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客廳中，我們跟劉叔坐在桌邊一側，「毛利蘭」跟另外兩位女子則坐在另一側，她們將頭湊在一起，壓低音量互相討論事情，坐在對面的我跟劉叔則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她們三個到底在討論什麼呢？是在懷疑我們說謊嗎？還是在考慮要不要叫警察來逮捕我們呢？

 

          這樣的局面看起來真的是怪異到不行，要是現在有個人突然開門走進來，一定會以為劉叔是我爸，然後正在帶我參加相親或聯誼之類的場合，而對面那三名女孩則是在討論我這個人的條件吧。

 

          不過真實的情況是，就在剛才，我跟劉叔已經坐下來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並把霈安今天來到我們書店找書、以及我在載她來這裡的路上遇到了那顆長滿人手的怪球，怪球把霈安吞噬掉了的可怕遭遇全告訴了她們。

 

          她們三人聽完後，先是整齊一致地露出了驚駭的誇張表情，然後在毛利蘭的帶頭下，三人將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一直討論到現在。

 

          而在剛才的過程中，我跟劉叔也對她們有了簡單的認識，就跟我想的一樣，她們三人是霈安的室友，四人一起承租這間公寓。

 

          頭上浴巾包成毛利蘭髮型的女子名叫張茜，在自我介紹及說明來意時，都是由她作為代表來跟我們交談。

 

          張茜的講話條理清晰，就算面對身為長輩的劉叔，她一方面很好的表現出身為晚輩該有的禮貌，氣勢上也沒有任何示弱，在她們的團體中稱職擔任了大姊頭的角色。

 

          「那個……」

 

          我試著出聲來打破這場詭異的局面，我才剛發出聲音，對面的三個女孩馬上停止討論，一起轉過頭來看我，張茜臉上的犀利表情就跟毛利蘭使出空手道時一模一樣。

 

          我緊張地吞下唾液，說：「妳們的朋友被一顆長滿人手的大球給吃掉了，我知道這種話聽起來實在很誇張，如果妳們不相信的話，我也可以理解，但是……」

 

          「我們並沒有不相信你。」

 

          「欸？」

 

          我跟劉叔完全沒想到張茜會這樣回答，所以她們是願意相信我們的嗎？

 

          「因為你們看到的，我們也曾經看到過。」張茜說。

 

          「是指那顆可怕的球嗎？還是……」劉叔試探性地詢問。

 

          「不，雖然有些不同，但我想『那東西』都是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張茜看了一下左右兩邊的室友，然後深呼吸一口氣，看來她們也準備好把一切都告訴我們了。

 

          「就跟你們知道的一樣，霈安的職業是網美作家，她的IG跟粉專有很多流量，雖然她寫的是恐怖小說，但她本人的個性卻很樂觀開朗，是這個家的活力來源，不管我們在工作上有多少想抱怨的事情，只要一回家看到她、感受到她的能量，工作上的鳥事就全都煙消雲散了，霈安就是這麼神奇的人。」

 

          張茜的語氣在接下來出現了轉折，在描述霈安的美好時，她的臉上還帶著笑容，但那股笑容卻突然黯淡下來，代表接下來的事態將有所改變。

 

          「但是兩個月前，霈安突然變得很奇怪……她那時剛出一本新書，她以前出書的時候都會努力構思各種文案及照片來宣傳，但那時候的她卻整個人變得很陰沉，IG跟粉專也不更新了，而是一直在找一本叫《膽顫》的恐怖小說，還說她沒找到的話就會死……」

 

          「沒找到的話就會死……」我忍不住把這句話重複一遍，雖然還不知道這本書跟死亡之間有什麼關聯，但如果是真的，也難怪霈安來書店找書的時候會顯得這麼害怕了。

 

          劉叔問道：「可以請問霈安兩個月前出的那本書的相關資料嗎？有沒有可能她的改變是跟那本書有關係呢？」

 

          張茜跟另外兩名室友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說：「對不起，我們只知道那本書的書名叫《向日傀》，就是那個向日葵的花名，只是最後一個字改成傀儡的傀……但我們不清楚故事內容，因為我們平常沒有看恐怖小說的習慣，所以不熟悉霈安的作品，不過兩者之間應該沒有關係，因為那本書是霈安最拿手的恐怖小說，她寫過那麼多本了，不會因為一本新書就變成這樣……」

 

          劉叔的表情沒有因為張茜的回答而放鬆，反而變得更凝重了，看來回去後有必須查一下霈安的新書《向日傀》，看有沒有蛛絲馬跡可尋。

 

          「剛剛妳說……妳們『曾經看到過』，可以請問妳們看到了什麼嗎？」

 

          「啊，那是大概上禮拜的事。」張茜歪著一邊頭，回想道：「那個時候很晚了，我們都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結果霈安突然尖叫起來，把我們全都吵醒了，我們三個趕到霈安的房間裡一看，結果就看到……」

 

          張茜說到這裡時，突然向上舉起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邊說：「有雙白色的手從霈安的枕頭兩側伸出來，像這樣抓住她的脖子，而且是非常、非常用力的抓，霈安的臉整片都變成青色的，然後那雙手在我們趕來之後就咻一下縮回枕頭裡面，那顆枕頭很快被我丟到房間角落，我們把它當成蟑螂一樣，用各種能當成武器的東西打了好幾遍，但是枕頭裡根本沒有其他東西……」

 

          張茜說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時，另外兩名室友都緊緊倚靠在張茜身邊，看來那晚的經歷對她們來說還是心有餘悸。

 

          「那雙手看起來是不是完全沒生命感，就跟道具假手一樣？」我問。

 

          張茜點了點頭，果然沒錯，雖然出現的方式不一樣，但那些蒼白的手臂絕對都是一起的。

 

          「霈安今天早上說她要出去找書，然後就沒有回來了，我們還在擔心她會不會出什麼事的時候，你們就來了。」張茜盯著我跟劉叔，她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愧疚，她們本來都在家等待朋友歸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壞消息，對於眼睜睜看著霈安被吞噬的我來說，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這種情況下，還是先通知警察吧。」劉叔咳嗽幾聲，提出一個我們早就該去做的事：「不需要跟警察說太多，只要請他們當成失蹤案件來處理就行了，有警察幫忙的話也能快點找到霈安。」

 

          劉叔說完後，張茜跟兩名室友的眼神同時瞄向門口，能感覺得出來她們仍在期盼霈安下一秒就會走進門口，報警是最壞的選項。

 

          「真的擔心她的話，這樣做才是最好的，有必要的話我可以陪妳們一起去警局，怎麼樣呢？」

 

          劉叔對張茜等人釋出可信任的善意，加上劉叔本身就具有無法讓人拒絕的和善特質，張茜跟兩名室友又將頭湊在一起，但她們這次沒有低語討論，僅僅交換眼神後就同意了劉叔的建議。

 

          「在出發去警局前，能讓我們看一下霈安的房間嗎？或許能找到其他的線索。」

 

          劉叔提出另一個要求，這個要求比較強人所難，因為不管是誰都不希望有外人隨便進自己房間，但沒想到張茜一下就答應了。

 

          「霈安房間的門平常都是開著的，她說我們有缺什麼東西都可以去她的房間拿，不用客氣，不過霈安總是笑著跟我們說，要在裡面找錢是找不到的……」

 

          明明霈安是早上才出門的，但張茜等人談論到霈安時那種感嘆的情緒，都像是她已經消失了好久一樣，可以感覺到霈安平常是真的很照顧其他人，而張茜等人也是真的在擔心她的。

 

          在張茜的陪同下，我跟劉叔一起來到了霈安的房間，一進去就能看到許多擺滿書的書櫃，其中有大部分都是恐怖小說，還有一部分是寫作及影像拍照的相關書籍，另外還有掛滿衣服的衣架，當中沒有看到私密衣物，應該都妥善地收在櫃子裡。

 

          我注意到霈安的電腦是開著的，輕輕動了一下滑鼠後，螢幕馬上亮起來並顯示出Google的首頁，有些人會習慣不關電腦，直接讓頁面待機在首頁，方便下次能直接使用，看來霈安也是這樣的人。

 

          我將滑鼠移到Google搜尋欄，霈安的搜尋紀錄馬上以列表的方式從下方跑出來，幾乎都是人名，有些還是我聽過的恐怖小說家，看來霈安為了找那本《膽顫》，她試著從作家下手，看有沒有人寫過這本書。

 

          我拿出手機將霈安的Google搜尋紀錄拍下來，張茜注意到我的舉動，她問：「這些東西會有幫助嗎？」

 

          「不知道，但既然她會搜尋這些作家的名字，一定有她的動機，或許回去後能找到什麼也不一定。」我說。

 

          顧及霈安的隱私，除了搜尋記錄之外，我們沒有打開她電腦內的資料夾或其他檔案，也沒有擅自打開她的抽屜或衣櫃，只以視線能看到的地方來尋找線索，但看起來都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

 

          跟劉叔一起陪張茜她們到警局報案後，我們就各自回家了。

 

          回到家的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平常這時候的我已經躺在床上滑手機，處於隨時可以睡著的狀態了，但我今天不能這麼早休息。

 

          簡單洗好澡後，我拿出在霈安房間拍下的Google搜尋紀錄，在自己的電腦上重新搜尋。

 

          每個詞彙之所以會被使用者輸入Google，一定都有理由，我認為這是揭開《膽顫》真相的一個契機。

 

          霈安的搜尋紀錄中，其中一行字特別吸引了我的注意，在許多恐怖小說家的名字當中，這行字顯得特別顯眼。

 

          我將這行字輸入自己電腦的Google搜尋欄，但才剛輸入完，我就發現了一件事情。

 

          那行字的表面並沒有怪異的地方，但只要用鍵盤輸入電腦，就能發現大有玄機。

 

          霈安一直在尋找的，難道就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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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中午，我準時到書店準備上班，遠遠就看到書店門口站著一個側身的人影，像是在等人來開門。

 

          真是難得，竟然有客人中午就來等書店營業？

 

          我抱著這樣的想法朝店門口走去，但每走近一步，我就覺得那人影越看越眼熟，等走到對方旁邊時，我才發現那不是別人，竟是昨天晚上才見過面的張茜。

 

          張茜的樣子很怪，她看到我後，既沒有出聲打招呼，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睛毫無精神，臉部肌膚比眼白還要白，好像全身的力氣跟血液全都被抽走似的。

 

          張茜失神地看著我，似乎想說話但又說不出來，她的身體輕輕搖晃，好像隨時都會倒地。

 

          通常人在宣洩情緒、身體跟心靈的力氣全都耗盡之後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張茜會以這種狀態出現在這裡，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觀察著張茜的動作，準備好伸出手防止她跌倒，一邊關心問道：「喂……妳還好吧？」

 

          「……我有事要告訴你們，是關於霈安的。」張茜的聲音跟昨天完全不同，聽起來像是留聲機，只是放出早就錄好的聲音，沒有半點靈魂。

 

          在張茜說出來之前，我已經做好最糟糕的打算了。

 

          「昨天報案後，今天早上我們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說是找到了霈安，希望我們能去指認她，但是警察不願意在電話裡告訴我們霈安的狀況，他什麼都不說，只請我們過去……」

 

          「我們在那裡見到了霈安，但是她已經變的……她全身的骨頭都碎了，完全變形了，只剩她的臉是完好的，因此我們才能認出她來，不然的話不要說霈安了，我們根本認不出那是一個人……」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其實是還無法思考這件事情的，但我的嘴巴還是自動問了一句：「……怎麼會這樣？」

 

          「警察也不知道她怎麼了，說好像是從高處摔下來，又好像是被很多人打過，他們說要再調查，但我看得出來他們根本毫無頭緒……」

 

          高處摔下……被打過……霈安被那顆長滿人手的怪球吞噬的畫面很快又出現在我眼前，難道霈安的身體是經過那些手臂的暴力拉扯跟扭斷後，才會變成那樣子的嗎？

 

          「警察在哪裡找到霈安的？」

 

          「在T大橋下面，早上有民眾釣魚時發現的。」

 

          T大橋……離昨天我跟霈安遇到那顆怪球的地點並沒有差很遠。

 

          張茜抬起頭看著我，她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藉此找回一點精神：「我想……最好也把這件事通知給你們知道，畢竟你們是昨天最後見到霈安活著的人。」

 

          張茜的腳步吃力地往外邁出，她今天來這裡似乎只想告訴我這件事，然後就要走了。

 

          我馬上站出去擋住她的去路，張茜嚇了一跳，虛弱的身體差點撞到書店的鐵門上，我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直視著張茜的眼睛說：「我知道霈安到底在找什麼了。」

 

          張茜瞪大雙眼，她的眼睛短暫地閃出了原本該有的光采，看來我成功把她因哀傷而墜落至幽谷的靈魂給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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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開書店的鐵門後，我拉著張茜一起坐到櫃檯後面，我一邊打開電腦，一邊說：「妳還記得我昨天在霈安的電腦裡找到的搜尋紀錄嗎？」

 

          張茜點了點頭，我繼續說：「那些搜尋記錄主要都是一些恐怖小說家的名字，但其中有一行由英文跟數字組成的詞句，他看起來不像是名字，反而像是一個帳號或ID，我查過後，發現那是以前的線上遊戲《金庸群俠傳》的帳號，很多玩家會繼續沿用這個帳號，當成電子信箱或PTT的ID。」

 

          張茜在我旁邊靜靜聽著，很好，因為接下來就是重點了。

 

          「而霈安搜尋的這個帳號，之前是屬於一個恐怖小說家的，他之前常用這個ID在PTT及其他論壇發表鬼故事，不過這幾年都沒有更新，彷彿從網路上消失了，但現在仍有許多他寫的故事在網路上流傳，我昨天在搜尋這個ID的時候，忘記把輸入法切換成英文，不小心用中文直接打出來，結果就跑出了這個……」

 

          我開始動手將那個ID輸入鍵盤。

 

          那個ID的名字是：gn02602057

 

          用中文直接打出來就是：馾ㄓㄢ˙

 

          「第一個字有好幾種讀音，可以唸ㄉㄢˇ或ㄉㄢˋ，第二個字雖然字典裡沒有，但還是唸得出來的。」我把這兩個字唸過一遍後，繼續說：「這樣唸出來後，不就跟霈安在找的《膽顫》很類似嗎？我記得霈安一開始來找書的時候，她用的也是類似的唸法。」

 

          我看向一旁張茜的臉，她的表情終於慢慢活了過來。

 

          「我覺得霈安並不是在找一本書，而是在找gn02602057這個人，只是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讓她以為這是一本書。」

 

          我用手指彈了一下螢幕，說：「只要找到這個人，我們就能知道霈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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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gn02602057就是阿攤在PTT的ID及電子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