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路邊攤有鬧鬼

        佳裕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張桌子。

        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會趴在這裡睡覺？

        佳裕揉揉眼睛，坐起來觀察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個寬廣的室內空間，明亮舒適的燈光從天花板照射下來，空間塞滿了許多書櫃跟座位，書櫃跟座位之間延伸出好幾條走道，給佳裕的感覺像是一間圖書館。

        圖書館……為什麼我會跑到圖書館來？佳裕拼命回想，腦袋卻一點記憶都找不回來。

        算了，先找人幫忙再說吧。

        附近的座位都是空的，整個空間彷彿只有佳裕一個人，於是佳裕開始沿著走道前進，希望能找到其他人或是圖書館的櫃台。

        隨著佳裕的前進，他發現不管往前走多久，眼前的環境都沒有改變，永遠都是書櫃、座位、以及看起來沒有盡頭的走道。

        就在佳裕因為無人的孤寂而開始覺得害怕的時候，他終於在座位區找到了其他人。

        有七、八個人坐在座位上看書，其中男女老少都有，有五十多歲的阿伯，也有二十歲的年輕男孩，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眼前的書本上，沒有人注意到佳裕的出現。

        「請問……」

        佳裕正要開口詢問，他突然發現這些人的動作不太對勁，他們不是在看書，而是拿筆把文字寫在書上。

        其中一個男孩子似乎已經寫完了，他闔上書本，站起來把書放到書櫃上，然後轉身朝走道的另一端走去。

        「等一下！」

        佳裕出聲叫喚那男孩，或許男孩能告訴他怎麼離開這裡，男孩卻像是完全聽不到佳裕的聲音，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佳裕朝男孩的背影跑去，就在他準備伸手攔住男孩的時候，一名穿著卡其色套裝的女子從書櫃之間竄出來擋在佳裕面前，女子用像是會刺人的眼神瞪著佳裕，責備道：「先生，這裡是圖書館，請你保持安靜，不要在走道上奔跑。」

        女子胸口別著一張證件，看起來像是圖書館的員工，不過證件上只寫著「工作人員」四個字，沒有名字跟其他資訊。

        「啊……對不起……」儘管對眼前的狀況感到莫名其妙，佳裕還是先道歉了，道歉完他不忘問了一句：「請問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圖書館。」女人又說了一遍。

        廢話，有講跟沒講一樣，佳裕當然知道這裡是圖書館，他想知道的是別的事情。

        佳裕又問：「我知道這裡是圖書館，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妳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女子嘆了一口氣，一副「又來了」的表情，她似乎對處理這種情況感到厭倦。

        「你叫什麼名字？」

        佳裕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女子從腰際拿出一台平板電腦把佳裕的名字輸入進去，接著轉身揮了一下手，說：「跟我來，我帶你去你的座位。」

        女子舉手投足都有一種「這裡我最大」的霸氣，佳裕不敢惹女子生氣，只能乖乖跟在她後面。

        很快的，女子帶著佳裕回到他一開始醒來的那個座位，接著把一本空白的書跟一枝筆放到桌上，對佳裕說：「好了，你可以開始寫了！」

        「要寫什麼？」佳裕還是不知道女子在說什麼。

        「把你來不及跟其他人講的話寫下來啊！」

        「來不及講的話？對不起，我還是不懂……」

        「真是的，上一個階段的人都沒跟你們說明嗎？」女子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一口氣連珠炮似地跟佳裕解釋道：「這裡是死者的圖書館，人死亡後就會來到這裡，你可以把生前來不及對親朋好友說的話寫下來放在書櫃上，我們圖書館會再用夢境的方式把這些話傳達給還活著的人，這樣你懂了嗎？」

        一時間聽到的資訊量太大，佳裕的腦袋陷入當機狀態，好不容易他才擠出一個問題：「我已經死了？」

        女人拿起平板又看了一下，說：「沒錯，根據資料，你是在一場幫派鬥毆中被仇家打死的，當然你也可以寫下要留給仇家的話，把你的恨意傳達給他，不過對方頂多只會做惡夢而已，這點希望你能理解。」

        「請……等等……這一定有哪裡搞錯了……」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

        「不，是真的有地方搞錯了！」佳裕感覺到一陣頭痛，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怎麼會跑去參加幫派鬥毆啊？」

        女子皺起眉頭，又看了一下平板上的資料，問：「你的名字是林佳裕，生日是西元1998年7月23日，沒錯吧？」

        「名字沒錯，但我的生日是1980年11月4日！」

        「唉呀，搞錯人了嗎？」女子在平板上按了幾下，說：「好吧，看來是我們弄錯了，被仇家打死的是另一個林佳裕，他人還在圖書館外面排隊。」

        女子朝佳裕瞄了一眼，說：「難怪我覺得你的話比其他死者還多，原來是我們搞錯了，對不起。」

        「那現在怎麼辦？如果我沒死的話，為什麼我會在這裡？」佳裕焦急地問。

        「今天的死亡名單上只有一個林佳裕，就是被打死的那個，至於你的話……可能你在現實遇到了某種意外，意識徘徊於生死之間，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聽女人這樣說，佳裕模糊的記憶開始甦醒，他記得自己正要去上班，然後眼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一台休旅車朝自己撞來……他一定是發生車禍，陷入昏迷不醒的狀態才會來到這裡的。

        「那我現在要怎麼離開？」

        女子聳聳肩膀，說：「這點我就沒辦法幫你了，要離開這裡必須靠你自己的努力，如果傷勢不重，你應該很快就能醒來，不然只能繼續留在這裡了。」

        「怎麼這樣……」佳裕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如果現實中的他一輩子都醒不過來，那他不就只能繼續困在這裡？

        女子轉身準備離開，好像她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

        這時，佳裕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情，叫住了女子：「等一下！」

        「怎麼了？」女子轉過頭來。

        佳裕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道：「我想問一下我父母的事情。」

        佳裕的父母都去世了，他們之間的感情稱不上太壞，只是隨著佳裕到城市工作的時間拉長而慢慢變淡了。

        佳裕二十歲到城市發展時，每個週末假日都會回家一趟。

        三十歲時，佳裕只有在過年時才會回家。

        等佳裕四十歲再回家的時候，卻是為了處理父母的後事。

        「妳說圖書館會把死者寫下的話傳達到夢境裡，那為什麼我都沒有夢到我父母呢？難道他們都沒有話想跟我說嗎？」

        這是佳裕一直以來的疑問，處理完父母的後事後，佳裕一直覺得心裡少了什麼，但他自己又說不上來，只是覺得靈魂中有一部分被抽走了。

        「可能是作業程序拖延了，這是正常的。」女子說：「世界上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人死亡，要把那麼多死者的話傳達到夢裡是很花時間的，作業程序常常塞車，有時候甚至會花上好幾年的時間。」

        佳裕覺得很諷刺，原來不管哪個世界的公家機關都一樣嗎？

        「你父母應該也把想跟你說的話寫在書裡了，為了表達歉意，我可以幫你把書拿過來，要嗎？」女子提議道。

        佳裕馬上點了點頭。

        「好，那麻煩妳了。」

        女子拿出平板查了一下書本的位置，接著整個人消失在書櫃之間。

        五分鐘後，女子拿著一本書回來了。

        「就是這本，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把書交給佳裕後，女子腳步沒有停歇，很快就離開了，看來這間圖書館的公務是真的很忙。

        佳裕緊緊握著父母寫給他的書，深呼吸了一口氣。

        不會錯的，就是這本書，父親跟母親的名字就印在書背上，代表這是他們兩人一起寫下的。

        佳裕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孝順的兒子，畢竟他為了工作一直待在城市，直到最後才回去處理後事，連他們的最後一面都來不及見到。

        父母一定也在書中責備著這樣的兒子吧，不管他們會怎麼唸他這個不孝子，佳裕都決定把書翻開來一探究竟，他覺得自己靈魂中被抽走的那一部分就藏在裡面。

        佳裕靜靜翻開書的第一頁，他看到了父母久違的筆跡。

        那些筆跡首先寫下的，是佳裕的出生日期和出生時的體重。

        佳裕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翻開下一頁。

        隨著佳裕的目光在書頁中滑動，他漸漸進入一個自己熟悉卻又陌生的時空。

        他看到教育程度不高的父親用最簡單的文筆描述出佳裕第一次學會爬、走、說話的時刻，沒學過繪畫卻喜歡畫畫的母親用簡陋的圖案跟線條勾勒出佳裕當時的可愛模樣，並記錄他們夫妻當下的驚喜。

        佳裕接著又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學會騎腳踏車、學會游泳、打籃球、上學的場景，每個畫面都清晰如新。

        他繼續翻閱著書中的細節，看到了自己小時候曾經喜歡的玩具、漫畫、食物和遊戲，連自己都想不起來的那些快樂時光，父母卻記得一清二楚。

        書中的每一個詳細記錄都如同一部活生生的電影，在佳裕的腦海中慢慢播放。

        在書的最後一頁，父母的字跡把整張紙都寫滿了，文字中沒有責備，只寫著說他們不在之後，佳裕要記得吃飽、多穿衣服、不同季節該注意什麼等等，對普通的孩子來說，這些是他們早已聽到厭煩的叮嚀，不過對現在的佳裕來說，這些叮嚀已經變成了奢求。

        佳裕想起最後跟父母通電話的內容，那是一通再尋常不過的問候電話，佳裕現在卻後悔當時沒能跟他們多聊一點，讓自己能仔細記住他們的聲音。

        他好想念父母的聲音，那些能讓他感到寧靜、安心的聲音。

        佳裕用手輕輕觸摸著書頁上的文字，彷彿能感受到父母的溫暖，此時他已淚如泉湧。

        圖書館天花板的燈光突然變得更亮了，佳裕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一股刺鼻的藥味鑽進佳裕的鼻腔，是醫院的味道，佳裕知道他將要回到現實世界了。

        佳裕不想這麼快就離開圖書館，他想把父母的文字抱在懷中，在這裡多待久一點。

        但他也知道，父母絕對不希望他繼續留在這裡。

        圖書館的白光越來越亮，白光將佳裕全身籠罩住，現實世界的觸感、嗅覺逐漸變得清晰，佳裕即將清醒，回到現實世界。

        就跟出生的時候一樣，等佳裕在現實中睜開眼睛時，他將帶著父母寫下的文字，把人生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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