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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離午夜十二點只剩下三十分鐘,但新德大學的體育館還是有許多人員在穿梭忙碌著。

 

        仔細一看,會發現這些人的身上都穿著一模一樣的黑色上衣,衣服上除了STAFF的工作人員標示以外,還有一隻正在急奔的馬。

 

        那匹馬全身上下也都是黑的,在黑色的衣服上更難以看到牠的存在,但那匹馬奔跑時的強勁氣勢卻像是能穿透衣服傳染到現實中般,每個工作人員忙碌的模樣都非常起勁,就算這個活動是在深夜舉辦,他們也不感到疲憊。

 

        當我從新德大學門口一路走到體育館時,一整排的黑色長條旗幟插滿了沿途的道路,像是在幫賓客指引方向,又像是在跟世人預告著,這場活動的風格就跟旗幟的顏色一樣,一路上只有黑暗,沒有光明。

 

        在沿著這條由黑暗所鋪設的道路上前進時,我不斷看著每面旗幟上的標語。

 

        「曠世懼作影展,連續24小時,深刻體會墨駒為這個世界量身打造的惡夢。」旗幟上的標語這樣寫著,在數量眾多的旗幟掃過眼前後,視覺上的疲勞讓我彷彿只能看到「惡夢」這兩個字。

 

        最後我索性不去看這些旗幟,筆直朝著體育館前進。

 

        一般來說,每個月到了這個時候,夜貓子就會從讀者所投稿的怪談中選出幾篇她認為有調查價值的,並交給我來深入研究、撰寫出怪談背後的故事,所以現在的我應該在趕稿才對。

 

        但是,對於讀者的怪談投稿,夜貓子這個月的結論卻是:「這個月的投稿都很無聊,沒有寫專欄的必要。」

 

        「蛤?」我當時站在夜貓子的電腦桌前,突然感到一股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失落感,「所以我的專欄這個月要開天窗是嗎?」

 

        「哪會讓你這麼輕鬆,我當然有其他任務指派給你啊。」夜貓子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袋信封。

 

        夜貓子從抽屜裡拿出信封時的那種笑容,我現在都還記得。

 

        那是一種對人充滿信任,卻又有點不懷好意、想等著看好戲的笑,那笑容就像是在說:「這種事情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人可以去,我百分百信任你,也很期待會發生什麼事情喔。」

 

        信封裡裝的正是曠世懼作影展的邀請函,影展上將會播放墨駒導演製作的作品。

 

        如果說松觀是國內恐怖文學的泰斗,那墨駒就是恐怖電影界的一代宗師了。

 

        沒有人知道墨駒的全名,只知道他本名姓馬,墨駒則是他一開始寫劇本的筆名。

 

        墨駒本人很少出現在鏡頭前,聽說他以前只是寫手,負責幫別人寫劇本,直到自己構思的第一部作品被翻拍後,他才慢慢涉入到導演的領域。

 

        後來除了導演外,他也自己擔任製作人,拍出不少經典的恐怖電影,在國內外都得到不少獎項。

 

        墨駒的恐怖電影雖然也有血腥獵奇或鬼魂怪物這類大家都會用的題材,但他卻在這些題材上有所改進,創造了另一種形式的恐怖藝術。

 

        我還記得我看他第一部自編自導的電影《家》時,最後的結尾讓我心情沉重了好一段時間。

 

《家》的劇情是講述女主角謀殺了飾演丈夫的男主角,再把男主角的手腳剁掉、分屍丟到郊外的垃圾場,然後跟年紀還小的女兒說爸爸已經不愛這個家,不會再回來了。

 

        但女兒在之後每次出去玩耍回來時,總是會說出一些只有女主角跟男主角之間才知道的秘密,這些秘密讓女主角的心防逐漸崩潰,謀殺丈夫、被亡靈追殺的惡夢也讓她開始酗酒。

 

        電影進行到後半,女主角在一次酒醒之後,發現自己竟然身處於她棄屍的垃圾場裡,而且手腳全被斬斷了。

 

        更驚人的是,已經沒手沒腳的男主角就在旁邊看著她。

 

原來男主角雖然手腳都被切斷了,但連著頭的軀幹卻仍活著,在女主角分屍的時候,他只是昏過去而已。

 

        在垃圾場醒來之後,男主角就像蛆一樣四處爬行,透過吃垃圾場裡的廚餘、昆蟲為生,硬是活了下來。

 

後來女兒跟同伴在垃圾場玩尋寶遊戲時,無意間在垃圾堆裡聽到男主角的呼喊,因此發現了他。

 

        男主角要女兒不要跟別人說他還活著,因為他有另一個復仇計畫。

 

        男主角跟女兒說,爸爸會沒辦法回家,都是因為他現在沒手沒腳的樣子害的,可是只要妳把媽媽變得跟爸爸一樣,我們全家就可以又相聚了。

 

男主角先透漏一些秘密給女兒,讓她回去告訴女主角,瓦解女主角的心防,最後再說服女兒趁女主角喝醉酒的時候把她的手腳砍斷並帶到這裡來,這樣一來一家人就可以重新聚在一起了。

 

        得知真相後的女主角低頭一看,女兒果然香甜地睡在兩人的軀幹中間,做著全家團聚的美夢,電影到此結束。

 

        雖然說劇情上有一些荒謬的地方,但墨駒透過他構思的獨特對白、演員間每個互動都能仔細看到的內心戲演出,加上完美的配樂,讓觀眾完全被墨駒營造的氣氛牽著走,徹底忘記劇情中不合理的地方。

 

        片中的最後一幕更被譽為恐怖影史經典,因為這幅畫面也代表了現代社會的家庭狀況:若要孩子真的幸福,父母就必須斬去雙手雙腳,拋棄個人的自由,若沒有這種覺悟,就不要組成家庭。

 

        《家》這部電影更在國外的恐怖影展拿下最佳影片跟最佳導演,讓全球的電影圈都知道了墨駒這個人,但這只是他十部經典作品中的其中一部。

 

        而這樣一個傳奇人物,卻在上個月過世了。

 

        墨駒的過世,讓他二十歲的女兒馬晶霜第一次在媒體鏡頭前露面。

 

        晶霜在記者會上面對媒體的模樣十分冷靜,既沒有表現出哀傷的模樣,情緒也沒有任何起伏,就像個例行性播報氣象的報告員。

 

        從晶霜的口中,社會大眾才知道,原來墨駒早已罹癌多年,從開始製作自己的電影後,他就對自己的作品不斷要求,每個細節都要做到最好,因此加速了病情的惡化。

 

        而墨駒也知道自己活不久,因此在多個月前就跟晶霜交代完後事,就連他離世後的紀念活動,他也自己策劃完畢了。

 

        夜貓子要我去參加的曠世懼作影展,正是墨駒親自策劃的紀念活動之一,她指派給我的新任務就是交出影展後的心得。

 

        在影展的邀請函上面寫的非常清楚,從今天午夜十二點開始,在新德大學的體育館將會連續播放墨駒的十部電影作品,總時數二十四小時。

 

        也就是說,這是一場到明天午夜才會結束,持續一整天的恐怖電影馬拉松。

 

        連續看24小時的恐怖片,乍聽之下非常嚇人,只怕看到最後觀眾會跟著瘋掉。

 

還好邀請函上對活動規則有詳細的解釋,參加活動的來賓不會被強制留在座位上,影片開始播放以後,來賓可以自行去上廁所或離開座位活動筋骨,如果真的累了也可以在座位上睡覺,肚子餓的話,外面的走廊隨時都有自助餐能取用。

 

唯一限制的條件是,來賓不能離開建築物,一旦離開體育館,就不能再進入影展觀看。

 

        看到這些規定,其實我是可以接受的,特別是邀請函在最後還註記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在影展剩最後三十分鐘的時候,請所有人務必回到座位,最後的片段將會收錄墨駒導演從未發表過的片段。

 

        光是衝著這一句話,這個影展就有絕對參加的必要了,墨駒到底還藏了什麼驚喜給我們,身為創作者的我的確很想知道。

 

        至於影展為什麼會選在新德大學舉辦,因為新德大學正是墨駒的母校。

 

        沒想到除了詭誌以外,這位傳奇的恐怖導演也是從新德市誕生的,真不知道是巧合或是刻意的安排。

 

 

 

 

 

 

 

 

********

 

        來到體育館的入口,跟工作人員出示邀請函後,工作人員把來賓證交給我,只要把來賓證戴在脖子上就可以進去了。

 

        在簽到時,我刻意瞄了一下來賓名單上的其他人,發現詭誌是唯一收到邀請的出版社,其他來賓幾乎都是跟電影有關的影片創作者。

 

我猜可能是因為詭誌的性質比較特殊,所以才邀請我們的。

 

至於其他來賓,因為常常在影音網站上看到他們的名字,所以對我來說都很眼熟。

 

        這些創作者經常發佈影評、預告解析或是快速解說劇情之類的影片而在網路上受到歡迎,他們是最新崛起的媒體新星,同時也是一股正在改變電影生態的新興力量。

 

        我已經可以預見,等這個影展結束後,影音網站的首頁應該會出現許多像「挑戰連續24小時看恐怖片!我會瘋掉嗎?」「不間斷的恐怖片惡夢,看到最後開始懷疑自己……」諸如此類的標題吧。

 

        走進體育館內,原本是室內籃球場的場地已經擺滿了摺疊椅,巨大的投影幕被架設在正前方,投影幕的面積大小不輸電影院的螢幕,視覺效果相當驚人。

 

因為離影展開始還有段時間,所以其他人並不急著找位置坐,而是分成好幾個團體、圍成一圈站著聊天。

 

        或許因為他們在影片創作上都有在交流的關係,所以彼此相互認識,相比之下,我身為在場唯一的出版社媒體,就像是個可疑大叔般被其他人刻意遠離,完全沒有人想找我搭話。

 

        我只好先找個視野不錯的位置坐下來,閉目養神等影展開始。

 

        不過我才閉起眼睛沒多久,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在我耳邊喚道:「你好,不好意思。」

 

        聲音所發出的距離之近,讓我馬上睜開眼睛往旁邊看去,只見一名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輕飄飄地坐到我旁邊,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女子穿著一身黑色的標準套裝,一襲長髮像瀑布般自然地落在肩膀上,她的髮色比衣服還要黑、還要濃,有種會讓人吸進去的魅力。

 

        我看向她的臉,立刻認出了她的身份,她正是墨駒的女兒,馬晶霜。

 

        「馬、馬小姐,妳好。」我像第一次進餐廳的新兵那樣,用最標準的姿勢慎重坐好。

 

        或許是我緊張的模樣讓她覺得有趣,她嘴角微微勾起一笑,說:「抱歉,我想跟來參加的每位來賓都打聲招呼,所以才來打擾你,有嚇到你嗎?」

 

        「絕對沒有,我只是……在等影展開始而已。」我心虛地說,其實我剛剛差點就睡著了。

 

        晶霜的眼神往下移動,看到了我的來賓證後,她露出驚訝的表情,說:「啊,原來你是代表詭誌來參加的,松觀老師最近還好嗎?」

 

        「咦?妳認識松觀嗎?」這下換我嚇到了。

 

        「是啊,松觀老師跟我爸認識很久了,我爸還常說松觀老師是他的知音呢。」晶霜說。

 

        原來松觀跟墨駒之間有交情,這件事我倒不知道,既然如此,為什麼松觀不自己來參加這個影展,而是派我來參加呢?真搞不懂松觀在想什麼。

 

「松觀老師常常會到家裡來跟我爸討論筆下的故事,還會要我爸給他意見。說起來,松觀老師跟我爸都是同類型的人,他們都對自己的作品十分堅持,只願意跟極少數自己認同的人分享創作理念,感覺他們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把自己獨一無二的藝術發揮到極致……」

 

晶霜開始說起松觀跟她父親之間的互動,不過在談到跟父親有關的事情時,她的語氣明顯有些低沉。

 

        為了轉換氣氛,我接話道:「松觀他還是老樣子,雖然他的臉看起來總是跟山謬傑克森一樣,整天凶巴巴的,平常說話的時候也都帶著髒話,但他很照顧我們這些員工,詭誌在他接手之後,可說是改變了不少喔。」

 

        聽到我對松觀的形容,晶霜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她也覺得松觀長得很像山謬傑克森,只是一直不敢說出來而已。

 

        因為晶霜還要去招呼其他來賓,所以她沒有在我旁邊久坐,我們簡單又聊了幾句之後,她就先告辭離開了。

 

        不得不說,晶霜本身的特質非常吸引人,她跟夜貓子就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是上帝巧手雕塑下最美的作品。

 

但她們兩人還是有明顯不同的地方,如果說夜貓子的特質是「白色」,那晶霜就是代表著「黑色」,她的頭髮、瞳孔、眉毛、睫毛……每一種黑都無時無刻地吸引著其他人,那並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帶著幻麗、像極光般炫彩變化的黑色。

 

        我總算能理解,為什麼她父親會用墨駒這個筆名了,因為他們家的人都有一種黑色迷人的特質。

 

        墨駒將這個特質反應在作品上,晶霜則是直接反應在她自身。

 

        看著晶霜跟其他來賓談話的身影,我在座位上不禁失了神,直到手機收到夜貓子傳來的簡訊,我的意識才被打回現實。

 

        夜貓子的訊息問道:「開始了嗎?」

 

        「已經坐好了,正在等開始。」我輸入道。

 

        「那就好,24小時後見,記得準時交稿。」夜貓子。

 

        「收到。」我簡短回覆,結束了跟夜貓子的通訊。

 

        其他人也在這時候開始陸續就座,因為影展只剩下五分鐘就要開始了。

 

        我在人群中尋找晶霜的身影,發現她坐在最後面,是視野最寬廣的一個位置。

 

        看來她要陪我們一起全程觀賞影展,相信這是她以女兒的身份對父親表達尊敬的一種方式。

 

        午夜十二點一到,體育館內的燈光準時被切斷,投影機的光打在巨大的螢幕上,影展播放的第一部電影,正是最經典的《家》。

 

我在座位上深呼吸,吐出長長的一口氣,目的是想放鬆身體,但絲毫沒有作用。

 

        再看旁邊的其他人,剛才還在談天說笑的愜意神情已經從他們臉上完全消失。

 

感覺有一股力量正在用力拉扯、撕咬著每一個觀眾的神經,讓每個人的臉看起來都跟死人一樣。

 

        不管事前再怎麼故作輕鬆,當《家》開始播放時,墨駒在電影中所施予的魔法讓每個人都開始面對現實。

 

那就是長達24小時的惡夢即將開始,誰也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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