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跟其他多數創作者一樣，我也常常會去外面工作、找靈感，不過我最喜歡去的地方不是咖啡廳，而是平價親民的速食店。

 

除了餐點便宜之外，速食店進出的客人也比較多樣化，可以觀察到許多有趣的畫面。

 

        這一天我在店裡一直坐到晚上，當我在座位上喝著已經沒有氣泡的可樂，看著電腦螢幕苦思題材時，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突然從我對面傳來。

 

        「可以給我番茄醬嗎？」

 

        我抬頭一看，一名年約十歲的女孩站在我的桌子前面，她睜著一雙清純的大眼睛，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

 

        女孩手上已經握著好幾包番茄醬，應該都是跟別桌的客人要來的，這家速食店的薯條在起鍋的時候鹽巴的調味就已經很完美了，所以有些顧客不會配番茄醬一起吃，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指著桌上的番茄醬包，問：「妳要這個？」

 

        女孩點了一下頭，又問：「可以給我嗎？」

 

雖然不知道女孩要幹麻，但我還是把番茄醬給她了，或許她很喜歡番茄醬的味道，所以想拿回家配餅乾麵包一起吃，反正丟掉也是浪費，不如就給她吧。

 

        拿過番茄醬後，女孩笑一下跟我說了聲「謝謝」，然後雀躍地用小跳步離開了速食店。

 

        我把眼神移回筆記型電腦，今天的工作進度不太順利，坐了一整天還是想不到滿意的題材，看來再坐下去也不會有幫助，還是早點回家吧。

 

        把最後幾口可樂喝完後，我很快把東西收拾好，準備開車回家。

 

        這間速食店後面有一個免費的停車場，就算不是客人也能停進來，這也是我喜歡來這間店的原因，因為不用擔心停車的問題。

 

        我剛坐到車上，突然，一個身影從後照鏡中一閃而過，好像有東西躲在車子後面。

 

        是流浪貓嗎？還是人？我趕緊打開倒車鏡頭檢查，要是等一下把車開出去時撞到可就不妙了。

 

        倒車鏡頭拍到的畫面顯示在螢幕上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在車裡哇一聲大叫出來，因為填滿畫面的竟然是一張血淋淋的面孔。

 

        吸口氣冷靜下來後，我認出這張臉孔就是剛才在店裡跟我要番茄醬的女孩，我趕緊下車繞到後面，只見那女孩蹲在後車廂旁邊，她笑瞇瞇地盯著我看，鮮紅的臉孔配上詭異的笑容，讓我全身發毛。

 

        「妳的臉怎麼了？受傷了嗎？」我用手捧住她的臉頰時，番茄醬的味道竄入鼻內，手指的觸感也很黏稠，原來她臉上的不是血，而是番茄醬嗎？

 

        我用舌頭舔了一下手指沾到的液體，確認她臉上的只是番茄醬後，我鬆了一口氣。

 

        「妳為什麼要躲在車子後面？這樣很危險耶！」我以為女孩是在惡作劇，因此嚴肅地告誡她。

 

        沒想到女孩像是完全聽不懂我說的話，她臉上繼續掛著詭異的笑臉，說：「媽媽……這樣就跟媽媽一樣了……」

 

        我繼續嘗試跟女孩對話，但女孩只是一直笑著說一些跟媽媽有關的事。

 

「好想媽媽……這樣就可以……看到了……」

 

        感覺女孩的精神狀況並不正常，我不放心丟下女孩一個人，於是打電話請警察來處理。

 

        十分鐘後，警察趕來了，跟警察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名中年男子，男子一看到女孩就飛快衝過來，顧不得女孩臉上還沾著番茄醬，男子將女孩緊緊抱在懷裡，擔心地說：「小昀，原來妳跑來這裡了！不是叫妳要乖乖待在家的嗎？」

 

        我愣住了，這位大哥又是誰呀？

 

        一名女警把女孩帶到速食店裡洗臉時，透過男子跟警察的解釋，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來男子就是小昀的爸爸。

 

小昀的媽媽以前很常帶小昀來這間速食店用餐，有一天晚上母女要離開的時候，小昀臨時提議說要買蛋捲冰淇淋回去給爸爸吃，於是小昀媽媽先去停車場開車，小昀獨自跑回店裡買冰淇淋。

 

        等小昀拿著冰淇淋來到停車場的時候，卻在車子旁邊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媽媽，小昀媽媽的頭部被攻擊，臉上跟地上都是鮮血，小昀拿著冰淇淋站在原地徹底傻住，等冰淇淋都融化後，另一名客人才發現這幕場景而打電話報警，但小昀媽媽已經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兇手至今仍未落網，警察懷疑兇手是近期習慣在停車場埋伏、隨機攻擊民眾的慣犯，有很多人都因此受了重傷，小昀媽媽是他手下的第一位死者，相信小昀媽媽當時一定拚死反抗，兇手才會下重手殺死她。

 

        目擊媽媽遇害後，小昀的精神狀況就一直很不穩定，她以為只要把自己變得跟媽媽一樣就可以再見到媽媽，所以她才會去店裡收集番茄醬來抹在臉上。

 

至於小昀媽媽當時遇害的車位，就是我現在停的車位，所以小昀才會躲在我的車子後面。

 

        我記得之前電視上確實有好幾篇停車場隨機傷人的新聞，不過因為最近要選舉的關係，各家媒體都在報導政治人物的醜聞，對民眾真正重要的消息反而被蓋掉了。

 

        小昀爸爸把小昀帶走的時候，他不斷對小昀說：「要爸爸說幾次，媽媽已經不在了，不要再來這裡了……」

 

        這位爸爸應該是怕觸景傷情吧，我卻有不同的想法，如果這樣做可以給小昀一點希望，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的。

 

******

 

        幾天後，我一樣來到那間速食店工作，並一直寫作到晚上。

 

        工作差不多要告一段落的時候，那個聲音又從我前面傳來。

 

        「可以給我番茄醬嗎？」

 

        我把頭從筆記型電腦後面抬起來一看，果然是小昀，看來她又瞞著爸爸偷跑出來了。

 

        「妳又要把番茄醬塗在臉上了嗎？」我問。

 

        小昀點點頭，說：「這樣才可以變得跟媽媽一樣……才可以看到她……」

 

        儘管知道這只是小女孩的妄想，我還是不忍心地把番茄醬包給了她，拿過醬包後，小昀開心地到下一桌繼續要番茄醬。

 

        其他桌坐著幾名老面孔的熟客，他們也把番茄醬給了小昀，我們交換眼神、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看來大家都知道小昀的故事了。

 

        把工作收尾後，我彎下腰把電腦收進背包準備要離開，這時又一個聲音從我前面傳來：「可以給我番茄醬嗎？」

 

        小昀又來了？不是已經給她了嗎？我本來是這麼想的，但我很快就認出這並不是小昀的聲音。

 

        坐起來一看，一名陌生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我對面，我彎腰在收電腦的時候，對面明明是沒有坐人的。

 

        「可以給我番茄醬嗎？」女子又說。

 

        女子的出現讓我不知所措，她為什麼也要番茄醬？

 

        「我沒有番茄醬了。」我想不出其他回答，只能指著空蕩蕩的桌面這樣說。

 

        女子笑著搖搖頭，說道：「沒關係。」

 

        本來以為女子會就此離開，沒想到下一秒女子的頭部開始冒出大量的紅色液體，那不是番茄醬，而是貨真價實的血。

 

        血液從女子的額頭淌流而下，然後覆蓋到整張臉上，幾秒時間過去，女子的模樣就變得不人不鬼，十分恐怖。

 

        我被這幕畫面嚇得瞠目結舌，只見女子舉起手來，用手指沾了臉上的鮮血後，再把指尖按在桌面上，開始寫字。

 

        3697，女子寫下了四個數字。

 

        我還沒搞懂這四個數字的意思，女子又淡淡說了聲：「拜託了。」

 

        轟的一聲，我整個人像是從夢境被拉回現實一樣，坐在對面的女子消失了，桌上寫的數字也開始褪色消逝。

 

        我用手觸摸留在桌面上的數字，雖然它最後仍被米色的桌面吞噬，但3697這個數字已經深深烙印在我腦海裡。

 

        剛才怎麼一回事？我是在速食店見鬼了嗎？還是鬼故事寫太多產生幻覺了？

 

        我用手摸額頭確認自己沒有發燒，然後匆匆拿起背包打算回家休息。

 

        我一路走回停車場，還沒走到停車位，我就看到一台黑色轎車停在停車場的車道上，看起來正要離開。

 

        副駕駛座的車門開著，一個嬌小的身影跳到車上，吃力地把車門關上。

 

        「咦？」

 

我忍不住發出疑惑的聲音，因為那嬌小的身影怎麼看都是小昀，她為什麼會跳到這台車上？是爸爸來接她了嗎？可是小昀爸爸上次明明是騎機車來的。

 

        再看黑色轎車的車牌，我全身的毛髮都因為寒意而豎起，因為這台車的車牌號碼就是陌生女子剛剛寫下的數字，3697。

 

        那女子刻意把這個車牌留給我，難道是因為……

 

        我警覺地走近那台車，副駕駛座的車窗沒有關，從後照鏡可以看到小昀坐在裡面。

 

        小昀似乎也看到我了，她把頭探出車窗，揮舞著抓滿番茄醬包的右手，朝我說道：「有一個好人叔叔要帶我去找媽媽了，拜拜！」

 

        不對，不是那樣。

 

我開始往前跑。

 

        這台車的駕駛根本不是什麼好人叔叔，他就是殺害小昀媽媽的兇手啊！

 

        我剛開始往前跑，黑色轎車的引擎突然發出怒吼聲，接著急速倒退朝我撞來。

 

        「媽的！」我迅速往旁邊撲倒，雖然車子沒撞到我，但我往旁邊撲的時候頭部直接撞到另一台車上，頭骨跟車殼相撞發出響亮的「咚」一聲，我頓時眼冒金星，瞬間忘了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只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就是要救小昀。

 

        黑色轎車的引擎再次發出咆哮聲往前駛去，眼看就要開出停車場出口。

 

        不行……如果讓他逃走的話……小昀就會……

 

        儘管我痛到快失去意識了，我還是忍著劇痛站起身來，往前走要把車攔下來。

 

        就算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我也一定要這麼做。

 

        就在黑色轎車即將從停車場衝出去的時候，我聽到一陣激烈的剎車聲，車子停下來了。

 

        我定睛一看，有一台機車擋在停車場出口不讓黑色轎車出去。

 

        騎士跳下機車，讓機車把黑色轎車完全卡死，然後轉頭朝速食店裡大叫。

 

        速食店突然跑出來好幾個人，他們一起把黑色轎車圍住，不讓他離開。

 

        有人……來救小昀了嗎？

 

        頭部的疼痛侵襲到意識深處，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在我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看到有人把黑色轎車的駕駛座玻璃打破，然後把駕駛拖下來拳打腳踢一頓揍。

 

        也有人把小昀抱下車，緊緊抱著她……

 

******

 

        我驚醒過來的時候，我正躺在停車場的路面上，身邊圍著好幾個人。

 

        「那台車！」意識一恢復，我閃電般坐起身來，緊抓著旁邊的人說：「要把那台車攔住，不然的話……」

 

        「你冷靜一點，犯人已經被逮捕了，小昀也平安無事。」

 

其中一個人壓住我的肩膀安撫我，我認得他也是速食店的熟客。

 

        「喏，你看。」這名熟客伸手指向停車場的出口，只見幾台警車停在外面，好幾個警察圍著一名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男子，正要把他押到車上。

 

        再往旁邊一看，小昀跟爸爸緊緊靠在一起，小昀看到我後，馬上笑著跟我揮手，我也勉強舉起手來跟她打招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意識雖然恢復了，但我的頭還是很痛。

 

        其他人跟店裡要來一袋冰塊給我冰敷頭部的撞傷，一邊跟我解釋事情經過。

 

        原來不只我收到來自女子的警告，當她出現在我對面的時候，她也同時出現在其他給女孩番茄醬的客人面前，大家都收到了女子給的車牌訊息，而那女子想必就是小昀的媽媽吧。

 

        我快失去意識的時候，一名騎機車正要離開的熟客認出那個車牌，同時他也看到了坐在車上的小昀，於是他死命擋住車子，並把店裡的其他熟客都叫出來，要駕駛交待為什麼要載走小昀。

 

        車上的駕駛百口莫辯，他本來還想逃跑，最後大家打破車窗把他拖下來痛毆一頓。

 

        警察到場後，果然在他車上找到犯案工具，證實他就是一連串停車場傷害案的犯人，也是殺害小昀媽媽的兇手，或許他已經厭倦本來的犯案模式，所以才想把小昀帶走吧。

 

        看到小昀平安無事，我的頭終於不痛了。

 

        「你還需要什麼嗎？」旁邊的熟客問道。

 

        頭不痛了，可是肚子好像餓了。

 

「可以幫我買一個蛋捲冰淇淋嗎？我現在真的好想吃。」我說：「再一包大薯，番茄醬幫我拿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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