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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坤源

 

鄭年妃

 

將於二零一九年八月七日

 

於○○縣○○區○○路二段四百一十九之八號

 

舉行結婚典禮

 

 

請各位出席

 

 

 

 

 

**********

 

        以上就是D小姐的投稿中,紅帖裡所寫的內容。

 

        這樣的內容完全不符合標準喜帖的格式,甚至簡單到給人一種很隨便的感覺,發這封紅帖的人就像在發號施令般,霸道地命令其他人出席,讓收到的人一看到內容就不爽。

 

        至於紅帖中所寫到的兩個名字,可以看出來孫坤源就是故事中的男同學S,而鄭年妃就是女同學C

 

        而投稿者D小姐,此刻就坐在我面前。

 

        我手中拿著那張傳說中的紅帖,把上面的內容看過一次後,我將注意力轉移到D小姐身上。

 

        陳希一開始透過電話跟D小姐聯絡時,D小姐有說她是在一間物流公司擔任內勤,而她今晚想必是一下班就趕來出版社了,因為她身上現在還穿著物流公司的制服。

 

        如果把毫無美感的制服拿掉的話,D小姐可以稱得上是位氣質型的美女。

 

        她戴著輕巧的圓框眼鏡,長髮紮成馬尾綁在後面,因此可以看到她大部份的頸部皮膚,她的膚質白皙到有一根髮絲掉在上面都會顯得十分明顯,講起話來更讓人有一種逐漸放鬆的溫柔感。

 

        而在一開始介紹的時候,D小姐也跟我們說了她的本名,那是個跟她本人的氣質非常相符的名字,戴雪燕。

 

        我將紅帖放回桌上。

 

        這時,會議室內只聽得到紅帖跟桌面摩擦的聲音,其他人的嘴巴都緊緊閉著,彷彿都在等我先開口說話。

 

        現在時間是晚上九點整,詭誌出版社的會議室內只剩下我、陳希跟D小姐三個人,其他人都已經下班回家,就連夜貓子也先走了。

 

        夜貓子會提早離開當然有她的理由,她必須要去參加松觀為了慶祝新詭誌出版第一期所舉辦的餐宴,出席者還有同樣在詭誌上刊登作品的前輩作家們。

 

        松觀原本是希望詭誌的所有人都能一起去的,不過其他同事對這種餐宴的興趣都不大,所以由夜貓子代表參加。

 

        要不是夜貓子現在必須負責整間詭誌的運作,不然她也不會想去參加的,畢竟社交場合可以說是她最害怕的惡夢。

 

        「嗯……戴小姐。」我揉了一下額頭,決定先不談論紅帖的事情,而是問另一個問題:「我想先請問的是,妳在投稿中有寫過這樣一段話:『雖然我跟她並不算是很熟的朋友,但彼此間的關係並不壞,我也很樂意跟她進一步來往。』這是妳對女同學C,也就是年妃的描述吧?」

 

        「雖然我投稿的內容有稍微被這位編輯小姐修改過,不過意思是差不多的。」D小姐的眼睛稍微瞄向陳希,臉上帶著緊張的笑容說:「那個,請叫我雪燕或小燕就好了,我朋友都是這麼稱呼我的。」

 

        「沒問題,那我叫妳雪燕就好了。」我對她輕輕微笑,並接著說:「對不起,我會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妳在投稿中的描述,講得好像妳跟年妃之間的關係並不能算是朋友,而只是班上還算可以的同學這樣而已,我沒弄錯吧?」

 

        「你說的沒錯,我跟年妃之間的關係確實很普通,我跟她甚至沒有一對一的聊過天。」

 

        「如果妳對她這個人有好感的話,為什麼不試著跟她進一步來往,當真正的好友呢?」

 

        「那是因為小團體的關係。」雪燕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好幾個小圈圈,解釋道:「在班級上不管男生女生,不是都會分成好幾個小團體嗎?老實說,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我不想加入任何一個團體,這樣一來就會有一種『這三年只能跟著妳們行動』的束縛,就像被關起來一樣。所以我在班上沒有加入任何的男女小團體,我比較喜歡獨自行動,並默默關心班上的每個同學。」

 

        我跟陳希一邊聽著一邊輕輕點著頭,表示我們都能理解。

 

        確實,從小到大不管到哪個學習階段,班上的人都會自動分成許多小團體。

 

        或許是怕我們搞錯,雪燕又進一步解釋:「不過我並不是搞孤僻,希望兩位不要誤會。雖然我沒有加入任何小團體,但我跟班上每個同學的關係都很不錯……譬如說,每個同學的生日是幾月幾號我都記得,我也會記住大家的喜好來送適合的生日禮物,還有每個人擅長或不擅長的科目有哪些,哪幾位同學在考試前會需要重點筆記來協助等等的,我都一清二楚。」

 

        「啊哈,」陳希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妳是屬於媽媽類型的那種同學啊。」

 

        這時我也想起來了,在學生時代中,班上似乎總有這樣一位像媽媽的同學存在著,這類型的同學總會留意著班上每個人的生日,並在生日當天寫一張小卡片送給壽星,或是在聖誕節及特殊節日準備卡片或小禮物送給全班,這樣的人在平時雖不起眼,甚至會被同學嫌雞婆管太多,但卻是班上的重要心靈支柱。

 

        聽到陳希的形容後,或許是因為害羞吧,雪燕稍微低下了頭,小聲地說著:「以前在班上也有同學這樣說過我,但我不是很喜歡這種稱呼,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變老了一樣。」

 

        不過雪燕又很快地把頭抬起來,嘆了一口氣說:「不過,媽媽型的角色嗎……或許我真的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這麼擔心年妃的事情吧。」

 

        看來對雪燕來說,其他同學仍像是需要她關心的孩子一樣吧。

 

        「那麼,在那個時候,妳也是用一樣的細心在對待男同學S的嗎?」我問完後,又看了一眼紅帖來複習男同學S的本名,孫坤源。

 

        「坤源嗎?對,我也是用一樣的態度在跟他相處,只是他從來沒有接受過我的好意。」雪燕說:「如果把我比喻成班上的媽媽的話,那坤源可以說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願意接受家人關懷的問題孩童吧……他在班上孤僻的程度,已經超過我所能幫助的範圍了。」

 

        雪燕在談到坤源時,語氣跟眼神都流露出一股無力的失落感。

 

        我在這時決定把話題移到紅帖上:「那關於這張紅帖,其他同學們的想法呢?他們不會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沒人在意,時間已經過了九年,他們都認為年妃已經死了。」雪燕搖搖頭,說:「大家在出社會以後,每個人的生活都很緊湊又很忙,雖然在收到紅帖的時候有引起一陣慌亂,但現在已經沒人有心情管這件事了,就連年妃的父母也是,他們寧可當作這張紅帖根本沒出現過。」

 

        「那妳在投稿中提到的L小姐呢?她看起來跟妳一樣擔心年妃啊。」陳希問。

 

        「她原本還有一起幫助我,但因為公司突然外派的關係,她現在人在國外,要幾個月後才會回來,不然她今天也會來跟你們見面的。」

 

        「也就是說,要是年妃現在還活著的話,妳是唯一還沒對她放棄希望的人了。」我說,同時又將眼神瞄向紅帖,朝雪燕問道:「上面所寫的那個地址,妳還沒有自己去過一趟嗎?」

 

        「我其實有想嘗試過,但我還不會開車,騎機車去的話又太遠了,若是搭計程車去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雪燕先以交通工具的角度來分析,然後說:「而且,在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的狀況下,我也怕我自己一個人去會碰到什麼意外……」

 

        看來在雪燕的心裡,已經有了「在那裡等著她的,將是某種可怕的不祥事物」的預設立場了。

 

        老實說,我也有跟她差不多的預感,但如果有其他線索的話,我是很樂意去調查的,不過今天已經是八月二號了,離婚禮的日期只剩五天。

 

        動作必須要快點才行,我很快就下了決定。

 

        「那我明天就過去這個地點看一下吧,我會去租一台車來開。」

 

        我做好決定後,陳希並沒有多大反應,雪燕倒是嚇了一跳,她似乎覺得我的決定太倉卒了:「明天嗎?」

 

        「是啊,畢竟時間已經不多了……」雖然不知道雪燕會不會答應,但我還是問了她的意願:「明天妳要上班嗎?如果可以請假的話,我建議妳跟我一起去看一下會比較好。」

 

        「這個嘛,我想一下。」雪燕斜著頭,可能是在思考要用什麼理由跟主管請假吧,「我可以用身體不舒服來請事假,但我不保證能請到,可能明天早上才會有結果。」

 

        「我這邊有妳的手機號碼,我在早上出發前會打電話跟妳確認的。」

 

        「嗯……」雪燕聲音低沉地應了一聲,夾雜在她這一聲裡面的,是滿滿的猶豫跟擔憂。

 

        查覺到她的情緒後,我反而替她擔心起來了。

 

        「如果妳明天不想跟我一起去的話也沒關係,我一個人也可以搞定。」我說:「反正只是先去看看而已,不會怎樣的。」

 

        「我知道,我其實蠻害怕的,但是我剛剛又仔細想了一下……」雪燕說:「這是我投稿給你們的故事,如果我不跟你一起去的話,就好像有一種直接把爛攤子丟給你處理的感覺,我不能這樣子。」

 

        雪燕的語氣突然停頓下來,然後用力點了點頭,說:「我明天一定會請到假的!」

 

 

 

 

 

 

 

 

 

 

**********

 

 

        確定了明天的行程之後,我跟陳希一起送雪燕離開出版社,然後各自回到座位上整理東西準備下班。

 

        我剛把東西整理完,就聽到陳希的驚呼聲:「啊!那張紅帖還放在樓上!」

 

        「妳要上去拿嗎?我等妳下來再鎖門。」我把出版社大門的鑰匙拿在手中甩了一圈。

 

        「好,你等我一下喔!」陳希馬上用小跑步衝上二樓的會議室。

 

        我們已經跟雪燕講好,紅帖會先放在詭誌這邊保管,因為雪燕並不想把它留在家裡。

 

        背後的原因,或許跟雪燕在投稿中對紅帖的這段描述有關:「打從在信箱裡發現這張喜帖後,我就覺得它本身的紅色並不是喜慶的紅色,而是像鮮血那樣令人厭惡的、黏稠腥臭的紅色,與其說它是喜帖,不如說它是不詳的紅帖會比較貼切。」

 

        雪燕在第一眼看到紅帖時,不知道為什麼就直接聯想到了腥臭的鮮血,其原因讓我好奇。

 

        每個看似荒謬的聯想,都是有所關聯才會成立的,而雪燕會直接把紅帖跟鮮血作聯想,也一定有她私人的理由。

 

        好奇歸好奇,我雖然想知道答案,但在第一次見面時問這種問題並不恰當。

 

        或許等這件事落幕後,再問她才是最好的。

 

        當我思考著這些事情時,陳希突然從樓梯上探出頭來,我以為她拿到紅帖要下來了,但她的腳卻遲遲沒有走下階梯。

 

        陳希此刻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而卡在樓梯上進退兩難的樣子。

 

        「陳希,妳在幹嘛?」

 

        「……風海,你能上來一下嗎?」陳希在說話的同時,還不時轉頭往二樓看去。

 

        她那副謹慎的模樣,就好像在擔心樓上有某種東西會趁她不注意時偷偷跑掉似的。

 

        陳希這副詭異的模樣,讓我直覺樓上一定出事了,但會是什麼事呢?剛剛下樓時不是都好好的嗎?

 

        「怎麼了?」我踏上階梯,走到陳希的身邊。

 

        陳希指向門還開著的會議室,說:「你走進去就會看到了。」

 

        「看到什麼?」我問,但陳希只是在我的背上推了一下,叫我快點去就對了。

 

        沒辦法,我只好走到會議室門的門,將門完全推開,並檢查裡面的狀況。

 

        除了我們忘在桌上的紅帖,還有剛剛跟雪燕面談的相關資料以外,會議室裡沒有其他東西了。

 

        「妳到底是看到什麼才嚇成那樣?」我轉過頭問陳希,「是蟑螂嗎?但我們這裡剛蓋好而已,應該還沒有蟑螂吧?」

 

        「不是蟑螂啦,如果是蟑螂的話,我才不會害怕咧。」陳希站到我的旁邊,伸長脖子看了會議室一眼,然後驚詫地說:「啊,不見了!」

 

        「到底什麼東西不見了?妳是凱蒂絲是嗎?」我忍不住用起飛哥跟小佛的梗。

 

        「剛剛還在這裡的,我親眼看到滴到地上的。」陳希走進會議室內,蹲下來指著地板某處,說:「剛剛那些血……就是滴在這裡的。」

 

        陳希抬起頭來,在她頭上的正是放在桌邊的紅帖。

 

        紅帖有一個角尖懸在空中,下方面正對著陳希的臉,陳希似乎對此顧忌著什麼,她很快又站起來回到我旁邊。

 

        「妳剛才到底看到什麼了?」我問。

 

        「我剛剛上來的時候,就聽到有滴滴答答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哪裡漏水,走到會議室裡面以後,我才看到有好幾滴血掉在地板上,而且就是從那張紅帖懸空的角尖滴下來的,我親眼看到的……」陳希的雙手交互抱住自己的雙臂,想藉此給自己一些安全感,「然後我去樓梯口叫你上來,結果現在那些血就不見了。」

 

        「血嗎?」我往會議桌走去,腦裡也同時想起了雪燕對這張紅帖的聯想。

 

        在這張帖子上的紅色,並不是慶賀的紅色,而是惡臭的血腥紅……

 

        我走到桌邊將紅帖從桌上拿起來,在紙的質感上沒有奇怪的地方,我並沒有摸到濕漉漉的鮮血。

 

        「沒什麼問題呀。」我接著把紅帖放到鼻子前聞了一下。

 

        一股刺激感突然鑽進我的鼻子裡。

 

        下一秒,我用力將紅帖從我的鼻尖移開,讓它離我的臉越遠越好。

 

        「風海,你聞到什麼味道了嗎?」陳希問。

 

        「就一般卡片的味道而已,沒什麼。」我把紅帖收在手裡,說:「紅帖就先放我這邊保管吧,我會把它鎖在我的抽屜裡,妳先不要去擔心剛才所看到的東西,好嗎?」

 

        「嗯……」陳希用雙手更用力地抱緊自己,苦笑著說:「希望我剛剛看到的那些血,不會是什麼東西纏上我的前兆……」

 

        「有我在的話就不會發生那種事,畢竟出版社裡擁有最強柯南體質的人可是我啊。」我自嘲一番後,便把二樓的燈關掉,陪著陳希一起下樓收拾東西。

 

        在離開詭誌出版社前,我把紅帖放在我電腦桌的抽屜裡,反覆確認鎖起來以後,我才跟陳希一起下班。

 

        在揮手告別後,陳希騎機車先走了,我則是不放心地透過一樓的落地窗看著自己的座位。

 

        希望那張被鎖起來的紅帖,明天會安分地乖乖待在抽屜裡不出狀況。

 

        我剛剛並沒有對陳希說實話。

 

        當我把紅帖放到鼻子前面的時候,我所感受到的並不是氣味,而是即將受到傷害的威脅。

 

        用比較有畫面的方式來形容的話,可以想像在紅帖上面突然冒出了一張長滿尖牙的嘴巴,準備把我的鼻子大口咬下來。

 

        就在我把紅帖移開我的鼻尖時,我還聽到了那張嘴巴大力閉合的牙齒碰撞聲。

 

        它咬空了。

 

        但是它想傷害我們的意圖,已經完全暴露了。

 

 

 

 

 

 

 

 

 

 

**********

 

 

        早上,我還沒打電話給雪燕,她就先主動打給我說她請到假了,確定可以跟我一起同行。

 

        我決定直接去租車行開車,而不再繞去詭誌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非常擔心鎖在抽屜裡的紅帖。

 

        在從租車行開車去接雪燕的這一段路上,我打了電話給蘇羿,要他今天上班的時候幫我注意一下抽屜的情形。

 

        「所以我到底要注意什麼啊?」想當然,蘇羿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反正多注意就是了,不管是我的桌子飛起來或是有貓型機器人從抽屜裡跳出來怎樣的都跟我講一下,拜託你了。」

 

        「等一下呀,風海,你剛剛舉的例子是真的有可能會發生的嗎?」蘇羿又追問道,但我實在沒心思跟他解釋,便單方面結束了通話。

 

        雪燕的家就在新德市區裡,是一棟小型公寓,我開到門口的時候,雪燕已經站在那邊等我了。

 

        「今天要麻煩你了。」雪燕坐上副駕駛座跟我點頭致意。

 

        「不會麻煩,如果我的專欄因為妳的投稿而大受歡迎,那我就有理由跟老闆多要一些稿費了,到時是我要感謝妳才對。」我笑著說。

 

        「那我們就出發囉。」

 

        我看了一眼已經設定好地址的GPS導航,同時踩下油門。

 

        上路之後,我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雪燕今天的裝扮。

 

        她一樣把頭髮綁成馬尾,並換上了方便活動的牛仔褲跟輕便上衣,跟昨天穿著物流制服的模樣相比,現在的她看起來年輕多了。

 

        至於昨晚她離開之後所發生的事情,我現在還不打算告訴她。

 

        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應該是還不知道才對。

 

        既然她還不知道,就沒必要引起她的恐慌。

 

        但是……如果她早就知道了呢?

 

        如果她早就看過鮮血從紅帖滴下,也早就知道紅帖上附著某種敵對的意念,卻故意不跟我們說的話呢?

 

        如果在她像母親般溫柔的外表下,藏著某些秘密的話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懷疑,但這個想法就是出現了。

 

        相信他人需要長久的累積,懷疑他人卻只需要一秒的偏差。

 

        這個偏差剛剛就在我的腦中出現了。

 

        而且這種懷疑的偏差想法一但成形,就無法再擺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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