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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達公司後不久,我就接到了妻子的電話。

 

   這個時間點,妻子應該也抵達公司準備上班了才對,除非又有什麼重要的事,否則通常是不會再打電話給我的。

 

   「怎麼了嗎?」我在位置上接起手機。

 

   「……」電話那邊先是一陣沉默,但也不是完全沉默。

 

   我可以聽到那邊傳來的背景聲,有車子引擎運轉的聲音、風吹過的聲音、行人們說話的聲音,妻子現在似乎在某個街道上。

 

   「妳還沒進公司嗎?妳那邊有點吵耶。」我說。

 

   一個熟悉且刺耳的聲音突然在那一方響起。

 

   這個聲音,可能有人每天都會聽到,也有人一個月可能聽不到一次,而我是屬於第二者,但我還是馬上分辨出那到底是什麼聲音。

 

   因為從小到大的教育都教導我們,聽到這個聲音時就要抬起頭,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

 

   那是鐵路平交道所專屬的警示聲。

 

   我記得妻子上班的路線的確有一個平交道,所以說妻子真的還在上班途中囉?未免也拖的太晚了吧,難道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打給我嗎?

 

   「妳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嗎?塞車嗎?」

 

   但妻子一直沒有開口,只持續不斷的傳來噹噹噹噹噹的平交道警示聲。

 

   我有種不安的預感。

 

   「喂?妳那邊到底怎麼了?倒是說句話吧?」

 

   平交道的聲音越來越大。

 

   電話那頭好像有什麼人在大聲嘶吼。

 

   火車逼近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聽的出來即將要通過平交道了。

 

   可以聽出有人對著手機大口喘氣的聲音。

 

   我說:「親愛的?妳……」

  

   火車呼嘯逼近,物體被用力撞擊的聲音。

 

   我仿佛能看到手機在空中飛轉,然後重重落到地面。

 

   手機可能受到強力衝擊而被撞壞了,喀嚓一聲,再也沒傳來聲音。

 

   而我手持手機佇立原地,活像被嚇傻的白癡。

 

   剛剛……那到底是什麼?妻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馬上回撥妻子的手機,但已經無法撥通。

 

   ……打打看妻子的公司電話吧?說不定她已經到公司了也不一定。

 

   正要打時,我才發現自己其實沒有妻子公司的電話。

 

   旁邊的同事看我的臉色怪異,問:「怎麼啦?拿著手機滿臉慘白,剛剛的電話怎麼了嗎?」

 

   「……是我妻子打來的。」

 

   「她說了什麼嗎?」

 

   我把剛剛聽到的那些聲音告訴同事,同事也滿臉凝重,不過並沒有慌亂:「你還是再求證一下吧,說不定只是誤會。」

 

   「誤會?」

 

   「嗯,我在網路上看過類似的故事。」同事說:「有個女孩在上學途中等平交道,突然想打給父親問候一下,但是這個時候,突然有個人跳軌自殺了,女孩親眼目睹了這幅慘況,而沒有注意到手上的手機已經接通了,手一時沒握緊而把手機掉到地上了……而驚嚇後的女孩也完全忘了這件事。直到不久後才有人通知她,她的父親已經在公司自殺了,因為她的父親聽到那通電話的內容,以為是女孩自己跳軌自殺了。但這只是個網路傳說,畢竟那位父親連打回去確認都沒有,一聽就知道是胡謅的故事。」

 

   「但是我剛剛一直打回去給妻子,一直不通啊。」

 

   「可能也不小心摔壞了吧,總之,在確認之前,你不要想太多比較好。」同事安慰我。

 

   說的也是,如果妻子真的出了事,應該會有人通知我吧……

 

   抱著這種七上八下的心情,我勉強開始工作,但我的心思完全無法放在電腦螢幕上的那些文件報表,而仍然在意著那通電話。

 

   在接近中午時,我關掉了工作用的視窗,決定上網看一下新聞。

 

   之所以忍到現在才看,是因為我害怕猜測變成真實,如果在新聞首頁上,真的出現我最不希望出現的新聞,那該怎麼辦?

 

   打開首頁,今天上午最即時的新聞馬上跳出來。

 

   「台鐵OO路段平交道發生跳軌意外,造成數班列車誤點。」

 

   我的心一緊,顫抖著手點進了這條新聞的聯結。

 

   上面只說,跳軌的女子當場死亡,沒有對死者的身分跟跳軌原因作進一步報導,

 

   對新聞來說,比起死者,台鐵因此誤點了多久反而比較重要。

 

   OO路段平交道……好像就是妻子上班時會經過的那一個。

 

   身旁的其他同事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外出用午餐了,而我雙手抱住頭,整個人頹坐在位置上。

 

   不,還沒有絕望,如果真的是妻子,為什麼還沒有人連絡我呢?

 

   妻子的身上應該有帶證件吧?如果真的是她,警方應該會通知我才對。

 

   而到現在我都還沒有接到任何電話,代表出意外的不是妻子,但這種想法也可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同事們一個接一個返回座位,代表中午用餐時間的結束,而我則在坐位上呆坐了一個小時。

 

   當不明號碼的來電從手機螢幕上跳出來時,我的直覺告訴我,是警方打來的,準備告訴我妻子死亡的壞消息。

 

   我心如死灰地接起電話:「喂?」

 

   「是我啦!」

 

   我整個人馬上活了過來,這是妻子的聲音!

 

   「我現在是用公共電話打給你的,因為手機早上不見了。」妻子說。

 

   「不見了?」

 

   「可能是買早餐的時候掉的吧,反正就是不見了。」

 

   「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想說你應該在忙吧,所以沒告訴你啊,而且手機也沒了,要怎麼跟你說啊?」

 

   這倒也是……所以說,有人拿走了妻子的手機,然後跳軌自殺了嗎?

 

   「你有接到用我的手機打給你的電話嗎?」妻子突然問。

 

   「怎麼問這個?」

 

   「手機裡幾乎都是跟你的通話紀錄啊,如果有人撿到,應該會先打給你吧。」

 

   「……沒有人用你的手機打給我。」我決定先不要把那通電話的事告訴妻子。

 

   「這樣啊,這樣撿到的人可能不打算還我了,真可惡。」

 

   「可能吧。」

 

   「如果他有打給你的話,要叫他快點把手機還來喔,就這樣了,回家見。」

 

   「嗯,回家見。」

 

   掛上了電話,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妻子說話的口氣,本來是這麼活潑的嗎?

 

  

 

   一直到下班為止,拿走妻子手機的神秘客都沒有再打電話過來。

 

   而關於跳軌自殺的新聞在傍晚也有了更新。

 

   自殺的女子身份不明,沒有證件、沒有可以辨識的特徵,據說女子在被火車撞上的前一秒還在講手機,但手機似乎被火車完全碾碎了,從殘骸中完全無法找到證據。

 

   不過報導的重點還是放在列車因此誤點了多久,多少旅客因此受到影響這些問題,死者的身份似乎無關緊要。

 

   回到家時,公寓的燈是亮的,代表妻子已經回來了。

 

   打開家門,妻子就站在玄關處迎接我。

 

   「你回家啦。」妻子微笑。

 

   我將頭一偏,隨口問出:「妳是誰?」

 

   妻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你在說什麼啊?我不就是我嗎?」

 

   是啊,沒錯,眼前的妻子,長相的確像妻子,衣服也是妻子的,但是為什麼,她身上的氣息並不屬於妻子呢?

 

   就因為我感覺到眼前這個人可能不是妻子,所以才會將「妳是誰」這三個字脫口而出,完全沒有經過思考。

 

   「抱歉,可能工作太累了。」我說:「晚餐吃什麼?」

 

   妻子燦笑著,返身走向廚房:「我已經煮好了,快點進來吧。」

 

   「……是嗎?」

 

   妻子根本不會作菜,她每天總是買快餐便當回家給我吃的。

 

   我們兩人在餐桌旁面對面坐下,妻子問我:「後來呢?撿到手機的人有打給你嗎?」

 

   「沒有。」

 

   妻子盯住我:「真的沒有嗎?」

 

   「嗯。」我拿筷子的手感到好僵硬,好像被蛇盯住的獵物。

 

   「沒有的話就算了,改天再陪我去買一支新的吧。」

 

   「好啊。」我說。

 

   妻子……不,眼前這個長得很像妻子的人似乎很重視這一點,拿到手機的人到底還有沒有再打給我?事實上是有的。

 

   撿到那支手機的人,已經死了。

 

   她在自殺前,打了最後一通電話給我,但是什麼都沒有跟我說。

 

   這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那個人,最後會被當成無名屍處理吧……

 

   好像在哪篇網路新聞看過,台灣一天中發現的無名屍,其實超乎民眾想像。

 

   這些無名屍到底從哪跑出來的,當時的我沒有詳細思考。

 

   但是現在只要一思考,仿佛能觸到恐懼的外皮,只要再用力一點點,就直抵恐懼本身。

 

   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吧,這樣就好了。

 

   要是認真思考了真相,只會讓人感到恐怖而已。

 

   這個世界的每件事情好像都是這樣的。

 

   家庭、政治、大自然、人生、或是最近的核電廠……

 

   只要認真思考,只會感到絕望。

 

 

 

   「好吃嗎?」妻子笑著問我。

 

   「很好吃。」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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