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先生，請問需要咖啡或點心嗎？」

 

        接待的小姐拉開椅子讓我坐下，同時溫柔地問我要不要茶點，我感覺自己好像在作夢。

 

        我坐到椅子上，不好意思地對小姐說：「不用了，謝謝。」

 

        「好的，請您稍等，面試官很快就來了。」接待小姐對我行了一個禮，畢恭畢敬地離開了房間。

 

        不愧是大公司，連接待小姐都這麼專業，儘管我只是個來面試的，他們卻用對待大客戶的方式來服務我，真是不好意思。

 

        此時此刻，我正坐在嚴華集團的接待室裡，嚴華集團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企業，企業文化也相對嚴謹，他們對員工有極高的要求，只有在相關行業有過顯赫資歷的人才能進入，嚴華集團提供的薪水也是業界的頂薪，因此許多優秀人才都前仆後繼想進入嚴華集團。

 

        而我，一個沒有專業證照、連學歷也是讀三流大學冷門科系的毛頭小子，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坐在這裡等待面試。

 

        要說我為什麼會坐在這裡，還要從我在網路上看到的一篇廣告說起。

 

        那篇廣告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你值得上天堂嗎？我們正在尋找獨特的人才，不論你的學經歷如何，只要你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認為自己值得進入天堂，那麼這個機會就是為你準備的。只要通過面試，就有機會獲得高額報酬，我們希望找到那些有著天使般善良心靈的人，這個機會並不需要特定的學經歷，因為我們更看重你的品格和價值觀。」

 

        一般人看到這樣的廣告，一定會認為是詐騙，只要是心地善良的人就有錢拿？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

 

        我也覺得天底下沒這種好事，但我還是撥打了廣告上的電話，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反正出社會到現在被騙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當作賭一把吧。

 

        撥出電話，約了面試的時間跟地點後，我就坐在這裡了。

 

        踏進大門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刊登那篇廣告的竟然是嚴華集團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我在接待室裡胡思亂想的時候，門打開了，三個人走了進來。

 

        第一個進來的人我認得，他是嚴華集團的少東張漢文，他有出類拔萃的經營能力，加上英俊挺拔的外型，媒體上經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跟張漢文一起進來的是一名穿著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男子剃著短硬的平頭，眉宇間散發出一種威嚴，讓我特別注意的是男子的眼睛，他右眼的瞳孔竟然是全灰的，看上去有點可怕。

 

        最後進來的是一名穿著套裝的年輕女子，她畢恭畢敬地跟在中年男子身後，可能是男子的秘書吧，我猜。

 

        張漢文跟面貌威嚴的中年男子一起坐到我對面，女子則是站在桌子旁邊，我還沒開口自我介紹，張漢文跟男子就互相討論起來了。

 

        張漢文瞄了我一眼，轉頭朝中年男子問道：「施老師，你覺得他可以嗎？」

 

        「不是那麼完美，不過目前來說，他是最適合的。」男子說。

 

        他們沒有掩飾彼此的對話，而是用正常的音量討論著，張漢文稱呼中年男子為老師，難道這位施老師是嚴華集團的某種顧問嗎？

 

        「時間快不夠了，我建議你就用他吧。」施老師又說。

 

        張漢文雙眼盯著我，沉思著說：「嗯，也只能用他了……」

 

        張漢文的眼神讓我覺得全身不自在，我忍不住開口說：「不好意思，請問已經開始面試了嗎？」

 

        「嗯，施老師會跟你解釋清楚。」張漢文說。

 

        施老師很快接過話題，問：「年輕人，你知道嚴華集團的創辦人是誰嗎？」

 

        「知道啊，是張德義。」我一說出口就覺得後悔了，因為嚴華集團的老董事長張德義正是張漢文的父親，我在張漢文面前直呼他父親的名字，他該不會生氣吧？

 

        還好，張漢文並沒有生氣的樣子，他只是用眼神暗示我，繼續聽施老師說就對了。

 

        「老董事長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股東跟媒體面前露面，因為他目前身患重病，沒多少時間能活了。」施老師說。

 

        我不知道張德義的病情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先聽下去就對了。

 

        「老董事長他年輕時為了嚴華集團的茁壯，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情，甚至害幾家競爭對手的公司破產、家破人亡，為了嚴華集團，老董事長完全不把其他人的性命看在眼裡，只要有人敢擋在他面前，他就會用各種惡劣手段把對方除掉。」

 

        施老師這時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不過老董事長在重病時終於看破一切……創下再大的企業版圖有什麼用？死了又帶不走。」

 

        所以呢？這跟我的面試有關係嗎？過程中我好幾次想這麼問，但我都忍住了。

 

        「老董事長不怕死，他怕的是死後下地獄，於是他找到了我。」施老師指著自己灰色的右眼，說：「我這隻靈眼看不到現實的事物，卻可以看到一個人的靈魂修為，並知道這個人死後會去哪裡，我直接跟老董事長說，他死後一定會下地獄，就算他現在捐再多錢做善事也無法彌補他之前的惡行，老董事長也清楚這一點，因此他想請我幫忙，看有沒有方法能讓他不下地獄，我說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把靈魂的修為跟另一個人互換，我能用法術寫出一份特殊的合約，只要找人簽下這份合約，那個人就會在死後替你下地獄。」

 

        聽到這裡，我終於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那個廣告，其實是在找人替董事長下地獄嗎？」我脫口而出。

 

        「沒錯，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專門幫有錢人找願意替他們下地獄的人。」

 

        施老師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的生財之道，不過他的事業最近似乎遇到阻礙，只見他一臉憂愁地說：「很可惜，為了老董事長，我已經面試過很多人了，只能說現在的人私底下都做過虧心事，邪念沒有大小之分，任何微小的惡行都會削減一個人的修為，說謊、偷竊、歧視、殺人……就算沒有真的犯罪，只要心裡有那個念頭，離地獄就會更近一步，在這個社會，每個人都在地獄的門口徘徊，沒有人能逃得掉。」

 

        突然間，施老師眼神中綻放出一絲光芒，盯著我說：「不過你不一樣，你的靈魂是我目前為止看過最平庸的，雖然上不了天堂，不過離地獄的距離夠遠，你這樣的靈魂死後會被送到天堂跟地獄中間的地帶，只要修行一下，還有機會能上天堂。」

 

        聽到施老師用「平庸」來形容我的靈魂，我忍不住在心裡一陣苦笑。

 

        沒錯，我這個人活得一事無成，腦袋也不聰明，但我從小到大沒說過謊，國小到大學的考試也沒作弊過，活得心安理得。

 

        不管怎樣都要誠實的活著，不跟人爭、不跟人鬥，盡自己的職責就好，這是我活到現在唯一貫徹的原則。

 

        仔細想想，我現在會活得這麼平庸，也跟這個原則脫不了關係吧。

 

        我想起我的上一份工作，同事要我幫忙，我都會幫，主管需要人加工趕案，我從沒拒絕過，出事時公司要人背黑鍋，主管跟同事就把矛頭全指向我，逼我離開公司。

 

        當時他們私底下跟我道歉，說逼我走只是做給客戶看的，之後會再想辦法補償我，但我離開公司後，我的電話他們卻再也沒有接過，甚至在業界抹黑我的名聲，怕的就是我把公司醜陋的一面揭發出來。

 

        曾經我想恨他們，最後還是恨不起來，畢竟我知道這是自己的選擇，不耍小手段、不走捷徑，光明磊落的活著，最後卻變成被犧牲的對象。

 

        「應該解釋清楚了吧？」張漢文說話了，他用等於是命令的語氣對我說道：「聽著，我父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可能這兩天就會走了，所以我想盡快跟你簽約。」

 

        張漢文接著朝施老師點了一下頭，施老師把臉轉向站在旁邊的女子，命令道：「曉君，拿出來。」

 

        曉君果然是施老師的秘書，聽到施老師的命令後，她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張紙，連筆跟紅色印泥一起謹慎地放到桌面上。

 

        這張紙，就是施老師所說的合約嗎？

 

        施老師用手指著合約，說：「你只要在上面簽名跟蓋指紋，就代表你願意將靈魂修為跟老董事長互換，這樣一來，老董事長的靈魂就有機會繼續修行。」

 

        我看了一下合約內容，上面的字體都是用我看不懂的語言寫成的，有點像泰文，又有點像印度文，只有一個符號我看得懂，就是後面寫著一個阿拉伯數字跟好幾個零的新台幣符號，那是我努力上班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壯觀金額。

 

        「請問……我簽下去之後，真的能拿到這樣的金額嗎？」

 

        「是的，這筆錢會馬上匯到你的戶頭。」張漢文說。

 

        看著這個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字，我還是無法做出決定，有錢花當然開心，但只要我簽下合約，就代表我要承擔張德義的惡行、死後幫他下地獄。

 

        當然，地獄可能根本不存在，人死了就死了，根本沒有來世跟靈魂這種東西，但如果地獄真的存在呢？就算我這筆錢花得再開心，下地獄之後還是要被折磨啊！

 

        施老師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說：「老董事長沒剩多少時間了，不過你還年輕，這些錢你可以拿去做更有意義的事，你可以行善來提升修為，等你生命到終點那天，你的修為可能會來到更純淨的境界。」

 

        「這……」

 

        儘管心裡還有一絲猶豫，但鉅額的財富就在眼前，機會只有一次，實在無法拒絕啊。

 

        「好吧！」

 

        我的手幾乎是自動簽下名字，然後用大拇指沾上紅色印泥、蓋上指紋。

 

        沒關係、沒關係的，我還年輕，身體也很健康，只要我一直做好事就好了，繼續善良的活下去，說不定我可以把張德義之前做過的壞事全部抵銷掉，提早拿到天堂的門票。

 

        看到我簽下合約，張漢文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然後站起來跟我握手，慶祝合約成立。

 

        施老師在一旁微笑點頭，我也在臉上擠出笑容，在場的四個人中，只有那名秘書曉君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沒有露出半點情緒。

 

******

 

        離開嚴華集團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最近的便利商店ATM，插入金融卡來檢查戶頭。

 

        按下顯示餘額的一瞬間，我的心臟差點承受不了，因為上面顯示出來的零連螢幕都快塞不下了。

 

        我不知道張漢文是怎麼讓這筆錢在短時間內就匯進來的，但螢幕上的餘額不會騙人，我變成超級有錢人了！

 

        我用力壓著胸口，壓抑著狂喜走出便利商店。

 

        不能太開心，這筆錢可不能亂花啊……

 

        享受人生之餘，我要用這筆錢好好做善事，在死前把修為補回來，就算上不了天堂，我也要離地獄遠一點。

 

******

 

        隔天早上，新聞報導了張德義因病去世的消息。

 

        商業界的一代梟雄逝世，而我的全新人生正要開始。

 

        我推開家門，正要走出去迎接新人生的第一天時，一個人影卻突然出現在門口，差點跟我撞個正著。

 

        「哇！」我被對方嚇了一跳，冷靜下來一看，原來是施老師的女秘書曉君。

 

        她怎麼會來我家？是合約的後續還有手續要辦嗎？

 

        「跟你聊一下。」曉君說，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曉君的聲音比想像中好聽，她講話就像專業的客服小姐，每一句話都很親切甜美，但她說話時臉上完全沒有表情，搭配她的聲音有種不自然的感覺，感覺就像有人在機器人身上安裝了AI語音，AI的聲音很甜美，但說話的機器人終究只是機器。

 

        曉君繼續說：「有一件事你要知道，地獄本來已經準備好張德義的位置了，但是因為那張合約，張德義不會去地獄報到，可是地獄的位置還是缺了一個，必須找一個人去補那個位置，而且一定要壞人。」

 

        曉君加重了「壞人」兩個字的語氣，好像在跟我暗示什麼。

 

        我不知道曉君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我明明是好人啊！

 

        「你還沒搞懂嗎？」

 

        曉君的AI語音像是突然故障般，從親切甜美的客服小姐變成低沉沙啞、彷彿從無底深淵裡傳來的地鳴吼叫。

 

        「從你簽下合約開始，你就不再是好人了。」

 

        曉君的眼睛變得火紅，像有火焰正在她的瞳孔燃燒。

 

        事情不對勁，曉君好像不是人類……

 

        我警覺性地往後退想躲回家裡，突然一聲轟然巨響從我身後傳來，我轉頭一看，客廳沙發上竟然莫名其妙燃起一股大火，我還沒來得及眨眼，火焰就幾乎將整個客廳吞噬。

 

        「哇！」

 

        我轉身想從門口逃出去，擋在門口的小君卻舉起手來，一股看不見的怪力直接把我推進屋裡，把我丟進火焰的中心。

 

        灼燒的高溫瞬間包覆我的全身，我仍努力想往門口逃去，那些火焰卻化成一隻又一隻的爪臂，抓住我的身體，把我困在火焰燃點，搶著把我拖入地獄。

 

        「地獄見了。」站在門口的曉君終於露出醜陋的笑容，這正是她的真面目，來自地獄的使者。

 

        在被拖入地獄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這是個讓我自願墮入地獄的陷阱。

 

        施老師的「生意」根本就是一個謊言，他幫有錢人脫離下地獄的命運，但地獄無論如何一定要補人，於是施老師跟地獄的使者掛勾，讓曉君把簽下合約的人帶到地獄去。

 

        張德義不用下地獄，施老師有錢拿，地獄也有業績。

 

        有錢人、中間人跟地獄的魔鬼，三方都有得利。

 

        而我們這些平凡人，終究只能被推進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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