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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一張開,看到那棟有著雄偉氣勢、卻又異常陰森的建築物以後,我馬上知道,我們已經來到《山》的世界裡了。

 

        雖然說《山》這部電影是墨駒由松觀的《恐怖山》所改編拍攝的,但像這種由小說翻拍的電影,在劇情方面通常都會有很大的改動,特別是像墨駒這樣特別有想法的導演,故事在修改過以後,反而會變成截然不同的作品。

 

        以主要場景來說的話,松觀在《恐怖山》中把山莊設定為一個有民宿風格的三層樓建築物,我曾經親眼見過,所以很清楚。

 

        但在墨駒的電影中,這棟民宿山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佔地龐大的西洋莊園,莊園內的建築優雅氣派,磚瓦間卻流竄著陰邪氣息,讓人聯想到吸血鬼的別墅或有悠久歷史的鬼屋。

 

        我跟松觀此刻就站在這座莊園的柵欄鐵門前方,完全敞開的鐵門像是在歡迎我們的到來,門後有一條長達兩百公尺的步道,步道旁種滿了許多顏色鮮艷卻看不出品種的花朵跟盆栽,對視覺相當有衝擊性。

 

        走過這條色彩繽紛的長步道以後,就是莊園建築的門口了。

 

        我看著那片色彩絢麗的花園,那些鮮豔的花朵看在我眼裡就像箭毒蛙身上的警告色,一旦碰上就會致命。

 

        「風海,」松觀跨過鐵門,將雙腳踩進莊園的範圍內,向我問道:「你有看過《山》嗎?」

 

        《山》上映的時候,松觀還沒接手詭誌,所以我當時沒進戲院看,是後來租DVD在家看的,但既然松觀現在是詭誌的老闆了,為了給他面子,我只好說:「嗯,首輪上映的時候有去看過。」

 

        「那你應該知道這次我們要進去的,跟上次的可是不同的世界。」松觀雙眼緊緊盯著兩百公尺外的莊園,說:「墨駒把我的《恐怖山》改了不少,雖然身為老朋友,他在更改每個地方之前都有問過我的意見,但我還是怕他在電影裡偷偷藏了我沒發現的東西……」

 

        「就算你是這部電影的原作者,你也不是這麼有信心嗎?」我問。

 

        「不可能每部翻拍的電影都會照原作的意思去拍的,電影製作牽涉到太多細節了。」松觀的腳往前邁開,開始往莊園的門口前進,同時彈了個手指示意我跟上:「走吧,不管墨駒要考我們什麼,都先進去再說吧。」

 

        我快步跟在松觀身後,同時回想著松觀上次在《恐怖山》中的表現。

 

        當時我跟羽隆一起進入山莊救人,松觀卻選擇躲在車上,不敢踏入自己所創造的故事,那模樣十足就是個怕死的老頭子。

 

        但現在的他卻不一樣了。

 

        我看著松觀的背影,不禁好奇,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

 

是下山後的生活嗎?還是在接下詭誌這個責任以後,他知道他不再只有一個人,所以必須有所改變?

 

        或是……

 

        我盯著松觀的後腦杓,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明明松觀是個光頭,但我卻在他的背影中看到了老熊的影子。

 

        難道是老熊的意念在默默中改變了松觀嗎?

 

        ……雖然有點不實際,但我寧願相信這個可能。

 

        只要感覺老熊還在我們身邊,我就有信心。

 

        我跟隨在松觀身後,腦中一邊回憶著《山》的劇情。

 

        在《山》這部電影中,墨駒把松觀原著中的山莊變成了邪氣的大莊園。

 

        莊園的主人是登山愛好者,更是享譽國際的登山名人,由於他時常不在國內,大概幾個月才會回來莊園休息一下,所以聘了一位管家來打理莊園內的大小事。

 

        這位管家,就是《山》的主角。

 

        管家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維持莊園裡的整齊乾淨、以及照顧庭園內的花花草草,每天的工作日復一日、枯索不變。他唯一的休閒娛樂,就是帶著畫具在花園作畫,或是進入山區把壯觀的山景繪製下來。

 

        由於莊園就蓋在山腰處,所以時常會有登山客來莊園拜訪,莊園主人為了打響他在登山界的名聲,並讓自己的莊園成為登山名勝,藉此吸引各地的登山客前來,所以他把莊園開放給登山客休息及住宿,而接待登山客的工作,自然也是由管家一個人負責。

 

        進行完基本的介紹以後,就是電影前半段的劇情了,這一段劇情其實跟原著大同小異,墨駒在很多地方都沿用了松觀的設定。

 

在登山淡季的某個夜晚,管家在庭園內發現了一具穿著登山裝的女屍。

 

        「應該是在來莊園的路上,因為疾病或高山症而倒地昏厥,就這麼死去了吧?」管家這麼想著,他先將女屍帶進莊園的地下室安置,想等補給人員上山後再請他們把屍體帶下去。

 

        但隔天管家醒來時,他發現原本睡在床上的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躺在地下室裡,而且雙手及全身都沾滿了顏料。

 

        再仔細一看,原本躺在地下室裡的女屍已經不見了,屍體本來該躺著的位置卻留著一幅畫。

 

        管家把那幅畫拿起來端詳,發現那是幅描繪女屍遺容的畫像,但在畫中卻看不到屍體特有的冰冷跟恐怖,畫中的她有著慈祥的笑容跟溫暖的目光,整幅畫作散發出某種光芒,讓管家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是誰完成這幅畫作的?難道是自己在睡夢中畫的嗎?

 

        就在管家狐疑時,畫中的女子開口跟管家說話了。

 

女子說出的溫暖話語,讓原本冰冷的地下室彷彿迎來了暖春,管家長期一人打理莊園的孤寂感在瞬間中消散,他感受到了來自畫中的愛。

 

        接下來的每一天,管家都會到地下室跟畫中的女子聊天,他感覺女子已經成為了他在這裡唯一的家人。

 

        他將女子稱呼為「母親」,因為他從與女子間的互動裡得到了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母愛。

 

        登山旺季很快來臨,許多登山客陸續來訪,他們把管家當成傭人任意使喚,這令管家心生不滿。

 

        深夜中,當管家跟畫中的母親訴苦時,母親下達了指示:只要把那些登山客全殺掉,他們對待你的態度就會變了,他們會留在莊園裡成為你的家人。

 

        管家聽信了母親的話,他趁著深夜進入臥鋪房間,殺死了每個熟睡中的登山客。

 

        以上部分其實都跟原著《恐怖山》差不多,只有一些小地方不一樣。

 

但管家接下來對待那些屍體的方法,就真的完全不同了。

 

        《恐怖山》的管理員是把屍體隨意堆積在山莊裡,讓整座山莊變成堆滿屍體的煉獄,算是比較粗魯的做法。

 

《山》的管家作法就比較優雅了,他就在殺害登山客後,會先把屍體的臉皮整張割下來,身體的部分則是拖到山莊後面去燒掉。

 

下一步,管家會把死者的臉貼在畫布上,以死者的臉孔展開一連串的創作,他會用顏料蓋過死者的皮膚、將臉的形狀藏在顏料底下,讓死者在畫中以全新的型態來加入這個家庭。

 

畫作完成後,管家會把畫掛在走廊上,代表這些死者正式成為莊園的一份子。

 

母親的畫作被掛在走廊的最中間,管家認為這個大家庭應該由母親來統御。

 

管家的繪畫習慣開始改變,他現在只有在殺人之後才會繪畫,除此之外,他最喜歡的就是在走廊上跟畫中的死者聊天,死者們並不怨恨管家,而是感謝管家讓他們以這種方式永遠留在山上,因為他們都是愛山的人。

 

        接下來上門的登山客第一眼看到這些畫作時,每個人都會嘖嘖稱奇,稱讚管家的畫工是如此精妙,卻不知道自己就是下一幅畫的主角。

 

        電影中出現的每一張畫作都經過墨駒的精心設計,不管畫上的內容是風景、動物、人物或靜物,只要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有一張人臉的輪廓隱藏在其中……

 

        在電影後段,墨駒加入了許多小插曲,例如:女友登山失蹤後,前來找女友的登山客從畫作中發現女友的臉孔輪廓,因此懷疑管家就是兇手,但最後仍逃不過管家毒手而被殺害。

 

        莊園主人回來後,發現走廊被掛上許多可怕的畫,他知道管家愛畫畫,但這些畫他看了實在不舒服,便下令管家把那些畫都丟掉,聽到主人批評自己的家人,管家在氣憤之下直接割斷了主人的喉嚨。

 

        而最後的結局,則是一隊警察上山進行搜查,管家假意招待警隊,心裡卻想著入夜後要如何把這些警察全部殺掉,但其中一位員警卻發現了管家來不及藏好的主人屍體,警方因此跟管家在莊園內展開追殺,熟悉莊園環境的管家埋伏於暗處,一個一個殺掉警察。

 

        一番血戰之後,只剩最後一個深受重傷、勉強活著的員警在走廊上掙扎,自知離死期不遠的員警這時聽到了畫中死者真正的聲音,死者們發出乞求,請員警燒掉這裡,讓他們的靈魂獲得自由。

 

        員警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拿出打火機點燃每幅畫作,加上莊園是木製建築,火勢以驚人的速度延燒到莊園的每個角落。

 

以為警察已經全部死光的管家正在房間裡療傷,當他聞到煙味時,火勢已經無法抵擋了。

 

他往走廊跑去,想在最後關頭把母親的畫搶救出來,但他的身影卻很快被火焰給吞噬……

 

雖然墨駒在劇情方面有所更改,但《山》跟《恐怖山》的結局其實是一樣的。

 

莊園雖然被燒為灰燼,但仍有登山客偶爾會目擊到莊園突然出現在山區的濃霧中。

 

莊園像是為了吸引登山客進入,大門永遠敞開,若嘗試走進去探險,便會在走廊的畫作中聽到死者的哀求,而管家此時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在你背後了……

 

 

 

 

 

 

 

 

**********

 

 

        在腦中複習完《山》的劇情之後,我跟松觀已經通過庭園、來到了建築物門口。

 

        松觀不客氣地直接推開門走進去,我緊跟在後。

 

        能夠親身站在經典的電影場景裡應該是要讓人覺得感動的,但當我踏到走廊上時,卻只感受到被恐懼吞噬的惶恐。

 

這棟建築物就是一頭怪獸,而我們眼前長長的走廊就是牠的腸道。

 

        走廊上掛滿了管家的畫作,我可以感覺到從畫中傳來的每道視線,那些被困在畫中的死者彷彿都在用發現新物種的新奇眼光打量著我跟松觀。

 

        屋內看不到管家的身影,也沒有任何的提示,我正要問松觀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時,墨駒的聲音出現了。

 

        「老朋友,歡迎來到《山》。」

 

        墨駒的聲音在走廊上迴盪,他的聲音同時從每幅畫中傳出來,畫作變成了他傳聲的管道,他所說的每個字就像兵乓球般不斷在牆壁上反彈著。

 

        「這部電影對你來說,應該有很不一樣的意義吧?」墨駒的聲音問道。

 

        「當然了,這是你第一次翻拍我的故事嘛。」松觀對著走廊微微欠身,說:「我筆下寫的東西能被你這個好朋友拍出來,是我莫大的光榮。」

 

        「我們真的是朋友嗎?」墨駒的聲音突然化為冷箭,一支支射了過來:「如果真的是朋友的話,你就不會選擇背叛我了,而且《山》上映以後,你也應該要馬上解讀出我藏在電影裡的訊息的,但是你沒有……」

 

        「藏起來的訊息?」我忍不住問,因為《山》這部電影上映不久後,許多影評跟網紅一如往常馬上針對電影的劇情及彩蛋製作了影片,不過每部影片所說的內容都差不多,因為能講的就只有那幾點而已,但墨駒剛剛的話就像在說……《山》這部電影至今還藏著沒有人發現到的彩蛋。

 

墨駒接著證實了我的猜測,他的聲音說道:「我以為你會第一個發現的……我明明把訊息在鏡頭前呈現得這麼清楚了,但是沒有半個人看到,就連那些討人厭的網紅也是,他們自以為找到了我電影中的所有細節,還沾沾自喜地在那邊講評,但他們根本什麼都沒看到!」

 

        墨駒的語氣越講越激動,我偷偷觀察松觀的反應,只見他面無表情地聽著墨駒的怒言,直到墨駒講完之後,他才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所以我只要找出這個訊息,一切就結束了嗎?」

 

        「對,要是你真的能找到的話……」

 

        松觀像是懶得聽墨駒再說下去了,他大力揮舞揮手叫墨駒住嘴,然後連珠炮地說:「我再確認一次,我找到訊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現實世界的影展也會馬上結束,大家都可以平安回家,是這樣沒錯吧?」

 

        「嗯……對,就是這樣。」墨駒的聲音遲疑了,因為現在的情況有點奇怪。

 

        松觀顯得太自信了,好像他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故意不說出來。

 

        就算這樣,墨駒現在也不能反悔了。

 

        「喂,你知道……」我想跟松觀問個清楚,但松觀卻已經抬起腳朝走廊深處走去,我只好繼續跟在他後面。

 

        松觀帶我來到其中一幅畫前方,我們兩人在畫前站穩腳步,一起看著畫框內的圖像。

 

        我在不久前曾經看過這幅畫。

 

        在《懼作》影展工作人員的衣服上就可以看到這幅畫,是一匹正在狂奔中的黑色駿馬。

 

        我記得當電影拍到這幅畫時,鏡頭確實停留了不短的時間,許多網紅跟影評也有注意到這幅畫,他們在各自的影片中說這幅畫是墨駒設計的小彩蛋,因為奔跑的黑馬就代表了他本人,算是另類的導演客串演出,除此之外就沒有另類的解釋了,難道墨駒在這幅畫上還有其他祕密嗎?

 

        「我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彩蛋,」松觀伸出手指,指著畫中馬匹的身體正中央,說:「你把你的臉也藏在裡面了,對嗎?」

 

        順著松觀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漆黑的馬身上確實能看到一張若隱若現的人臉輪廓,那正是墨駒的臉。

 

        「你不只把自己安插到這部電影裡,還把自己歸類到『死者』的類別……這就是你要跟觀眾傳達的訊息。」松觀把手放下來,漠然地說:「你應該是在拍攝《山》的時候,發現自己罹患癌症的吧?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想透過這部電影跟所有人傳達一個訊息,那就是你快要死了……」

 

        這時,墨駒在馬身上的臉孔突然抽動一下,這讓我嚇了一跳。

 

再下一秒,墨駒的臉直接在畫上活過來,形狀逐漸立體化。

 

        「你早就發現了?」墨駒的臉從畫布上凸出來,直接跟松觀面對面。

 

        「第一次看的時候就發現了。」松觀說。

 

        「為什麼不跟我說?」從墨駒全黑的臉孔上看不出他的情緒,但從他的聲音中已經感受不到針對松觀的怒氣了。

 

        「何必說呢?」松觀聳著肩膀,說:「彩蛋不就是這樣的嗎?像這種導演想偷偷傳達的訊息,只要藏在心裡自己體會就好,沒必要跟別人解釋……每個人歷練過的人生都不一樣,不能要求其他人都用同樣的視角去解讀作品,不管小說或電影都是一樣的道理。」

 

        松觀抖了一下身上的大衣,不得不說,這時候的他看起來真的帥呆了,完全有神盾局局長的架式。

 

        「我完全能看懂你的訊息,真的。」松觀又說。

 

        畫中的墨駒微微側著臉,帶著懷疑問:「真的?」

 

「像我們這些在專一領域創作的專家,不管我們活著的時候有多努力認真,一定還是會有人攻擊我們,只有等我們死了以後,世人才會追捧、懷念我們的作品。」松觀感同身受地嘆出一口長氣,繼續說:「這部電影是你給世人的忠告,因為你快死了,所以你希望大家可以真正認真地去看你的電影,並珍惜你還活著的每一天、每一秒……可惜多數人終究無法從電影中解讀出來。」

 

        說到最後,松觀露出無奈的笑容,朝墨駒挖苦道:「我猜,你應該是在發現沒人看懂你的訊息以後,才下定決心要辦這場影展來懲罰他們的吧?」

 

        「嗯,你說對了……」墨駒也回以尷尬的笑容,「但你看懂了。」

 

        「我們是老朋友了嘛。」松觀先是哈哈一笑,隨即正色說道:「我不會背叛你的。」

 

        「什麼?」

 

        「我說我要去找那些網紅合作,這是真的,但我不會任由年輕人擺佈,技術方面我要跟他們學是沒錯……但是我答應你,我也會把正確的創作理念傳達給那些年輕人,在未來培養出更多跟你一樣優秀的導演。」松觀把靈魂都投注在眼神中,緊緊地盯著墨駒:「老朋友,你願意相信我嗎?」

 

        墨駒先是用僵硬的表情看著松觀,然後就笑了出來,這次他是發自內心、純粹的大笑,因為笑聲就是最簡單的回答。

 

        松觀也跟著大笑,兩人爽朗的笑聲在走廊上輪迴繚繞,整棟莊園都是他們的笑聲。

 

走廊及莊園建築的構造開始在我眼前扭曲變形,同時也宣告了這次事件的結束。

 

我知道,該是時候從墨駒的電影世界回到現實中了。

 

 

 

 

 

 

 

 

**********

 

 

        詭誌出版社的會議室內,無人出聲,每個人都在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因為夜貓子還沒來,除了酒鬼在用筆記型電腦打字以外,其他人都在低頭滑手機,反正也沒有其他事情好做。

 

        我看著空著的主位,下一秒又將眼神投往樓梯的方向,一邊猜想著夜貓子到底在樓下跟松觀說些什麼?

 

        就在今天的早會即將開始的時候,夜貓子突然接到松觀的來電,因此跑到樓下去講電話,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難道詭誌最近的銷量數字慘不忍睹?或是我在上個月寫的《懼作影展》專欄有問題?

 

        夜貓子離開的時間每多一秒,我的胡思亂想就越可怕,當她終於回來的時候,我腦中已經出現「松觀會不會已經把錢燒光了,所以要把詭誌關掉」的妄想。

 

        回到會議室以後,夜貓子先把我們每個人的臉都掃過一遍,然後才慢慢坐下。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收起手機,連酒鬼也停下了敲打鍵盤的動作,因為大家都知道,當夜貓子有這種行為的時候,就是有重大消息要宣佈了。

 

        「我剛剛跟松觀通過電話,」夜貓子也不掩飾,直接說出重點:「會有一個新同事一起加入我們的會議,他應該等一下就到了。」

 

        除了酒鬼以外,其他人幾乎同時驚訝地出聲:「嗄?新同事?」

 

        夜貓子微微皺起眉頭,她似乎覺得我們這群人的反應太大驚小怪了。

 

        「松觀說他在《懼作》影展的事情發生以後,就很想邀這位新同事來執行一個他醞釀很久的計劃,直到最近才終於達成共識。」夜貓子把頭擺向我這邊,露出神秘的一笑:「這位新同事你也認識的,你們在影展上見過面。」

 

        在影展見過面……但是影展上有這麼多人,到底是誰啊?我忍不住開始回想在影展上所看到的每一張臉。

 

        《懼作》影展已經是上個月的事情了,儘管有許多人受了傷,但事件總算是落幕了。

 

        當我跟松觀從《山》的世界回到現實中後,松觀馬上跟晶霜說,他已經說服墨駒結束這場影展,一切都結束了。

 

晶霜一開始還不相信我們已經取得墨駒的諒解,直到墨駒最後那三十分鐘未曾發佈過的神祕影片開始在螢幕上播放以後,晶霜才接受了事實。

 

        那三十分鐘的影片,其實就是墨駒的自白書。

 

        影片的內容是墨駒自拍的影片,背景應該是在他的工作室裡。

 

        墨駒在影片中詳細解說了他在《山》這部電影裡想要傳達的訊息,以及他辦這場影展的真正原因,他跟觀眾訴說著他的不捨跟苦衷,最後更跟晶霜以及所有參加影展的人道歉。

 

        他並不想傷害任何人,那些在影展中被淘汰的人,在影片結束播放後就會自己清醒過來,他只希望能藉由這場影展給大家一個教訓。

 

創作並不簡單,每個原創的理念都不應該被踐踏,特別是創作者與創作者之間,導演、網紅、小說家、漫畫家……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應該為了利益而去消費彼此的作品。

 

        影片播放結束後,螢幕暗了下來。

 

這次沒有再跑出倒數的數字,因為這場影展真的結束了。

 

        我們先把晶霜送醫,之後再跟醫院取得聯繫,確認每個人真的都清醒過來了,據他們說,他們昏過去的感覺就好像睡了一覺,如此而已……雖然多數人都平安無事,但壩王龍他們手部的傷就真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復原了。

 

        在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內,我持續追蹤有參加影展的網紅的動態,看他們有沒有繼續創作影片。

 

        但就如松觀所說的,大多數的人就此決定退出網紅圈,只有幾位選擇繼續經營自己的頻道。

 

        至於晶霜,她在出院後就出國到電影學院就讀,跟國內斷了音訊,但我相信她總有一天會帶著自己的作品回來。

 

        當我滿腦子都在回憶影展的事情時,酒鬼的聲音把我拉回到現實裡。

 

        「松觀有計劃要執行,為什麼都不跟我們說一聲?」酒鬼把筆記型電腦慢慢蓋起來,聽起來他不悅的口氣是針對松觀,而不是針對夜貓子。

 

        「現在他是老闆嘛,而且這個計劃我想你們也會贊同的。」夜貓子一邊說一邊看著大家,因為現在每個人都瞪著大眼睛,等待夜貓子說出計劃的內容以及新同事的身份。

 

夜貓子也不再賣關子,她繼續說:「為了配合新媒體的時代,詭誌之後將會成立自己的影音頻道,之後風海在寫怪談專欄的同時,我們也會把採訪跟調查內容製作成影片放到頻道上,只是這方面我們需要專業人士來幫忙,所以松觀有去找一名網紅合作,影片會由他的團隊協助拍攝,除此之外我們的頻道也會收錄作家訪談、新書宣傳、活動紀錄等等……」

 

        夜貓子後面說的話根本沒有人專心聽,因為大家都在拍桌子要夜貓子快點說出那個網紅到底是誰。

 

        只見夜貓子把頭往窗邊一偏,好像在聆聽什麼細微聲響似地說說:「他應該快來了,因為我已經聽到他的聲音了。」

 

        每個人都停下動作,豎耳聆聽窗外的聲音。

 

        可以聽到有一股微小的聲音正從遠處慢慢靠近這裡,但不到幾秒鐘的時間,那股聲音就像打雷般電光一閃來到我們耳際,彷彿他人已經來到了樓下。

 

        這聲音讓我馬上聯想到某些特徵。

 

帥氣的黑色皮衣、老鷹圖樣頭巾,還有滿臉厚厚的鬍子……在我認識的網紅中,有這些特徵的只有一個。

 

        大家紛紛離開座位,靠到窗邊想看清楚新加入詭誌的夥伴到底是誰。

 

        我站在其他人的身後,踮起腳尖往樓下看。

 

        而汪飆這時剛好從重機上跨下來,抬頭對著二樓的我們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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