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影坐在陰暗的客廳裡等我了。

          妻子跟孩子們的下班時間都還沒到，所以這個人影顯然不是我的家人。

          不過我認得這個人影的形狀，我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為何而來。

          打開電燈，客廳的環境變得明亮後，坐在那裡的果然是我教過的學生，琦雯。

          正確來說，坐在那裡的是琦雯的鬼魂才對，因為琦雯已經死了，她在七天前割腕自殺。

          客廳桌上放著一副圍棋，琦雯用端正的姿勢坐在棋盤旁邊，雙眼閉目養神，像是在等待我入座跟她對弈。

          圍棋是我最喜歡的遊戲，家裡不管客廳、書房、臥室，只要有桌子的地方就一定有棋盤，我大學的辦公室裡也有棋盤，我很常找其他老師跟學生一起下棋。

          琦雯的鬼魂就在眼前，但我並不覺得恐怖，她畢竟是我的學生，我不應該害怕。

          我緩緩走到棋盤旁邊，開口問道：「琦雯，妳在這裡幹嘛？」

          聽到我的聲音，琦雯睜開了雙眼，她慢慢轉過頭來，雙眼往上瞪著我說：「老師，我是來找你的。」

          「今天是妳頭七，妳應該要回去看家人才對。」我在棋盤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除了蒼白的膚色之外，琦雯的鬼魂看起來幾乎跟她活著時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她右手腕上的巨大割傷，她的右手掌幾乎要從手腕上脫落，琦雯當時一定是下定決心用全身的力氣割斷自己的血管跟肌肉，才會有這麼恐怖的傷口。

          「比起家人，我更想來找老師。」隔著棋盤上空，琦雯用冰冷的眼神直直盯著我，說：「畢竟是你殺死我的，不是嗎？」

          「在妳手上製造那些傷口的人是妳自己，不是我。」我冷靜地說。

          「真正造成這些傷口的是老師你，你明明就知道！」

          琦雯把脖子往前伸，繼續瞪著我說：「我不知道我是第幾個變成這樣的人，不過我會讓自己成為最後一個，我要阻止你。」

          「阻止我？」我輕蔑地呵呵一笑，一邊看著琦雯，這個我曾經到手，最後卻從我手中脫逃的獵物。

          之前也有其他學生試著從我身邊逃走，最後她們都屈服在我的權力跟人脈之下，只有琦雯，她是第一個用自殺這種激烈手段來反抗的。

          我說：「妳本來有機會選擇其他結局的，妳看一下其他學姐在業界的發展，只要有我的推薦，妳也可以一帆風順……」

          「她們選擇犧牲尊嚴變成你的玩物，但我不一樣！」琦雯咬著牙說，看來她是決心不想放過我。

          「不然妳想要怎麼樣？」我聳了一下肩膀，說：「如果妳是擔心影片外流的話，不用擔心，聽到妳自殺的消息後，我就把影片都刪掉了，我可沒傻到留下證據。」

          深夜的時候，躲在書房欣賞那些影片是我的最大樂趣，獵物毫無意識的躺在床上，而我身為床上的最佳男主角，每次的演出都讓我超級敬佩自己。

          突然，琦雯說了一句：「老師，你的家人晚點就會回來了吧？」

          聽到琦雯這麼說，我收起輕蔑的笑容，扳起臉色說道：「這不關他們的事。」

          「怎麼會不關他們的事？他們有義務知道你是怎樣的禽獸。」琦雯看向我掛在牆壁上的家庭合照，一一點名道：「我不會放過這張照片裡的每一個人，我要纏著你們家的每個人，我要讓你的小孩每天都在惡夢中醒來，他每天都會在夢裡看到我……」

          「好了！」我用了拍了一下棋盤，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後，我放低姿態，柔和地說：「好，是我害妳自殺的，都是我造成的，不要牽涉到我的家人。」

          「真意外，沒想到老師這麼在乎家人。」琦雯這句話明顯是在酸我。

          我繼續保持嚴肅的臉孔，問：「要怎樣妳才願意離開我家？」

          「很久沒跟老師下棋了。」琦雯指著桌上的棋盤，說：「用圍棋來決定吧，老師只要贏了，我就會永遠離開。」

          聽到琦雯說要比圍棋，我頓時就放心了，前面說到我經常找人陪我下棋，數以百計的棋局裡，我從來沒有輸過，琦雯更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不過，如果琦雯真的恨我的話，她為什麼要選對我有利的圍棋呢？

          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我擔心琦雯會反悔，於是趕緊說道：「好，那快點開始吧！」

          「開始吧，我們看棋盤上最後會是誰的顏色。」琦雯臉上神秘一笑，彷彿她還藏了一手，但我對自己的棋藝有百分百的信心，我不可能輸。

          棋局很快開始，琦雯執黑子先行，我則是執白子。

          琦雯的棋藝跟我差了一大截，進入中盤戰後，我用白棋攻佔的區域越來越多，就算不去計算目數，也知道我贏定了。

          眼看妻子跟孩子回家的時間就快到了，琦雯卻還沒有認輸的意思，我忍不住勸道：「琦雯，好了，勝負已定，剩下的時間妳回去陪家人吧。」

          剛落下一子的琦雯把手從棋盤上抬起來，說：「老師，你真的覺得勝負已定？」

          「用看的就知道了吧，需要我分析嗎？」我說。

          琦雯又露出一開始的神祕笑容。

          「老師，我剛才有說過吧？要看棋盤上最後的顏色是誰的。」

          說完，琦雯把右手抬起移動到棋盤上方，接著，她用左手把右手腕上的割腕傷口用力掰開，那畫面太過怵目驚心，我忍不住別過視線，叫道：「妳在做什麼？幹嘛要這樣？」

          琦雯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把傷口掰開，並用力擠壓著靠近傷口的手腕部位。

          形狀濃稠、視覺上完全是黑色的血液從她的傷口中噴濺出來，就像創作一幅水墨畫般，黑色的血液大範圍揮灑在棋盤跟棋子上，本來以白棋為主的棋盤，一瞬間就被染成了黑色。

          大功告成後，琦雯甩了一下手、把最後的幾滴血也甩到棋盤上，然後說：「好了，老師，你仔細看看棋盤上現在是什麼顏色？」

          棋盤跟棋子浸浴在琦雯的黑血當中，只有少數幾顆白棋倖免於難，黑棋在一瞬間就逆轉了戰局……不對，等一下，哪有這種戰術的？

          「這不算！圍棋規則不是這樣的！」我急忙抗議。

          「不在乎道德的人，還會在乎圍棋規則啊？」琦雯冷笑道：「看到自己的棋子被吞沒的感覺如何？老師也可以這樣做啊，只要用血把棋子染回屬於你的顏色，就算老師贏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琦雯根本沒想要認真下棋，她一開始就打算用這一招了，我應該在一開始就起疑的，請鬼拿藥單必死無疑，跟鬼下棋又怎麼可能沒有圈套呢？

          我騎虎難下，若不贏下這盤棋，我可能永遠無法擺脫琦雯的怨靈，她會繼續騷擾我，還有我的家人。

          要我也用血把棋子染成自己的顏色是吧？我知道琦雯的計劃，她想讓我跟她一樣割腕自殺，我才不會這麼笨，這些天真的小女生啊，每個都一模一樣，長得有幾分姿色，就以為自己腦袋裡真的有東西了？想讓我踏進這種陷阱，門都沒有！

          我拿起一旁拆信用的美工刀，慢慢在手腕上割出一道傷口，我謹慎控制力道，讓血能順利從傷口流出來，又不至於演變成大失血的情況。

          接下來，就像在蛋糕上擠奶油一樣，我把傷口中的鮮紅血液一一滴到棋子上，把棋盤上的黑棋染成專屬於我的紅棋。

          我一邊焦急地看著時鐘，觀察家人還要多久會到家，同時一邊加快放血的速度。

          要贏就要贏的徹底，最後，琦雯的黑色徹底被我覆蓋，整盤棋子都是我血液的紅色了。

          「果然最後贏的還是我！」儘管有謹慎控制失血量，但我還是覺得有點頭昏，不過我還是振奮地說：「妳剛剛說過的，只要我用血把棋子染回來，就是我贏了！」

          「沒錯，我是這麼說過。」琦雯低下頭，示意我再看一下棋盤，然後說：「可是老師，我在棋盤上看到的還是黑棋啊。」

          我低頭一看，只見棋盤上的棋子像是海綿一樣，咻一下把我的血吸收進去，又恢復成了黑色。

          「這是……妳……」我目瞪口呆看著棋盤上的變化，隨即反應過來這又是琦雯搞的鬼。

          「老師，你要輸了。」琦雯揚起一邊嘴角，瞇起眼睛用嘲笑的眼神盯著我。

          琦雯嘲諷的話語重擊我的理智，在學校裡，從來沒人敢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

          不准給我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也不准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我會輸？我不可能輸給妳們這些人！妳們只是我享樂用的棋子，不能爬到我頭上！妳要玩是吧？我就陪妳玩到底！

          我繼續把傷口中的血擠到棋子上，但血液輸送的速度逐漸跟不上我流血的速度，於是我拿起美工刀又是一劃，把傷口加大後繼續這場血紅色的棋局。

          終於，棋盤上的每顆棋子又被我染成紅色，不只如此，棋盤上的每一條線、每個平面，全都是我血液的鮮紅色，棋盤上只看得到我的紅色，不再有污穢的黑色。

          「我贏了！這下我看妳還有什麼把戲！」

          我站起來宣告我的勝利，只是我雙腿才剛站直，頭暈目眩天旋地轉的感覺就直襲我的腦門，我一下站不穩，身體直接往前摔在了棋盤上。

          嘩啦一聲，我的身體跟棋盤一起倒下，棋盤上的棋子也如雨滴般灑落到地上。

          其中一顆棋子滾到我的眼前，而它還是黑色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用了這麼多血，就是無法蓋掉琦雯的黑血？

          「我就知道你的理智最後一定會斷線，因為你的自尊不允許你輸，特別是輸給你最看不起的學生，再瘋狂的規則你也不能輸。」

          琦雯走到我身邊蹲下來，她的眼神冷酷如刀鋒，不帶一點同情。

          「知道棋子為什麼會變回黑色嗎？很簡單，因為你流再多血都彌補不了你在我、以及其他人身上造成的傷害。」

          琦雯的臉孔在我的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我發現自己無法呼吸跟說話，越來越虛弱的心跳正在預告我的死亡。

          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是妻子回來了。

          我無法轉頭去看，因為心臟已經無法運送更多血液到我的大腦。

          我繼續睜著眼睛，視線卻逐漸變得漆黑，我的意識也像地上的棋子一樣，從生命的棋局中脫離，墜入到我無法預知的混亂跟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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