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小手在我的臉上拍打,把我從睡夢中喚醒。
張開眼睛,天使般的臉龐在我眼前燦笑,她的小手不斷在我臉龐上磨蹭。
「鬍子,鬍子!」小汝用手掌一邊拍著我的臉,又一邊磨蹭著,似乎對我臉上的鬍渣樂在其中,「爸比,要起床了喔!」
往旁邊一摸,妻子不在床上,應該已經先起床去做早餐了。
我把小汝抱到床下,弓起身子準備起床,小汝好像還對鬍渣依依不捨:「爸比,再我摸一下啦!」
無可奈何,我彎下腰讓小汝再玩了一下鬍渣後,這才起床。
在小汝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常常用鬍渣去磨她的臉,這種行為引起妻子的抗議,她認為我的鬍渣太硬了,會弄傷小汝。
沒想到在小汝長大後,她竟然喜歡上鬍渣那種粗硬的感覺,常常趁我還沒刮鬍子前用手掌磨蹭。
到浴室洗完臉、刮完鬍子,走到廚房,妻子已經準備好早餐,小汝也換上了小學的制服在吃早餐,只缺我一個了。
「今天換你帶小汝去學校喔。」我坐下來後,妻子對我說。
「我知道,那放學就交給妳了。」我說,我們之間約定好,那天誰帶小汝去上學,另一個人就要去接她下學。
小汝舔著手指上的果醬,踢著腳對我說:「爸比,我想換書包了。」
「為什麼?現在這個書包不是很好看嗎?」小汝現在的書包是粉紅色,上面印著不知道哪部少女卡通主角的書包。
「可是我也想跟隔壁一樣,每天換不同的書包說……」
「書包這種東西,等破掉了之後再換就好了。」
聽我這麼說,小汝馬上嘟起了嘴巴,小女生總喜歡為這種小事情鬧脾氣,真受不了。
吃完早餐後,我牽著小汝出門,因為學校離公寓並沒有很遠,所以上班途中剛好可以帶小汝去上學。
「啊,爸比你看!」小汝伸出手指向電梯。
電梯裡已經站了兩個人,是隔壁的吳先生跟他的女兒。
他也不等還在走廊上的我,而是直接按上了電梯開關,螢幕上的數字顯示他已經下樓了。
「可惡,這傢伙還是一樣這麼我行我素啊。」我看了下手錶,時間還有很多,還沒到上班遲到的極限點,只是對吳先生剛剛的行為感到心裡不痛快。
「爸比,你看到了嗎?」小汝晃著我的手,「她又換書包了耶。」
的確,剛剛吳先生的女兒所背的書包,又跟昨天不一樣了……
每一次,我都會親眼看見小汝踏入學校大門後,才會去上班,只有這樣我才會放下心來,這就是作為父親的責任感吧。
隨著每一天,責任感會更重,但意志卻會更加消沉。
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的,這是現實。
小汝不可能每天都跑到床上玩我的鬍渣,總有一天會感到厭煩,甚至開始感覺有鬍渣的男人其實是髒兮兮的。
然後,彼此之間便會產生不可避免的間隙。
明明知道這樣的時候一定會到來,但身為父母的還是要繼續努力下去。
突然間,我想起了隔壁的吳先生。
那傢伙也是個父親吧,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心態在教導小孩呢?
回想著對吳先生的印象,很模糊啊,只記得他面目白皙,看起來挺文靜的,不過個性很陰沉,幾乎不跟住戶往來。
頂多看到他帶著女兒一起出門上班上學……他的女兒是長什麼模樣呢?也很可愛嗎?
應該沒有小汝可愛吧?不過,到底是長什麼樣子呢?
每次遠遠看見吳先生的女兒,她的臉仿佛被什麼罩住一樣,是口罩嗎?
而且她身上穿的制服也不是附近小學的制服,每天的制服似乎都不太一樣,更為誇張的,是她每天都帶不一樣的書包上學。
這點可以證明吳先生其實是個寵女兒的濫好人老爸吧,也許女兒看到哪個同學的書包比她漂亮,跟吳先生一鬧後,吳先生就會買給她了。
但這樣也不行啊,父親偶爾也要擺出強硬的一面啊。
下班時間,今天是由妻子帶小汝放學,所以我跟公司裡的其他年輕同事約好了,到附近的電子商場逛逛後再回去。
只不過,我才踏出公司大門時,就接到了妻子的電話。
「老公,你有去接小汝嗎?」
「妳在說什麼?我才剛離開公司耶。」
「……」妻子沉默不語。
然後,我差點直接暈厥過去,儘管妻子什麼都不說,但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全天下父母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在我們身上發生了。
「妳等一下,我馬上趕去學校。」我說完,還來不及跟同事說明原由,拔腿就往學校衝。
學校的門口處,還聚集了不少老師,我詢問後,才知道這些老師們剛剛都是在附近跟校園裡尋找過小汝的身影,現在回來集合的。
但每個人帶來的答案都令人絕望:「沒有看到她。」
「還是先報警吧,小汝她……」妻子無助地抓住我的臂膀。
「才經過幾小時而已,警方不一定會理我們。」堅強,現在一定要堅強,我說:「我回家開車,再找一次,找遍整個市區也要找到。」
「我也是!」
「我也去開我的車!」
許多老師也答應幫我們的忙,沒有看好孩子跟注意可疑人物,這讓他們心裡產生了一定要幫忙到底的責任吧。
這時,我的心裡還是有希望的。
是綁架的話,付贖金就好了,這是最簡單的。
是戀童癖的話,我祈求小汝的生命不要受到威脅,不管他對小汝做什麼,請把她平安的還給我們。
這是我們最低的奢求。
但是,我們遇到了最糟的情況。
我跟老師們都找不到小汝,反而是其他民眾先發現了小汝,他通報警方後,警察馬上聯絡了我們。
「學校聯絡簿掉在現場,所以才聯絡的到你們。」警方的口吻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再冰冷不過,「請到現場指認屍體。」
小汝的身體全身赤裸,躺在冰冷廢墟的空房間中。
我已經聽不到那些員警對我說什麼。
因為他們在騙我。
他們騙人。
小汝明明還活著,她只是躺在那邊而已。
你們看,她的身體還在發抖,她只是躺著而已。
我脫下外套,準備要幫小汝蓋起來。
員警們紛紛阻止我。
「請不要這樣!」
「在鑑識工作完成前,不能破壞現場!」
「對不起,現場蒐證很快就完成了!」
你們在說什麼鬼話?她明明還在發抖啊,她一個人躺在這裡,忍受著寒冷,等待著父母前來,難道我們來了之後什麼也不能做嗎?
連僅僅幫她蓋上一件外套都做不到嗎?
「請跟我來。」一個警官用強硬地態度把我們帶到了隔壁房間。
他沒有多費唇舌安慰我們夫妻,而是直接解析起現場:「你們女兒的隨身物品,除了聯絡簿以外,其他似乎都被兇手帶走了。」
「你的意思是?」
「我們會以制服跟書包為線索,盡速抓到兇手。」警官用堅定的眼神盯著我們,「我知道我沒資格安慰你們,因為只有做父母的才能體會這種疼痛,我們警方所能為你們做的,只有盡快抓到兇手。」
警官接著用雙手遞給我們他的名片,上面寫著陳威助這個名字。
「拜託了,」妻子點點頭,從齒間蹦出一字一句:「請務必將兇手碎屍萬段。」
我跟妻子都跟公司請了長期休假,但兩個人在家裡卻跟行屍走肉般。
那位威助警官有時會聯絡我們,他說他們已經派人搜索各垃圾場,只要找到被歹徒丟棄的制服跟書包,就能從這些物品上查出線索。
但是一直沒有成果。
法醫驗屍後,較欣慰的一點是,小汝並沒有遭到性侵害,但她卻是被殘忍的用繩狀物勒死的。
當她在廢墟中被殺死的時候,我在哪裡呢?為什麼我沒有辦法去救她?真是沒用,我們真是史上最沒用的一對父母。
小汝死後,我跟妻子幾乎足不出戶,三個月後,我們才重新回到職場。
但很多東西都變了。
住戶們看我們的眼神都變了,公司同事們對我的態度也變了。
是在可憐我們?或是慶幸遇到這種事的不是他們?
「還好這次是他們家的小孩,我們之後要小心一點,不然我們的小孩也會變的跟他們一樣喔,好悽慘喔……」好幾次我都偷聽到這類的對話。
可怕的是,我心中竟然產生了想把這些家長的小孩也掐死的衝動。
有一天,我看到了小汝。
那是我準備出門上班時,我遠遠看到小汝站在電梯裡,跟吳先生在一起。
「啊!」我剛叫出來,吳先生已經按下電梯開關,下樓了。
妻子探頭出來:「怎麼了?怎麼大叫一聲?」
「沒什麼……」我拉了拉領帶,「我只是……唉,沒事。」
剛剛吳先生的女兒背著的,是跟小汝一樣的粉紅色卡通書包,也難怪我會看錯。
真是剛好,吳先生新買的書包跟小汝的一模一樣啊……
有種詭異的預感從心頭竄起,吳先生該不會是兇手?殺死小汝拿走她的書包給自己的女兒?
……我在想什麼啊?吳先生也是做父親的人,應該能夠體會失去小孩的痛苦,他是不可能會做這種事的。
電梯門打開,裡面有一位老住戶也跟我一樣準備下樓。
「早安。」我打招呼,但他只是用忌諱的神情看著我,大概認為我是個還無法接受可愛女兒過世的可憐男人,全身充滿陰沉氣息吧。
仿佛跟我沾上關係,自己的小孩也會被殺似的。
我突然想跟其他住戶打聽吳先生的事情,畢竟除了偶爾在早上看見吳先生帶女兒出門之外,沒有其他情報了。
「你知道住我們這樓的吳先生嗎?」我問。
「喔,他啊,我知道啊。」老住戶說。
「他女兒是讀哪一所國小,你知道嗎?」
「咦?」老住戶歪了一下頭,「他有女兒嗎?」
「你沒見過他女兒?他每天早上都帶他女兒去上學啊。」
「是嗎?我倒是常常遇見他一個人坐電梯,沒見過他女兒,可能是我錯過了吧。」
是這樣嗎……我仿佛嗅到了某種可怕的氣息。
到達一樓後,老住戶不願再跟我多說話,馬上出門了,而我則找上了一樓的保全,問他總知道了吧。
「你知道住在六樓的吳先生嗎?」我問。
「知道啊,他幾分鐘前才剛出去吧,你找他嗎?」有著一張國字臉的保全老實地說。
「那你也有看到他女兒囉?」
「嗯?什麼?」
「他女兒啊,他不是跟他女兒一起坐電梯的嗎?」
「沒有啊,他自己一個人出來的,從沒看過他帶著女兒出門。」保全想了一想,又說:「這個吳先生啊,印象中他根本沒女兒也沒其他家人吧……」
連保全都這麼說,那代表什麼?
吳先生的女兒,都是我的幻覺嗎?
我從未看清過吳先生女兒的臉孔,也分辨不出她身上的制服,還有她幾乎每天更換的書包,這點點串連起來,更顯詭異。
吳先生的家中一定有什麼秘密。
這天我提早下班,先趕回公寓中,為的就是等吳先生回來。
家中的燈跟隔壁都是暗的,代表吳先生跟妻子都還沒回來,這正好,我就直接在家門口守株待兔就好了。
不需要擔心妻子的問題,妻子現在已經成功的把傷痛轉移到工作上去,這段期間她都加班到很晚才會回家,我可以自己搞清楚吳先生的秘密。
黃昏時分,電梯門打開,吳先生走出來,他看到我後一如往常,沒有打招呼,而是直接無視我的存在,準備開門回家。
我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問:「吳先生,怎麼沒看到你女兒?」
吳先生轉過頭,冷冷說:「我沒有女兒。」
「可是我每天早上都會看到你帶著女兒出門上學啊。」
「是嗎?大概是你看錯了。」
「我看的很清楚,而且你每天都會幫她買新的書包,不是嗎?」
吳先生的動作僵住了,他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說的是一件絕不可能發生的天方夜譚。
「要不要進來呢?」吳先生敞開了他的家門,「你想看我女兒的房間嗎?如果這樣你會開心的話。」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走進吳先生的家,總的來說,他家的格局跟我家一模一樣,除了家俱的擺設不一樣外。
「我女兒的房間在那裡。」他指著角落的一個小房間,「你可以自己去看。」
在我家中,那個房間也是小汝的房間……
我走過去,打開門。
如果是以前,在自己家中打開這扇門,小汝便會跑出來遮住我的眼睛,大喊:「爸比不可以偷看!」
可是在吳先生家中打開這扇門,我卻看到了書包。
十……不,有二十多個小學生用的書包被擺設在這個房間裡。
其中一個正是小汝書包的款式。
……等一下,那不僅僅是款式一樣,書包上的汙痕,扣環上損壞的痕跡,都跟小汝書包上的一模一樣……
我走到那個書包面前,打開來。
裡面裝了小汝的制服跟其他課本。
這時我心頭上的唯一想法,就是轉過去殺了吳先生。
但是對方比我早了一步。
腦後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整個人受不了疼痛而癱倒在地,然後是接連的重擊。
我捲曲起身子,做好基本的防禦。
撐下去,撐下去,等他鬆懈後再站起來殺了這個男人。
但對方沒有鬆懈的時機,重擊一下又一下落在我身上,直到確定我已經完全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後,他的攻擊才停了下來。
攻擊的猛烈程度超乎我想像,差那一點點,我覺得我就要死了。
「嗚……」我抬起頭來,眼眶裡滿是頭部下的血水,看不清楚眼前吳先生的模樣。
身體的其他部位呢?手抬的起來嗎?不行,是脫臼了還是骨頭被打斷了?腿部呢?可惡……也撐不起來。
「是你殺了她嗎……我女兒……」我張開嘴巴說話,好像有幾顆牙齒也斷了。
「對不起啊。」他只說了這三個字,然後是另一下重擊,某個東西打到我的臉上。
我哀嚎一聲,身體像隻垂死動物般在地上抽搐。
「我沒想到你們看的到她。」
她?是誰?
「她可以說是我所殺死的女孩們的集合體,是一種罪孽,或者說一種詛咒吧。」吳先生用冷靜的口吻說著:「她們似乎不甘心被我殺死呢,每天早上跟著我離開房間,可是根本奈何不了我,她們根本傷不了我,只能看著我殺死下一個女孩,我以為只有我看的到,沒想到你們也看得到她啊。」
錯了,錯了,不是我們看的到,而是她們選擇讓我看到。
為什麼我沒有早點發現呢?
我一直以為是「吳先生的女兒」,其實是「死者們的意志」所組合成的啊,難怪她每次穿的制服跟書包都不一樣,還有她的臉總是模糊不清……
她們知道吳先生接下來準備要殺死小汝,所以選擇讓我看到她們,用每天不一樣的書包跟制服警告我……
如果我早點發現然後跟其他人詢問的話,也許就不會……
「反正已經結束了。」吳先生用某種東西繞住了我的脖子,「你的屍體我會好好處理的,你的妻子我也會在今天晚上處理掉,不用擔心。」
妻子?啊……還有妻子……她現在應該還在公司吧……等她下班後……不行……
「雖然比起成人,我的最愛還是勒斷那些小女孩的嫩脖子,不過算了,我也會好好享受勒死你妻子的過程的。」
纏繞在脖子上的線狀物加重了力道。
一聲巨響在房中響起。
那是什麼聲音?
我看到吳先生整個人倒在我面前,然後爬向房間的角落,身後帶著血痕。
他中彈了,誰開的槍?
我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頭,眼睛透過鮮血,看到一個男人站在房門。
他將槍口指著肩膀中彈靠在牆角喘息的吳先生,對著我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來晚了。」
「學校的其他家長跟老師都沒注意到可疑人物的話,代表小汝可能是自己願意跟對方離開的,如以一來,我們就鎖定了你們周遭的親近人士,當然公寓裡的住戶也是。」
在醫院病房中,我跟妻子凝神聽著威助警官的分析,他說道:「而這當中,我們第一個鎖定的正是你們的鄰居。」
「第一個鎖定?為什麼?」我問,難道威助警官也看到的「她」嗎?
「這位吳先生在最近五年之中就有搬家六次以上的記錄,而他每次搬離的地點在半年內都曾經發生過孩童失蹤或是虐死的案件,所以才把他當成第一目標展開監視。」
雖然威助警官說的很簡單,但我知道這種調查工作執行起來卻很困難,可能耗費了相當多的時間才發現吳先生的可疑點吧。
「所以你們一直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對,直到我的組員向我回報,說你進入了目標的房間,我馬上覺得不對勁,便馬上趕過去,接下來你就知道了,千鈞一髮之際我對他開了槍。」
「如果再晚個十秒,我應該就死了吧。」我苦笑著。
妻子的表情卻十分凝重,說:「警官先生,那麼在他房間內發現的那些書包……」
「喔,在他房間內發現了二十六具小學生用的書包,包含你們女兒的書包……目前可以查到的被害者有八人,其他書包他堅持不知道死者的姓名,屍體也忘記丟在何處,多數已經列為失蹤人口了。」
「比起小汝,那些孩子還更可憐吧。」妻子搖著頭道:「被這麼殘忍的人殺害了,父母卻連屍體都找不到……」
「警官先生,小汝的書包跟制服,我們可以拿回來嗎?」我問。
「放心吧,等到搜證任務結束後就可以了。」威助警官剛說完,他的手機馬上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講了幾句後,站起來跟我們彎腰致意,說:「上面又下了命令,接下來會有其他的員警負責幫助你們,我必須去協助其他案子的調查。」
我們再一次跟他道謝,等他離開病房後,我問妻子:「你有注意到威助警官的眼神嗎?」
「怎麼了嗎?」
「他剛剛最後的眼神,有點可怕呢。」我回想著,說:「跟吳先生有點神似……都是殺過許多人的眼神。」
「你想太多了吧。」
「嗯……應該是吧。」
妻子說:「等我們再生一個女兒,直接把小汝的書包給她用,這樣等於小汝也陪在我們身邊,你覺得好嗎?」
「可以啊,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
「我用鬍渣磨女兒的時候,妳不能再阻止我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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