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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晶霜避開其他觀眾,兩人來到逃生梯的入口。

 

影展開始以後,逃生梯幾乎已經變成我的秘密基地。

 

        「妳父親策劃這場影展,並不是為了讓我們紀念他吧?」加上茄子,現在已經有四名犧牲者了,沒有必要再繼續跟晶霜客氣,我選擇直接把事實揭露出來:「我不知道墨駒是怎麼做到的,但這場影展其實是他所設計的酷刑吧?在這24小時中,我們不能睡覺、也不能離開,只能用意志力撐下去,不然就會跟那些人一樣被抬出去……不過我猜妳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

 

        我觀察晶霜的反應,看她要怎麼否認我的假設,沒想到她的回答跟姿態完全沒有要否認的意思,或許她認為再裝下去也沒意義了。

 

「我不認為這是酷刑。」晶霜的這句話也等於承認,她早就知道墨駒在這場影展裡所埋藏的惡意了。

 

        「我爸在死之前,親自為他的紀念影展選了這十部電影來播放,每部電影都是他耗盡腦細胞,跟工作人員在國內惡劣的拍片地獄中完成的,看這些電影時,思緒保持清醒、不隨便離席,這些行為難道不是對我爸最基本的尊重嗎?」晶霜雙眼直視著我,毫不閃躲地說:「沒有做好這些準備的人,就不應該答應來參加這場影展。」

 

        「既然這樣,妳應該要在邀請函上面註明清楚的。」我從口袋裡拿出影展邀請函在手中拍了兩下,因為邀請函裡面有提到,影展過程是允許觀眾休息睡覺的。

 

        「如果寫清楚了,這些可惡的人大概就不會想來參加了吧,我爸交代過,對付這些人,怎麼說都要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晶霜咬牙切齒地說。

 

        可惡的人?

 

松觀曾經跟我說過,墨駒非常厭惡那些把電影變成速食娛樂的網紅,但聽到晶霜用「可惡」來形容,感覺墨駒對這些網紅的態度不只是討厭而已,而是真正憎恨著他們。

 

        「你知道被邀請來參加這場影展的,都是哪些人嗎?這些人全都拍攝過跟我爸的電影有關的影片,不管是預告解析、影評、快速講解等等都有,光是這樣我就認為他們罪有應得了。」

 

晶霜如鑽石般的雙瞳噴發著恨意,她朝我來賓證上的「詭誌」兩個字瞧了一眼,說:「你也是創作者,所以你應該也很清楚一部作品從無到有的過程有多辛苦,我爸跟那些只會拍網路爛梗賀歲片的人不一樣,他的每部電影都是由他自己構思、親自去現場勘查,從選角到拍攝都是盡心盡力去完成的,但我爸自己也知道,他的作品不是每部都這麼完美的,因為製作電影的變數實在太大了,投資方各式各樣的要求、資金的來源、拍攝場地的各種狀況、演員出問題要臨時換角,甚至重寫劇本……」

 

        晶霜一邊伸出手指算著,口氣同時也柔和下來:「有太多不可避免的因素會導致電影出錯,我爸拍了這麼多電影,他也不敢說他的每部電影都沒有瑕疵。」

 

        下一秒,晶霜的口吻又開始用力,並帶著恨意:「但那些只會放馬後炮的網紅影評,他們根本什麼都不懂,只要我爸的電影裡出現一個小缺點,他們就會見獵心喜地在自己的影片裡提出來,就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他們的嘴臉就像在跟網路上的觀眾炫耀:『看,完美的墨駒也會出錯,看來他也不過如此』,每次看到我都想吐得要命……還有那些只用幾分鐘就把我爸的電影劇情快速講解完的人,他們根本沒資格被稱為創作者,說穿了就只是一群寄生在原創者身上的蛆蟲罷了,噁心到極致。」

 

        像終於找到可以發洩的對象般,晶霜一股作氣地把針對那些網紅的怨恨全都說了出來。

 

        同樣身為創作者,我完全可以理解墨駒跟晶霜為何會如此痛恨那些二次創作的網紅。

 

        電影跟小說一樣,它們分別代表導演跟作家想傳達給這個世界的想法。

 

        但在商業的模式上,兩者卻又完全不同。

 

        通常我在寫小說的時候,是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創作過程無拘無束,但導演就不一樣了,國內對電影工作人員的態度並沒有好萊塢那麼友善,特別是每部電影都要花費鉅資才能完成,投資方不可能放手讓導演想拍什麼就拍什麼,演員也有各種突發狀況要處理,拍攝場地也必須經過重重關卡才能借到,一部電影拍到最後很有可能因為各種因素的影響而無法展現出導演想要讓觀眾看到的模樣。

 

        但一般觀眾哪知道這些呢?對他們來說,不好看的就是爛片,就算是大眾公認的神片,也一定有酸民不認同,他們不會瞭解真正想拍好電影的電影人背後的煎熬。

 

加上現在的觀眾都習慣先在網路上看過相關的影評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花錢進戲院,在這種情況下,新興的網紅媒體就扮演著關鍵的角色。

 

        這些網紅應該要做的,應該是用最嚴肅的態度,以及尊敬每位電影工作人員的心態來製作評論的影片,讓觀眾能理解電影真正的價值,而不是用戲謔、甚至搞笑講解劇情的方式來吸觀眾的眼球。

 

        但現在一打開影音網站,所看到的卻是後者居多。

 

或許晶霜說的對,這些人就真的像寄生蟲一樣,而且有部份寄生蟲得到的名利還超過了宿主。

 

        我問:「所以這場影展的真正目的,為的是要報復這些人嗎?」

 

        「這不是報復,而是一場考驗……要是這些人真的尊重我爸的電影,那他們就會從頭到尾專心坐著、認真地把電影看完,而不會想睡覺或離開。」晶霜說:「他們都使用過我爸的電影素材來為自己的頻道營利,他們必須證明自己有這個資格。」

 

        「那詭誌呢?」我用手指彈了一下胸前的來賓證,問:「為什麼他會邀請詭誌?我們出版社的同仁對他的態度絕對是百分百尊敬的,而且松觀跟你爸之前是好朋友不是嗎?」

 

        「那是我爸的堅持,他常常會堅持一些奇怪的原則,他拍電影時也是這樣的。」晶霜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說:「他堅持松觀老師必須要撐過這場影展,這樣才夠資格當他的知音好友,就連我也是,我爸堅持要我參加整場影展,這樣才能證明我有資格當他的女兒,可以接下他在電影圈的地位……只是沒想到松觀老師沒有親自過來,而是派風海老師你來。」

 

        「那是因為松觀早就知道這個影展有問題,他太瞭解妳爸了。」我也因為被松觀推來當替死鬼而面露苦笑。

 

        晶霜低頭看了一下手錶,朝會場入口甩甩頭,說:「希望我剛才的說法有讓你滿意,下一部電影快開始了,我們該回去了。」

 

        「啊,等一下。」我急忙說。

 

儘管已經知道墨駒辦這場影展背後的真相,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沒有獲得解答。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問。

 

我所要問的,是墨駒為何在死後還能夠出現在螢幕上,並且像奪走靈魂般,讓泰羅跟茄子都一一倒下?

 

        晶霜察覺出我語意的意思,她側著頭稍微想了一下,然後說:「如果還有機會的話,你可以親自去問我爸。」

 

        「咦?但他不是……」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把後面「死了」兩個字說出來。

 

        「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沒有死,只要他拍的電影還在播放,他就還活著。」晶霜淡淡說完後,轉身走向會場入口。

 

 

 

 

 

 

 

 

 

**********

 

 

        走進室內籃球場,我發現裡面的氣氛再次被轉換,原本凝重令人窒息的氛圍現在突然熱絡了起來。

 

        其他觀眾圍成好幾個小圓圈分散在會場中,彼此間交頭接耳似乎正在討論事情。

 

        我注意到,被圍在那些小圓圈中間的,分別是廖失禁、苦瓜、還有汪飆,看來他們已經把剛才的事發經過都告訴其他人了。

 

晶霜一走入會場,所有人迅速同時扭頭朝她看去,每個人的眼神都帶著敵意。

 

        在影展開始之前,每個網紅對晶霜的態度都非常客氣,但現在情勢已經不同了。

 

現在他們全都知道這場影展本身所帶來的威脅性,主辦影展的晶霜自然就成為他們的共同敵人。

 

        晶霜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她仍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不動聲色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投影幕上的倒數顯示著離下部電影開始只剩下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但其他人並沒有回到座位,而是以晶霜為中心開始聚集,晶霜的座位很快就被大家團團圍住。

 

儘管被四十多張不友善的面孔圍在中間,但晶霜仍不顯慌亂,用禮貌性的口吻對四周的人說:「下一部電影就要開始了,請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準備觀賞吧。」

 

        「謝謝,但我們已經不想繼續看下去了。」一個染著滿頭銀髮、戴著無框眼鏡的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其他人似乎在剛才的臨時會議中決定由這位男子來負責跟晶霜對話。

 

        這位銀髮男子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因為我也曾經看過好幾部他製作的影片。

 

他將頻道名稱取為「小智郎」,是相當知名的知識型網紅,不時的推眼鏡以及擺弄銀髮瀏海是他影片裡的招牌動作,加上永遠掛在嘴邊的自信微笑,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金田一事件簿》中明智警視的翻版。

 

雖然小智郎的影片偶爾因為引用錯誤的資訊而引起糾紛,但這絲毫不損他頻道的人氣,他的訂閱數一直可以穩定維持在全國前二十名內。

 

        「我們剛剛一起討論過了,雖然這樣對妳父親很不好意思,但我們希望能停止這次的影展。」小智郎將雙手合十擺在胸前,誠懇地對晶霜請求:「不曉得妳知不知情,那就是在剛剛的休息時間中,又有一位朋友因為身體不適而被送醫,這已經是第四位了……我們都很擔心他們的情況,實在沒有心思繼續觀賞電影,但又不好意思全數離席,所以想請馬小姐先停止這次的影展,擇期再舉辦一次,可以嗎?」

 

        小智郎這番聽起來誠懇的要求,其實是他絞盡腦汁後所想出來的「理由」,就看晶霜吃不吃這套了。

 

        不過我知道晶霜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的,不管任何理由都一樣。

 

果然,晶霜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小智郎,冷冷說道:「抱歉,當第一部電影開始播放以後,影展就必須持續二十四個小時才能結束,這是我爸親自交辦的,要是有其他朋友覺得身體不適想回去休息的話,大門沒有上鎖,請自行離開吧。」

 

        晶霜這一席話又把問題丟回去給其他人了,只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要是擅自離開體育館的話,只怕會落到跟茄子一樣的下場。

 

        這一刻,螢幕上的倒數已經結束,工作人員準時將會場內的燈光調暗,下一部電影即將開始播放。

 

        「夠了吧,我就說過跟她講沒用的!」一個胖子從小智郎後面竄出來,他不客氣地直接用手指著晶孀的眉間,用極為惡劣的霸道語氣說道:「沒關係,妳不想停止活動的話,那我們就直接讓電影放不下去!」

 

        胖子說完之後,他大臂一揮,只見五、六個人跟在他的身後,一行人直接往會場的最後方前進。

 

        我不認識這個胖子,不過以他的號召力來看,在網紅圈的人脈應該不錯。

 

        大家都知道他們想做什麼,雖然放電影的投影機是懸掛在牆壁上的,但播放影片的電腦卻是架設在下面,由工作人員輪流操作。

 

胖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直接朝著工作人員走去,此時下一部電影的片頭已經開始播放,

 

        坐在位置上操作電腦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她看到胖子等人臉上帶著殺氣朝她走過來,嚇得整個人僵在椅子上動不了。

 

        胖子也沒有在客氣的,他直接把電腦連接投影機的線路拔掉,接頭因為強制移除而發出「啪」的聲響。

 

        聲響發出的同時,所有人也轉頭往投影幕看過去。

 

        本以為螢幕會像突然關機的電視那樣,閃爍一下後就歸於黑暗,但是電影的片頭仍在螢幕上繼續播放。

 

        「怎麼會?」剛剛還很凶狠的胖子呆了一下,但他一不作二不休,直接用力拍著桌子對那位女大學生喝道:「投影機的遙控器呢?有沒有在妳這裡?」

 

        「……在……在這裡。」女大學生膽怯地指著桌上的遙控器。

 

        胖子馬上把遙控器從桌上拿起來,並對著頭上的投影機按來按去。

 

        投影機的電源指示燈閃了一下,然後很快轉變成紅燈,播放影片的光源也從鏡頭上消失,看起來是成功關機了。

 

        這樣總該可以了吧?大家抱著同樣的想法再次看向螢幕時,但眼前的畫面卻讓大家的心冷了半截。

 

        電影畫面仍在螢幕上繼續演出,陰森的恐怖配樂也不停從喇叭鑽入每個人的耳朵裡,提醒著我們這場惡夢還沒結束。

 

        線也拔了,投影機也關了,為什麼電影還在繼續?

 

        那個胖子也看傻了眼,他拿著投影機遙控器呆站在原地,剛才的凶煞神情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他此刻唯一能感覺到的情緒應該跟大多數人一樣,那就是害怕。

 

        當一個人試圖表現出凶狠的一面,卻發現毫無作為時,那確實是該感到害怕。

 

        「你們鬧夠了嗎?」

 

晶霜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用冰冷的眼神環視著全場每個人,儘管她只用普通的音量在說話,但聽在我們耳裡,她的聲音幾乎蓋過了喇叭裡的音樂。

 

        「你們是要坐下來好好把我爸的電影看完,還是要繼續羞辱他的作品?」晶霜指向門口,說:「我剛剛也說過了,不想繼續留在影展上的,請你直接離開,謝謝。」

 

        說完之後,晶霜霸氣十足地坐回椅子上,任由我們做決定。

 

        這是個兩難的抉擇,若選擇留下來,誰也無法保證自己會受不了精神上的疲勞而睡著。

 

        若選擇離開,也會跟茄子一樣,在外面被墨駒考驗跟電影有關的問題。

 

        因為不曉得墨駒會問電影中的哪些細節,所以誰都沒有把握能說出正確答案。

 

        但只要不睡著的話,留在會場裡其實是最安全的作法。

 

        「……大家聽我說,我們還是先回到座位上吧。」我拍了兩下手,對著其他人喊道。

 

        我的拍手聲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他們紛紛轉頭看我想說些什麼。

 

        確認大家都注意到我之後,我用每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我們已經看完三部電影,撐過六個小時了,接下來還有七部電影……要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大家彼此間互相留意,要是旁邊的人快睡著了,就快點把他叫起來,我們互相幫忙,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我的提議很爛,我知道,但這是目前我們唯一能撐過這場惡夢的方法。

 

        其他人一開始也猶豫不決,不曉得到底是要繼續撐下去?還是直接離開體育館賭一把?

 

直到汪飆跟小智郎出面附和我的提議,開始招呼大家坐下後,局面才被控制住。

 

        大家決定用我的方式繼續堅持下去……至少先撐過這部電影再說。

 

        當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電影片頭剛好結束,片名出現在螢幕上,是一個大大的「臉」字。

 

        片名的字體經過特殊美術設計,讓「臉」這個字看起來就跟一張人臉一模一樣。

 

        「糟了,接下來的電影是《臉》啊……」我在心中暗呼不妙。

 

        在《臉》這部電影,女主角從小就罹患了「面部辨識能力缺乏症」,也就是一般人口中的臉盲症。

 

        只是墨駒在電影中把這個病症誇張化,其他人的臉孔看在女主角的眼裡,就像是一坨調製失敗的調色盤,沒有固定的色彩也沒有固定的形狀,根本無法分辨誰是誰。

 

        但堅強的女主角還是靠著聲音、身高、習慣動作、四肢特徵等等來辨認其他人的身份,她的努力也讓她成功融入社會,除了她跟家人以外,沒有人知道她有這個疾病。

 

        故事的轉折點,發生在女主角某天下班後,有人潛入她家,並暴力毆打、強暴她。

 

她雖然看不到犯人的臉,但她卻牢牢記住了對方的聲音、氣味、以及身體的觸感。

 

她決定依靠這些特徵,用自己的力量在城市中找出犯人,並進行私刑復仇……

 

        墨駒在這部電影中使用了一種有趣的手法,那就是除了女主角之外,其他演員的臉部都是一片模糊的,就算只是背景的臨時演員也是如此。

 

        也就是說,觀眾所看到的畫面,跟女主角所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世界。

 

        在這種手法下,觀眾也不知道哪個角色到底誰是誰,更不知道誰是犯人,只能跟著女主角一起聆聽其他角色的聲音,觀察角色們的細部動作跟身體特徵來找出兇手。

 

        《臉》的情節充滿巧思且十分精彩,但比起上一部電影《逃》,《臉》的節奏明顯放的比較慢,因為墨駒想要讓觀眾好好體會女主角眼中的世界。

 

        如果是普通的觀眾也就算了,但對一群徹夜未眠的觀眾來說,這部電影將會是最大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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