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叮咚叮咚！」

        聽到店門口傳來的鈴聲，我馬上按下遊戲中的暫停，從櫃檯後面站起來招呼道：「你好，歡迎光臨！」

        身為一人電腦工作室的老闆，工作處理完又沒有客人的時候，我通常都在櫃檯後面玩遊戲打發時間。

        走進店裡的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看起來有點眼熟，他似乎不是第一次來我的店。

        「請問需要什麼？」我問。

        「不好意思，這台電腦……」

        男子打開背包，把一台筆記型電腦放到櫃檯上，這時我想起來了，男子確實來過我店裡，他上次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名年輕女生，而他們當時買的正是這台電腦。

        我以為是電腦出問題需要維修，便問：「這台電腦是在我這裡買的吧？請問有地方故障了嗎？」

        「沒有，電腦沒問題，只是……」男子說：「我看到你們店裡有收購舊電腦的服務，不知道這台電腦你收不收？」

        「這……」我店裡確實有這項服務，但他們買下這台電腦不過幾個月前的事情，電腦的配備也很好，如果電腦本身沒問題，為什麼他這麼快又要賣掉呢？

        男子似乎察覺到我的疑問，說：「請不要誤會，電腦沒有問題，只是這台電腦本來是要買給我妹妹用的，但她現在已經用不到了……」

        妹妹？就是上次跟他一起來的女生吧？我打開店裡的顧客資料，當時登記的正是那女生的名字，梁語晴。

        「沒錯，那是我妹妹。」男子看著顧客資料上的名字，隨即低下頭來，說：「她去世了。」

        「啊，」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倉促地吐出一句：「對不起，請節哀……」

        梁大哥搖了一下頭，說：「沒關係，不要緊的……我們家的人早知道會有這一刻，她自己也知道，只是來的比預期的還快。」

        「她是生病離開的嗎？」

        「嗯，是早發性失智。」

        梁大哥說，幾個月前，語晴的記憶力突然變得很差，經常忘東忘西，甚至剛出門就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家人們陪她去醫院檢查，發現是罕見的遺傳性阿茲海默症，家裡許多親戚都沒事，沒想到千分之一的發病機率就偏偏發生在語晴身上。

        確診罹患阿茲海默後，語晴說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買台配備好一點的筆記型電腦，梁大哥才帶她來我的店裡買電腦。

        在那之後，梁大哥經常看到語晴在房間裡用電腦，但不知道她在忙什麼，可能是透過追劇或玩遊戲在轉移注意力，不管怎麼樣，有事情做總是好事。

        本來以為寧靜的時光能再持續一段時間，沒想到語晴的症狀急速惡化，讓她徹底變了一個人，除了失智之外，她還變得焦慮易怒，家人幾乎無法與她溝通，連之前買的電腦也不再使用，因為她連電腦的登入密碼、家裡的電話號碼，甚至是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當時家裡幾乎就是另一種地獄，梁大哥甚至辭掉工作全心照顧語晴，直到有一天深夜，語晴獨自走出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我們最後接到警察的電話，他們在河裡找到了語晴。」梁大哥嘆了一口氣，沉痛地說：「這個病讓語晴完全變了一個人，但我知道她還是本來的那個她，她一定是不想再連累我們，才選擇這樣做的……」

        我站在櫃檯後說不出話來，雖然我只跟語晴見過一次面，但她留給我的印象很深刻，是個很有禮貌、可愛的女生，沒想到竟然發生這種事。

        梁大哥接著指向電腦，說：「這台電腦只有語晴用過，密碼也只有她知道，但她已經不在了……所以，能拜託你嗎？」

        「我明白了。」

        我理解梁大哥的感受，他們家裡累積的傷口已經夠多了，現在再看到妹妹使用過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只會更煎熬。

        只是在這之前，我必須確認一件事：「電腦收購回來後，我會直接把電腦重灌，裡面的資料也會消失，確定可以嗎？」

        梁大哥咬著牙，看得出來他還在做最後的猶豫，最後他終於點頭：「嗯，就這樣吧。」

        「那就這樣決定了。」

        最後，我用接近原價的價格跟梁大哥收購了這台失去主人的電腦。

******

        當天晚上我就開始重灌語晴的電腦，等重灌流程跑完，我打開重新設定好的電腦時，發現桌面上竟然還有一個資料夾。

        「這什麼？」

        照理說，電腦重灌完後會恢復出廠設定，之前的資料都會被刪除，為什麼還有一個資料夾？難道是重灌過程出錯了？但不可能出現這種錯誤才對……

        資料夾名稱寫著「給大家」，我點了進去，發現裡面有許多影片檔，每個檔案的名稱都是一個人名，但我沒有把影片打開來，如果這些影片是語晴留下來的，那我應該要尊重她的隱私，不該亂看。

        但讓這些檔案留在電腦裡也不是辦法，於是我想直接把資料夾刪除掉。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發生了，當我用滑鼠想按下刪除時，手指卻怎麼用力都按不下去。

        「奇怪了？」

        我接著又試過鍵盤，但鍵盤也是一樣，只要我想把資料夾或檔案刪除，滑鼠跟鍵盤就會卡死不讓我操作，像是有某種力量不想讓我刪除這些資料。

        「這到底是怎樣啊？」我看著桌面上無法刪除的資料夾，無計可施。

        隔天，我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梁大哥，並截圖傳給他。

        梁大哥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他認得那些影片所標示的名字，其中一個是語晴的朋友，她們是從大學一起認識到現在的好姐妹。

        「這樣吧，我帶語晴的朋友一起去你店裡，她可能知道那些影片是怎麼回事。」

        當天晚上，梁大哥就帶著語晴的朋友一起到了店裡，在他們兩人的同意下，我點開了以那位朋友為名的影片檔。

        影片開始播放，是一段國內大學籃球聯賽的比賽影片。

        「籃球比賽？」我看向梁大哥，問：「你妹妹很喜歡籃球嗎？」

        梁大哥的表情也很疑惑：「沒有，她對籃球沒興趣，我也沒看過她打籃球。」

        「這是……」

        再看語晴的朋友，她正捂住嘴巴，淚水已經從她眼角滑了下來。

        「這場比賽，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還能找到這段影片……」她盯著螢幕上播放的畫面，說：「等一下你們看，我跟語晴就在那裡。」

        畫面此時拍到場外，她們兩人的身影出現在畫面上，語晴正在朋友耳邊竊竊私語，隨後兩人相視而笑，像是在聊什麼不得了的八卦。

        朋友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抑制的哽咽，說：「這場比賽在我們學校舉辦，我們去當工讀生，那是我第一次認識語晴，我們當時站在旁邊聊天，聊了好多……」

        影片似乎只剪輯了這一段，在影片播放結束的瞬間，畫面上出現了兩行字：

        「請記得這樣的我，因為我會忘記。」

        這一刻，店裡空氣像被凝固了，我們三人靜靜地看著螢幕，誰也沒有說話。

        語晴的朋友想要擦去臉上的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哭意，梁大哥站在一旁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壓抑情緒。

        我盯著螢幕，手指僵在鍵盤上，甚至忘了要呼吸。

        我終於明白了……難怪電腦重灌後這個資料夾還會存在、難怪她不讓我刪除這些資料，因為這些資料夾裡的影片，是她為了每個朋友而特地剪輯準備的。

        我們跟身邊的人是如何認識的？可能有些人早就忘記了，就算還記得，也會在年老後慢慢忘記。

        語晴還很年輕，但她即將被迫忘記這一切。

        她一定花費了無數的時間來翻找照片和影像，一邊與即將消失的記憶搏鬥，她努力在回憶中找出跟每個人第一次認識時的影像照片，用電腦剪輯成影片保存起來，想等全部完成後再給大家。

        每個人影片的最後一定都有那句話：「請記得這樣的我，因為我會忘記。」

        她希望大家看到影片後，能幫她記住以前的自己，因為她再也記不住了。

        或許她也意識到自己無法完成這一切，但她還是堅持著，直到病情讓她再也握不住滑鼠、再也想不起密碼。

        我想她最希望的，是回到影片中剛認識每個人的時候吧。

        那時候的她記得一切，大家也記得她最美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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