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可以請妳殺死我嗎？」

 

見到凶宅裡的女鬼後，我打算直接把這句話告訴她，請她殺了我。

 

那棟凶宅本來是一棟三層樓高的氣派民宅，現在只剩一樓是完整的，二三樓都被拆毀，連屋頂都沒了。

 

聽說那棟房子本來要進行改建工程，連一樓都要徹底拆掉，但施工時陸續發生靈異事件，還有兩名工人突然倒地斷氣身亡，種種怪事讓其他工人不敢再繼續工作，拆除作業被迫中止，只留下荒廢的一樓。

 

然後各種傳言就跑出來了，最廣為流傳的版本是，那棟房子之前發生過兇殺案，被殺害的女子變成厲鬼留在房子裡，那兩名斷氣的工人就是她下手害死的。

 

傳言逐漸發酵後，那棟房子變成當地知名的凶宅，入夜後就沒人敢靠近，警察也不會來這裡巡邏，對我來說反而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請凶宅裡的女鬼殺了我，這就是我的目的。

 

我想結束這個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變的人生。

 

我有決心，卻缺少殺死自己的勇氣。

 

我曾經試過自殺好幾次，但都在最後一刻放棄了，明明只要從頂樓跳下去就能結束，但我就是無法跨出那一步。

 

這時，我在網路上看到了凶宅的傳言，既然真的有人死了，代表那裡真的有鬼。

 

既然要死，那乾脆就被女鬼殺死吧，對從來沒有跟女生親密接觸我的來說，這已經是數一數二的頂級死法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來到了那棟凶宅。

 

凶宅大門是開的，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裡面的傢俱都被清空了，只剩空蕩蕩的牆壁，還有一些施工時留下的雜物跟垃圾，每往前走一步，腳下就會揚起一陣肉眼可見的灰塵，鼻子要花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這裡的空氣品質。

 

「好，今天就在這裡過夜吧。」

 

我在客廳鋪好睡袋，接下來就是等女鬼現身，請她殺死我就好了，要是她今天晚上沒出現，那我明天、後天、大後天就繼續來，等到她出現為止。

 

做好過夜的準備後，眼前還有一個問題要處理，那就是食物。

 

這棟凶宅不是開玩笑的，最近寒流來襲，戶外已經很冷了，裡面竟然比外面還冷，簡直就跟走進大型冷凍庫一樣，加上我還沒吃晚餐，身體又冷又餓，必須馬上攝取熱量才行，我是想被女鬼殺死，而不是傻傻餓死啊。

 

我用手機打開外送平台，點了雞排跟薯條組成的套餐，並留下凶宅的地址。

 

聽到門口傳來外送員機車的聲音後，我馬上爬出睡袋，穿上外套出去取餐，只見外送員一臉疑惑地把機車停在凶宅門口，似乎在想自己是不是送錯地方了，直到我走出來朝他揮手，他才回過神來，把餐點從外送箱裡取出來給我。

 

我回到客廳享受這頓特殊的宵夜，這間雞排是我很常光顧的愛店，他們家的雞排特色就是外表的金黃色脆皮，咬下去不僅口感絕佳，這層皮還把肉汁完整鎖在雞排裡面，一咬下去瞬間爆汁，酥脆的表皮、軟嫩的雞肉跟香濃的肉汁，三種味道在嘴裡融為一體，真的是一大享受。

 

不過當我咬下一口雞排時，眉頭就忍不住皺了起來。

 

這是怎樣？他們今天怎麼炸得這麼難吃？表皮一點酥脆的口感也沒有，雞肉吃起來也乾乾的，沒有半點肉汁，是今天的訂單太多，連帶影響到老闆的表現了嗎？

 

雖然口味不如預期，我還是把雞排跟薯條全都吃完了。

 

吃飽後就想睡覺，我就這樣整個人窩在睡袋裡，睡著了。

 

在凶宅過夜的第一天，女鬼沒有出現。

 

接下來的兩天，我一樣跑到凶宅睡覺，等待女鬼現身，兩天都叫了外送當宵夜。

 

第二天我叫的是爌肉飯、豬血湯跟滷味拼盤，第三天是炸豬排咖哩飯，都是我平常愛吃的店。

 

奇怪的是，在凶宅吃這些餐點，食物的味道全都變了，跟第一天的雞排一樣，全都變得不好吃了，難道凶宅的氣場會影響食物口感嗎？

 

第四天，我打算做一些變化，吃飽以後再過去，於是我跑去小火鍋店，把火鍋連料帶湯全都吃完後才過去凶宅。

 

熱騰騰的火鍋讓我的全身暖和起來，滿滿一肚子的火鍋料也讓我昏昏欲睡，我進到凶宅以後，很快就鑽進睡袋裡睡著了。

 

睡得正熟時，我聽到有人在叫我。

 

「喂、喂，起來。」

 

「嗯？」我還在作夢嗎？怎麼有女生的聲音？

 

「喂，是要睡多久，快起來啦！」那女生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不耐煩了。

 

不是作夢，是真的有人在叫我，我睜開眼睛，看到有個女生蹲在我的睡袋旁邊瞪我。

 

「帕瓦？」我迷迷糊糊地說，因為她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漫畫《鏈鋸人》裡的一個角色「帕瓦」。

 

眼前的女生染著一頭金色長髮，穿著白色上衣跟牛仔褲，雖然長得很漂亮，不過她臉上慘無血色的皮膚、紫青色的嘴唇，以及脖子上觸目驚心的勒痕都指向一個事實：她不是人類。

 

她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凶宅厲鬼，現在的我已經完全清醒了。

 

我從睡袋爬出來，把早就準備好的那句話說了出來：「可以請妳殺死我嗎？」

 

「帕瓦」呆愣了一下，說：「什麼？」

 

「可以請妳殺死我嗎？拜託妳。」

 

「等一下，我為什麼要殺你？」

 

「妳不是被困在這裡的厲鬼嗎？」

 

「我是鬼沒錯，但誰說我是厲鬼的？我又沒害過人。」

 

「之前的兩個工人，他們不是被妳害死的嗎？」

 

「那是他們在拆房子的時候，有一塊牆壁掉下來把他們壓死的，不關我的事。」

 

「蛤？是這樣喔？」原來這棟凶宅是因為工安意外才停工的嗎？我突然覺得有些失望。

 

「所以妳不會殺人嗎？」我沮喪地說。

 

「我在這裡待得好好的，幹麻去傷害別人？」

 

「帕瓦」有點嫌棄地看著我，她好像覺得殺人害人是很骯髒的行為。

 

「喂，我問你喔。」她突然換了一個話題，問：「你今天怎麼沒叫吃的？」

 

「咦？」我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不過我還是老實回答：「今天我來之前有先吃過了，所以……」

 

我還沒說完，肚子就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音，讓我無法繼續說下去。

 

晚上吃的火鍋已經消化完了，加上半夜突然被叫醒，現在正是肚子最餓的時候。

 

「肚子餓了吧？」她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說：「快點，跟前幾天一樣叫外送吧，我來幫你選要吃什麼。」

 

「為什麼是妳來選？妳又吃不到。」

 

「你不要管這麼多，叫就對了。」她一副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樣子，說：「你叫吃的來，我就考慮幫你。」

 

「真的嗎？」考量到她之前的態度，我很懷疑。

 

反正肚子也餓了，就叫吧，我打開外送平台，把現在還有營業的店家列表展示給她看。

 

「我要這一間。」她選了一間美式炸雞店，並點了含有雞腿、雞塊跟雞翅的套餐。

 

二十分鐘後，餐點送達，我到外面把炸雞套餐取回來，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動了。

 

她吃東西的方式很特殊，畢竟她是鬼，不可能真的把雞腿拿起來吃掉，而是從雞腿上抽出一個形狀跟雞腿差不多的模糊物體，再把那個物體放進嘴裡咀嚼，確切一點形容的話，她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把食物的靈魂取出來，然後吃掉。

 

她吃完之後，我再把雞腿拿起來吃，這時的雞腿已經完全變了味道，表皮軟爛、雞肉乾柴，就跟第一天的雞排一樣。

 

這時我恍然大悟，難怪前幾天的食物會變得不好吃，原來就是她在旁邊偷吃！

 

「妳這傢伙，原來這幾天妳都在偷吃我東西！」

 

那女生嘿嘿一笑，說：「你不是要我幫忙嗎？只要你繼續叫好吃的給我，我就考慮你的要求。」

 

我愣住了，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第一次聽到有鬼指定要吃美食的。

 

她又說：「怎麼了？你不是想讓我殺了你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妳打算吃到什麼地步才會幫我？」

 

「當然是吃到我開心為止，」她這次換拿起雞翅，一口塞進嘴巴裡：「我被困在這裡很久了，這段時間外面的東西我一個都沒吃過，既然你來了，我當然要趁這次把外面的食物通通吃過一遍啊！」

 

……看來我一開始的想法就錯了，在這裡的根本不是什麼凶宅厲鬼，而是餓肚子的強盜鬼。

 

還好我之前打工的存款還有剩，在成功被她殺死之前，就用這筆錢把她餵飽吧。

 

接下來幾天晚上，我都會到那棟凶宅，打開外送平台，看她今天晚上又想吃什麼。

 

她的食量很大，經常點兩三個人才吃得完的套餐，而我就負責把她吃完之後的食物吞進肚子裡，要是我吃不完或是想把食物丟掉，她就會開始對我碎碎唸，逼我把食物都吃光。

 

我後來查了一下那棟房子過去發生的事情，發現它之所以會變成凶宅，是因為發生了一件女子被軟禁後遭到殺害的案件。

 

聽說兇手在殺害女子之前，有好幾天都沒有讓她吃過東西……如果被殺害的女子就是那個像帕瓦的女生，也難怪她會對食物如此執著了。

 

該如何形容我跟她相處的情況呢？一男一女在封閉的空間裡享用晚餐，勉強可以算是在約會吧？

 

但是說約會好像又不太對，因為我們根本不瞭解彼此。

 

基於尊重，我沒有問過她的名字，也沒有問她以前發生的事情，她總是一直在跟我聊吃的事情，外送平台上的每間店家對她來說都是一個未探索的新世界，她每間都想吃吃看，今天吃完了宵夜要叫什麼飲料，飲料喝完了要不要再叫個點心來吃……她一直在吃東西，花錢的都是我，說是約會，不如說她在搶劫。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每次看到她吃東西時露出的幸福表情，我就覺得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好像也不錯……

 

******

 

「你為什麼會想死？」

 

有一天晚上，我把剛送來的餐點拿進屋裡，她突然這麼問我。

 

「嗯？」我沒仔細聽她的問題，因為我正忙著打開外送的包裝。

 

我們今天叫的店是平價牛排，點了牛排跟鱈魚雙拼的海陸大餐，打開便當盒，黑胡椒醬的香味馬上飄了出來。

 

        她又問了一次：「你不是想讓我殺死你嗎？為什麼你會想死？」

 

我舔了一下手指頭沾到的黑胡椒醬，說：「也沒什麼特殊原因，就覺得人生已經沒有改變的機會了，說起來也是我自己的錯，以前不唸書又不努力，現在都三十歲了，一點成就也沒有，我已經可以看到自己人生的結局了，就算繼續活下去，也只能做最基本的工作，然後一個人慢慢老死……與其迎接這麼悲慘的結局，不如我自己先結束這一切，這樣還能免去未來幾十年的痛苦。」

 

「是嗎？」

 

她低頭看著裝滿牛排的便當盒，拿起其中一塊放進嘴裡。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絕對不會這麼想。」她說。

 

「妳又知道了，妳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有多慘？」

 

「我遭遇的比你更慘好嗎，像這樣可以盡情吃自己想吃的東西，明明是很幸福的事情啊。」

 

「妳是想要勸我嗎？如果我不想死的話，我就不會再過來，妳也沒東西吃了喔。」

 

「才怪，你一定會再來找我。」她咀嚼著牛排，笑瞇瞇地盯著我看。

 

這傢伙，她早就看穿我了。

 

我早就不想死了，這段時間我一直過來找她，就是想繼續叫東西給她吃，享受這種另類的約會。

 

我甚至回到職場，找到了新的工作，不然我本來的錢根本不夠她吃。

 

要不是她沒辦法離開這棟凶宅，不然我真的想帶她到餐廳去吃最棒的美食。

 

我跟她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妳一塊我一塊，把便當盒裡的牛排跟鱈魚吃個精光。

 

******

 

我是在午休時間看到那篇新聞的。

 

新聞標題上的短短幾句話，在我眼裡卻是巨大的震撼彈。

 

「恐怖凶宅重生！建商不懼鬧鬼謠言，連鎖咖啡店即將進駐。」

 

新聞上的照片就是那棟凶宅，新聞裡說，建商換了新老闆之後，決定在今天繼續改建工程，上午先請法師辦一場法會，然後馬上進行拆毀作業，把剩下的一樓也打掉，準備在原地興建連鎖咖啡店。

 

新聞是兩個小時前發佈的，記者還附上舉辦法會的照片，算算時間，現在工程已經開始了。

 

我馬上跟公司請了下午的事假，一路飆車趕過去。

 

但我還是慢了一步，在工人跟各種大型機具的包圍之下，凶宅僅剩的一樓已經被拆毀，變成無法辨識的瓦礫堆了，我跟她每天晚上一起吃飯的客廳就埋在瓦礫堆下面。

 

那她人呢？她還在這裡嗎？

 

「喂！」我扯開喉嚨大喊，工人全都轉頭看過來，我還是繼續大叫著：「妳還在這裡對不對？不要再躲了！妳吃了我那麼多東西，不要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

 

有幾個穿保全制服的人開始朝我走來，他們大概以為我是來鬧場的。

 

「妳不出來的話，我會去死喔！我真的會去死喔！」

 

我被兩名保全架住，但我還是繼續大叫，我知道她一定聽得到。

 

「我死掉的話，就沒有人叫東西給妳吃了喔！快點出來啊！」

 

直到我被保全拖到路上，她都沒有出現。

 

工人們開始在周圍搭起施工用的鐵皮圍墻。

 

很快的，我連僅剩的瓦礫堆都看不到了。

 

******

 

凶宅原地興建的連鎖咖啡店，一年後正式開幕了。

 

開幕總少不了優惠活動，許多當地民眾都去共襄盛舉，其中也包含了我，只不過其他客人都是成群結伴的家庭或是朋友，只有我是自己一個人。

 

在櫃檯點完餐後，我找到一個邊緣的位置坐了下來，算一下相對位置，這裡差不多就是凶宅的客廳，也是我跟她每天晚上吃飯的地方。

 

「可以盡情吃自己想吃的東西，明明是很幸福的事情啊。」

 

我一直記得她的這句話，這一年來我努力工作存錢，認真生活，享受各種不同的美食，同樣的店我盡量不吃第二次，知名的店家都吃過後，我就鑽進巷子裡繼續找好吃的東西，她說得沒錯，盡情吃自己喜歡的東西真的很幸福。

 

「不好意思，幫您送餐。」

 

店員幫我送上飲料跟餐點，我點了冰咖啡跟牛肉排三明治。

 

我先喝一口冰咖啡，再咬下一口三明治，這間連鎖咖啡店的餐點價格並不便宜，但東西是真的好吃，鬆軟的麵包，爽脆的生菜，多汁的肉排，還有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種種口感層層疊在一起，真的太讚了！

 

這樣的美食，如果她也能吃到就好了。

 

我看著店裡，試著在人群中找到那個一頭金色長髮、穿白上衣跟牛仔褲，看起來很像「帕瓦」的人影……

 

我聽過一種說法，怨靈之所以無法離開凶宅，那是因為他們的靈魂已經跟房子合為一體了，除非房子被摧毀，不然他們將永遠被困在裡面。

 

那房子被摧毀後，他們的靈魂又會如何呢？是跟房子一起灰飛煙滅？還是會得到自由？這就沒有人知道了。

 

想著想著，我又拿起三明治吃了一口。

 

「啊。」

 

我停下咀嚼的動作。

 

這次，我遲遲無法吞下口中的三明治。

 

因為三明治的口感變了。

 

麵包跟肉排都變硬了，生菜像一直泡在水裡一樣變得爛爛的，荷包蛋則像煎焦般難以入口。

 

雖然變難吃了，對我來說這卻是懷念的味道。

 

凶宅被摧毀後，困在裡面的靈魂是灰飛煙滅還是重獲自由？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我抬起頭，看到熟悉的那張笑臉就坐在我對面。

 

「不好意思，剛剛偷吃了一口。」她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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