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因為擔任外勤業務的關係，我一天中多數的時間都在市區各地到處跑，只有早上開會會去公司，午餐也都在外面解決，我通常都是找附近的餐廳吃飯，順便品嚐當地美食。

          這天，我到○○大學附近跑業務，上午的行程結束，到了中午吃飯時間，我正思考午餐要吃什麼時，突然間，一間店名從我的腦海中閃過，以前的記憶瞬間湧了出來，因為○○大學正是我的母校。

          我還在這裡就讀的時候，大學附近的街道總有許多便宜的便當店跟網咖，沒課的時候，我跟朋友最喜歡到網咖玩，一坐就是一下午，我們最常去的網咖對面就有一間便當快餐店，每次在網咖廝殺前，我們都會去那裡補充體力。

          我還記得老闆，是一個總是穿著白色上衣、戴著舊眼鏡的中年人，他話不多，每次看到我們走進店裡，他都會笑著跟我們點頭，那笑容像是一種默契，像是在跟我們說：「你們又來啦。」

          那間店的招牌是滷排骨飯，排骨燉得極爛，入口即化，可選的配菜也有好幾種，麻婆豆腐、番茄炒蛋、炒高麗菜……道道簡單，卻樣樣下飯，店裡還有免費的紅茶跟味噌湯，飯吃不夠的話可以跟老闆說，他會毫不吝嗇地讓學生續碗。

          總之，那間店雖然不是什麼裝潢精美的網紅店，但只要走進去，就一定能吃飽。

          想到這裡，我滿腦子都是滷排骨跟配菜的味道，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我餓了，不只肚子，心裡也餓了。

          我走進大學旁邊的街道，好幾年沒回來，我現在才發現這裡的街景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這裡是出了名的便當街，學生們來到這裡沒有吃不飽的。

          而現在，許多記憶中的便當店都關門了，變成了無人管理、不斷播放電子音樂的夾娃娃機店。

          該不會，那間店也……

          我抱著忐忑的心情加快腳步，一路來到那間便當店的門口。

          還好，便當店的招牌還在，只是來到店門口一看，我原本雀躍的心情又跌了下來。

          便當店的鐵門緊閉著，門上貼著一張告示，寫著：「營業時間異動，今日公休，4/17恢復營業。」

          4/17？那不是明天嗎？難得回來一趟，沒想到竟然撲空了……

          這一刻，失望跟飢餓在我的體內被放大數倍，奪走了我的全身力氣。

          不過失望歸失望，這張告示還是跟以前一樣，記得以前老闆沒開店的時候，他也會在門上貼這樣的告示，一樣的筆跡、一樣的格式，看來這間店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

          最後我決定在附近的麥當勞隨便吃一吃，但記憶中的味道一旦在腦中浮現，就完全停不下來了。

          麥當勞裡，我手上拿著麥脆雞，腦中卻仍想著滷排骨。

          每個人都有過這種感覺吧？明明身心都準備好要迎接某道食物了，卻因為某種原因而吃不到時，那種空虛的感覺是無法被填滿的。

          我明明是要來吃那間便當店的，我都準備好見到它、吃到它了，為什麼我現在會坐在這裡吃麥當勞？

          一定要吃到才行……我明天一定要吃到那間店的滷排骨，我在心裡這樣想著。

******

          隔天，4/17，我又回到那條街道。

          這次我從早上開始就做好準備，可以迎接記憶中的美食了。

          可我到便當店門口後，眼前的畫面又再一次對我造成打擊，鐵門依然關著，上面貼著告示：「營業時間異動，今日公休，4/18恢復營業。」

          怎麼回事？為什麼多了一天？昨天不是寫今天4/17營業嗎？

          「可惡！今天又沒開！」旁邊有人罵道。

          是跟我一樣想來吃飯的人嗎？我轉頭一看，剛好跟那人對上視線。

          「咦，你是……」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看到彼此的臉，我們馬上就笑了出來，因為那並不是陌生人，而是以前常跟我一起泡網咖的同學，家聖。

          老同學碰面，想聊的話題也特別多，既然便當店沒開，我們便轉移到麥當勞去敘舊。

          「你怎麼會來？」

          我問家聖，這才發現他跟我一樣，都是想回來吃那間便當店的。

          「我也是突然想吃就過來了，不過我已經連續來一個禮拜了，老闆都沒開。」家聖說：「而且有件事很奇怪，老闆不知道在忙什麼，我每天來，鐵門上的日期就一直延後，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上面寫『4/10恢復營業』，結果今天已經17號了。」

          「奇怪的不只這件事吧？」我試探性地問，看家聖是不是跟我有同樣的症狀，「我昨天想起那間店的味道後，現在滿腦子跟嘴巴裡都是那個味道，如果能再吃到一次的話，就太好了……」

          「對，我也是這樣！」家聖說：「我以前最喜歡吃老闆的滷雞腿，我吃過好幾間店，都沒有老闆的那種味道，所以我才連續幾天都跑過來，結果都撲空了。」

          為什麼我們會對那間店的味道如此執著？或許我們真的太懷念那間店的味道了，又或許我們中了味道的詛咒，一旦回憶甦醒，在真正吃到口之前，我們就無法再脫身了。

          雖然今天又沒開，但既然上面的日期會變，就代表老闆會出來修改告示，既然如此，我決定晚上守在店門口等老闆出來，當面跟他問清楚，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營業。

          我把這件事告訴家聖，他覺得我這麼做太誇張了，我也知道這樣做很極端，不過對於急著想吃到滷排骨的我來說，等一個晚上根本不算什麼。

          那天晚上，我把車停在對街，窩在駕駛座裡靜靜等待，一邊觀察便當店門口的動靜。

          我在車上一直等到凌晨十二點，便當店都沒有任何動靜，鐵門也沒有任何人進出，我忍不住想睡覺，於是下車活動筋骨驅除睡意，一邊朝門上的告示看了一眼。

          「咦？」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鐵門上的告示。

          日期又變了，「4/18恢復營業」的告示直接變成了「4/19恢復營業」。

          明明沒有人來修改，上面的日期就這樣增加了一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好意思，先生。」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我從恍神中喚回現實，我轉過頭，看見兩名巡邏員警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正用戒備的眼神盯著我。

          「警察先生，怎麼了？」我試著保持穩定的語氣，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怪人。

          員警擺出一臉「我才要問你呢」的表情，並跟我解釋說，樓上的學生套房有人報案，說路邊停了一台不常見的車，還有個可疑的人整個晚上都躲在車上，不知道在幹嘛。

          當然，那個可疑的人就是我了。

          我跟員警道歉，並說我只是在等便當店的老闆出來。

          「便當店？」員警語氣中帶著疑惑。

          我下意識地指向身後：「對啊，就是這間……」

          話還沒說完，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便當店不見了。

          招牌、鐵門、甚至門上的告示，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間亮著燈的夾娃娃機店。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員警說出我最不想聽到的事實：「這附近的便當店，好幾年前就全收光，變成夾娃娃機店了。」

          「但是……」

          我喃喃開口，聲音卻被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那間店剛才明明還在的，怎麼突然就變成娃娃機店了？

          我的腦袋像是被蒙上一層濃霧，過往的回憶跟眼前的畫面，兩者在霧裡混成一團，讓我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

******

          我跟家聖再一次在便當店前面相聚。

          只是此刻的便當店已不是我們記憶中的模樣，而是變成了路邊隨處可見的夾娃娃機店。

          家聖盯著店面看了許久，他跟我一樣，現在才看到店面的真實模樣，可他仍不敢相信地說：「這裡真的變成娃娃機店了……可是前幾天來，這裡明明還是便當店的樣子呀。」

          「我問過附近的其他老闆，他們說這一帶的租金一年比一年高，便當店才會一間接一間關。」我看著擺滿娃娃機台的店面，說：「他們說這間店是撐到最後的，老闆最後根本是賠錢在營業，直到他去世，才真的關店了。」

          「竟然是這樣子……」

          我跟家聖心裡都隱約有一個答案，我們之所以能看到那間店，是我們跟其他人不一樣。

          是老闆讓我們看到那間店的，因為我們記得那間店的味道、並帶著那些回憶專程前來，所以我們才能看到回憶中的便當店，而不是現在的夾娃娃機店。

          「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會不會是老闆的詛咒啊？」家聖忽然說。

          「怎麼說？」我問。

          「老闆之前那麼照顧我們，但在他苦撐營業的時候，我們卻沒有回來，等我們現在回來，卻已經來不及了……老闆讓我們以為便當店明天就會營業，其實我們永遠都吃不到了……這不就是老闆在懲罰我們嗎？」

          我想了一下，搖搖頭說：「不對，我覺得老闆只是不想讓我們失望。」

          「失望？」

          「嗯，我覺得老闆是想讓我們相信這間店還在，只是今天剛好沒開門……總比我們來到這裡，發現什麼都沒留下來得好吧。」

          說完後，我走進娃娃機店，家聖也跟著一起走了進來。

          我跟家聖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站在店裡，像是在為了某段早已埋葬的時光默哀。

          透過機台之間的縫隙，仍可以看到貼在牆壁上的便當店菜單。

          牆上的菜名跟價格都因為歲月而顯得褪色，但還能看得很清楚，上面寫著：

          合菜飯40

          滷排骨飯50

          炸排骨飯50

          滷雞腿飯60

          炸雞腿飯60

          味噌湯，紅茶，白飯免費取用

          短短幾行字，我卻看得心裡一陣酸楚。

          看來回不去的除了記憶跟味道之外，還有這些曾經存在的價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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