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我們跟在坤源後面一起跑下樓，儘管從表情上看不出來，但坤源絕對是現在在情緒上最驚訝的人。

 

        有許多人都跟著桐莉一起走進小徑，聚集到屋子前方，至少也有二十人左右。

 

        坤源站向前方，用眼神看過每一個人的臉，然後皺起眉頭問：「你們怎麼會來？」

 

        「你不是寄了紅帖給我們嗎？」桐莉從口袋裡掏出紅帖，像出示證件般展示給坤源看，然後往後方撇了一下頭，又說：「其他人也都收到了，所以我們才來的。」

 

        站在桐莉身後的其他同學們紛紛把紅帖拿在手上，當許多人一起做這動作的時候，看上去其實是有點嚇人的。

 

        坤源看著桐莉手中的紅帖，問：「你們會來這裡的原因，應該不只是因為紅帖吧？」

 

        坤源接著看向桐莉手臂上的傷口，由於是昨天受的傷，傷口還沒復原，所以桐莉手臂上仍纏著紗布。

 

        「……除了紅帖之外，還有年妃，是她叫我們來的。」桐莉低下頭，稍微避開坤源的眼神，說：「因為我們對她做過那樣的事情……所以我們覺得，我們非來不可。」

 

        「年妃叫你們來？」坤源又一一看著每個人，其他同學只要跟坤源一對到視線，幾乎是馬上把眼神別開，他們的這種反應等於是默認了，他們來到這裡的理由都跟桐莉一樣。

 

        「為什麼？」坤源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也不曉得是在問自己或是在問桐莉。

 

        看的出來坤源目前已經完全亂了套，如果年妃的目的是尋找自己死亡的真相並報仇的話，又為何要叫同學們來出席婚禮呢？

 

        關於這點，我似乎知道答案。

 

        「嘿，桐莉。」我往前站出一步，對桐莉說道：「妳可以跟坤源說一下，妳的手是怎麼受傷的嗎？」

 

        桐莉點點頭，準備對坤源說出那天她在詭誌出版社的廁所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不久前，夜貓子跟坤源說過的是這一個版本：當時桐莉被困在廁所裡，不管我們怎麼從外面叫她都沒有回應，等夜貓子把鑰匙拿上來以後，廁所裡就發出了鏡子破碎的聲音，門縫底下流出鮮血，等我們把門打開，發現桐莉的手臂被鏡片割傷，傷口很大且血流如注，還好夜貓子現場幫她止血，救護車也很快就趕到了。

 

        這個版本是以我們這些旁觀者的角度去描述的。

 

        而現在，讓我們來聽聽當事人桐莉的版本吧。

 

        「我那個時候待在他們出版社的廁所裡，其實也不是想上廁所，就只是想洗個臉，平復自己的情緒。」桐莉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說：「我在廁所裡反覆沖了好幾次臉，我想把那種骯髒的感覺洗掉……不是真的髒汙，而是道德上、無形的髒，你應該能理解。」

 

        「就在我洗完臉抬起頭看鏡子的時候，我看到年妃站在我後面。」明明在當下應該是很驚恐的一件事，桐莉卻突然在這時候露出了微笑，「很奇妙，她看起來並不恐怖，而是跟九年前一模一樣，她的樣子完全沒有變，就是那個年妃。」

 

        「年妃問我，當年負責載她以及輾過她的那兩個人是誰，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把那兩個人的名字給她，並請她原諒我當年做出的選擇……」桐莉閉上眼睛，哀聲嘆了一口氣，「年妃提出了條件，只要我來參加婚禮，並跟其他無辜的人一起去自首，向年妃的父母說出真相，她就可以原諒我……」

 

        桐莉張開眼睛，轉頭看向身後的其他人，說：「年妃在我之後，也去找了其他人，並提出一樣的條件，所以我們才會一起出現在這裡。」

 

        其他同學動作緩慢地點著頭，證實了桐莉的說法。

 

        「等一下，妳剛剛說什麼？」坤源聽出了桐莉話中的重點，「年妃是跟妳說，其他『無辜』的人是嗎？」

 

        「對，她是這樣說的」

 

        「所以說……那兩個最該負責任的人，他們沒有來嗎？」

 

        「嗯，看來年妃並沒有邀請他們……而我們都答應過年妃了，在婚禮之後就會說出真相。」

 

        坤源這時像是恍然大悟般，先「啊」了一聲後，說：「原來她是要這麼做嗎？」

 

        看來年妃是把九年前那天晚上的情況，給反過來利用了。

 

        九年前的那天晚上，大家會選擇一起隱瞞這件事，就是因為受到了群眾心理的控制。

 

        當群體的目標一致時，第一個想跳脫並反抗群體的人就會變成第一個標靶，這個人的壓力絕對是最大的，所以通常不會有人敢跳出來當第一個。

 

        那天晚上的情況正是如此，當有二十幾個人一起陷於困境時，不會有人想先背叛團體，一個人要背叛二十幾個人，這是多明顯的標靶，是多大的罪名。

 

        但在年妃的策動下，現在的狀況變成了由二十幾個無辜的人來背叛兩個有罪的人，情況就相對簡單了。

 

        當無辜者知道，原來其他人都是站在跟他同一邊的時候，他們跳出來的勇氣將會倍增，也因此他們現在才會一起來到這裡。

 

        「如果年妃沒有傷害妳……」坤源指著桐莉手臂上的紗布，問：「那妳的手是怎麼受傷的？」

 

        「算是我自己耍笨吧。」桐莉聳聳肩膀，說：「年妃消失以後，站在那邊的那個男作家突然跑到廁所前面大吼大叫，一直要我開門，簡直跟瘋子一樣。當時的我因為看到了年妃，所以情緒還沒平靜下來，完全沒辦法反應……就在我打算先開門出去的時候，我踩到了我洗臉的時候灑到地上的一灘水，我整個人摔倒，手肘還大力地撞到鏡子，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桐莉把受傷的手臂稍微提高了一點，苦笑道：「我摔倒以後，整個人幾乎傻住了，連慘叫也發不出來，還好那個男作家跟那位小姐很快就把門打開來幫我止血了。」

 

        「喔、喔。」坤源點著頭，似懂非懂的說著。

 

        我走到坤源旁邊，把手用力拍向坤源的背部，對他說：「看來年妃並沒有利用你，她反而用最好的方法發出喜帖，遭請大家一起來參加婚禮了。」

 

        「可是，那她現在又在哪裡？」坤源轉頭看向我，眼神裡滿是失落，「她為什麼不來？今天應該是我跟她的日子呀……」

 

        「你在說什麼啊？人家早就來了不是嗎？」

 

        說出這句話的，正是跟坤源擁有同樣能力的那位老人，只見老人指著二樓的窗戶，說：「你看看樓上吧，人家正在等你呢。」

 

        坤源抬頭往上看去，除了他以外，我、夜貓子、雪燕還有另外二十幾個人也跟著往上看。

 

        但是在二樓的窗戶上，我們什麼都沒有看到。

 

        但我們知道，看不到並不代表那裡沒有東西。

 

        我們看不到，但坤源跟老人看的到。

 

        坤源往上看以後，兩行淚水馬上以驚人的速度從他臉上流了下來。

 

        這瞬間的坤源，身上已經沒有半點酒鬼的影子，而是完全變成普通人了。

 

        「阿爸，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坤源轉頭看向老人。

 

        「剛剛你跟朋友在講話的時候，我就看到她從旁邊偷偷一個人溜上去囉。」老人一副男子氣概爆發的模樣，大聲喝道：「好啦！你還在這邊哭幹嘛？還不快上去陪人家！」

 

        坤源點了兩下頭，便拔腿衝入屋中，直奔二樓。

 

        他在二樓的窗邊到底看到什麼，相信答案大家都知道了。

 

        年妃回來了。

 

        他們兩個再次相聚，這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不過我們這些來參加婚禮的人現在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我對夜貓子聳著肩膀，問：「現在呢？」

 

        夜貓子持續看著二樓的窗戶，臉上維持著笑容說道：「先給他們兩個一段時間，我想年妃應該有很多話要對坤源說，我們等等再上去吧。」

 

        「好啦！既然都要等的話，你們就先來幫忙吧！」老人這時站了出來，開始指揮桐莉跟其他的同學：「我為了今天可是準備不少喔！喂喂，你們那幾個男生先給我過來把桌子擺好，其他人去裡面把飯菜端出來，快點快點！婚禮就是要慶祝啊，幹嘛每個人都死氣沉沉的樣子啊！」

 

        在第一次見面時還對陌生人相當防備的老人，可能是因為看到坤源有這麼多朋友來訪的關係，現在整個人都熱情起來，變成了今晚的總鋪師。

 

        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老人還是準備了許多可口的家常小菜給大家，只是沒多少人有胃口用餐，大家都在等待坤源的結果。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我看到有一個女孩子跑去跟雪燕道歉，我猜她應該就是妤茜，也就是雪燕的投稿中提到的那位L同學。

 

        妤茜其實從頭到尾都知道事情的經過，但她害怕雪燕會查出真相，才假裝幫助雪燕。

 

        這種人的心機往往是最深的，不過看雪燕跟妤茜互動的樣子，雪燕應該是原諒對方了。

 

        畢竟，妤茜現在已經做出正確的選擇了。

 

        等了一段時間後，老人看飯菜都沒什麼人動，便嘆一口氣說：「好啦，你們還是上去找坤源吧。」

 

        「伯父？」我跟夜貓子都不太能理解老人的意思，「我們可以上去了嗎？」

 

        「我好不容易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卻沒多少人動筷子，看了我也難過，你們還是上去好了。」老人看著桌上的飯菜，他久久才下一次廚請客，飯菜卻乏人問津，現在的他應該很受傷吧。

 

        老人接著說：「早在兩分鐘前，我就看到那個女孩子走出屋子，從小徑離開了……現在上面只剩坤源了，你們還是上去陪他吧。」

 

        不等老人說完，我的腳已經往屋子衝了過去。

 

        其他人跟在我身後，一起擠上了二樓。

 

        來到二樓後，我看到坤源背靠著牆壁，坐在年妃的課桌椅前面。

 

        他的頭部靠著牆整個往上仰，一臉茫然，像個被擊倒的拳擊手。

 

        他現在沒有哭，可能是因為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了，但我還是可以從他的姿勢及表情上，感受到他的哀傷及失落。

 

        二樓的空間並不大，無法讓所有人都擠上來，因此有不少人是站在樓梯上的，

 

        等大家都能看到二樓的狀況以後，我才緩緩地開口問坤源：「你還好嗎？」

 

        「嗯。」坤源的頭朝我們的方向轉動，他此刻的表情，光是看了就讓人難受。

 

        「年妃走了。」坤源的聲音就像從錄音器裡發出來似的，沒有半點靈魂。

 

        「我們知道，你阿爸有跟我們說。」我說。

 

        雪燕蹲下來慢慢靠近坤源，然後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想跟我們談一下嗎？」

 

        坤源看著雪燕的臉，開口說出了剛剛的經過。

 

        儘管坤源說的並不是很仔細，但他的每個字都帶有感情，讓我們能設身處地感受到他的心情。

 

        坤源跟年妃問出了一切。

 

        其實當坤源在跟年妃求婚的時候，年妃就恢復自由了。

 

        這其中的道理其實坤源也不太懂，或許是因為年妃在知道世上有人願意接受這個樣子的她以後，對她的狀態產生了改變。

 

        畢竟她會被綁在這間教室以及課桌椅上，就是因為她的死跟當年的同學有關，她對死亡的執念讓她無法裡開這裡。

 

        而坤源的求婚，讓她找到了更重要的東西。

 

        想一想以後，其實也沒這麼複雜，世上有許多人，不也是在遇到真愛以後，整個人不管是生活模式、或是心靈狀態整個都會煥然一新嗎？

 

        只是連年妃也沒想到，死亡的執念只是暫時被她遺忘，並沒有完全被放下。

 

        因為她最後沒有選擇留下來陪坤源，而是利用紅帖潛伏到其他同學身邊，觀察哪些人是真兇，哪些人是共犯。

 

        在知道了自己死亡的真相後，年妃理解到坤源對自己付出了全部，她知道自己無法這樣一走了之，於是她邀請其他人回來，讓坤源知道她已經幫自己查出了真相，並回來找坤源自白。

 

        當坤源跑上二樓時，年妃一樣坐在自己的課桌椅上等他，就跟這九年來一樣。

 

        年妃跟坤源說，他還活著，既然活著，就值得跟更好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跟鬼在一起。

 

        坤源不想放棄年妃，他懇求年妃能留下來。

 

        但年妃沒有辦法。

 

        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她沒有辦法。

 

        一直以來，正是她對死亡以及兇手的執念，才讓她的靈體無法離世。

 

        但在查出自己死亡的真相後，年妃就感覺自己在世上的意識越來越薄弱，因為她已經放下這份執念，遲早會消失。

 

        現在的她是倚靠著對坤源的感情才能勉強留下來，但年妃知道自己留在這邊的時間已經不久了。

 

        儘管雙方無法碰觸到對方，但年妃在離開前還是親了坤源的臉頰一下，才走下樓離開。

 

        而坤源則整個人癱倒在牆邊，直到我們上樓。

 

        聽完坤源說的一切後，每個人的臉上都罩上一層烏雲，讓原本就已經夠悶的二樓空間變的更沉鬱了。

 

        原本我以為，年妃回來的目的是繼續陪伴在坤源身邊。

 

        但我錯了，年妃是回來告別的。

 

        這場婚禮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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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莉將這件事情通報警方後，因為有同學還記得出事的地點，所以搜救隊很快找到了年妃的遺體。

 

        這件事在新聞上佔了兩天的版面，當年載年妃以及輾過她的同學都必須負起責任，而桐莉跟妤茜等其他人也有相對的責任要負，至少對年妃父母的道歉是絕對逃不了的。

 

        兩天後，這件事情馬上被社會大眾遺忘，因為媒體的追逐重心又移回即將爆發的總統選舉新聞上了。

 

        不過還好，藉由詭誌的發行，還是能讓特定的族群永遠記得這件事。

 

        我把『紅帖』背後的調查故事經過適當的改編後，刊登到了第二期的新詭誌上面，讀者跟松觀的評價都還不錯，代表這個專欄可以繼續下去。

 

        第二期新詭誌發行的一個月後，坤源來到了詭誌出版社跟我們打招呼。

 

        他說自己要從離島調回本島，準備找個正常的工作，並試著多與其他人接觸，找到另一個他愛的人，因為這是年妃離開前要他答應的事情。

 

        我跟夜貓子一起祝福他，他笑著接受了。

 

        雖然說在第一次見面時，我以為他就是酒鬼的另一個翻版。

 

        但或許，他目前所遭遇到的事情，還不足以讓他淬煉成跟酒鬼一模一樣的人吧。

 

        當然，那時的我們也沒想到，我們會在一年後收到另一封喜帖。

 

        而這封喜帖就是玩真的了。

 

        因為上面的署名寫得很清楚，是坤源跟雪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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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阿攤。

 

作為詭誌重開的第一個故事，雖然因為最近真的太忙的關係，這篇故事在最後幾篇的節奏有點太趕，不過還是盡速在更新日完成讓大家可以看到。

 

整體來說我還是蠻喜歡這個故事的，希望大家也會喜歡。

 

接下來還要趕其他的工作，所以會暫時休刊一到兩個禮拜，謝謝大家這九個禮拜以來的捧場。

 

下一期詭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