日傀》嗎？那是因為故事中有一個形狀類似向日葵的球形妖怪，但長在上面密密麻麻的並不是種子，而是人類的手臂，所以才會叫《向日傀》，書中的情節就跟霈安身上發生的一樣，名為向日傀的妖怪會不時出現騷擾人類，也會吞食人類，而且他吞食人類的方式，就是先取走人類的靈魂後，再將人類的肢體像準備丟掉的衛生紙一樣捏爛、丟棄……」

 

          「等等，所以你想說……霈安是被她自己創造出來的妖怪殺死的嗎？」

 

          「妳也親眼目擊過那些蒼白的手臂不是嗎？發生在霈安身上的事情本身就不合常理，這點妳我都很清楚，所以不管我們接下來還會發現什麼……都要做好接受的準備。」

 

          我開始在手機上撥出瑞城出版社的電話，準備跨出尋找真相的第一步。

 

 

 

 

******

 

          瑞城出版社在國內早期以專門出版輕小說聞名，不過市場這幾年產生變化後，瑞城出版社也開始涉及理財、心靈成長等領域的書籍，這幾年演變下來，雖然小說類的書還是有在出版，但已經不是賺錢的項目了，我想瑞城出版社的編輯們也是靠著一股熱誠，才勉強讓小說作者能繼續出書的吧。

 

          瑞城出版社位於市區的一棟舊辦公大樓內，雖然大樓本體看上去又髒又老，但來到瑞城出版社所在的樓層後，乾淨的環境馬上讓人耳目一新，雖然裝潢沒有很高級，但一塵不染的環境跟清新的空氣，能感覺到這裡的工作氣場相當不錯，根本是這棟大樓內的唯一淨土。

 

          負責接洽的人員領著我跟張茜來到接待區，端上兩杯冰紅茶給我們，留下一句「編輯很快來跟你們見面，請稍後」之後，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跟張茜各自喝了一口紅茶，雖然是有糖的，但糖度不會讓人覺得很膩，拿捏得剛剛好，茶葉的香味也很完美，我跟張茜很快就把紅茶喝完了，當我們放下空杯子的時候，一名戴著黑框眼鏡、三十多歲，面貌斯文的男子已經來到我們面前了。

 

          「兩位好，我叫郁軒，是曾經幫攤老師做過書的編輯。」男子有禮貌地對我們打招呼，等我們一一回禮才坐下來。

 

          「聽說兩位要找攤老師是嗎？」

 

          「是的，不知道有辦法能聯絡到他嗎？」我對張茜使了個眼神，繼續說道：「我們兩個都是攤老師的忠實讀者，自從他五年前發表最後一篇作品後，我們就一直覺得很可惜，為什麼他不再創作了呢？沒辦法再看到攤老師的作品固然是很遺憾，但比起這個，我們更想親眼跟攤老師見面，然後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的故事陪伴我們過了這麼久，我們的青春真的都是看著他的故事長大的。」

 

          雖然這都是我臨時想出來的理由，但張茜配合著我的語氣邊聽邊點頭、同時露出哀傷懷念的神情，讓我的說詞更有說服力。

 

          「啊，這個……首先謝謝你們這麼支持攤老師的故事。」郁軒編輯客氣地對我們致謝，然後伸手扶了一下眼鏡，露出略顯尷尬的笑容說：「但老實說，我們現在也沒有任何攤老師的消息。」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你們的作者嗎？」

 

          「說是這樣說，但作者突然不再創作，就此從這個圈子裡消失，這種事情其實還蠻常發生的，有人是因為經濟因素才放棄創作的，有人是想不到新點子、一直沒有新作品後，從此就默默消失了，也有什麼都不說就直接失蹤的，只能說每位作者都有自己的難題要克服吧。」

 

          「那，請問攤老師是屬於……」

 

          「他應該是屬於最後一種吧，五年前，我曾經傳訊息跟電子郵件給他，想問他有沒有寫新書的計劃，但他一直沒有回覆，手機號碼也成了空號，我還跑到他留下的聯絡地址去找人，結果房東說他早就退租了。」郁軒雙手一攤，無耐地說：「總之，他就這樣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竟然是最糟糕的可能，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是故意鬧失蹤嗎？還是另有隱情？

 

          「那麼，我想請問……」我打算從其他方向來收集情報：「攤老師本人看起來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呀，雖然上次見面也是五年多前的事了，不過我記得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郁軒將手放在下巴上搓揉，擺出認真思考的樣子，說道：「普通，很普通，身材有點胖，長相沒什麼特色，不管到哪裡都不會引人注意的那種。」

 

          「是不是像我這樣，很適合去當群眾演員的樣子？」我用自己當例子。

 

          「嗯……比你還沒有特色，說實話，你比他還帥一點。」

 

          我突然有些沮喪，在我最有自信的「平凡」這一點上，竟然輸給那個叫攤的了。

 

          這時，郁軒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脫口說了一句話：「不過說也真巧，昨天也有另一個人問我能不能找到攤老師呢。」

 

          「欸？」

 

          「你說什麼？」

 

          我跟張茜一起將身體往前傾，睜大眼睛瞪著郁軒。

 

          張茜連珠炮地問：「誰？是誰？還有誰也在找他？有說為什麼要找他嗎？」

 

          郁軒被張茜的反應嚇呆了，因為張茜從一開始都很安靜地坐著，看起來還有點文學美少女的氣息，不過現在卻意外顯露出她身為大姐頭的霸氣了。

 

          「是我們出版社的一位女作家，她昨天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辦法聯絡到攤老師，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討論的樣子……」

 

          「所以到底是誰，你講清楚呀！」張茜拉高音量，讓全出版社員工的目光全被吸引過來了。

 

          我趕緊介入兩人中間，打圓場說：「不好意思，郁軒編輯，能跟我們說是哪位作家嗎？請你相信我，這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

 

          「這、這個，我沒有辦法直接告訴你們，必須要先徵詢對方的同意才行……」

 

          「那可以請你現在打電話給她嗎？只要照我說的去講就可以了。」我說：「就說這邊也有人在找攤老師，而且尋找的動機跟她一樣，請你這樣跟她說就好了，她應該會想跟我們聊聊的，可以嗎？」

 

          如果對方的動機跟我們一樣，都是從《膽顫》這個線索找到攤這邊來的話，那她只要聽到這句話，就會知道我們是盟友而非敵人。

 

          郁軒半信半疑地回到座位，用座位上的電話機撥出電話給某人後，他一邊轉頭看著我跟張茜，一邊跟電話那頭的人交談，然後很快的，他朝著我們揮手，示意我們過去。

 

          「她說她願意跟你們聊一下。」郁軒將話筒遞給我。

 

          我接過話筒，但在正式對話之前，我先向郁軒確認道：「請問電話上的這位作家該怎麼稱呼？」

 

          「布朗婗，婗是女兒拼在一起寫的那個婗，也是一位專門寫恐怖小說的作家。」郁軒說。

 

          我點點頭，拿起電話說：「喂，布朗婗老師，妳好。」

 

          「嗯……」電話那端傳來一個陰沉的女性聲音。

 

          張茜將臉貼在我旁邊，以便能聽到我跟布朗婗的對話，郁軒則是直接退到一段距離之外，他的直覺很敏銳，知道我們不希望讓其他人聽到接下來的對話。

 

          布朗婗在電話中先發問了：「你們真的跟我一樣，是因為『那個』而在找攤嗎？」

 

          我不知道布朗婗說的「那個」是指什麼，不過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我打算先說實話：「請問妳認識李霈安嗎？」

 

          「李霈安……我聽過她，也是寫小說的對吧？」

 

          「沒錯，我們是她的朋友。」

 

          「為什要提到她？」

 

          「她去世了，我有目擊到她出事的那一瞬間，妳可能不會相信，但她似乎是被自己書裡的妖怪給殺死的。」

 

          布朗婗在電話中陷入沉默，趁著這陣沉默，我將霈安發生的事情如實都說了出來，要取得信任，說實話往往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全部講完後，換我跟張茜保持沉默，靜候著布朗婗的反應。

 

          「……呵呵，看來她也跟『那個』有了接觸，真是笨蛋。」布朗婗先冷笑了幾聲，然後說：「你們一定一頭霧水，不知道她怎麼會死，對不對？」

 

          「如果妳知道真相的話，我們洗耳恭聽。」

 

          「沒那麼簡單，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我等一下會把我家地址給你，你們過來救我，我就把所有一切告訴你們。」

 

          「救？」我從布朗婗的用詞中察覺到不對勁：「請問妳是被別人關在家裡，處於無法自由活動的狀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幫妳報警會更有用呢？」

 

          「跟那沒關係！警察來了也做不了什麼，總之我現在沒辦法走出家門，需要有人來救我就對了。」

 

          「等一下，我搞不懂……要離開家的話，只要打開門就可以走出去了吧？為什麼妳要特地用『救』這個字呢？」

 

          「少囉嗦！因為我家外面就有一塊停車場，我根本走不出去！快點來救我就對了！」

 

          布朗婗講的話越來越奇怪了，停車場跟被困在家裡，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繼續在電話中爭論也沒意義，我選擇退一步，先相信布朗婗的話，等到她家後再一探究竟。

 

          布朗婗說出她家的地址，我拿起郁軒座位上的筆把地址抄在便條紙上，跟她說我們馬上趕過去後，我將話筒掛了回去。

 

          「談完了嗎？」郁軒一臉擔心地走到我們身邊，似乎是怕我們的交涉不順利。

 

          「講完了，真的很謝謝你的幫忙。」

 

          我對郁軒鞠躬道謝，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舉動。

 

          而郁軒也回以溫柔的笑容，說：「感覺你們好像被牽扯進什麼風波裡了，雖然我不清楚細節，但希望你們可以順利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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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軒送我們離開出版社後，我跟張茜一起坐電梯下樓，張茜在電梯裡突然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說：「那個布朗婗，她說她無法離開家的原因是跟外面的停車場有關係，對吧？」

 

          「嗯，她是這麼說的沒錯，不過我還是搞不懂兩者間的邏輯是什麼，可能要等到她家才知道了。」

 

          「我知道為什麼。」張茜拿出手機擺在我面前，說：「這是我剛才搜尋到的，你自己看。」

 

          手機螢幕上是一本書的介紹頁面，一看到這本書的作者跟書名，我的腦袋豁然開朗，布朗婗剛才說的那些話全都有道理了。

 

          那是一本兩個月前剛出版的新書，作者正是布朗婗，書名是《停屍車間》，從故事簡介來看，可以確定這是一本跟停車場有關的恐怖小說。

 

          事件之間終於有了共通點，布朗婗跟霈安一樣，都在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恐怖情節追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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